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蓉在校外找了一家补课班,做兼职,辅导小学一年级的作业。周一到周五晚上,在小班里,有八个孩子,蓉蓉教他们完成作业,都是学校安排的作业。
这个补课班在三楼,房子是老板隔出来的,共有8间,面积狭窄,蜂窝似的。这楼共有八层,偏离市中心,长期出租,租金便宜,住的人都是些打工仔,城市飘荡的人。楼外的街道宽敞僻静,来往人不多,平时都是来回的租房人和接送孩子的家长。楼梯狭窄,墙上安的灯泡,瓦数小,光线弱。晚上,楼道蒙蒙亮,上楼梯,得仔细看阶梯。晚上,学生来补课,老师拿着手电筒接上楼。下了课,楼道灯光就像瞌睡虫,老师得高举手电筒,照亮学生下楼。
星期一,吃了晚饭,蓉蓉来到补课班这栋八层楼,顺着楼梯一步一步走。走到三楼楼梯口时,她看到一位中年妇女在看着教室里,好像在看看孩子的学习情况。
“阿姨,您是孩子家长吧,进来坐坐。”蓉蓉走上前,微笑着说。
这位妇女,头发有点凌乱,突然愣了一下,转过头看了看蓉蓉,慌张的脸挤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说:“不是。孩子学习辛苦,学校下了课,又来补习班。”
“小学没有晚修,学校作业多,家长没空辅导,就送来这里。”蓉蓉俨然一位熟悉业务的老师。
“我家小孩要在这边,也送过来补课。”中年妇女捋了捋了鬓角的发丝。
“小孩不跟你?”
“在老家,跟爷爷奶奶。我和爱人打工挣钱,没空。”中年妇女边说,边下楼梯。
蓉蓉向她轻轻挥挥手,走进了一年级教室。
“老师,上周一晚上,那个阿姨就在楼梯口转了几下。我来的早,还没上课。”一个嘟嘟脸的小男生说。
“她还问我,几点上晚修课。”一个大眼睛的小女生说。
“有一次,校长问她来这干什么。她说,她租房在四楼,也想自己的孩子来补课。”一个身子瘦小的小男生,睁大眼睛说。
“她是一位好母亲,在辛苦挣钱供孩子上学。”蓉蓉检查孩子们的作业本。
“她伸长头,看我们教室的样子,好吓人。”一个矮个子女生咬了咬笔头。
“同学们,不要说这位母亲了。赶紧完成作业。”
一年级教室,一片寂静,只听到孩子们写字的声音。蓉蓉在教室里,认真地看看学生们的作业情况。
下了课,学生们陆续下楼,家长已在一楼大门外等候。蓉蓉扫了地,摆整齐桌椅,跟校长打了个招呼,下楼。下到二楼楼梯口时,迎面上来那个中年妇女。她微笑着说:“下了课?”蓉蓉点了点说:“阿姨,逛街回来了。”
“给老家的孩子打电话了。”中年妇女让过蓉蓉。
蓉蓉下了楼,心里想:这母亲不容易。看到那位母亲憔悴的眼神,蓉蓉想起自己的妈妈,妈妈为了家庭整天忙于工作,回到家,忙一家人的饭菜。天下母亲,辛苦,伟大。
星期二晚上,蓉蓉来到补课班,给学生们辅导作业。在楼道,那位中年妇女没有出现。蓉蓉时而望望三楼楼梯口,似乎有个影子在灯光下晃动。下课了,学生们匆忙收拾课本和作业本,一个接一个下楼梯。蓉蓉下了楼,转身看了看楼梯口,没有看见阿姨,可总觉得有个影子在楼梯上晃悠。
星期三早晨,蓉蓉来到榕树下读英语。阳阳早就坐在长石凳子上,摇头晃脑地读着《诗经》“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你来了。”阳阳放下书,站起来,满脸盛开笑容。
