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干路思)
山村“阿玛斯尔” (蒙古语,山的入口的意思)艾里因其坐落在山坳入口处而得此名。阿玛斯尔艾里的猎人诺日布常年奔波行走的这条山间小径--沿着额尔顿汗山后山坡向东蜿蜒至五岔口的这条路,被附近几个村子的人称为“诺日布的小径”。
马哈尔喇嘛的头发
沿着阿玛斯尔艾里村东头的无名小溪,在悬崖峭壁下开凿出来的小路上,一辆双套驴车迎着山顶上初升的太阳,吱吱呀呀的前行。燕子般叽叽喳喳说笑的十几个孩子挤满了一车。驾车的中年汉子时而用食指稍挑一下头上的草帽,嘴里发出“驾、驾”的声音,同时用竹鞭轻轻的敲打着驾辕的毛驴背上的鞍子。
到了入山口的岔道上时,驾车的包柱大夫:“吁!”的一声叫停住了毛驴车,对车上的孩子们说:“孩子们,大爷要赶在晨露未干之前去摘草药,你们就在这里下车吧!”说着把年幼的几个孩子抱下了脚轮车,下车的孩子们一溜烟的跑向了阿圭尹(蒙古语,山洞的意思)艾里的学堂。二年级的的学生海棠正随着大家往学堂跑,却看见二哥诺日布正站在马鬃山角下靠山而建的马哈尔喇嘛的庙门口向着自己招手。海棠离开小径跑到了二哥跟前。
诺日布说:“不是说眼睛疼吗,还疼不疼?”
“好像没有原来那么疼了,可是眼睛里面还似有东西,磨的慌。”
“阿爸没有给你药吗?”
“阿爸让我晚上放学回家时,让喇嘛爷爷帮我瞧瞧。”
诺日布会心的一笑说:“我就知道,你一个人肯定不敢来,所以早早的就去察看了猎夹子,在这里等你呢!”说完俩人一起进了庙里。
说是庙,其实就是靠着山崖建的两间藏式平顶石头房子。屋内弥漫着檀香味,所有摆设以黄、暗红两种颜色为主 。西墙上的佛龛里祭祀着很多铜佛,佛像前点了很多盏酥油灯。
马哈尔喇嘛爷爷坐在炕的东头面朝西方手拿佛珠正在念经。桌子上烧的三柱香已剩半柱。喇嘛停止了念经,悠悠的说:“海棠,你的左眼磨得慌,是吧,你前天挑了挂在高处的东西,你的眼睛里进了脏东西。”
海棠当时就愣住了。面前这位留着稀疏山羊胡子的瞎子喇嘛爷爷好像是就在现场看到了一样说出的实事让她愣住了。诺日布上前将放在火盆上的茶壶拿起给喇嘛倒了一碗奶茶,喇嘛慢慢的喝了两口后从桌上的盘子里拿了两块糕点轻轻的扔在了桌子下。这时从西墙角下碗口大的洞口突然串出脑袋像盘子那么大,身子像碗口那么粗的一条黄白相间花纹的大蟒蛇,将糕点一口吸进腹中,又漩涡般的卷回了洞中。海棠的两个眼珠子差点串出头顶,两条腿一直颤抖不停。喇嘛用左手拔下几根额前的头发,放在额头上嘴里念了几句经语后,把头发放在了诺日布的手掌上。诺日布急忙转身,用牙齿咬断头发,把头发放进了海棠的眼睛里。海棠当时就觉得有一股凉爽的泪水浸满了自己的双眸,随后头发就化作水不见了。海棠眨了又眨眼睛,只感到眼睛的不适立即消除了。
诺日布送妹妹从庙里出来后对她说:“快点去学堂上学吧,我要留在这里挑水砍柴。喇嘛教我针灸和接骨的医术呢!千万不要告诉阿爸!”说完就转身回到庙里了。
海棠往学堂跑去时心里突然想:“哥哥长大以后,会成为像阿爸一样的大夫呢,还是会成为像这位喇嘛一样的神僧呢!”
