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公主
查干路思
二哥站在镜子跟前欣赏着他那个军绿色的书包。母亲从外面进来一边在火盆边烤火一边说:“是不是到了乞丐求的三日呢,怎么会这么冷呢”然后听见爸爸说:“把阿龙也带上吧,跟他二哥跟班玩吧”。父亲是嘎查小学的校长,他的话就是我们家最高的指令。所以,我六岁就成了一年级的跟班生。
班任是个三十多岁的人,鼻子头总是有那么一滴清鼻涕来回晃悠,人称水晶鼻子。进来点名给我安排座位就出去了。让我坐最前面,我就急的哭起来了。他就把我塞进全班最后一个角落里安心了。不大会儿,最后面的那张桌上来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孩坐下了。可能也是跟他哥来的吧。我一整天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在大哥写完的作业本后面写着蒙古语字母。想擦掉写错的字,把纸都弄烂了,白脸妹就拿过去轻轻擦干净递给我了。我想说“谢谢”却红着脸嘟囔着说“你叫什么名字?”我都没听清自己的声音就卡住了。
“我叫秀连”。白脸妹毫不在乎的答到。我记得以前曾经去过她们家,她们家有个缝纫机,她妈妈是我们村有名的裁缝。谁家有喜事都会让她们家做衣服被褥什么的。
那天晚上父亲给我们讲了白雪公主的故事。晚上梦见自己成了小矮人,让白雪公主坐在耙犁上奔驰。另人惊奇的是,突然回头一看,耙犁上的白雪公主已经变成了白脸妹秀连。早晨醒来还清醒地记得晚上的梦。内心异常兴奋,想赶快上班级,把白雪公主的故事讲给秀连听。到了班级假装若无其事,但眼角却瞄了秀连好几次。农村少见的雪白的脸蛋,画出来的一样浓眉,会说话的清澈的眼睛,红润的嘴唇。一想到白雪公主可能就是这个模样,马上就觉得脸红了。
跟秀连一起念《白雪公主》的时候,我跟她已经是三年级的同学了。第六节是自习课,我拿出新来的《花蕾》杂志,读起连环画《白雪公主》。读到白雪公主躺在水晶盒里有生命危险时,秀连已经变成泪人儿了。我的眼角也模糊起来,看着天棚,强忍着不敢眨眼,但是滚烫的泪水总是顺着鼻子流下来。那几年《花蕾》是我们俩的好伙伴,即使争吵了,一打开它,我们俩便立刻和好如初,头对着头,饶有兴致地读起来。
有一天我在纸条上写“你是个漂亮的白雪公主”给她看了。是忘了写“我的”两个字了吗?我的手拿不动那一张纸条哆嗦着。
“那你是小矮人吗?”她笑着说,我差点钻进老鼠洞里。生怕有人听见,四处看了看。突然秀连说:“我是白雪公主,你背着我绕班级跑三圈”,便爬到我背上来了。我抖几下没有能让她下来,这时爱管闲事的同学们便把我俩推出班外。吵杂声中别的班级的学生早都看到了。清鼻涕班主任过来后吼着说道:“你们俩面朝墙壁罚站”。站了两节课我两腿发软已经站不起来了。秀连若无其事,作一副鬼脸很是得意。最后老师无奈地说“那两个淘气鬼也坐下吧”。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看起来像射线一样。班级里灰尘飘扬,在那射线上飞扬的清晰可见。下午自习课上,秀连给爸爸送数学作业回来的时候拿《花蕾》来了。呼德尔老师把《青史》人物勾画的惟妙惟肖,我们俩被苏仑高娃和阿拉坦沙嘎的故事陶醉了。读完后,秀连的发辫松了,让我给她扎以下。我欣然接受,正在给她扎头发的时候,感觉我的后背被锋利的眼睛直盯着。我坚信突然回头一定能够发现是谁盯着我。猛的回头,看见双虎惊慌失措的低下了头。我感觉浑身不自在,不知所措。这时秀连早已察觉“快点给扎好啊,怎么看起别人来了,别人看你一下,你就化了吗?快给扎一下”。我哆嗦着手正给扎着,突然后面有一个人把书“啪”的甩在桌上出去了。
