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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树-刘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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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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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可以补圆的

   刘人云

引 子

不速之客——四人竟然要合做借腹怀孕的手术

一九八八年九月。S市妇幼保健院。花坛里的秋菊,缀成了一片夹一片的彩云,这迟开的花儿同样绚丽可人。

这天,院内N特别研究所办公室里,突然来了四位不速之客。

“啊!何斌副院长。哪阵风把你从千里之遥送来了?真稀客!”戴着老花眼镜的卓主任上来握住何斌副院长的手,“快请进!这几位是——”

“谢谢!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爱人文冰环。”何副院长说。

“你好你好”,卓主任握住文冰环那纤丽温和的手。她,面容端丽,红润润的,身材丰满,保养得不错,近四十岁,活力充沛,给人印象蛮好。

“那两位也是一对夫妻,这位叫萧江亭,也是咱们的同行,顶呱呱的外科一把刀,那是他的爱人杨莲,是位护士。”

“好好,都请坐吧。诸位来这里,大概是旅游吧。”

“不不!”何副院长笑着摆摆手说,“卓主任,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这次来,是有件重要的大事麻烦你,好在在座的都是穿白大褂的,没有什么忌讳。我就实话实说了。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四位打算联合来做一次比较复杂的手术——借胎怀孕。这位杨莲同志因受过伤害,已经不能怀孕,我想将他们夫妻的受精卵放在我爱人文冰环体内生长,为他们夫妻生一个孩子。”

“啊?!”卓主任惊奇地叫了一声,摘下老光眼镜瞪大了眼睛一一逼视这四位客人。

“卓主任,这可是我们四个人的强烈要求!”沙冰环补充强调说。

萧江亭和杨莲夫妻也连声说是。

卓主任这才相信他们不是瞎说。他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说:“可这会引起道德法律上的麻烦。再说,将来孩子的母亲到底算谁?社会舆论又怎么办?这年头,新鲜事物太多了!我们年纪大的都跟不上了!”

“这些问题我们都商量过了,用时兴的话来说,我们已经签订了一份合同,签名盖章。孩子好办,属萧江亭夫妻,跟我们无关。社会舆论吗?绝对保密。我们之所以千里迢迢来到你这里动手术,也是为了保密。而且,这手术只需要你一个人做,我们都可以做你的帮手。”何副院长说道。

“啊!可你们怎么想出——“卓主任正待往下问,却被杨莲的抽泣声打断,他皱起眉,目光里一片狐疑。

萧江亭赶紧用手悄悄扯扯杨莲的衣角,杨莲才停止了抽泣,断断续续地说:“卓主任,你一定要帮忙啊!我这个人就是爱哭,事情一急就止不住流眼泪。”

卓主任看看她,三十多岁的样子,挺漂亮,面孔身材有些像文冰环,不过,比她瘦,有点憔悴,眼圈乌乌的,心事重重的。

卓主任叹了一口气说:“恕我直言。据我所知,这种事情开始大家都说得好好的,等到真有了孩子,有一点矛盾就会引起很大的麻烦,我还得考虑考虑。”

“这样——”何斌副院长说,“今天晚上你如果有空,请一定到我们住的香江饭店来,让大家慢慢讲给你听,不亚于一篇有血有肉有泪的小说。你听了一定会动心,自然就愿意做这个手术了!好在我们四个人都当过知青,好理解!”

“啊!老朽倒要洗耳恭听。”

第1章

大山之恋——《茶花女》的基本情节不断翻新,尽管时代人物各不相同

文冰环:

讲起来要扯到近二十年前,要从我跟萧江亭的认识讲起。

1968年底我初中毕业。其实只读到初二,就稀里糊涂地跟大家一起下放了。我是A县人,母亲是县中的音乐教师,父亲是县林业局办公室主任。因为有

这个关系,我不到一年就内招为公社广播员,又怕传出去影响不好,父亲就把我调到县东部地区的高冲公社。来前,就听同学们说,高冲公社有很多是从C市某省重点中学下放的高中生,很有学问,我对他们很敬佩。

到了高冲以后,跟在家里一样,公社的干部宠我,也有点含糊我。我仍然是调皮,好恶作剧。有时在姚秘书的饭里拌上盐,有时把李部长的老花眼镜藏在相框后,闹得公社大院很不安宁。那年头天天讲阶级斗争,紧锣密鼓中增加一点笑声,大家倒也挺快乐,顶多骂我几句疯丫头。可有回我在“太岁头上动土”,差点闯出祸来,不过,也值得,因为我第一次认识了萧江亭。

那天清晨,关书记在办公室里匆匆地写讲话稿,双眉紧锁,写讲话稿,我趁他不注意,在他衣背上画了一只大乌龟。不一会,他到对面会议室去开生产队长、大队干部紧急会议,我便溜到窗外偷偷往里瞧。当他走到室内另一头时,衣背上画的乌龟被干部们发现了,开始闷闷地笑,后来有的人实在憋不住,就哈哈大笑起来。关书记不知是怎么回事,瞪大了眼,有人更是直捂着肚子笑。还是姚秘书凑到他耳边悄声把原因告诉了他,他才猛省过来,脸气得煞白,气冲冲奔出来,要逮我,我吓得气透不过来,急中生智,逃进了女厕所。关书记在外面院子里骂我,叫我滚出来,我急得身上直抖。可突然间,关书记没声了,好像是有人喊他。我悄悄溜到厕所旁边,探出头朝外看,只见一位知青在跟关书记说什么,然后,两人一起进了会议室。

我这才一溜烟地窜到左侧边的食堂里,碰到炊事员吴老头,我笑着直伸舌。他用手指直点着我的鼻头说:“你呀,你这个疯丫头!真不知轻重!昨晚县革委会来电话,要派检查团来公社检查下放知青情况,说是茶陵大队有几起知青跟农民打架闹事的事,影响很大也很坏。关书记心里正呕着架不住,你却来捣乱,他怎么能不生气?”