迎接传说中的英雄
初冬的西伯利亚冷风从吐列毛都山口凛冽的刮过之后,到晚上点灯时却平静了。诺日布临睡前出去小便时观望天空,没有看到一颗星星。随即回身进屋准备好了套索、猎夹。诺日布站在院子里,正喂着刚训练不久的小猎犬的时候,天空中下起了小雪。诺日布穿好了狩猎的衣服,把镶了铜圈的布鲁挂在腰带上刚走出门,就看见艾里西头的伊德玛大叔家的儿子钢召日格背着猎枪大摇大摆的向他走了过来。
十几岁,年轻气盛的两个小伙子边走边聊打发漫长的路,其中年纪小一岁的钢召日格一路上特别兴奋,不停的讲述着他爷爷的故事,一路上没让诺日布的耳根子清净过。
钢召日格的爷爷是兄弟七个当中的老大,擅长骑射,旧社会也算是人中豪杰。有一次,从西哲理木南下吐列毛都的土匪头子常山路过他们艾里时将他十五岁的老幺浩特老绑架后留下了“准备一百块大洋,来找我换人!”的一句话,扬长而去。当天夜里,兄弟六个准备好俊马、背上猎枪去追土匪。当土匪们东行跨过嘎巴拉大坡,到六户街扎营住宿时兄弟六个追上了土匪。等到土匪们吃喝完毕,钻进被窝后,兄弟六个慢慢的靠近土匪的大门后大声喊:“浩特老,你要向外爬!”。喊完后兄弟六个举起枪一起向屋内开火。这时浩特老真的就爬着从土屋里出来了,老幺爬到大门口时却被土匪的乱枪打中了大腿受伤了,疼得呲牙咧嘴的。大哥看见老幺后对他喊:“快上马!”可是老幺却道:“大哥,我受伤了,上不去。”大哥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冲着趴在地上的老幺喊道:“你哪里被打个窟窿了?如果实在爬不起来的话大哥给你补一枪,给你一个痛快!”听了大哥的话,老幺连疼痛都忘记了,一骨碌跳了起来说:“没事,没事,我的腿好了!”就翻上了马背。
就这样钢召日格一路上边走边讲自己家族的绿林好汉们。不一会天色微亮时,已经走到了“诺日布小径”的尽头,到了五岔口的后山坡。诺日布常年奔波行走打猎的这条山间小径—从阿玛斯尔艾里到额尔顿汗山后山坡,向东蜿蜒至五岔口的这条小路,被附近几个村子的人称为“诺日布的小径”。
五岔口是一个被柞树和白桦林覆盖的宽阔的山沟。这里有很多被称为“野猪谷”、“ 鹿营”的地方,是猎人狩猎的天堂。诺日布最初的想法只是顺着山沟往下走到“鹿营”,能猎到几只狍子,仅此而已。但是背上猎枪的钢召日格胆色剧增,非要去灭掉“野猪谷”。俩人顺着山沟走到“野猪谷”的西北,刚绕过馒头岩,诺日布的小猎犬突然支棱起耳朵,好似闻到了猎物的味道般不安的骚动起来。诺日布对小猎犬使了一个眼神,让它安静,自己悄悄的向前匍匐前行爬到前面一看,在馒头山脚下有一个体型硕大的雄野猪正在慵懒的打着呼噜。这时钢召日格也看见了野猪,立即举起猎枪瞄准了野猪。诺日布看到后急忙用手势告诉他现在距离太远,一会儿慢慢靠近后要瞄准野猪的头部或腹部开枪,就在这时,新训练的小猎犬失去了耐性,朝着野猪“汪!”的一声吠叫起来,突然听到狗叫声的钢召日格一着急,手不自禁的扣动了扳机,“嘭!”的一声放了一枪。
此时野猪正好听见声响,站立了起来,冒着火的子弹恰巧打在了野猪的前蹄下。野猪杀气腾腾的直奔他们而来。看到野猪直奔自己奔来,钢召日格的魂儿都飞散了,手脚一起发抖,再无力气往枪膛里装子弹,子弹撒了一地。诺日布让自己的小猎犬上去对付大野猪,可是这个小东西看到面前的“大家伙”后早已没有勇气再向前冲了。诺日布费尽全力让钢召日格踩着自己的肩膀爬上了一棵白桦树上刚回身,说时迟那时快,就看到野猪已经跑到了诺日布的身旁。
小猎犬哀鸣着跑掉了,钢召日格的猎枪从树上“啪!”的一声掉了下来。后来听到他自嘲时说:当时随着他的颤抖,整个白桦林都在莎莎作响,叶子掉了不少。
已是黔驴技穷的诺日布只能放松了身子,屏住气息躺在地上闭着眼睛装死。雄野猪到了诺日布身边用长长的獠牙挑了挑他的鞋底,又在他的头部面部嗅了嗅。然后来回观察、恐吓,威慑的喘着粗气,在他身边绕来绕去。突然野猪像示威一般,将旁边手腕般粗的白桦树像割青草般,一一撂倒。
