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下

早晨，校园还睡醒，灯光铺在校道水泥板上，薄薄一层，仿佛淡红的纱巾。榕树下，一个身影在晃着，手里捧着一本书。暖和的灯光顺着他的头发，溜到书页上，照着一个个黑体方块字，在闪着淡淡的光芒。他时而埋头读书，时而看看校道。

榕树上传来“噗噗”的声音，随即是“叽叽喳喳”几声，喜鹊妈妈扇动翅膀，呼唤着同伴，似乎要等天亮些，就是觅食。一个身影出现在校道上，穿着长裙子，慢慢走近。

阳阳把书遮着下半脸，眼睛睁得圆圆的，一直看着这个女生，身量苗条。灯光拂去淡薄的雾气，显露出皙白的瓜子脸，细细的眉毛，小巧的嘴巴。是她，林妹妹，不，是蓉蓉。阳阳低下头，津津有味地读着：“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校道的脚步声，终于停在了榕树下。读书声也戛然而止。

“早啊。”阳阳脸上堆满了笑。

“你比我早。”蓉蓉看了他一眼，低下了头，脚步没有移动。

“这边坐，我已擦干净了。”阳阳掏出纸巾再擦了擦身旁的石凳子。

蓉蓉走过来，看了看，缓缓坐下。

“你也坐。”蓉蓉指了指石凳子一边。

“我习惯站着读书。”阳阳笑了笑。

一会儿，榕树下陆续来了两个男生和两个女生，分别坐在两张石凳子上，一对男女生在读书，一对在窃窃私语。阳阳站在石凳子旁边读着《诗经》，阳阳读着英语。

“蛇，有蛇。”一个女生惊叫的声音。

其他人都慌了，站起来。蓉蓉也站了起来，嘴里正要说什么。阳阳已快步走向那位惊吓的女生。

“不要怕。”阳阳看到一条三指宽的黑蛇，在石凳子后的草坪上，正吐着信子。

“不要靠近，这蛇有毒。”一位戴眼镜的男生摆了摆手，站在十来步远。其他三人慌乱地跑了十几步远。

雾气散了，天慢慢亮了，灯光在草坪上，似乎在颤抖。黑蛇也许受到了惊吓，突然立起前半截，头撑得扁平，像个大汤勺，在诡异的左右摇晃。两只圆鼓鼓的眼珠子，正射出寒光。

“叫保安。”戴眼镜的男生喊了一声。

“嘘。”阳阳向眼镜撅了撅嘴，手指放在嘴边。他跨过石凳子，蹑手蹑脚进了草坪，绕到蛇的后边。

蓉蓉站在二十几步开外，咬着手指屏住气。两个女生站在两个男生后面，四个人没有跑回宿舍，都在看着阳阳，看他怎么抓蛇。他们在电视上见过人捕蛇，此时，是头一次亲眼看看这位男生抓蛇。

阳阳的一只手悄悄伸向黑蛇，就要够着蛇的尾巴。忽然，黑蛇发觉了什么，头瞬间转向后。阳阳敏捷的缩回手，退了几步。蛇挺立前半截，眼珠子死盯着阳阳，信子在剧烈颤动着。

蓉蓉向后移了几步，牙齿好像咬入了手的肉里。戴眼镜的的男生转身跨了几步，回过头来，眼睛睁得老大，嘴巴一直张着，僵硬了似的。其他三个人木头人一般，立在二十多米远，男生倒吸一口气，两个女生赶忙双手遮住眼睛。

阳阳伸出一只手在蛇头上左右晃了晃，闪电般按下蛇头，另一只手快捷抓住尾巴，制服了黑蛇。他一手紧紧捏住蛇头，一只手拉直了蛇身子。几秒钟，一条可怕的黑蛇，成了阳阳手中的猎物。蓉蓉松开嘴里，脸上露出了笑容，手上是一排牙印。这老夫子，是哪路神仙，哪有个大学生的样，竟徒手抓蛇。她的眼里流露出惊喜和担心，那蛇还在阳阳的手里。

阳阳抓紧蛇，向校门保安室走去。蓉蓉慢慢跟着。那四个人也远远的跟上，看看个究竟。

草坪恢复了平静，犹如镜子般的湖面丢进了一个石子，荡起涟漪，一会儿便消失了。几只喜鹊在榕树上跳着，追着，惹得一些果子脱离枝条掉下来，点缀着地板。

傍晚，夜色朦胧，路灯显得很有精神劲，正努力照亮校园的角角落落。榕树下，蓉蓉正和阳阳坐在石凳子的两头。

“你怎么敢抓那蛇？”蓉蓉皱了皱眉头。

“在家乡，山里，我和伙伴们常会遇见蛇，有毒没毒的，都会抓。”阳阳眉毛扬起。

“那太吓人了。”蓉蓉咬了咬嘴唇。

“我们抓的蛇，有竹叶青，竹子蛇，水蛇，眼睛蛇，眼镜王蛇……”阳阳如数家珍。

“不要说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蓉蓉搂着手，轻抚着手臂。

灯光洒在草坪上，一闪一闪的，犹如许多颗小宝石。一个小时前，草坪刚浇过水。阳阳看着草坪，脑海里浮现出了一颗颗闪亮的星星。

“一个暑假，是初中的时候，我和两个同学在山里迷了路。”阳阳抬头望了望天空。夜幕垂下，天空正挂着一轮月牙，弯弯小小的，人们睡时的眼睫毛一般。

“山里，迷路，三个初中生？”蓉蓉眼睛睁大了。

一个扎着长辫子的女生，手里夹着三本小说，转头看了看榕树下的他们，走向校道的一边。草丛里响起一阵“啾啾啾”的虫鸣叫，一响一歇，古筝曲似的。

“我们在山里摘野果，寻野蜂蜜，掏鸟窝……太阳落下山脚时，我们还在山里，来不及下山。山里升起了雾霭，慕色降临，我们找不到下山的路。”阳阳看了看校道两边的大树，正投下黑魆魆的影子。他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丝的惊慌，说：“同学瘦猴嘴里颤抖着，和尚念经似的唠叨着：怎么办，怎么办？这是山里，山里有蟒蛇，有毒蛇，还有野鬼。另一个同学胖子眉毛竖起，嘴里碰出话来：怕什么，我们有三个人。听了胖子的话，我也拍了拍胸口说：什么蛇，什么鬼，我们都不怕。”