原来如此!要不是这个倒霉的事情,关书记恐怕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

“刚才看样子,多亏那个下放学生,要不你就成了出气筒啦!”

“啊!”我想到刚才跟关书记讲话的那个下放学生,好象是中等个子,瘦瘦的,戴副眼镜,蛮老练的样子。

“他是团结大队的革委会委员,被群众刚选上来的,聪明得很,听讲他下棋不看着棋子走,只在一边念什么咒语,倒能把别人下输。他还会算命,算得准得很。他还会养蜜蜂,割的蜜最甜。好多农民都称他‘活神仙’。刚才大概是他向关书记献了什么妙计,关书记脸上多云转晴了,不然关书记怎么会撇下你,跟他去里面开会了?!”

“他叫什么名字呀?”

“叫什么,叫萧江亭吧。”

萧江亭?对,我想起有好几次听下放的学生提到他,原来是他!那些女学生都夸他能干,学习好,文化大革命敢唱反调,还藏有好多书。小李借给我的那本《简爱》,封面上还盖有他的印章。想到此,我脸上不禁泛起一阵红晕,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和敬佩。

没想到的是晚饭后,萧江亭竟然直接来找我。

晚上我到食堂去打饭的时候,关书记也来打饭,匆匆的,好像是才从下面回来。他狠狠瞪了我一眼,敲了一下空碗,道:“鬼丫头!你以后再胡闹,我就关你紧闭,知道了吗?“我赶紧点点头。

关书记舒缓了口气接着说:“晚饭后把广播打开,待会有个叫萧江亭的送个展览通知来,你立即广播。”

“好!”我满口答应。

回到广播室,我刚放下饭碗,想把房间整理一下,可萧江亭来了。他精干干的,手拿着稿子奔进来,好像是老熟人似的,把稿子朝我桌上一放:“快!看一遍就广播!"

我有点生气,故意刺他一下:“你跟谁说话?”

他立刻意识到了,连忙陪笑道:"对不起,因为事情太急了。我知道你叫沙冰环,名字蛮好听的。其实我们早就认识了。"

“噢,这倒新鲜!”

“在广播里,天天洗耳恭听你的芳音。"

我扑嗤一声笑出来,这傢伙说话有意思。我不禁看了他一眼,他也似乎在审视我。我拿起稿子一看,题目叫做《关于举办“高冲公社知青广阔天地茁壮成长”展览的紧急通知》,想到上午吴师傅说的话,我立即明白了:这大概就是化被动为主动吧!检查团来了,既看到问题,又看到成绩,就不会只带着坏印象回去了。这大概就是他给关书记出的鬼点子吧。真聪明!

我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发现他正深情地凝视我,我的心猛地一震,脸上发烫,不由得把头一偏,撒娇说:“马上广播行!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他急忙问。

“以后每星期借一夲书给我看!"

“行啊!”他很兴奋,“对你特别优待!像中国对待阿尔巴利亚,有求必应!"

看我满意的样子,他开心地笑了,又慎重地对我说:“抓紧时间广播吧!这几天就得把展览办起来,要赶在检查团来之前。我现在要赶回生产队,明天我就会把书带来。"说完,递给我一个亲切的微笑 ,就匆匆走了。

他走了,走了,从窗口看到他在暮色中匆匆离去的身影,我感到一阵甜蜜的怅惘。

第二天早上8点来钟,萧江亭便匆匆来了,带了一本《简爱》给我,笑着说,我马上要到人民会堂去布置知青展览,很紧张,以后有空再聊吧。”说完匆匆走了。我把事情忙完了,也到附近的人民会堂去凑热闹。这一来,我们便玩熟了,关系也渐渐亲近了。

萧江亭住在水牛村,离公社不远,不到两里路。节假日里,我最喜欢一班知青晚上凑到他这里来“吹牛”,他们海阔天空,满座妙语,叫你听了只有十二万分的佩服。这些重点中学的高中生,脑瓜里不知怎的装满了那么多新鲜东西,什么江青的丑史,美国的两党制,意大利的足球,苏联的电影;文学名著,名人轶事,,山川河流,风俗人情……大千世界,无所不及。不过,也常常夹杂着各种牢骚。牢骚一盛,就免不了骂娘“犯上”,一到这个时候,江亭往往就找出各种理由把我支走。

记得有一次,在萧江亭屋里,大家吹到后来,摆起各种政治笑话。有的说,他们生产队只有四块田,一块是为越南种的,一块是为阿尔巴尼亚种的,第三块田是为交税种的,第四块田才是为农民自己种的。有的讲某生产队长在欢迎知青会上竟发言道:“你们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去年到五台山工作。我们的态度就是对毛主席的态度,我们要对你们无限信仰,无限崇拜……”引起大家一阵阵哄堂大笑。

这时,萧江亭悄悄对我说:“天晚了路不好走,我先送你回去吧。”可我这回偏不依他,嘟着嘴,瞪圆了眼,不干!