蓉蓉点了点头,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挨着的石凳子,坐下来。
“前几天,班里事多吗?没看见你。”阳阳移过身子来。
“我在校外,找了家培训机构,兼职辅导学生作业。”蓉蓉打开课本。
“补课班。学生多吗?辅导累吗?”阳阳看着蓉蓉。
“一个小班八人,全是一年级小孩,作业简单,轻松。”蓉蓉转头看了阳阳一眼。
“我也找了几个校外补课,可人家都是女士优先,一个也没找着。”阳阳眉头皱了皱。
“我那个培训机构校长好说话,晚上,你跟我去谈谈?”蓉蓉放下书。
“找校外补课,还是女士优势。”阳阳看着蓉蓉,眼睛里闪着火光。
蓉蓉抬头一看,正好碰着这双眼睛。这双圆溜溜的眼睛,就是一个神秘的世界。这个世界是这样清澈,这样滚烫。瞬间,蓉蓉感到脸一阵热,一阵辣。她低下头,手搓着衣角。阳阳看着蓉蓉,一股热流正怂恿着他的手,伸向另一只白嫩纤长的手。他的手离蓉蓉的手几毫米的地方,霎时停住,这几毫米似乎是几千米。
榕树上的几只喜鹊受到什么惊吓似的,突然拍打着翅膀,叫了几声,很快静下来。拂晓的路灯洒下柔和的光芒,这灯光投在两位年轻人身上,雪白雪白的,就像披上一件蝉翼般的轻纱。
傍晚,阳阳约蓉蓉在大学附近的小餐店吃了晚饭,便来到补课班。蓉蓉跟培训机构校长介绍了阳阳的情况。校长面试阳阳后,同意阳阳兼职,明天晚上来辅导二年级的作业。
下了课,阳阳陪蓉蓉走出补课班大门。
“阿姨,你回来了?”蓉蓉碰见了前天晚上那个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穿着宽大的外套,手里拎着个小布袋,脚着运动鞋。她满脸横肉,挤出笑容,向蓉蓉点点头。
“阳阳,这位阿姨就住在楼上,她小孩在老家。”蓉蓉看看阳阳。
“哦。”阳阳轻轻点了点头,眼睛注视着这位阿姨。她梳着大辫子,额头发丝卷着,茄子色的脸,似乎经受风霜的侵蚀。粗糙的手,正散发着山土的气息。尤其是横肉上这双眼睛,贼溜溜的,透着倦意与怨气。
平时,阳阳喜欢看推理和侦探小说。遇到陌生人,他总爱细心观察,做出一番推理。
“孩子们,完成作业怎样?”阿姨避开阳阳的眼光,看着蓉蓉。
“懒,作业依赖老师。”蓉蓉摇了摇头。
“我家孩子也是这样,爷爷奶奶打电话说,他喜欢看电视。”阿姨捏了捏小布袋。
“阿姨,孩子们说,你常来三楼看看。”蓉蓉脸上总是灿烂的笑容。
“哦,是吗?我看到他们,就像看见我老家的孩子。”中年妇女的脸僵了一下,很快挤出微笑。
“阿姨,你方便,可以进来坐坐,了解补课班的情况。老家孩子来了,也让他补课。”阳阳平静的看着这位中年妇女。
“不用,不用了。孩子来了,再说。”中年妇女满脸横肉一抖,摆摆手上楼了。
蓉蓉和阳阳也下了楼。在回来的路上,蓉蓉说,那位阿姨挺不容易的,跟丈夫在外打工,孩子留在老家。阳阳没有说什么,他总觉得中年妇女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可怕的是那张横肉的脸,隐隐约约冒着寒气。
阳阳想:中年妇女为什么总爱在培训机构门口晃悠?她为什么不把孩子接来这边读书?晚上不冷,为什么穿着一条大衣?她的眼睛就像山里的潭水静而深,到底藏着什么?