诺日布浑身被汗水浸透。后来人们说当时诺日布淌下的都是冷汗。当诺日布强忍了两个小时再也无法坚持下去时,突然感觉听不到一点儿声响了。诺日布心想:估计野猪已经走了或者是已经坚持不住倒在了一旁。他悄悄挣眼一看,不禁心里高呼:我的妈呀!野猪正在他的上方瞪着大猪眼在盯着他看呢。看到他睁开眼野猪毫不犹豫的张开血盆大口朝着诺日布的肩膀就咬了下去,诺日布肩膀上的肉被撕掉了一大块,刹那间血肉模糊。当野猪再次张口向他进攻时,诺日布求生的意识给了他超毅力的斗志,他准确无误的将手中的匕首插入了野猪的前蹄左腋下。野猪直直的向上跳了起来,走了几百步后,在不远的地方倒下蹬了几下腿,死掉了。野猪已经死了,白桦树上的钢召日格却连低头看看的用勇气都没有,下巴紧紧抵在白桦树上,像僵尸一样一动不动。诺日布连喊带骂的呻吟声才将惊魂未定的钢召日格唤醒。待从白桦树上滑下来时,才看见诺日布肩膀上白骨森森,人躺在血泊之中。钢召日格连滚带爬捡了几个硕大的干蘑菇钉压在诺日布的伤口,想给他止血。可是血并没有被止住。他急忙从诺日布的棉袄里扯下一团棉花,点着后用带着火星的棉花摁在诺日布的伤口上,然后用他的内衣将他的伤口包扎好。诺日布因疼痛不停地咒骂、讽刺着钢召日格:“不是说你祖爷爷年轻时猎杀过熊瞎子吗?应该是老虎也打过吧。净他妈的吹牛,听说你大爷带着你爸去打野鸡,你爸跑动跑西惊动了两群野鸡后,指挥你大爷让他用猎枪打野鸡,正喊着:向东开枪,向西开枪!就听见你大爷的枪“砰砰!”响了两声后停止了,你爸东瞅瞅西看看没有看见有一只野鸡落地,正在纳闷这么多散弹都飞到哪里去了,低头一看,看见自己的翻毛皮裤子的裤裆被打成了蜂窝!随根儿的东西,你的子弹没打着野猪,打进土墩子里打蚂蚁玩呐”。
钢召日格一溜小跑到了附近的阿圭尹艾里去借了一辆毛驴车,载着“打虎英雄”往阿玛斯尔艾里急忙走去。当被血水浸染红白相间的猎人诺日布和心窝上插着匕首的野猪并排躺在毛驴车里走进阿玛斯尔艾里时,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站在路边,像迎接传说中的英雄一样以最尊贵的迎宾礼迎接了他。
诺日布的布鲁,哎呦
大炼钢铁的那个秋天。在兴安、阿玛斯尔两个艾里的交界处,胡尔勒崖的山脚下立起了很多炼钢炉子,好像当年的日本炮楼。
猎人诺日布淌过村前小溪,路过恩师马哈尔喇嘛的墓地,沿着额尔顿汗山的后山坡,踩着朝露,查看自己的猎夹子时,正好看见伊德玛叔叔的弟弟—阿玛斯尔艾里爱吹牛的猎人巴拉丹吸着烟袋,正望着被自己的猎夹子夹住的一只狐狸在犯愁。巴拉丹也从老远就看见了诺日布,急忙扔掉了烟头,将烟头踩在脚下熄灭,焦急的说:“喂!诺日布,这畜生进了我的猎夹子了,我大早晨就到了,我已经守了几个时辰了,一直无法靠近,用布鲁打它也打不准,只有你能帮我对付它了”。诺日布一看那狐狸就认出了是自己这几年一直想要猎杀的那只火狐狸,这只火狐狸占领了额尔顿汗山的东山坡已经好几年了。火狐狸火红的尾巴尖上有一撮白色的毛,煞是好看。诺日布也是跟踪了这只火狐狸好几年,遭受了不少罪。诺日布好几次看见这只火狐狸在山崖上用不屑的眼神打量着诺日布,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就是现在,这只火狐狸也正用它发着绿光的眼睛,以不屑一顾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诺日布,好像是在倾听他怎么回答一般坐在后腿上盯着他看。诺日布嘲笑般的对巴拉丹说:“哼,套进自己猎夹子里的猎物都不能解决的人算什么猎人!自己看着办吧”说完也是满不在乎的从一旁走过。在野外晃荡了一天,只猎到了两只野兔的诺日布正无精打采的往回走,走到早上遇见巴拉丹的地方时,只见巴拉丹还气喘吁吁的站在原地,估计连扔布鲁的力气都没有了,正用自己能想到的所有难听的语言在谩骂那只火狐狸。巴拉丹看见诺日布后说:“喂,老诺,我是拿这个狡猾的家伙没办法了,我真是无能为力了。你说随它去吧,只可惜了我的猎夹子,不知道这只火狐狸会把我的夹子拽到哪里去后就咬断自己的腿,把我的猎夹子扔在那儿了。