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通知书送来,蓉蓉上了本省师范大学,英语专业。红红跟蓉蓉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班。
她们在父母的陪同下,报了名,来到同一个宿舍,挑好了床铺。父母回去了,她们就是两只出笼的鸟儿,在校园里走走逛逛。这是一所面积广阔的学府,教学楼,图书馆,艺术馆,体育馆……风格独特,树木葱茏,花草馥郁,湖泊波光粼粼。看到这些风景,红红拿起手机左拍拍右拍拍,圆圆的脸蛋跟盛开的花儿一样。
蓉蓉走在校道上,摸摸这棵树的叶子,轻抚那朵花的花瓣,还蹲下身,在草丛中寻觅蚂蚁的行踪。
“林妹妹,来看看我拍的照片怎样?”红红把手机伸给蓉蓉。
“好看,好看,薛姐姐。”蓉蓉用手指轻轻戳了红红额头。
校道上,两个女生,一个扎长辫子,一个扎短辫子,转头看看蓉蓉和红红,眼睛里流露出疑惑。校园里,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穿着各色各样的衣裳,来来往往,就像一朵朵云霞,飘动在绿树下,楼房里。高矮胖瘦,操着各地口音,大学生们在校园里走着聊着。
军训结束,红红躺在床铺上叫苦,这是扒了一层皮。蓉蓉捏着大腿,觉得自己是走过了一回长征。她们顶着烈日,经受军队般训练,迷彩服一会儿湿透,一会儿发烫。
宿舍窗外飞来了一只彩色的蝴蝶,正扇动着翅膀。蓉蓉看着蝴蝶美丽的翅膀,想这只蝴蝶是从厚实的茧子中拼命挣扎,破茧而出的。这场军训,就是破茧历练。
清晨,窗外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那是鸟儿在校园的榕树上,练嗓门,跟音乐系的同学一样,早早起来练唱腔。我也要起来读英语,这是中学时多年养成的习惯。蓉蓉掀开被子,下了床,洗刷完毕,来到大榕树下。
天蒙蒙亮,校道两排树的影子灰黑色,乍一看,就是刚画好的中国水墨画,泼墨还是湿润的。榕树底下,有五六张长石凳子。几个大学生坐在石凳上,捧着书读着,各读各的,吱吱呀呀。蓉蓉想到了寺庙里,和尚念经的情景。一个男生站着读书,摇头晃脑,古代夫子的派头。这老夫子,古董。蓉蓉看着男生中等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她掏出纸巾,擦了擦石凳子,徐徐坐下,打开英语课本,读起来。
校园里响起“铃铃铃”的下课声,蓉蓉和红红走进食堂,打了饭,坐在粉红的桌子上。
“今早,我睡的迷迷糊糊,看到你翻身起床。”红红喝了一小口汤。
“榕树底下读英语。”
“我们现在是大学生了,不是中学小孩。”红红撅了撅嘴。
“一个男生读书,头摇啊摇,老夫子样子。”蓉蓉喝了一口汤,笑了。
“还有这样迂腐的人?”红红愣了一下,突然,脸一笑说,“我看你是第二个老夫子。”
“我撕了你的嘴。”蓉蓉伸手要捏红红的嘴。红红一转头,笑出了声。
拂晓,榕树那边传来了喜鹊“叽叽喳喳”的鸣啼,似乎在唱歌,又像是在互相呼唤。蓉蓉抱着英语课本,踩着轻松的步子,来到了榕树下。已有几个身影在晃动,他们在读书背书。
“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伟丽者也。”那个老夫子模样的男生,在吟诵着苏轼的《超然台记》,头一摇一晃。蓉蓉好奇地看了看这位老夫子,他身材结实,国字脸,短头发,粗眉毛,厚嘴唇,眼睛又大又圆,好像在闪烁着亮光。
“这古文读的有韵。”蓉蓉也喜欢古文,尤其是《红楼梦》,读了又读,每读一次都有新的发现。
这位老夫子,叫阳阳,中文系的,爱读书,特别爱吟读古文。他读了许多书,痴迷于古文,总觉得古文才是正宗的汉语文学,韵味十足。阳阳读古文,入迷时,学着古人把头往后拗,似乎自己行走在文言文的字里行间。
今早,阳阳读书时,感到榕树下多了一点风景,心里微微颤动。一个女生坐在石凳子,读音英语,声音温和悦耳,仿佛山涧中的泉水。阳阳读着读者,余光在偷偷投向石凳子的女生。她身材苗条,扎着长辫子,瓜子脸,细眉毛,小嘴巴。他想到了一个古代姑娘,是林黛玉,曹雪芹笔下的女孩。
“台高而安,深而明,夏凉而冬温。雨雪之朝,风月之夕,予未尝不在,客未尝不从。”阳阳摇着头,细细体会句子的节奏,就像慢慢品尝大红袍茶,其味醇厚香甜。眼前这位古代女子模样的女生,和着古文,山川草木遇见了水墨,一幅古代水墨画。