江亭无可奈何多。忽然他提议为大家唱支歌,说是三十年代电影插曲,大家鼓掌欢迎。他就清清嗓子,眉飞色舞地唱起来:

南风吹来天气好,

东家茶馆真热闹,

有的弹琴有的笑,

有的谈国事有的发牢骚。

只有那茶馆的老板胆子小,

走上前来,细声细语说得妙:

各位先生,生意承关照,

国家的大事,千万少发表,

引起了麻烦,你我都糟糕,

我这小小的茶馆,

也要贴上大封条。

他绘声绘色的表演,赢得了大家的喝彩。然而,我却坐着不动。后来,他送我回公社。路上,我撅着嘴,默默无语。

月亮,.群山和田野,都是哑巴,哑巴对哑巴,叫人憋得难受。

还是萧江亭打破了沉默,问我道:“还在生我的气?”

“我们是小孩子,不配参加你们的谈话!”

他却感喟道:“我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我的话里不无讽刺。

“鲁迅先生说得好,人生识字糊涂始。人懂得越多,精神世界越丰富,就越痛苦。人还是糊涂一些好,特别是你——”他转头四面看看,低声说,“你天真,美丽,像个小天使。我实在不忍心给你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话象一股暖流温润了我的心,是我从小到大从未感受过的,这是一种深沉而真挚的爱,真迷人心魂!我侧脸向他看去,只见他搭拉着脑袋,神色很沮丧,这也是我从未见过的,看起来他一向很乐观,,精力使不完,不象有些知青整日怨天骂地或吊儿郎当,可他内心却也充满了痛苦!

分手的时候,我约他后天陪我到九里岭的九里公社去,我有一位好同学在那,他却笑笑,未作声。

萧江亭:

刚听到小文的邀请,我确实有些犹豫。那时我也有22岁了,比小文大4岁,虽然有点本事有知识,但是没有工作,没有人民币,前途渺茫,怎么敢奢谈恋爱呢? 还有,我的家政治条件不好,而小沙家父亲却是县里新班子的干部,我“高攀”得上吗? 与其进不了门,不如连门都不敲。但是,小文给我的感觉太美妙了!从她在关书记衣背上画乌龟时,我就在心里深深印上了她的倩影,她是那么美丽、纯洁、自然,仿佛超脱在社会和人生之上。别林斯基说得好,爱情是我们生活中的诗歌和太阳,而小文就是我生命中的诗歌和太阳啊I她那瓜子型的中国古典美女特有的脸型,那水灵乌黑的眼眸,那苗条而丰满的身材,特别是那浑身透发的青春气息,如三月春草、五月桃花,给我的前程渺茫的生活带来了多少温暖的诗意啊!

“这,这,”我迟疑地问答她,“恐怕影响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她又撅起了小嘴,“我不是胆小鬼!”

“好吧,既然你不伯,我也没什么犹豫的了。”我受到她的鼓舞,反倒很轻松。

第三天清晨,冒着蒙蒙细雨,我俩悄情地上了盘山公路,

向着东面的深山走去。

公路先是沿着山腰弯来折去,远望像一条褐色的蛇一样。

五月的清晨,雾湿漉漉的。往山下望去,公社所在地渐渐形成了一小块黑点,周围的草坪、房屋、树木都迷迷茫茫的,灰蒙蒙的,仿佛在云雾中沉淀了下去。四面的青山,只显出灰黯的轮廓,绵延起伏,连向天边。四下一点声音也没有。偶尔听见鸡鸣和狗吠,使你感到这是一个远离了喧嚣纷争的世外桃源,一切思维仿佛都凝固了,只有心,沉浮在一片温柔的宁静中。

“你在想什么?”小文轻轻地用肘捣了我一下。

“我感到山里太静,太美!”

“你愿意一辈子在这里生活吗?”

“愿意又不愿意。”我想一下说。

“废话!”

我突然感到她的话里有几分酸涩,但我的良心又不允许我欺骗她:“如果有你在,长期生活在这里,我愿意;不过讲老实话,一辈子当农民,我的大脑会发疯的。”

好象是不愿触痛我,她换了口气说,“听我爸爸讲,将来肯定有招工,你们不会一辈子在这里的。”

“唉……”我叹了一口气。

“怎么啦?不好讲吆?”

“老实告诉你,我家庭成份不好,父亲是C市有名的外科医生,出过国,只是因为抗日战争期间在国民党军队医院里当过主持大夫,就被戴上‘历史反革命’的帽子……

“这有什么关系。到时候找我爸帮忙。“她说得那么天真善良,使我大为感动。在那种年月里,许多人只要一知道朋友的‘出身不好’,马上就噤若寒蝉了,而她——,我不禁握住她的一只小手,嗫嚅地说:“你真好。”

她挣脱出我的手,一下子跳到前面去了。

“快来,下坡,你先下去拉着我的手。”

我答应了,小心翼翼地先下去了两步,然后向上伸出我的手。

她的手伸向我,握住了,软软的,热热的,一股柔情注入我的心胸,突然,她冲下来了,一把抱住我,我支撑不住,两人一下子摔倒在坡下的草地上,她那充满了青春香味的温柔的肉体拥抱着我,那张迷人而美丽的面孔就在我的脸前,甚至感到了她那急促的呼吸,我浑身血液沸腾,不禁把嘴压向那红红的嘴唇,阵阵甜蜜像潮水涌向我的心房……

这一刻,我一生时时铭记!

