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痛

十年没回国的发小带着老婆和两个女儿回来探亲。十年前见他时，他还是满头乌发的单身汉，现在已是身体略微发福、鬓间华发已生的中年人。我说：“你要是十年才回来一次，咱们见面的次数可十分有限了。”他笑着说：“唉！一言难尽。”慢慢地，他道出了一个天大的理由。跟现在的老婆谈了几年恋爱后，他们结了婚，然后老婆怀了孕，正在两口子憧憬生儿育女的欣喜时，老婆突然被发现患了妇科肿瘤。抉择来了：为了大人，最好把孩子打掉。老婆坚决不干，她宁死也要生下孩子。医生说，不打也行，要等孩子长到四个月的时候才能用治肿瘤的药。于是老婆就等到了四个月，这期间的日子可想而知，每一天孩子在长，肿瘤也在长，要有多么坚强的意志才能坦然面对。幸运的是，用药后肿瘤就被控制住了，生下的孩子也没事。医生告诫这对幸福、勇敢的夫妇，不能再生孩子，怀孕很可能刺激癌细胞醒来。发小也求老婆答应不要再生，可她执意再要一个孩子，而且后来真的又生了一个女儿，这次更顺利，不但女儿很健康，肿瘤也根本没复发。

我把发小一家请到家里做客。他老婆淳朴自然，如果不说，谁能想到她是在生死边缘徘徊过、为了孩子宁可放弃生命的英雄呢？他两个女儿都活泼可爱，三岁多的大女儿更是招人疼，一双乌黑漂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屋中陈设，不断地问东问西，我告诉她东西的名称后她就严肃地重复好几遍，似乎要把一切都牢记于心。发小夫妇说，他们的大女儿对音乐特别喜欢。在商场，如果碰上乐器部有人演奏她就着迷地听；走在街上，如果路过电器商店时正有音乐传出，她就站住不走听很长时间；偶尔带她去教堂，唱诗班唱圣歌时她听得聚精会神，从头听到尾。好像为了证明父母所言不虚，当我随后在钢琴上弹起“乘着歌声的翅膀”时，小姑娘象着了魔似地倾听，结束后又拿着我的手指往钢琴上放：“再来！再来！”我激动地对她父母说：“这孩子有音乐天赋，快给她请老师！”

他们回去后一段时间，我很惦记那美丽的小姑娘，就发邮件问给孩子请音乐老师了没有，不想信如石沉大海，久久没有回音。过了好几个月，回邮来了，那是一封异常沉重的信，发小说，给孩子检查身体时发现她的听力非常不好，算是弱听，要戴助听器。她喜欢重复别人的话是听自己的声音。以为她对音乐的敏感实际是对声音的追逐，

我的心有些疼，除了为那孩子，还为母亲。我在心里给她们回了信：妹妹，你是勇敢而伟大的母亲，虽然孩子有一点缺陷，但她的生命是你给的，一点遗憾不会影响她享受生命过程。孩子，虽然听力略有问题，你仍然是幸运的，有那么爱你的父母，你又那么聪明漂亮，而且我相信你对音乐还是有特别的感受力，时间会证明的。

前不久，我跟发小通了电话，他高兴地告诉我，大女儿的听力有些许好转，医生说长大后有痊愈的可能。我犹豫了一下对他说，是否还是给她请个音乐老师，总觉得她跟音乐有缘，他说他们夫妇也这么想，说不定她其实真的有音乐天赋。

我在心里默默祝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