蓉蓉背着英语单词,细微察觉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是对面这位男生,摇头晃脑的。她抬头一看,看到了一双大眼睛,是阳阳的,闪亮闪亮。讨厌,哪有这样看人的。蓉蓉低下头。阳阳发觉自己的失态,捧着《古文观止》,大声读起来。
两只喜鹊在榕树上叫着,追逐着,可以听见翅膀“噗嗤噗嗤”的声音。突然,一只唰的一声飞走了,另一只也紧跟着飞离了榕树。几颗榕树果子,掉在地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中午,学校食堂里,蓉蓉和红红坐在一起吃饭。
“明天早上,陪我跑步。”红红眼神里露出央求。
“不喜欢,我还是读英语。”蓉蓉摇了摇头。
“第一次在大学校园里晨跑,不习惯。”
“你自己跑吧。”蓉蓉皱了皱眉头。
“你不会想见那个老夫子吧。”红红笑了,嘴里的饭粒溅出来。
“我挠死你这个小蹄子。”蓉蓉伸出要掐红红。
红红身子一移,笑得脸都红了。蓉蓉的脸也一阵燥热,涨红了。蓉蓉觉得榕树下那个男生怪怪的,穿着老土,尤其是他脚下那双布鞋,很有时代感,好像回到六七十年代。这样的土包子,女生只会避而远之。
晨雾未散,校园里的路灯使劲透出淡淡的光芒,照得运动场隐约可见。一些影子在跑道上飘移,还有说话声,笑声,是大学生们在跑步。
“跑步锻炼身体。”红红迈着轻盈的步子。
“我累了。”蓉蓉弯下腰,喘着气。
“这里帅哥也多。”红红看着前面高大的男生。
“四肢发达。”
“总比老夫子强。”红红笑着,跑了。
“踢死你这薛丫头。”蓉蓉追上去,跑了十几步,已是气踹嘘嘘。
榕树下,阳阳第一个来到,翻开《诗经》,抑扬顿挫地读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摇头晃脑了一阵儿,阳阳余光一扫,发觉少了一个人,是瓜子脸的“林妹妹”。陆陆续续,长石凳子坐了几个人,有的在朗读,有的在背诵。那个特别的身影不在,她去哪里了?难道是昨天,我多看了她两眼。她发觉了什么。我没有什么意思啊。
阳阳低声读着:“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啼啭,在一唱一和。几粒榕树果子落下来,两颗掉在阳阳的课本上。阳阳轻轻拿起,一黄,一褐,散发着缕缕清香。榕树果子还有香味,我以前怎么就没有闻到。阳阳细细看着果子,嘴角漾起微笑。
中午,食堂里,“嗡嗡”的响,仿佛一个大蜂窝。大学生们有的在洗碗,有的在排队打饭,有的已经在吃饭。蓉蓉打好饭,端着饭板,找了一张长桌子坐下,举起筷子,夹了一根青菜。红红约了班里一位女同学,一下课,就是校外商店买运动服了。蓉蓉不爱好跑步,就不想买运动服。这红红,整天想着跑步和打球,哪有个女孩子的样子?蓉蓉细细嚼着青菜。
“这,有人坐吗?”一个身影站在蓉蓉前面,桌子对面。
“没人,坐吧。”蓉蓉没有抬头,以为是班里同学。
那个身影坐下来,抓起汤勺,“吧唧吧唧”的吃起饭。这人吃饭,怎么这样粗野?蓉蓉抬起头一看,突然一怔,这人,这男生怎么这么眼熟,哦,是榕树下那个老夫子。
这个男生就是阳阳。这个点,食堂打饭的人很多,许多桌子都坐满了人,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张桌子。熬了一个上午,肚子早就唱空城记,阳阳埋着头,大口大口的吃着,嘴里还“吧唧吧唧”响着。他感觉到有人在看着,是对面的女生。阳阳猛地抬头,嘴角正粘着几粒米饭。这位女生,在哪里见过,哦,是榕树下,林妹妹。
蓉蓉近距离看到这位老夫子,卷头发,国字脸,高鼻梁,那双大眼睛,就像两个灯泡。他嘴角粘着饭粒,正呆呆的看着自己。蓉蓉脸一阵热,低下头,站起来,端起饭板。
“哦,那个……”阳阳也站起来,正要说些什么。
蓉蓉转身刚跨出一步。旁边走过来一位女生,黑锅脸,鼻尖长着一个红痘。她一只手抓着饭板,头左顾右盼,在找空桌子。蓉蓉的步子跨出去,身子撞在黑锅脸的手上。“咣当”一声,黑锅脸的饭板掉在地板上,饭撒了一地。
“你这人,眼瞎了。”黑锅脸瞪着蓉蓉。
“我,对不起。”蓉蓉脸红了。
“怎么说话的,她是不小心撞到你的。”阳阳抹了嘴角的饭粒。
“我就这么说话,有男朋友撑腰,我也不怕。”黑锅脸变成了女张飞。
“放你嘴巴干净点,我是打抱不平,不是她男朋友。”阳阳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哦,是英雄救美人。”黑锅脸露出一丝微笑。
“满嘴脏话,我抽你。”阳阳冲上去。
“够了。”蓉蓉大吼一声,兔子逼急般挤开围观的人群。
黑锅脸傻了,阳阳呆了,人群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