文冰环:

九里岭归来后,公社里少不了有些风言风语,可我不在乎。江亭呢,则要求我跟她进入“半地下”状态,少见面,他还说,他每天有三次从广播里听到我的声音,而且觉得比以前格外地亲切动听。为了他这句表白,我赏给他两只鲜蜜桃。

又有风传,说是会在知青搞招生招工,怕真有这回事,我们不敢造次,刚刚燃起的爱情只好收敛了。

没想到的是,招工招生还真的来了!

从1970年秋天起,激动人心的招工和招生都先后开始了,知识青年个个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山沟里的人最佩服有本事的人,江亭第一批被推荐上大学,我着实激动了一阵子,并且特地回家找爸爸,要他无论如何在县里活动活动,帮助江亭政审过关。父亲禁不住我纠缠,终于答应了,不过他要我“坦白”与江亭的关系,我当时红透了脸,父亲也就没向下问了。

父亲也确为江亭找了熟人。没想到后来招生学校派人到C市政审时,又掌握了江亭的母亲在“一打三反”运动中被查出的“国民党特务”的新“罪行”,就再也不愿收江亭入学了。可父亲一直把情况瞒着我,老是说人家还要调查,要耐心等待。我和江亭也只好祈求老天保佑了。

初冬的一天,山里冷得出奇,一讲话热气喷出来,半天都不散。我正打开广播机,江亭却急急忙忙跑来了,一进门就焦急地说,本公社已有两名知青接到入学通知了,而他却没有,要我赶紧赶回县里问问。我也感到大事不好,略为收拾了一下,就慌慌张张奔向公社汽车东站,江亭默默地跟在我后面。上车的时候,我回头看,只见他神色黯然,很沉痛的样子,我也忍不住要哭出来。谁也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二十年!

回到家,我大吵大闹.父亲只好把政审的结果告诉我,我听了,像挨了当头一棒,一下子头重脚轻,昏倒了。这以后一直是迷迷糊糊,老是念着江亭的名字。

当我完全醒来的时候,我已在北上的列车上了,我大吃一惊坐起来,坐在对面的父亲忙上前来安慰,我的眼里饱含了泪水……

萧江亭

送走了小文后,我整天胡思乱想。从第二天开始,我就焦急地等待着公社广播,希望能听到她的声音再去找她,然而……听到的却是公社接线员章大姐的声音!

我晚饭也不想吃,匆匆赶往公社,跑进食堂,光线暗得很,吴老头正在刷锅。他看见我进来,连忙用手在围裙上揩揩,悄悄把我拉进了他的房间。

“怎么回事?”

“你不要急,慢慢听我说,今天上午时听讲小文的父亲从县里打电话来,说小文已经到大连养病去了,请半个月假,而且准备把她调到大连去工作。”

如雷击顶! 眼前的一切东西都好像爆炸开了,“嘿嘿,嘿嘿……”我发出一阵苦笑。这个世界是容不得真诚美好的爱情存在的!这个世界太黑、太顽固了!……

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自己的小屋,一下子倒在床上。既然现实如此残酷,你这个“狗崽子”为什么还要作非分的幻想呢! 理所当然! 罪有应得!罪有应罚!再说,就是小文跟了我,她能得到幸福吗?你是一辈子在农村修地球!可笑的你呀,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也许这样对她更好。

话是这么说,可心偏不愿这样想。第二天早一上,我又鬼使神差的,一个人上了去九里岭的山路,天干冷干冷的,空气好像都浓缩了。山谷里树木稀疏,更显得空旷了,寂寞了,山下的村庄死一般寂静,连鸡鸣狗叫的声音都没有。这是一个没有热、没有生命的世界!没有了小沙,我的生命中也就没有了诗歌和大阳,我又怎能在这世界上踽踽独行! 想到这里,热泪不禁夺眶而出。

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昔日我俩“滑坡”的地方,那一方草地,草儿已经枯黄,一旁边的几丛灌木也凋零了叶子,可那甜蜜的一吻,那颤栗着两个生命的青春第一个吻啊,留下的狂热的美妙的骚喜将整整激动我们一生!

她的笑容,她的倩影,她的芳音,都已远远逝去了,在那遥远的北国,被重重迭迭的山峦和纵横交错的河流所阻挠了!

大山啊大山!你把幸福赐给我们,可只是短暂的一刻,而留下的痛苦却陪伴们一生!……

第 2 章

别墅情变——你说责任在哪一方?也许都没有,也许都有

杨 莲:

刚开始认识他,觉得他是一个怪人。

那天清晨,他来买香烟。

“要买哪种?”

“随便。”他坑着头说。

“随便?”真奇怪!

他窘了,好像是小偷被人发觉有作贼企图似的:“那就买一包最好的。”

“最好的也有好几种啊!”

“那你觉得哪种好就买哪种吧。”

我不禁抬头看他,只见他中等个头,瘦瘦的,下巴像刀削,一双大眼睛光灼

灼的,深深的,说不清是忧伤还是兴奋。

“就拿包“迎客松”给他。”在旁边收拾货箱的母亲插嘴道。

我拿了一包迎客松烟给他,他给了我五块钱,,我找钱给他,他数也没数,脸一红,匆匆地逃了。

“这个怪人!”