你看他火红的毛色,如果做了狐皮帽,我送给你一个都行啊!”诺日布连瞅都没有瞅那只火狐狸,还是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我曾听别人说,叔叔您的英雄先辈们也从五岔口的深山老林里猎杀过狗熊,可到了您这一辈,怎么连跳进了猎夹子内的羔羊大的猎物都让您手足无措,摆弄不了呢?自己想招吧”说完又满不在乎的从旁边走了过去。诺日布走开二百多步远的时候,那只火狐狸还一直用警惕的眼神盯着他看,待到诺日布走出三百步远的时候,那只火狐狸可能真的认为诺日布不会伤害到它了,就转身对着巴拉丹又拿出之前挑衅他的伎俩,嘲他怒目瞪圆,挖苦、嘲讽着巴拉丹。正用眼角的余光观察那只火狐狸的诺日布看到时机到了,随即旋风般的快速转身,镶了铜圈的布鲁“嗖”的一声飞去,正打中了火狐狸的头部,一招毙命。
一个月后,巴拉丹用这只火狐狸的皮子做了两个狐皮帽。巴拉丹戴了一个,他的小儿子莫德勒图戴了一个火狐狸皮帽子,满艾里炫耀。村民看到这么优质的火狐狸毛也由衷的感叹它的毛色。
当天晚上,戴了火狐狸皮帽子的莫德勒图突然疯了。他用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头部,在炕上车轮般打滚,用嘶哑的声音撕裂般的不停的喊叫着同一句话:“诺日布的铜圈布鲁、哎呦!诺日布的铜圈布鲁,哎呦!”。包柱大夫的汤药也毫无作用,被火狐狸附体的巴拉丹的儿子一直在喊:“你们除了给我吃〃敌百虫〃之外别无他法!”。这狐狸精说的,谁不知道敌百虫能了解一切啊,问题是吃了敌百虫人能活么?折腾了远近无数个道士、大仙也毫无起色。
因为巴拉丹的家门前有口井,诺日布每天都会去井边打一次水。奇怪的是只要诺日布去井边打水,这只附体的火狐狸就会老老实实的蜷缩在角落里,像秋叶般瑟瑟发抖。有一次,巴拉丹恳请诺日布去自己家里看看自己的儿子。诺日布一走进门,这孩子发着绿光的眼睛,就死瞪着杀死自己的“活阎王”,却又因极度的恐惧而无以躲藏,便用猫爪般张开的手去挠房角的土墙,都挠出了血印,不一会儿,血浸入到爪印地方的墙就变成了褐红色。
诺日布一句话都没有说,出门时突然转身,做出了要扔出布鲁的动作,莫德勒图跳起一米多高,随即就晕倒在了炕上。
听说,到后来,巴拉丹将儿子带到嫩科尔沁十旗活佛的弟弟--坤都冷葛根面前时,坤都冷葛根给他灌了七瓶烈酒,又用菜刀的刀背把其脸部打的鼻青脸肿,才把附体的火狐狸制服。
小时候常听大人说起这些被狐狸、黄鼠狼附体的人或者是神仙附体的人或萨满的故事。现在不知是野外的动物少了还是医疗技术发达了,还是这些被附体或精神失常的人都被带到专门治疗的地方集中管理的缘故,这种消息再也听不到了。反而村民却把诺日布看做是能降妖除魔的人,让他人画了诺日布的画像挂在了佛龛的旁边。这一举动却让诺日布的恋人腊月,担心诺日布冲撞了神灵减了阳寿而心里忐忑不安的过了好几年。
诺日布的怒吼
三年困难时期到了。诺日布因不擅长庄稼活,且天天讲一些打猎的趣闻影响村民干活,所以大队书记派他去赶大车,只让他干一些赶车、拉饲料、送饭、放马等只与牛马打交道的一些活。诺日布曾跟着马哈尔喇嘛学习了外科医生的一些知识,所以对这些牲畜连养带治疗的活也都归他管了。
春天,地里的禾苗刚发芽,野外田间的野菜刚长出叶子,大队就派了全村的妇女儿童去野外挖野菜,用野菜做大队集体食堂的“主食”。
将惨了玉米皮的干玉米面倒在面板上,把用热水焯过的野菜团放在干面粉上裹上面粉,滚了一圈的叫“单滚子”,给老人、孩子和因身体虚弱而无法上工的人吃;滚了两圈的叫“双滚子”,只有干重体力活的人和哺乳幼孩的女人才能吃的到。
诺日布赶着马车去地里送午饭时,锄地的人群正在高粱地里锄地。诺日布无事可干,正在地头无聊的吸着烟时,拉车的马自顾走到谷子地头吃了几口谷子。谷子地里有一群妇女在地笼间爬行着正在拔杂草。眼尖的一个早就看见了诺日布的马吃了地头的谷子,就生气地说:“诺日布,你是不是想在谷子地里牧马呀?”诺日布也没好气的说:“马儿不吃草,难道吃你呀!我们天天这么劳累,吃过一口饱饭吗?”
