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徜徉于莱茵河畔的朱光潜,在其《谈美》里讲道:“对于一棵古松,我们大致有三种态度,实用的、科学的以及美感的”,并举木商、植物学家、画家为例说明。木商看到古松,想到的是一棵价值几多的木料,思量怎样去买它、砍它,运它。植物学家则把它归到某类某科,思量它何以活得这样老。至于画家,只观赏它的苍翠颜色,盘曲如龙蛇的线纹和昂然高举、不受屈挠的气概。
朱光潜认为,古松并不是一件固定的东西,它的形象随观者的性格和情趣而变化。古松的形象一半是天生的,一半也是人为的。极平常的知觉都带有几分创造性,极客观的东西之中都有几分主观的成分。所举三人“心习”各异,由此导出审美的三种基本态度,即:实用的、科学的、美感的。
朱光潜讲到,实用的态度以善为最高目的,科学的态度以真为最高目的,美感的态度以美为最高目的。在实用的态度中,我们的注意力偏在事物对于人的利害;在科学的态度中,我们的注意力偏在事物间的互相关系;在美感的态度中,我们的注意力专在事物本身的形象。
1942年,毛泽东在延安窑洞中发表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这篇历史文献不仅是毛泽东文艺思想的核心体现,也是马克思文艺理论史的重要经典之一。这篇文献就文艺为什么人服务和怎样为这些人服务做了精辟论述,并论及了文艺和人民、文艺和生活、文艺和革命的关系等一些列重大文艺问题。毛泽东还特别谈到了什么是文艺工作中的普及和提高,以及这两种任务的关系。
毛泽东认为,普及的东西比较简单浅显,因此也比较容易为广大人民群众所迅速接受。高级的作品比较细致,因此也比较难于生产,并且往往比较难于在广大人民群众中迅速流传。并强调说,广大群众的文化水平也在不断地提高着,人民要求普及,跟着也就要求提高。而这种提高,不是从空中提高,不是关门提高,而是在普及基础上的提高。这种提高,为普及所决定,同时又给普及以指导,并为将来大为广阔的提高工作准备必要的条件。
时间过去了近百年,《谈美》里的观点仍流传于世。《讲话》倡导的方法也为新时期的消防救援队伍所践行。事实上,我们所处的环境、宣传的对象、应用的工具等,相较以往也完全不同了。事实上,木商也好、科学家、画家也罢,乃至一切人,都有遇到危险的可能,和遭受损害的风险。所以才有了消防队以身涉险,救人脱难。他们不计一切代价,努力保护着这些人,服务着这些人。这是最完美的“优美”,是最高尚的“崇高”。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问题需要我们认真对待,努力解决。那就是如何让尽量多的人,尽量少的身陷危难。即便遇险,也能抓住一线生机逃出生天。这即是一个具体的“普及”工作。就当下的消防宣传教育来讲,有摄影摄像、新闻报道、科普作品等普及的工作,也有影视剧作、文艺理论等提高的尝试。形式虽不足而一,内容则不离要旨,目的都是要提供更多、更优质的各类作品来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消防安全现实需要。我们的普及工作已经积累到了一定程度,我们的提高工作则需要更加努力。
比如我们的现场摄影,就有战地记者的意味。他要想“拍的足够好,就要离得足够近”,还要抓住布列松所谓的“决定性瞬间”,向大众传递出“真”。这个过程体现出了一些科学的态度;又比如我们还要扮演报社编辑的角色,他要敏锐地发现某个事件里一闪而过的“善”,并用精当、优美的语言表达出来,好向大众宣讲,这体现出一些实用的态度;“美”则需要我们中的一些人,藉着积年沉淀和真挚热爱,融会贯通美学普遍定律和消防题材创作规律,汲取原始题材,升华朴素情感,塑造典型人物,产出纪实文学、小说诗歌、影视作品乃至应用理论等更具美感的作品,这体现出一些美感的态度。
实际上,我们中的许多人,有着非常丰富的职业经历,也有着与众不同的特殊体验,但却往往产生不了独具美感的作品。客观来说,他的情感是诚挚的、热烈的,只因为他离的太近,沉浸其中而不得出,不容易拉开生活与文艺的距离。即便对此怀有浓烈兴趣的人们,假如去查找相关的典籍,期求找寻现成的方法,就会惊奇地发现可供参考的资料不是太少了,而是太多了,且过于庞杂而细碎。哲学史、美学史、文学史等浩如烟海,汗牛充栋,令人眼界大开、心旷神怡的同时也使人目眩神迷、难辨东西。光是了解柏拉图、但丁、贺拉斯、高特雪特、休谟、康德、黑格尔等重要人物的主要思想、经典论述等就要耗去许多功夫,而我们正缺的就是此种功夫。只好徘徊于美感和快感之间,批评与欣赏之间,自然美与艺术美之间,时常自己冲突,自己烦恼,而不知道怎么去解那连环,洞悉其间的关窍。
如何走出这些迷路呢?“齐鲁青未了”即是一个思路。往往伟大的东西,都起于涓涓细流、九层垒土。泰山当然是至高、至伟的。千百年来,文人墨客留下了数之不尽的诗词歌赋,来赞颂泰山之壮伟、气象之广大。李太白说它“天门一长啸,万里清风来”,固然是浪漫至极,但也有点洒狗血。给读者的感觉,这确乎是李白的风格,太白的诗,还是老一套嘛;张养浩说“万古齐州烟九点,五更沧海日三竿”,壮大则有余,感动则不足;元好问讲“十年望齐鲁,登临负吟鞋”,则带一丝苦涩,怅然若失间也失去了传唱的民意基础;王守仁说“云梯挂青壁,仰见蛛丝微”,确乎是新角度,也确乎是细节,但通篇没能跳出此等意境。虽然管窥,但未见豹;杜工部的一句“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一问一答间就写尽了泰山。平平无奇最是奇绝,也最见功力,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就意趣论,《望岳》力压群雄,当为第一。同样的,我们在日后创作中,倘若能够细处着手,无限放大,把作者的自我感受,升华成读者的感同身受,引发共鸣,达成共情,借着作者的巧妙引导,读者得以进入一个新世界,获得一种新体验,那么,这样的作品,流传之价值不言而喻。有了这样的认识,保持对创作的浓厚兴趣,保持一颗活泼泼的心,那么,产出类似“齐鲁青未了”的佳作,也未必没有可能。
中国人是懂得浪漫的。西游讲“鸿蒙初辟原无姓,打破顽空须悟空”,说尽了真如性海、颖悟圆觉;三国里一句“临表涕零,不知所云”至今传颂;红楼中妙玉对踏雪求梅的宝玉自称“栏外人”,宝钗就教宝玉以“栏内人”应之,机敏如此,浪漫如斯;水浒人物鲁智深悟出“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真个就顿开金枷,扯断玉锁。而这种含蓄隽永、余味无穷的浪漫主义,已延续了几千年,必又延续几千年。
在我看来,消防的优美与崇高就在于拯救生命。拯救生命就是现实世界最浪漫的事。消防员们就是英雄主义的生动化身。我们新之又新的伟大实践和如火如荼的美好生活,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能强烈感受到这种独特美感并用心呈现给世人的,就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艺术家”。
我们的“艺术家”,必定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