“你不晓得他?他是县医院有名的外科医生萧大夫。”

“啊!好象他根本不会吸烟。”

“嘿嘿,要是我站柜台,他恐怕就不会来了。”母亲打趣道。

母亲的话使我发了一阵呆想。我已经二十岁了,而且长得越来越惹人注目。平时,特别是晚上,有好些不三不四的小青年涌到我的柜台前,实这买那,挑这挑那,找碴儿跟我讲话,有的人嘴里不干不净的,讨厌!也有人悄悄夸我长得漂亮,我感到一股热血直往脸上喷。不过,他们算什么! 要工作没有好工作,要本事没本事,要文化没文化,要钱又没有钱,别看一些人穿得人五人六的,花钱大手大脚的,七块钱买包进口烟抽几口就扔到地下,这装的都是派头!我还不晓得他们的老底!

没想到,第二天,萧医生又来买烟,这回他晓得买“迎客松”了,他把头垂着,仿佛在想心事,倒使我有点怜悯他,走的时候,他回头笑着盯了我一眼,我感到好玩,也感到有点害怕。

这以后,他经常来买这买那的,我们慢慢的熟了。有一次,我开玩笑地问:“萧医生,你买香烟给谁抽呀?”

“招待客人。”

“你哪有这么多客人呀!”

他的脸涨红了。

“再说,你们医院到我们这儿还有一里地,你专门到我们这个店来买,是照顾我们生意吧?"

“我……我”,他很快镇静下来,用火辣辣的限光看着我,轻轻地说,“我喜欢看到你。”

我的脸一定很红,不知回什么话好。他呢,好象很满意地走了。

晚饭桌上,我心里还是乱糟糟的,筷子也拿反了,舀汤也泼了一桌,母亲瞪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

草草扒完了饭,我正要走,母亲把我喊住了。她叹了一口气说:“小莲,你坐下,听妈说。自你父亲病死以后,我们母女俩没过上一天称心日子。多亏你大伯帮忙,让我们到城里来开了这个小店,才算是有吃有穿了。现在妈老了,不中用了,愁来愁去就是想给你找个好丈夫,只要能找个好心肠的,能把你的农村户口变为城镇户口,再给你弄份像样的工作,妈就是马上闭上眼,都是称心的。”

“妈,你——”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味道都有。

“我看萧医生这个人不错,听讲他还一直没结婚……”妈又抛过来一句,我心头痒扒扒的。

夜里,我做了三个古怪的梦,梦见我和萧医生一样,.穿着白大褂子上百货公司买东西,萧医生先为我买了件呢大衣,穿上身,正适合。又抱来一部彩电,太喜人了!周围的人都羡慕我们,不过,有个人却阴阳怪气地说:“那女的倒蛮漂亮的,像个公主;男的却又丑又老,像个老佣人。”我听了很生气,上去要打他,可那人却不见了。回身一看,萧医生也不见了,我急得大叫起来——这时,梦醒了!

萧江亭:

自从小文离开后,我的心彻底灰了。一个月后,她从大连来给我了一封信,告诉我,她已在大连参军,还诉说了她对我想念,要我保重,多给她写信。读着她那娟秀而稚嫩的字,心里又苦又甜。我简单地回了她一封信,也不知道她收到没有,以后就再也没有收到她的来信了。

日子一长,我更不敢奢望了。她年青漂亮,境况很好,会有新的生活,新的幸福。而我,只能破坏她现在的幸福,况且,我的自尊心实在容不得他家的人对我指指戳戳。在农村里,我命地钻研医学,父亲残存的一些医学书刊,都让我拿来读了,藉以来安慰内心的痛哭。平时,我还热心地给农民医病,农民们感谢我甚至向我磕头,我心里更得到一些安慰。这样做,没想到带来了一个特大喜讯,就是一年后,农民一致联名推荐我上省医学院,公社和县里把我作为唯一的一名“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典型来处理。

在接到入学通知书的那一刻,我兴奋得大叫大跳,真想马上给小文写信,可是却意外地接到小文父亲给我的一封信,信中告诉我这次上大学,是他应小文的要求在县委会上帮了大忙,还告诉我,小文已与她的一个远房亲戚订婚了。看来,这就是他“帮忙”的交换条件了!

我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把信撕成了碎片,又默默地迎着窗外的风把碎片撒向空中……

1975年大学毕业分配时,我心灰意懒,任学校分到了C市附近的N县医院。令人嗟叹不已的时局,落后而又无力改变的现实,使我本来就黯然的心更枯焦了。

我的生活中再也不会有“诗歌和太阳”了!既然如此,就混好了,可是我们这种人混起来又不安心,只好把一门心思全扑在事业上,事业上进展很快,名气也大了。这几年,上门介绍对象的真不少,亲朋好友像走马灯,但我就是三个字“没兴趣”。

因为这,在C市的父母不知劝我多少次,可“哀大莫于心死”,不感兴趣怎么办呢? 有时我也感到性欲的冲动,但冰冷的理智很快就抑制了它。有时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样忠实于初恋有点幼稚可笑,但是,人这个东西就是怪,他背叛不了自己过去生活在灵与肉中的沉淀!

