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送我的“礼物”

爸爸生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知识分子，大学教授，从来就没有很多金钱和其他物质财富，也从来也没有追求过这些。我成年之后，他曾送过我一些礼物，像是书、茶具、他自己画的画、小艺术品等等，虽然我都很喜欢，但从世俗的层面说都不是多贵重。不过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太意识到，他实际上在我很小的时候就送给我一件终生享用的无价“礼物”——对书的爱。

我出生在60年代初，从记事起，就对家里有若干个放满书的大书架习以为常，也对爸爸伏案或在沙发上读书的背影习以为常，直到今天，如果脑中出现爸爸的形象，多半是一卷在握、露出欢欣惬意神情的样子。在我还不认字、不会看书的时候，就已经从爸爸那里预先知道了，世界上有一种神秘而美丽的东西在未来等着我去发现和认识。

60年代后期，父母所在的大学武斗，我们住的单元楼被对立的那派“占领”，我家被迫暂时搬到了学校里一座学生宿舍的一间半屋里。我当时五岁左右，为安全起见被整天关在家里，很是无聊，不去参加“战斗”的爸爸也很闲，某一天晚饭后就坐在床前的小板凳上，开始给我念《西游记》。这一天对我至关重要，书籍王国的大门在我面前轰然洞开，当然，因为太小，爸爸是给我半念半讲那种，诗也跳过去，但对我的吸引力还是没法形容。每天吃过晚饭，我就立刻摆好板凳和书，有时还有很小一碟当时很珍贵的葡萄干，然后就缠着爸爸接着念，两人一边读和听，一边吃着葡萄干。周围的任何动静我就听不见了，一心一意随着师徒四人西行，饥餐渴饮，晓行夜宿，不知又是什么魔头或稀奇古怪的事在前面等着啦！这是我每天最幸福的时刻。

开始上小学后，还只读一些很简单的课文，我自然很不满足，干脆拿来一些故事书硬读，不认识的字就问父母和查字典，那种全力以赴的动力目的很明确。慢慢地，我开始在文学中登堂入室了，障碍越来越少，读的速度越来越快。其实这时候还读不到很多的好书，但阅读文学作品还是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快乐，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已经把听过的《西游记》真正完整地读了。父母一些“劫后余生”的文学书也被我拿来读，因为所剩无几，有些一读再读，比如«古希腊罗马神话»、«大林和小林»等等，小学五年级时还偷偷把«红楼梦»生吞活剥地读了一遍。

到了上中学时，虽然还没到有大量书可读的年代，我也已经读了最大程度能找到、借到的不少文学书，包括又不止一遍地读了«红楼梦»。我感到自己像是登上了一艘巨大的轮船，视野中是渐渐展宽的壮阔大海，碧波涟涟，暖风轻拂，我幸福地沐浴在里面，并且一生都将如此，这都要感谢爸爸这个“向导”或是“领航员”。

爸爸喜欢读书，也特别爱惜书，对书不论新旧、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总是倍加保护。

新买来的书很多都要包上牛皮纸的书皮，这在我小时候是一个很喜欢的“节目”，看爸爸如何以熟练轻巧的动作给书穿上合体的外衣，然后用漂亮的钢笔字写上书名和作者名。我上学后他开始教我如何包书皮，有时看我包得不好还要替我重新包，直到平整美观为止。

我还清晰记得上高中时，就是打到“四人帮”后书籍出版“大爆炸”那段时间，周末时，我白天我拿着爸爸给的钱跑到新华书店排大队买世界文学名著，晚上跟爸爸一起用牛皮纸包书皮，父女俩沐浴在书香里，兴奋地说着跟这些书有关的话题，那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爸爸读书的时候特别善待它们，从来不会乱折或弄脏，都是轻翻慢放，读完后整齐地放回书架，对书“粗暴”在他是禁忌，不但自己不会那样，若是看到家人如此，平时脾气极好的他就会不高兴甚至发点小火。

爸爸对书绝对的爱特别体现在对别人的书上，不论是从图书馆还是同事、朋友那里借的书，他都非常小心爱惜，如果拿来时有某种程度损坏，他还会替人家尽可能修补。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把从同学那儿借来的书弄脱了几页，本想就这么还了，父亲发现后皱着眉头把书拿过来，细心地修补好才让我还，我觉得很羞愧，却也从此把跟书有关的道德律令牢记在心，并在后来的岁月里，一直把自己或别人的书视若珍宝地对待。

我结婚后有了自己的家，也有了自己的书柜，书越来越多，书柜也添了一个又一个，看着那一柜柜心爱的书，心底的快乐总是油然而生，这快乐的最初源头是爸爸给我的。

有了儿子后，给他讲故事、教他看书、看他的小书柜里的书慢慢增加，我觉得自己又把爸爸对书的爱通过我传给了他。爸爸在世时，笑眯眯看着小外孙读书的快乐神情让我很欣慰，爸爸送给我的这份看不见的珍贵礼物，我已经又送给儿子啦！

现在儿子已经工作，平时也喜欢读书，不过跟我们和上一代人不同的是，他已经很少读纸质的书，而是大多读电子书，有时也从音频网站听有声书。形式无关紧要，爱读书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