星期四晚上,蓉蓉和阳阳来到培训机构,在各自的班里辅导学生作业。一会儿,窗户突然咣当的响着,摇着。呼呼的大风冲进教室,掀翻了学生的课本。紧接着是一阵雷声,轰隆轰隆的,仿佛天神发怒。
“要下雨了。”一年级班里的一位男孩喊了一声。
“下雨了。”“下雨了。”
顿时,教室里骚动起来。蓉蓉敲了敲桌子,大声说:安静。学生们静了下来。一会儿,窗玻璃噼噼啪啪的响,雨下了。蓉蓉赶紧关好窗子。
忽然,窗玻璃一道亮光,紧跟着的是轰隆一声巨响。霎时间,教室里一片漆黑。
“没电了。”“没电了。”教室里一阵喧闹。
“同学们,静一静。”蓉蓉敲打着课桌。调皮的男孩们趁此叫了起来,教室成了一窝蜂。这时,有一个中等身材的身影闪进教室。应该是补课班的老师。蓉蓉正要走上去打招呼,那个影子匆匆离开了,怀里好像抱着什么东西。
“同学们,请安静,很快就有电了。”培训机构校长拿着大喇叭在大厅里喊着。
“开关保险烧了,正在修理。”一个小伙子的声音,说完,下了楼。
过了好一会儿,三楼的教室睁开眼似的,亮了。学生们脸色露出了笑,提起笔写作业。
“宏宇同学呢?他上哪?”蓉蓉问学生们。
“不知道。”“上厕所了吧。”“跑去大厅了吧。”
蓉蓉来到大厅,没看到人;去了厕所,没有人影;下了一楼,仍是没有踪影。
“我班大宇同学不见了。我找了厕所,一楼,也没看到。”蓉蓉回到大厅,脸色煞白地跟校长说。
“那到其他教室看看。”校长带着蓉蓉一个一个教室仔细看。
“什么事?”阳阳看到蓉蓉,走出教室出。
“我班一个男生不见了。”蓉蓉额头冒出汗来。
“校长,我也一起找找。”阳阳看着校长。
校长点点头。三人一间一间教室找,没有看见孩子的影子。校长急了,带着几个老师找遍三楼旮旯角落,没有发现宏宇的一丝踪迹。
“会不会跑到楼下街道玩了?”蓉蓉似乎要在溺水中,抓住一根救命草。
“不会,黑灯瞎火的,这么小的孩子不敢跑到楼下,这里也不是他家。”阳阳轻轻摇了摇头。
“得赶紧联系家长……得报警。”校长在裤兜里抓着手机。
打了电话,校长带着老师们仔仔细细察看整栋八楼的楼道,还不停的喊着“宏宇”“宏宇”……宏宇没有回应。
宏宇父母来了,是一对中年夫妻,妻子已经哭成了泪人,丈夫冲到校长面前,扭住校长的衣领,要孩子。老师们赶紧上来解围,劝说孩子爸爸。孩子爸爸松开手,拍了拍课桌,说孩子会去哪呢?
楼下传来“呜呜呜”的警车声,很快,五六件警服出现在三楼门口,警察走进来了。
校长整了整上衣,马上迎上来,囧着脸,讲述刚刚发生的事。穿警服的队长马上下命令,封锁整栋八楼,并反应给局里,严密监控各个街道路口。城市的街道路口,警车一闪一闪,警笛声此起彼伏,遥相呼应。
“这栋八楼,得挨家挨户查,防止人贩子转移孩子。”队长拔出了手枪。
其他五个警察也掏出了手枪,跟随队长下了楼。从一楼查起,孩子的安危,就像一块巨石,压在众人的身上。
“今晚,没看见阿姨来培训机构。”阳阳在蓉蓉的耳朵边,轻轻地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闲情说这个。”蓉蓉瞪大眼看了一眼阳阳。
“我觉得宏宇的失踪,与她有关。”阳阳平静地说。
“你疯了,不要乱说。”蓉蓉的眉毛竖起来。
“算我胡说。”阳阳摆了一下手。
警察的搜查已经上了四楼,“咚咚咚”的脚步声,回响在楼道里。
“402房间有人吗?”警察敲着门。
一会儿,听到门开的声音。
“402房?那女人刚刚抱着个男孩,匆匆上五楼了。住这么久,没见她带过孩子。”一位老奶奶的声音。
“赶紧上楼。”警察队长的声音,像大石头砸进湖里。
“咚咚咚”的鞋子踩着水泥板的声音,急而慌。