日子混起来快得很,一晃到了1982年,自己已经34岁了。可就有那么一天,生活突然起了变化。

那次,我到城南门一位同事家去,过了一座石桥时,眼光一扫桥下一座小店,竟然看见了沙冰环!我的心一下子涌到嗓子眼,好像要跳出来。

她!怎么会是她?还真是她,长得一点都不差,瓜子脸,水灵灵的眼,托着一双小辫,浑身透发出青春的动人气息,是她! 我简直要叫出来。

我向小店冲去,正要喊她,可突然发现,她的身材好像高一些,丰满一些,而且缺少小沙那份文静温柔的气息,多一点乡野风味,可以讲,有些性感。我这才意识到,她不过是与文冰环长得非常相似而已,但一样动人、美丽,我已深深爱上了她。

因为经常去买东西,跟她搞熟了,好象她母亲也有所察觉。有次傍晚,我又去买东西,她母亲倒迎上来,笑嘻嘻地说:“萧医生啦,吃过饭没有,进来坐坐。”

我求之不得,进了里屋。

“快给萧医生倒茶。”“好。”杨莲倒了一杯茶进来,她迅速瞥了我一眼,脸颊两块红云,一吭头,出去了。

“萧医生啦,实在不好意思,拜托你一件事,托你留神一下,我家小莲子大了,来谈对象的人也多了,可我的心事是想给她在县城里找个对象,像你一样的啊,再找个比较轻松的工作,像你们医院的护士什么的,你能不能帮帮忙呀?

我立刻察觉出她母亲的用意,不禁心花怒放。尽管搞户口找工作是个麻烦事,但凭我在医院里的工作业绩和领导对我的重视,这个问题总会慢慢解决,况且我从未因个人的事麻烦过他们。

于是我一口答应下来。杨母显得十分高兴,我一下子掏出所带的十几块钱,买了一大堆东西,杨莲躲在一边也不禁偷偷暗笑。

归家路上,我真有点得意忘形,手舞足蹈,哼着小调,老天又将小文赐给了我,我终于重新找到了我的“诗歌和太阳”!找到了我那曾经被冰冻的爱,尽管她是一个“仿制品”。

当晚我就去找了吴院长,不料院长听了,拖长了个“嗯”字。他托腮想了一会,才慢慢说:“小萧呀,不是我不肯帮你,我是为你感到可惜,你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干吗要去找个农村户口的,又没有工作。上次我给你介绍的县卫生局副局长的女儿,不是很好嘛!又是大专生,人又长得漂亮,有哪一点配不上你!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据我了解,她对你也有好感,而且到现在还没有朋友,你还可以考虑嘛。这搞户口搞工作可是一件麻烦的事,你何必要自找麻烦呢!那个姑娘长得总不至于是个天仙吧,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他这番话像盆冷水迎头浇来,我心里一冰,知道求他帮忙已是彻底的无望了,刚才欢乐的劲头消逝得无影无踪!这一夜,我竟然学会了抽烟!

杨 莲:

从妈妈跟萧医生挑明了那晚起,我就每时每刻都在盼着萧医生的到来,想到自己将来能同那些街上姑娘一样,拎只小包,胸脯挺挺地去上班,心里美滋滋的。

可是没想到一连好几天萧医生都没有来。那天,我急得架不住,想奔到医院去找他I可他却又来了,愁眉苦脸的,一看就晓得大事不好。母亲笑着迎上去,问他事情还有什么眉目,他却吞吞吐吐,还说,户口暂时搞不上来也没什么关系,只要那个人真心地要她。母亲听了却正着脸色说:“那不行,这个条件非依我不可。”萧医生又提出要照片,我忙拿了一张给他。他心事重重地走了,走时还关照我不要着急,会有法子的。可他自己的信心还不足呢。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是怨自己的命苦。

以后一连好多天,都没盼到萧医生来,有次好象看到他在马路那边看我,我跑出柜台,人却不见了。我整日里无精打采,只是埋怨自己的命苦。想到医院去找他,又怕人家见了笑话;想写封信,又怕自己写不好,惹萧医生笑话,左不是右不是的,整天身子软绵绵的。

大概是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下着大雨,小街里黑漆漆,冷飕飕的,我们正在打烊,突然萧医生撑着一把伞兴冲冲地奔进来,口里连声说:“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我和妈妈都估猜他准带来了好消息,连忙替他收伞沏茶。

萧医生坐下来激动地告诉我们,C市物资局有位老局长长期肚疼,看了好多家医院都没看好,听人家介绍萧江亭,就想来碰碰运气,哪晓得一下子就被萧江亭动手术治好了,非常高兴,而且看中了他,问他愿不愿到C市人民医院去工作,有什么困难,于是萧江亭就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这位姓宁的老局长,老局长讲没问题,包在他身上,先把萧江亭调回市,再把我的户口安在市郊区,同时在人民医院给我安排个临时工。

我听了,心中大喜,竟拆了包万宝路香烟给萧医生抽,还给他点了火。妈妈也很高兴,不过她再三说,事情一定要办牢,不然还是不行。萧医生老讲没问题没问题。我也相信他。

他临走的时候,妈妈忽然要我送送他。我撑了把伞,跟着萧医生走到小街上,雨哗哗的下着,只有一两点路灯微弱的光,一个行人也没有,萧医生突然收了伞,钻到我的伞下,他一把搂住我,火热的嘴唇贴上了我的脸颊。我感到一阵目眩,

浑身流过一股热潮,我好幸福啊!