绰号“炮手爷爷”的道尔吉老头因为没有体力背锄头锄地,大队书记便把他分到了妇女组,让他拔谷子地里的杂草。大队的的谷子地,都快成了老虎窝了。将没过膝盖的杂草拔掉后,要将根部朝上担在叶子上,再放在禾苗的两边,这样再用犁头淌地培土的时候杂草就不会再生长。“炮手爷爷”从几个妇女身边走过去时,那几个妇女相互推搡着“嘻嘻哈哈”大笑。诺日布看到那些妇女大笑的原因后也忍俊不禁。原来,老头子天天吃野菜吃的肚子胀鼓鼓的,在地里拔草时因为肚子胀,不停的放屁,以致白色花旗裤子对着“枪口”的那一块变成了绿绿的颜色。
老头子也可能意识到发生了很不雅的事情,干脆坐在地上拔杂草。诺日布喊道:“道尔吉阿爸,该休息了。我把你们的口粮带来了。道尔吉阿爸,您别忘了给枪里装上子弹啊!”听他这么一喊,附近的妇女又“嘻嘻哈哈”的大笑起来。诺日布从地里回去时,将地头堆成小山的野菜拉了回去。食堂的人将野菜卸下车后,用三叉子举起掸了掸土,几个人就用铡刀切起野菜来,切完后用大簸箕装了野菜用水冲了一下后,就用木铲子放进了大锅里,之后在上面倒了一些玉米糠煮起来,大家的晚饭就算是做好了。
吃晚饭的时候却出了一件“大事”。不知道是谁先发现的,在野菜粥里发现了一段“香肠”,耍聪明的说:“是猪肥肠。”这时人们都说:“食堂都两个月没有杀猪了,哪来的猪肥肠!”正当大家激烈的争论这个话题时,野菜粥里又出现了几段“香肠”。诺日布把几段香肠放在桌子上拼凑起来一看,拼成了是一条蛇。原来,食堂的人切野菜时将躲在野菜堆里面的蛇一起切成几段了。山地里的人对蛇鼠之类很是忌讳,当时有很多人都把自己本来没什么食物的胃全部吐干净了。气愤的人们无处发泄,只是说:“我们再饿,再落魄,也不会食用蛇鼠之肉!”。愤怒到极点的诺日布搬起了几块大石头,往食堂的几口大锅里砸了下去。
就这样,阿玛斯尔艾里的集体食堂“大锅饭”,在附近的几个艾里中,最先散伙了。那条蛇通过“牺牲”自己的生命,给这些早已想坏了羊汤,饿坏了的人们一个理由。毫无疑问,诺日布就这样以“砸坏共产主义大锅罪”成为了破坏公社化的阶级敌人,在吐列毛都尊了监狱好几个月才放出来。
看见了“民主政府”
举国燃起了红色的火焰,“革命英雄”们“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引起了大骚动。阿玛斯尔艾里被卷入这场运动的几个人里,最惨痛的就是包柱大夫。两个弟弟都是“四旧”的头头—不是喇嘛就是葛根。连自己平常帮村民算算婚丧嫁娶日子的小事更是成为了典型的“四旧”事件。“革命英雄”们去挖掘马哈尔喇嘛的坟墓,却让蛇咬伤了两个人慌忙回来后,不知是因为劳累过度,还是因为从马哈尔喇嘛的坟墓里什么都没有找到的缘故,一个个脸就像那日的天气一样乌云密布。
从吐列毛都下来的大国、保国兄弟俩在大队房子前置放的主席台上犹如阎王殿上的阎王爷般坐着,手里拿着红色的小本本,正带领大家念着主席语录。过了一会,用指尖指指点点后,把坤都冷葛根、画家喇嘛、包柱大夫兄弟三人推到主席台前,接着又把瞎子萨满、土匪小头子扎那、地主家儿子巴拉丹、伊德玛、大队的仓库管理员那木拉、结巴小喇嘛等人一起推到了主席台前,给每个人头上戴了一个高高的纸帽子,脖子里都插着木牌,胸前还挂了四方牌子。
一开始先让葛根和喇嘛“坐飞机”。之后又用辣椒水给瞎子萨满洗眼睛。正在给他“治眼睛”时,看见伊德玛满不在乎的低着头,正从裤裆下面看着艾里的妇女们身上凹凸有致的地方,滑稽的淫笑着。阿玛斯尔艾里的“革命英雄”那音台走过来生气的问:“猎人英雄伊德玛,你从你的裤裆下面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民主政府!”一德玛依然低头,从裤裆下面看着他说道。
