报名

(一)

早晨，太阳伸了伸懒腰，从远处的小山岭探出脑袋，脸红扑扑的。金黄的阳光给树林披上纱巾，乍一看，就是一片云霞。雾气慢慢消散，沉睡了一夜的小县城，醒了。小汽车的“叭叭”声，摩托车的“嘀嘀”声，市场的“嗡嗡”声，响彻大街小巷。马路上，小汽车缓缓行驶，蜗牛似的。小巷里，摩托车轻便穿行，鱼儿游动一般。市场里，人头攒动，讨价还价，剁骨头，切猪肉，“嘤嘤嗡嗡”的嘈杂声，俨然一个大蜂窝。

这座小城市里有一条小河，闪着金光，穿过一栋栋楼房。小河上架着一座座小桥，两岸是洁净的街道。街上人来人往，各色的衣裳，倒映在清清的河水里，就是一朵朵飘浮的彩霞。清净的河水上荡漾着一棵榕树的倩影，就像一个斗形的亭子。

这棵榕树在河边公园里，正轻轻摇晃着，犹如百岁老人在捋着长长的胡须。榕树下的石凳上坐着一个女孩，扎着长辫子，穿着洁白的校服。她就是市一中的蓉蓉，刚刚得知自己的高考分数658分，正考虑着报哪所大学哪个专业。她约了同桌红红，在学校附近公园的榕树下聊聊。

一阵吹过，蓉蓉耳边的发丝飘动着。她的思绪跟这些发丝一样，随风飘得远远的。高考一结束，蓉蓉的心就像鸟儿一样，飞向大学的校园，尤其是大城市的大学。她喜欢的专业是英语，英语高考分数也是最高的。高考分数没出来的那几天，爸爸对蓉蓉说：“我是医生，你妈妈是护士，你就报考医科大学吧。”蓉蓉反对，说自己不喜欢当医生，晕血。爸爸说：“哪个人是天生就适合当医生的，不都是慢慢适应吗？”“我就是不想当医生。”蓉蓉站起来，走进小房间。

“蓉蓉，你在想什么？呆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红红已经来到榕树下。红红穿着蓝色的休闲衣服，正眨巴眨巴那双小眼睛。她的高考分数649，也是一本线。她和蓉蓉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一起学习，一起逛街。

“你吓了我一跳，来了也不说一声。”

“我来到你身边，你看也不看一眼，对着河水发呆。”

“坐下吧，你这薛宝钗。”蓉蓉摆弄着耳边的发丝。

“你就爱发呆，怜惜花儿。林妹妹。”红红坐在石凳上。

她们俩都爱读《红楼梦》，私底下讨论小说里人物，意见不合时，会争论，有时争得像两个红学专家。蓉蓉喜欢林黛玉，红红喜欢薛宝钗。蓉蓉说，林黛玉细心敏锐，诗写的好。红红说，薛宝钗知书达礼，会做人。两个人，两个阵地，经常互相叫阵。时间长了，两人不叫对方名字，叫小说里人物名字。蓉蓉成了林黛玉，红红成了薛宝钗。

“我喜欢英语，想站在三尺讲台上。”蓉蓉看见一片榕树叶掉落在水面上，顺着一道道波纹，在微微荡漾。

“那就报师范大学吧。”

“我爸要求报医科大学，希望我当医生。”

“我爸妈说，尊重我的想法。自己喜欢的专业，才会学有所成。”红红捡了地上一块小石子，丢到河里，霎时，水面上起了涟漪。

“我爸是个老顽固，这次非得要我报医学了。”蓉蓉的眉头弯成了几条曲线。

“报了不乐意的专业，上大学也不开心。”

“他是长辈，我能怎样？”

“蓉蓉，这是你人生重要的事。父母的意见只能是参考，你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从小到大，我上哪所小学中学，报哪个补课班，都是爸爸决定的。”

“我们今年是十八岁了，要在古代得举行成人礼了。”红红捡起地上的榕树果子，扔进河里，水里“咚”的一声。

蓉蓉看了看地上成熟的榕树果子，有黄色的，有褐色的。这些果子原先一直挂在榕树枝上，是青色的。成人礼，成人礼？蓉蓉在回味着这个古代仪式。红红看了看蓉蓉，知道她又在发呆，就像林黛玉伤春的样子。一阵风吹过，榕树摇了摇，一颗颗果子掉下来，一点声音也没有。

（二）

晚饭后，蓉蓉坐在长沙发上，看着自己喜欢的节目，心里还在琢磨着白天红红说的话，成人礼。爸爸从厨房走过来，摸了摸稀疏的发丝，坐在沙发旁边的椅子上。

“网上什么时候报名？”爸爸看着蓉蓉，就像将军注视着士兵。

“今天已经开始。”蓉蓉按一下遥控器，换了个台。

“就报医学专业了。”

“为什么？”蓉蓉眼睛还是盯着电视屏幕。

“那还用说，你妈是护士，爸爸是医生，是主任。你学了医学出来，爸爸还可以教你，直接让你进我们医院工作。”爸爸圆嘟嘟的脸上

满是笑容，眼睛闪烁着光芒。

“我不喜欢穿白大褂，害怕看到躺在病床上病人。”

“爸爸刚开始当医生时，也不适应，后来慢慢习惯了。”

“医生一天忙到晚，累死累活的，跟家人也少聚。”