事情办得很快,冬天来了,萧医生就正式调回了C市人民医院,我也到住院部当了门卫,只是户口还没办好,说是要等明年的指标,再快也要半年,但母亲一句话讲死了:等户口一办好,就结婚。在这以前一定不能超过界限,萧医生也当面愉快地答应了,没想到这样做反倒引出一场大祸。

萧江亭:

泰戈尔老人有句诗说得好:“有时我们把世界想得太好,结果反倒怪他欺骗了我们。”

回C市以后,我们各方面都很满意,杨莲对我百依百顺,我也百般宠爱她。我们晚上经常去看看电影,吃夜餐,医院给了我一间小房子。我们在这里看看电视,聊聊天,我还帮她学文化。开始,她学得很认真,后来心有点野,不肯学了。也难怪,花花绿绿的大城市,五彩缤纷的文化生活,追求一点生活享受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她还是个很年青的女孩子!

我都顺着她。她一会儿要我带她去看时装表演,一会儿要我带她到各处商场

去转转,把我存款上的几千块翻来覆去地算,筹划买什么东西才好。有次,她还怪我以前为什么不多存一点。我开玩笑的说,钱都花到你家小店里去了,她嗔怪地挥着小拳打我,两人抱成了一团。到城里来以后,她出落得更加动人了,走起路来,身腰轻轻扭动,真是个小妖精!

由于户口问题没落实,我们还得去找宁局长,大包小包也拎了一些。有次在宁局长家认识了他的小儿子,叫宁值,二十多岁,长的很帅,穿的很阔气,讲在税务局办公室工作,门道很大。找市公安局落实杨莲的户口,就是宁老头子托他去办。我们少不了要恭维他一番。他呢,躺在沙发上,抽着外烟,脚尖微微地抖着,笑着答应了。看样子,这小家伙不是好东西,但是你要求人办事,只好忍着点。

杨 莲

唉,此事完全出乎意外!也怪我不好!想起来胸口就疼。

那天在宁局长家,找就感到他儿子不怀好意。他一双眼像手电筒一样从我的脸照到胸脯照到下身,羞得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但是我办户口的事还得请他帮忙,我怎敢得罪他呢?还得向他赔上笑脸。这时,他那双小眼睛眯了起来,好象在品味什么,我的心砰砰跳。

没想到,几天后,宁值他突然骑着一辆摩托车来我们住院部找我。要我马上跟他一道到郊区政府去一趟。我说,得跟江亭讲一声,他却说,不行,人家等着在,十分急,误了时间就不负责任了。我只好请了一下事假,匆匆跟他出了医院。

他要我坐在他摩托车后面,我不愿,他吓我说,去迟了人家要去开会,我只好答应。但是我怕,不敢坐,,他要我搂住他腰,我只好轻轻把手搭在了他的腰后。摩托车开动起来,乘风驾电似的,好吓人啊。

车子开出了市区,驶过田野,在一片小树林后面停下来,那里有一排小白楼。车子停下来,我问是什么地方,他说进去就明白了。他领我进了一幢小楼,里面很漂亮,沙发、地毯、吊灯、彩电、电冰箱、古玩柜什么的,跟我们在电影里看到的有钱人家一样。我心里很害怕,就问他,搞户口的人呢?在哪儿?他说,不要急,我们先休息一下。我说,你刚才不是说事情很急吗?他说,是很急,我的心很急,我太爱你了,你太迷人了!我听了又气又羞,转身就要走,他一下子抱住我,就往我脸上乱亲,我拼命掰开他的头和手,他忽然撤了手,板起脸说,我帮你这么大的忙,想亲你一下都不行,算了,就此拉倒吧。说完,往沙发里一躺,掏出烟来往。我当时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户口!户口!这个该死的户口,是我的索命绳!可这家伙又趁机欺负我,泪水就刷刷地淌下来。不料,他突然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自己骂自己道:“你这家伙怎么这么痴心!真该死!”骂完,又掏出手帕来为我擦泪,又向我赔礼道谦。我的心又软了,既然人家已经赔礼道歉了,你还需要人家帮大忙,那就算了吧。

他拉我坐到沙发上,就给郊区公安局打电话,催问我的事,那边好象回答说正在研究,他补上一句,你们一定要抓紧啊,这位女的是我的好朋友啊。对方好象答应了。他倒了一杯牛奶给我喝,我不喝。他就说,你不喝我就喂你喝,我只好喝了。一喝下去,就觉得天倒地转的,他用双臂把我楼在怀里,我无力反抗,不知怎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突然觉得全身赤条条的,再看身边,他也是赤条条的,再就是觉得下身很疼,天啦!发生了什么事?!我感到天花板在头上转,江亭的脸也在转,发生了什么呀?!发生了些什么呀?!我啊地一声尖叫起来,宁值也醒了,刷地一下扯亮了灯,我连忙恐惧地把被子一下子拖过来,紧紧包住赤裸的身子,浑身筛糠似的发抖。极度的恐惧和气愤,使我洎水夺眶而出,打湿了面颊和被子。

我突然冲着他大叫起来:“你,你这个魔鬼!你毁了我,毁了我呀!”我不顾自己赤裸的身子,一下子扑到他身上,用拳头乱打,用嘴唇狠狠地咬他的肩,咬他的胳膊,咬他的胸膛!