“夜晚，山里一片漆黑，草丛里又有蛇，你们怎么度过？”蓉蓉看着阳阳的脸。他的脸在灯光下，似乎闪着亮光。顿时，蓉蓉觉得心里有一股暖流，在石上流着。

“我们没有退路了——害怕，哭泣，喊救命，都没用。山里一片沉静，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叫声。

我走到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说：我们得找个地方生火，山里潮湿阴冷，容易得病。瘦猴哽咽地说：我们没带火柴，也没有火机，怎么办？胖子说：可以石头打火。我想到古人在野外求生技能，就是石头打石头，碰出火星。我说：找石头，捡枯叶，生火。

我们在附近收集来了一堆枯树叶。在大岩石前边，我和胖子各拿两个石头，咣咣的敲起来。夜色包裹着我们，大树也仿佛在低头看着这三个男孩在瞎玩什么。黑洞洞的树影里，飘来了野鸟的叫声，一阵一阵的，犹如老人的哭泣。山的另一头，传来狐狸的哀号。 ”

蓉蓉眼睛睁得圆圆的，一闪都不闪，身子在向阳阳那边挪动，一只手即将抓住阳阳的衣角。

“火打着了吗？”蓉蓉看了看阳阳的眼睛。阳阳的眼睛里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我使劲的撞击着石头，一点火星也没有。胖子那边只听见石头敲打声，没有亮光。突然，瘦猴喊起来，声音犀利：鬼火，鬼火。我扫视了周边，只见灌木林里有几个绿光，在燃烧着，在跳动着。霎时，我鸡皮疙瘩起来了。听老人说，这是死人夜晚行走的魂魄，很邪气。我敲着石块，还是没有火星，手在哆嗦。那绿火似火长了眼睛，在向我们飘来，一闪一闪的。”

“那怎么办？”蓉蓉身子挨近阳阳的衣服，一只手抓着阳阳的衣角。

“瘦猴哭了，惊叫着：跑吧，鬼火离我们越来越近了。胖子停止打火，注视着绿火，说：不要跑，不要慌。现在，我们都不要动，捂住嘴巴和鼻子。快！胖子的话就是命令，三人不约而同捂住嘴巴鼻子，一点气也不敢喘。鬼火来到我们面前，不动了，好像在观察着什么。

瘦猴埋下头，蜷缩着身子，就像缩成一团的蟒蛇。我屏住呼吸，从手指缝里窥视。胖子坐着，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俨然一尊佛。一会儿，一阵晚风悄然吹过，我感到一丝丝的凉。那绿火突然一晃，走了，轻飘飘的，鬼影似的。”

“好吓人。”蓉蓉贴近了阳阳，手碰着了阳阳的手。

“飘走了。 我长长吁了一口气。胖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好像和尚完成了打坐功课。瘦猴探头看了一下，摸了摸眼睛，笑了。我问胖子，你怎么知道捂住嘴巴鼻子，就没事？胖子轻轻呼了一口气，说：我在一本《科学探索》书上，看了有关于鬼火的说法。其实，鬼火是去世的人，尸体腐烂，骨骸里的磷气冒出土，跟空气的氧气碰撞，磷的燃点低，立即燃起火来。其火有黄色，红色，绿色。这样的火容易随气流飘动。我们屏住呼吸，没了气流，它自然就飘走了。

听了胖子的一番解说，我不禁点点头，伸出拇指，说胖子是诸葛亮再世。胖子摆了摆手，说：这也许是喜欢看科学书的习惯吧。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一下大腿说：记起来了，石头打火，要用白色的石头。我们在大岩石周围找了一阵儿，终于捡到了白色的小石头。我使劲地敲打着，一会儿，黑夜中，亮起了一点点的火光。胖子那边的火光更多，犹如磨刀机发出的闪亮火光。不一会儿，枯叶烧起来了，也燃起了枯树枝。”

“你们真了不起。”蓉蓉悄然吁了一口气，转眼看了看阳阳。这张国字脸，方正圆润，透着一股成熟的气息。国字脸突然也转过来看她，阳阳的眼睛里闪着激情的火光。蓉蓉急忙低下了头，一只手缩回来，手指头捏着自己的衣角。她感到自己的脸，控制不住的发热发烫。

突然，蓉蓉的心跳加快，身子一阵愉悦。一只厚实的手在轻轻地压着她的手，暖暖的，很舒服。她似乎发觉了什么，看了看自己的手，轻轻地从那只手里挣脱出来。

“我要回去了。”蓉蓉从石凳子站起来。

“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阳阳在空气中要抓蓉蓉的手，没有抓着。

“乱编，骗人的。”蓉蓉头也不回，就快步走了。

阳阳坐在长石凳子上，手僵在空中，眼睛一直看着蓉蓉离开的方向。路灯下，这倩影，多么可爱，多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