第二天清鼻涕进来,毫无征兆的调座位,让秀连和我分开了。
有一天我进班级,大家都静静地盯着我看,贴在黑板上面的几个大胡子老头的画像有一个要掉下来了。往下看,黑板的左上角上看见“双虎”和“秀莲”两个名字中间有一个等号。因为我是蒙古语文课代表,谁的笔体我都能猜到。那显然是双虎自己的笔体。如果今天是我的值日,我早就跑过去擦掉了。正在这时我的朋友小龙跑过去,在黑板的另一头写上“阿龙等于秀莲”。整个班级喧闹起来,像在选班长一样争吵。正在这时候秀莲进来了,大家吵闹更严重了。她不知缘由左右张望,看到黑板上的字后知道是怎么回事,慢慢走过去把两个都擦掉,静静回到座位上。
四年级下学期了。
我变了很多,成了全学校有名的淘气蛋。自从让我跟秀莲分开坐的那天起清鼻涕老师说东我就是西了。
晨读结束了。全班同学等着老师进来。已经布好捉弄老师机关的我们迫不及待的等待着令人兴奋的那一刻。“吱—咚”支在门框上的黑板擦落下来砸到了秀莲的眉角。眉角边有点皮破了,渗出血来。她一整天不跟我说话,我看出她是故意在门外等着老师,让黑板擦砸在自己头上,非常难过,无精打采。昨天我从五年级学到捉弄老师的这个方法,正在操练时,秀莲看见了瞪过我一眼。不听劝说,她就是这样通过惩罚自己来表达对我的不满。我很后悔时候,秀连给我传过来一张纸条,打开一看“如果你让我头破血流才安心,那你就在门框上放一块石头吧。”从那天期我老实我一阵子。
五年级了。
在一个暖和的秋天,有一天课外活动时,父亲带我们班级跑了两圈后玩丢手绢。好几个人被抓都唱歌了。轮到秀莲丢手绢,她悄悄把手绢丢在我后边,我毫无察觉。等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大家都喊着让我唱歌。实际上我知道的歌也很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直接唱了一首民歌“达古拉”。正唱到一半,父亲走进班级了。我们继续玩到下课回家了。吃晚饭时父亲问我“阿龙你今天为什么唱《达古拉》呢。你们音乐老师教的歌那么多,为什么要唱你妈嘛教给你的民歌呢”。我害羞不知道说什么好。母亲说:“唱民歌有什么不好,四人帮都打倒了,我儿子喜欢唱什么就唱什么”。
没过多久我和白雪公主又坐到了一起,我高兴坏了。从家带《钢铁是怎么样练成的》在数学课上偷着看,被父亲发现,老人家拿着我那考了30分的数学考卷,狠狠的揍了我一顿。不知道为什么我都没有哭。第一次在“白雪公主”面前像个男人一样直起腰,心里很高兴,想着天天被父亲打,渴望着她能够安慰我,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这种美好时光没有延续多久,很快到了升学考试时间了。按照农村重男轻女的习俗,她裁缝母亲收了她的文具,给了她拿尺子和剪刀。
六年级开学时候到了。小龙我们几个早早的起来往苏木中学走去。
走到村前的小山坡,太阳刚从额尔顿汗山的边角升起来。回头看看村庄,裁缝阿姨门边的树叉上红绿两个颜色的头巾正在随风飘荡。秀莲什么时候爬上树系上了啊?“明天早晨我不能送你了,怕在大家面前哭出来,到了前面山破上回头看一眼,你就会知道我在送你了”。昨晚大家正在她们家聚会的时候她悄悄地跟我说过。
我擦起模糊的双眼,清一清发干的嗓门,轻轻的自言自语:“再见我的童年,再见我的白雪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