“我们是警察,站住,别跑。”“放下孩子。”“再跑,我要开枪了。”警察队长的声音,似乎从深谷传来,响彻整栋八楼。
仓促的脚步声,沿着楼梯,响在楼顶。楼下已经停了好几辆警车,正围着整栋楼。二十来个警察正在拉开警戒线,疏散围观的群众。
八楼楼顶,六个警察,眼睛闪着火,正看着楼顶边沿。一个中年妇女正抱着一个男孩,脸色惊慌,眼睛射着寒光,就像一只被围困的母狼。
“放下孩子,我们不会伤害你。”队长收起了手枪。
“你们不要过来,再往前一步,我就抱着孩子往下跳。”中年妇女满脸的横肉在颤动。
“你不要激动,我们不过来。”队长停住了脚步,嘴对着肩膀的小手机,说了几句话。
“队长,妇女情绪激动,得找个与她熟悉的人,最好是不给她压力的人,做她思想工作。”旁边戴眼镜的警察,在队长耳边说。
“你们不要过来。”满脸横肉女人声音犀利,像发怒的母豹子。
她的喊声,震醒了男孩。男孩睁眼一看,是阿姨,那个晚上经常在三楼门口转悠的阿姨,她的脸变得好凶啊。警察,警察叔叔怎么来抓我们。宏宇吓得大哭起来。
“你想想,想想自己的孩子吧。”队长要唤醒中年妇女的母性。
“孩子,男人就想要孩子。”她的满脸横肉皱了皱,压出阴冷的笑。
“楼顶边沿危险,让孩子下来。”队长伸出手,往前移了两步。
“再往前走,我就拉着孩子跳下去。”中年妇女搂紧男孩。
队长往后退了两步,眼睛盯着前方。宏宇瞟了一眼楼下,声音发抖的哭起来。
“队长。”戴眼镜的警察在队长耳边嘀咕了几句。
队长点了点头,绷紧的脸舒展一些。
“阿姨,我是蓉蓉。”蓉蓉的眼睛闪着泪花。
“阿姨,我们可以说一两句话吗?”阳阳轻轻抓着蓉蓉的手。
“老师,老师。”宏宇满脸泪水看着蓉蓉。
“你们来干什么?”中年妇女豹子般的脸似乎变成了人脸。
“阿姨,我知道您心里有苦。”蓉蓉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阿姨,蓉蓉常常在我面前说,您是一个好母亲,出来打工,为了解家乡的孩子。”阳阳松开蓉蓉的手,脚步缓缓向前移。
“老家没孩子。”中年妇女的眼睛红了。
“您出来打工,是有苦衷的。”阳阳眼泪也流下来,脚步在悄悄靠近这位流着泪水的妇女。
“那有怎样,谁能理解。”中年妇女抹了抹泪水。
“宏宇,快跑过来。”阳阳快步冲上前。
男孩挣脱开那双笨重的手,摔在地上。阿姨突然明白了什么,正要蹲下身子,要伸手抓男孩。霎时间,一双结实的手抓住了她的手。
“阳阳。”中年妇女狼似的甩开阳阳的手,忽然身子往后一仰,就要摔下楼。阳阳迅速抓住阿姨的手,身子向前一倾。两人相继坠下楼。
“不。”蓉蓉大声喊着,哭着,瘫在水泥板上。
“他们没事。”警察队长扶起蓉蓉。
早晨,轻雾缥缈,路灯朦胧,大学校园的榕树静默着,仿佛蓬莱仙岛的树神。蓉蓉依偎在阳阳身边,犹如两只可爱的鸳鸯。
“你怎么知道阿姨见到我,会放松警惕。”蓉蓉语气柔和。
“每次她跟你说话,眼里流露出母亲的慈祥。”阳阳轻轻摸了摸那只白嫩纤长的手。
“你怎么敢冲上去,多么危险啊。”蓉蓉没有收回手。
“我上楼顶前,在三楼窗户,看见警察已在一楼铺好了一张大气垫。”阳阳脸上露出微笑。
“有一次,阿姨跟我说,她老家那边有一个女人不能生孩子,遭到家公家婆的冷眼辱骂,还有丈夫的殴打。女人受不了虐待,喝了农药,发现的早,送去医院,活了下来。后来,女人偷偷跑到城市打工了。”蓉蓉的头靠在阳阳的肩膀上。
“阿姨命苦啊。”阳阳轻轻吻了吻蓉蓉的手。
蓉蓉闭着眼睛,耳边送来一股股暖暖的气流。她觉得这个男生身上有许多神秘东西,在大学岁月里,她要跟着他去经历新鲜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