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里拿着的这本《简·爱》,是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出版的,书页装订精良,封面朴素高雅,尽管过了四十多年,当年阅读它时的感受却如同昨天。
从第一页起,夏洛蒂·勃朗特就把我拽进了激情的漩涡。那个被舅母禁闭在阴森的红屋中的小姑娘简·爱,在冬夜里由于寒冷和恐惧而瑟瑟发抖;那个在劳渥德慈善学校里无辜受惩罚的女孩简·爱,高高地站在教室中间的凳子上,屈辱使她呼吸阻塞;那个从桑菲尔德庄园的爱情中逃离的少女简·爱,在凄风苦雨的荒原上艰难地奔向未知的前方;那个历经磨难后终于找到幸福的女人简·爱,和又瞎又残的爱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我几乎不吃不睡地一口气读完了这本书,在那期间,我已经不是我了,我就是那个维多利亚时代穿黑衣的家庭女教师,对着苍天呼号着:我恨、我爱、我痛苦。就像弗吉尼亚·伍尔夫在评论里说的:“作者拉住我们的手,迫使我们跟她一路同行,让我们看见她所见到的一切;她一刻也不离开我们,不许我们把她忘记。”
现在重温这本书,虽然不会再有当年那么疯狂的阅读热情,对它过于“光明”的尾巴也颇有看法,但不可否认的是,不仅当年,它差不多对我到现在为止的人生有很大影响。
买这本书时是八十年代初,从国家来说,中国正经历着思想领域和经济领域的狂风暴雨,从物质到精神,人们处于长期贫瘠和禁锢之后的解放期,对书籍的需求和渴望也如雪崩般猛烈,即使是《简·爱》这种外国古典文学名著,也像如今的畅销小说一样被抢购,我排着队把它买到手里,喜滋滋地抱着闻油墨香的情景历历在目。从我个人来说,正处在人生观形成的关键时期,《简·爱》中强烈的平等观念深深影响了我,书中简·爱那段著名的,对罗切斯特的宣言曾多么令我激动呀:“我的灵魂和你一样,我的心也跟你完全一样!…我现在跟你说话,并不是通过习俗、惯例,甚至不是通过凡人的肉体——而是我的精神在同你的精神说话;就像两个都经过了坟墓,我们站在上帝脚跟前,是平等的——因为我们是平等的!”虽然简·爱这段话是由与罗切斯特的爱情关系而发,它的意味却远不止这个,除了和配偶的平等,还有妇女与男人的平等,人们在社会中的平等,为了这些基本的平等权利,简·爱从小到大一直在抗争,在舅母家、在劳渥德、在桑菲尔德都是如此,这当然就是夏洛蒂·勃朗特的心声。在我以后的人生里,也一直遵循一条基本原则,任何时候都不能失去做人的尊严和身为女人的平等权利,为了这个底线,可以放弃任何财富和地位。
纯从文学创作的个性化角度,《简·爱》也给刚开始接触文学经典的我留下深刻印象。从头到尾,这部小说被作者火山般喷发的激情笼罩,也许有些情节滞涩,也许有些细节失真,但你根本不会在意,只是被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激情裹挟着往前走,直到最后合上书页还沉浸在它的余波中,创作视野的狭窄、人物性格的单一都被激动人心的倾诉弥补。
夏洛蒂·勃朗特对色彩也很敏感,小说中的很多场景都色彩浓烈,像看彩色电影,:“两间屋子都铺着白色的地毯,地毯上似乎放着一个个色泽鲜明的花环;两间屋子的天花板都有白色葡萄和葡萄叶蔓的雪白凹凸花样,下面放着紫红的卧榻和软凳,形成强烈的对比;而放在巴黎式样的白色壁炉架上的摆设,是晶莹透亮的红宝石般的波西米亚玻璃制成的;窗子与窗子间有一面面大镜子,再现出房间各处雪火相映的景象。”
夏洛蒂·勃朗特在写《简·爱》的时候对两个妹妹说:“我要写一个女主角给你们看,她和我是同样地貌不惊人和身材矮小,然而,她却要和你们所写的任何一个女主角同样能引起读者的兴趣。”何止是兴趣,简·爱这个形象从诞生那天起就光彩夺目,她在世界上已经活了一个半世纪,她在我心中已经住了四十多年,还将继续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