“我踢死你这个畜生!”随着那音台抬起的一只脚,伊德玛的头部重重的撞在石柱子上晕了过去。他的脸当时就被血染红了。看见血后兴奋异常的“革命英雄”们打红了眼:“点火啊,我们要让包柱大夫睡热炕头。”不一会,点起了火,让肥胖的包柱大夫仰面躺着,“革命英雄”们抻起他的四肢,用火炙烤包柱大夫的后背,从包柱大夫腰上流下的汗水,滴在火上发出“呲呲”的声音,与包柱大夫的呻吟声,人群的呼喊声掺杂在一起,场面犹如地狱般恐怖。
突然,有一个人跑到正被邪恶的欲望充斥了头脑,拽着包柱大夫的右手“哇哇”直叫的那音台身边,用猎枪抵着他的肚子就放了一枪。这个人正是包柱大夫的二儿子诺日布。诺日布举着枪直奔大国、保国二人走去,大国、保国二人拼命地奔着村西头,往吐列毛都方向跑走了。在妇女们的哭喊声音中,那音台的弟弟达林太大声喊:“马上将“反革命”诺日布抓起来!”。可是面对能把飞过的麻雀都能射下来的诺日布,没有人敢上前一步。诺日布走过去,扶起父亲就往家走去。到了晚上,诺日布的母亲给他备好了干粮和猎枪,让他去山里躲躲。
其实,对于多年在野外奔波的诺日布来说,大自然才是他温暖的港湾,给予他生活的勇气,是慈祥的母亲。只要融入到大自然,他就可以以大地为褥,以蓝天为被,陶醉在大自然温暖的怀抱里,以飞禽走兽为食,暂时忘却了红尘烦事,离开了人情冷暖,以自由的心态在深山中过着自己神仙般惬意的日子。以至于到老时,诺日布还常常想起那几年的野外逃难生活。
第二天一大早,大国的父亲就带着儿子来到包柱大夫的身前,让大国给包柱大夫跪下后说:“这个丧心病狂的臭小子,竟然不认识救命恩人。当年你把得了重病的他从阎王爷手中救过来的恩情,他一点也不感激。在这乱世,我儿子虽然疯了,但是我并没有疯,知道他造的孽后,今天我把他特意带到了你面前,给您认错!我儿子是左撇子,应该是用左手打了您,左脚踢了您!”说着拿出随身携带的弯刀,就要挑了跪在地上的大国的左腿筋。虽说举国都在搞红色运动,但是爱恨分明的蒙古族阿爸用这样的举动告诫了忘恩负义的儿子的事情,成为了图什业图的一段佳话。后来,虽然从巴彦呼舒、吐列毛都也来了很多“革命英雄”,说要抓“反革命”诺日布,但谁也不敢进入汗山老林和五岔口山沟,只是嘴上喊了几句空话,就都悻悻地回去了。
诺日布有时会趁着天黑回家看看老婆孩子,顺便给他们带一些新鲜的山珍野味。就这样在深山老林里流浪了两年后,待到“革命”的烈焰有所消弱时,他就回家了。但是因为生产小儿子后,妻子腊月坐月子时不小心着了凉,落下了病根,瘫痪了。小儿子也因为营养不良成为了罗锅。这件事给诺日布的打击很大,诺日布认为自己一生打猎杀生太多,这是上苍给予他的惩罚,从此不再打猎,做了一个真正的兽医,走上了造福村民的道路。
唉,那段乱世中的各种坎坷故事不是亲眼见到的我们怎么能够理解呢!还好,时代变迁,不久文革结束,我们迎来了太平盛世,迎来了新世纪。
把我这一培土献给大自然
诺日布前半生以打猎为生,过足了狩猎的瘾。后半生却专注做了“兽医”,以减少自己的罪孽。到老时成为了一位对村民有益,浑身充满了狩猎传奇故事的德高望重的老人。
猎人诺日布打猎时常常领着大儿子吉日嘎拉一起去,久而久之,他的大儿子成为了附近小有名气的猎人。成天在深山老林里转悠,很少回家,也没有成亲。也听村民说,狩猎时偶尔会到阿圭音扎拉嘎的一个寡妇家住宿,但也难辨虚实。庄稼活一点都不会,又是一个随了父亲的 “懒汉子”。上个世纪末,因为生态被破坏,山里的猎物少了之后说是要去五台山拜佛,一走了之,再无踪影。