“这是医生的本职工作，每月挣的钱也多啊。爸爸和你妈妈一起攒钱，十来年就买了这套房。”

“我心里想的是三尺讲台，老师。”蓉蓉站了起来，走回自己的房子。

“老师，就是臭老九，能有几个钱。人不穷，不当先生。”爸爸转头对着小房子大声说。

小房子的门“嘣”一声，关了。蓉蓉躺在床上，眼泪顺着脸颊流到枕头上。

“有话，就不能好好跟孩子说吗？”妈妈收拾好餐具，从厨房里走出来。

“她，一个女孩子，懂什么叫前途。前途，前途，有了钱，才能图幸福。”爸爸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烟雾。

蓉蓉紧紧抱着布熊猫，心里乱得像打结的绳子。她讨厌爸爸的专横，爸爸做什么决定，从来没有听听她的想法，考虑她的感受。人家红红的父母，多么明事理，倾听孩子的心声，尊重孩子的想法。爸爸就是个老顽固，什么事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我怎么就生在这样的家庭，怎么就有这样的爸爸呢？蓉蓉心里似乎塞了块大石头，堵得慌。墙壁上的壁虎，正“咯咯”的叫着。它好像站在蓉蓉一边，吶不平。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想当医生，想当老师。爸爸这堵墙，是钢铁制的。

成人礼，对，成人礼，我已是成年人，应该掌握自己的前途和命运。蓉蓉在漆黑的路上，看到了夜空闪闪发亮的启明星。

黎明，阳光穿过窗玻璃，来到蓉蓉的床头，明晃晃的，耀眼温和。她揉了揉眼睛，掀开被子，涮牙洗脸，换上运动服，穿了跑步鞋，就走出房子门。

“这么早，干嘛去？”妈妈正在煮早餐。

“跑步。”蓉蓉打开客厅大门。

“早晨，天气凉，注意身体。”

“知道。”蓉蓉关上大门，下了楼梯。

“这丫头，太阳还没出来，就出去。”爸爸翻身起床。

“说出去跑步。我看，多半是你昨晚气的。”

“我也是为她着想。蓉蓉还是个孩子，我得为她大学毕业后铺好路。”

“上大学，关系到孩子的人生。我们要尊重她的意愿。”

“她一个孩子能有什么想法，有，也是幼稚的想法。你做妈妈的，也是目光短浅，任着孩子胡来。”爸爸摸了摸发亮的额头。

（三）

雾气未散，马路上有一些车辆慢慢行驶，车前的灯光透过雾气，粉红粉红的，犹如一个个红灯笼。人行道上，行人零零散散，有的挑着竹筐，有的慢走，有的跑步。

蓉蓉迈开步子，有节奏的跑着。雾气湿润了她的脸，晨风吹拂着她的发丝。脚步声“噗呲噗呲”的响着，踩着音符似的。蓉蓉跑到河边公园，在大榕树下停住脚步。

她喜欢榕树。小时候，爸妈在镇卫生院工作，蓉蓉总爱跑去附近的榕树下玩，捡地上的榕树果子，听树上鸟儿的啼啭，看它们飞窜的影子。这时，她也是一只小鸟，在树下蹦蹦跳跳。

慢慢长大了，蓉蓉喜欢观察苍苍的弯曲榕树干，蟠曲的树根。榕树干粗壮坚硬，就像人结实的脊梁。树根弯曲坚韧，就是人有力的臂膀。榕树就是一位百年老翁，睿智坚强。站在榕树下，仰望繁茂的蓉树叶，蓉蓉似乎与榕树老人心有灵犀，能读懂榕树，从这位百年老翁身上，汲取智慧与坚强。她也变成了一棵小榕树，任风雨的冲刷，枝长得更壮，叶子更密，浑身充满了力量。

现在，蓉蓉来到榕树下，是这样的熟悉，这样的温暖。榕树，爸爸非让我学医。不想当医生，我想当老师，站在三尺讲台上，是多么快乐的事情。蓉蓉望着纵横交错的树枝，心里汹涌的浪潮，渐渐平息。

“吱吱喳喳”的鸟儿叫声，在树枝间回响。蓉蓉听得出来，这是幼鸟，在呼叫鸟妈妈。突然，一个小影子从树上，降下来。蓉蓉仔细一看，是一只小喜鹊，羽毛一道黑一道白。它飞一阵儿，停一会儿，圆溜溜的小眼睛里，闪着光。

小喜鹊歇一会儿，飞一会儿，跳一会儿，时不时的转头看看后面。蓉蓉没有移动步子，担心惊吓了这只小喜鹊。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一只黑色的猫，正扑向小喜鹊。蓉蓉心里一惊，要喊出来，要冲上去赶跑猫。

黑猫离小喜鹊愈来愈近。“噗噗”几声，小喜鹊拍动翅膀，飞起来，飞过了榕树前的小河，飞到了对面的街道。这一幕，以前在《动物世界》里见过，没想到在自己眼前呈现。蓉蓉呆了一会儿，似乎醒悟了什么，跑上去，赶走了可恶的黑猫。

小喜鹊，一只幼鸟，在鸟妈妈出去觅食的情况下，独自飞离巢穴，出来练习飞翔。没有鸟妈妈的呵护，它飞过小河，躲过黑猫的捕捉。

蓉蓉离开榕树，离开公园，跑回家，脑海里一直浮现小喜鹊飞翔的样子。 我也要飞，独自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