次子巴雅尔曾经就好喝酒、赌博,不务正业。诺日布看他快把家底都败光了,就传授他自己所学的兽医技术。这恰好遂了巴亚尔的心意,每天和牲畜打上了交到,靠着针灸、放血等手法也成为了有拿手绝活的兽医,走过了半生。后来却被学过兽医专业的几个大学生抢了饭碗,只好去了乌珠穆沁草原,靠给别人当佯倌为生,守着几只羊过后半生,后来也失去了音讯。两个女儿没有离开过庄稼地,靠着老天爷守着二分五亩地维持着生计。值得安慰的是小儿子参军后,成为了“神枪手”,并且在全国性的比赛中得过好几次冠军,为自己的部队扬了名,自己也在城里有车有房,过着舒适的日子。
老了之后,诺日布患了轻微的脑血栓,利用针灸治疗后又坚持了几年。几年后,再次犯病,靠着父亲包柱大夫的秘方,躺了一个多月后又一次脱离了危险。不过老头消瘦了不少。六年后又一次犯病了。据大家说,诺日布年轻时食用了过多的肉食和大量的盐,才会导致得了脑血栓这个病。诺日布病重时,两个女儿倾其所有,小儿子也在城里联系好了医院,要带领阿爸去看病。但诺日布并未动心,却对几个孩子说:“你们的阿爸一辈子在山中狩猎,靠着大自然赐予的山珍野味也一直是身体强健。就是三年困难时期,我也是没有让几个弟妹饿过肚子,给了阿爸、额吉很大的帮助。我一直为此感到自豪。我一辈子没有欺负过凌弱,也没有被他人左右过自己的人生。靠着马哈尔喇嘛传授的针灸、接骨术,当了半辈子兽医,也让你们几个孩子健康长大了。这几年,我一直为你们的两个哥哥操碎了心,心想都是因为我年轻时杀生太多,造孽太多,管教不严所致。我现在就是想,等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将我的这把老骨头喂了山里的那几只秃鹫和老鹰。我不想临死还整天汤药不断地让你们伺候我,为我端屎端尿,成为你们的负担。我不会那么窝囊的死去,我很清楚我自己的身体,我会起来的。不过入冬前,我想去马哈尔喇嘛和你爷爷奶奶的坟前一趟,最近总是梦见他们。”第二天就像没事的人一样爬了起来,又让村里的人又惊又奇。
诺日布准备好了纸钱、梵香、食物等祭祀的用品带着小儿子去了坟场。路上问了儿子几句他的情况后对他说:“儿啊,如果有可能,去找找你的两个哥哥吧!都是从小受苦受累的命。你阿爸大字不识一个,也没有给你们留下什么财产,但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十指虽有长有短,却都是我的心头肉啊!”。不一会到了墓地,诺日布让儿子清理了马哈尔喇嘛的新坟和爷爷奶奶的坟墓,在坟前烧了带来的物品之后,就在妻子腊月的坟墓旁像石头人般的坐了半天。秋天的凉风,吹散了诺日布花白的头发,让人想起了冬日在树梢上瑟瑟发抖的枯叶。“生老病死是人生常事,我的恩师,阿爸、额吉、妻子都没有逃过这个残酷的现实。”想到这里。诺日布老人的心里突然变的很坦然,渐渐的进入了温暖的回忆里。
那年,也是在这样一个早秋的时节……
……早秋的冷风,让穿着单薄的人们在凉风中不禁颤抖。诺日布趁着早饭的劲儿,领着妹妹海棠和三弟西尼巴雅尔,淌过小溪,走到了额尔顿汗山山沟里挖药材。诺日布从腰带里解下一个满是补丁的口袋,里头有他们三个的午餐。然后哥仨就开始找药材挖开了。这个地方人来得少,因为满山沟都是毒蛇,所以叫做“蛇沟”。除了蛇沟,别的地方的药材挖的都差不多了。蛇从来不会咬诺日布,但是两个小的都特别害怕。但是特们也不会告诉父母,免得他们担心。一大家子,人口太多,只有父亲一个人很难养活了。
夕阳西下,很快就到了晚上。嘴唇被咬的青紫,冻得直发颤的三个人回到家后没有享受到上热炕头的好命,而是匆忙吃完,拿起了剪刀收拾药材,以便母亲第二天拿去卖掉换取粮食。活都干完了,哥仨才钻进了热被窝。老额吉怜惜地看着几个可怜的孩子说:“我的孩子们睡吧,再苦再累也只能这样了,又有什么办法呀,你们爹已经很辛苦了,但是也保证不了这么多人吃饱饭。你们都这么小,不过我的孩子们太懂事了。”说完用脏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被角试了试眼角的泪水。在她的两侧,五个儿子、三个女儿三三俩俩挤在一个被窝里,没有一点儿缝隙的睡着。
诺日布只打了一个盹儿,大清早的就起来去查看猎夹子了。穿在身上的棉袄前半夜被秋霜打湿还未干透,现在穿在身上,被冰冷的晨风一吹,后背向被冰雪划过一样疼痛,多少年前的旧棉袄,早已经失去了抵御寒冷的功能。
后炕上包柱大夫在油灯下翻看着药方,时不时在小本子上写下几个字。他的恩师---神医宝音扎布从吐列毛都调到旗府所在地工作后,附近艾里的老弱病残都找他求医,导致他现在每天都很劳碌,思想压力也比较大,养活一大家子的重任压得他喘不过气。屋内散发着煤油灯和蒙药掺杂的味道,好像是给睡眠的人起了安神的作用。炕头炕尾摆设着药架子,柜子、捣药罐、书柜、茶具等物件。
天还没有亮,大女儿海棠已经先于有肺疾的额吉起来了。海棠先在三个大灶内填了还半湿的柞树柴火,费了半天的功夫,将水缸里的冰凿开,烧了一大桶洗脸水,又在火盆里盛满了炭火,开始做早饭。她在大锅里放了几勺水煮开,待大锅热透后在锅壁上贴了十几个狗头般大小的掺杂了玉米糠的大饼子。
屋外,鬃毛都刺猬般立起来的猪在哼哼唧唧拱着门,三五只饿坏了的鸡在窗台上无力的站立着,用于拉磨的毛驴在院子里 “啊!啊”的叫唤着找水喝,瘦的只剩皮包骨头的奶牛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只破鞋底子啃食着。
山村阿玛斯尔艾里新的一天就这样在初升的阳光下,随着早晨的炊烟开始了……
老人的眼睛被燃烧的香和纸钱的烟雾熏的流下了几行老泪,泪水滴落在老人握在手里的纸钱上,纸钱变的斑斑驳驳。老人的肩膀不停地抖动,应该是从额吉身上遗传的肺疾又犯了。早秋的凉风吹乱了老人花白的头发,遥远的天际有一朵乌云正在升起。
初飘飞的那个夜晚。老人就像年轻时去狩猎般穿戴利索后,拄着大夫阿爸曾用过的竹棒子,最后一次走上了“诺日布的小径”,进入了山谷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孩子们,村里的人找了几天几夜也没有找到他人。村里的年轻人沿着老人留下的足迹跟踪到五岔口后,老人就像是突然飞走了一般失去了踪迹。根据钢召日格老人的建议去了老人狩猎时常去住宿的山洞和风干猎物的山崖下也没有找到痕迹。正如老人喝醉时常说的那样:“人的寿命是上天注定的。我要像老鹰般在山崖上死去,要像羚羊般跳下悬崖而归!”他这么说的时候好像不是在说一个即将要死的人,反而像是将要踏上等待了很长时间的旅途,就像是踏上了寻找心爱的人的美好旅程一样了无痕迹的消失了。
就这样,用自己的一生一直在追寻着什么,却又用尽一生一直在逃避着什么而走过一生的---猎人阿爸一个人的主谓句就这样结束了。
自己给自己举行了天葬仪式的猎人的神奇结尾,给他自己传奇的一生划下了一个完美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