可是这个魔鬼却不反抗,两只脏手还在摸弄我的下身。等我发泄够了,没力气了,他猛的一下把我推开,又一下把我的衣服朝我扔过来,他自己却不急不慌地点燃了一支烟,似乎很诚恳地对我说:“小莲,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恼火。我是真心爱你、我年轻,长得帅,工作又称心,门路又广,比你那个小老头样的萧医生不知要强多少倍!当然,姓萧的那家伙也挺讲义气。不过话说回来,你要把户口搞上来,讲我跟你是一般的朋友关系,人家是不肯帮忙的;只有你做了我的老婆,人家才会下决心帮忙。我还可以把你弄到税务局来工作,比你现在当什么临时工强多了!再说,你也不欠姓萧的什么,你们能到市里来是我父亲一手办的,你也要对得起他。再说,你现在已经破了身子,当然怪我一时冲动,不好。现在你不如跟我结婚算了,你再跟他,也对不起他……”

“你放屁!你骗人!我不相信你的鬼话l你给我滚!”我又气又哭,把枕头狠狠地掷向他的脸,然后抖着双手哭泣起来:“我怎么办呢?我怎么办呢!”

第 3 章

破镜重圆——只要爱的火焰燃烧,两颗心还是很容易重合的

萧江亭:

命运真是太作弄人了!

那天晚上我到医院集体宿舍去找杨莲,同室的小梅说,她下午就跟一个男青年骑摩托车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的心一下子抖颤抖了,看来情况不妙,她毕竟来城市不久,太年轻,太幼稚了!这一夜,我根本无法入睡,半夜里几次爬起来想到她寝室看看,可出了门又退回去了,怕传出去反倒不好,只好眼睁睁地盼着天亮。

天色由黑变青,由青发紫,由紫泛白,天终于亮了!我赶紧爬起来,草草洗理一下,就往她寝舍跑。方知她一日未归,我像被雷打了一样,呆了!我又想,她是不是回县里有急事要办,便耐着性子到医院门口传达室去等。

一直等到8点钟,她才匆匆进来,坑着头,眼睛红肿,象是刚哭过。我

冲出去去拦住她:“小莲,你怎么啦?昨天到哪去的?”

她连脸都没有朝我看,低着头用一种凄冷的调子冰冰地说:“萧医生,你从今后不要来找我了,我不好。”说着说着,眼里涌出了泪水。

“什么什么! ……”我惊讶极了,忙去扯她的臂膊。

没想到她把我的手一甩,歇斯底里地说:“你再拉我,我要喊人了!。”

我惊呆了!这是小莲吗? 这就是我几年来苦苦追求、并视为生命支柱的小莲吗? 这就是那个天真单纯善良又不乏幼稚的小莲吗? 这是和我相亲相爱、如胶似漆的小莲吗! 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事实!也许她遇到了什么意外,也许我无意中作了伤害她的事!

于是,我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抓住她的双肩,正对着她的脸,大声喊道:“小莲,我是你的江亭! 萧江亭!我是你的爱人呀!”

“不,不,”她悲哀地摇摇头,面色是那么憔悴和苍白,像是在念一篇悼词似的,“那个小莲,她死了,她再也不在人世了!”

“你胡说!”我竟挥动着拳头。

“真的,真的,”她用一种木然的话调低低地说,“你,也死了这颗心吧。”

“不!我不前死心l你永远不会死,你永远活在我的眼前!”我也有点歇斯底里了。

她缓缓地睁大了眼睛,身子一震,好像开始从一种悲哀麻木的状态中苏醒过来,咬咬牙,似乎要下什么决心,我忙扶住她。不料她把我猛地一推,嚷道:“

你不要再纠缠我,不要纠缠我!我不配你纠缠!你只强愿我死了!”说完,猛地一扭身,捂着脸,往医院外面跑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使我昏了头。她无情无义的断交像钢刀刺向我的心。周围已有些进出的人停下来围观,其中好象就有小梅几个熟人,我感到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戕害,两手气得发抖。我真他妈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自作多情!什么爱情!什么诗歌太阳,都他妈的鬼话!神话!屁话!我不知怎么的朝着她的背影

大吼起来:“你走吧!你走吧! 我再也不愿看到你!”

她似乎跑得更快了。

我想想,感到自己有点失态,马上追出去,可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红色摩托车,车座上坐着那位物资局顾问的宝贝儿子,我什么都明白了。心也凉了。

从此以后,两个月六十一天,我没有再见到她!

只是断断续续地听小梅说(她有位同学也了市税务局工作),杨莲同那姓宁的小子同居了,又把她调到税务局当收发,那小子给她买了金戒指、金项链、皮大衣,抖起来了,不过又讲杨莲并不开心,两人经常吵吵闹闹,不知为的什么。

静下来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想当初,我心中的维纳斯、至高无上的太阳和美妙绝伦的诗歌——沙冰环,不也是不辞而别了吗?如今的世道,更讲实惠,更讲享受,你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止人家往高处去吧?庄生梦蝶一场空,此乃天意!难过的是,外面舆论一时沸沸扬扬,连老父母也少不得大加训斥,但是舆论毕竟是一时的,顶住,不睬它,人们也就没有兴趣再讲了嘛。好在我的精神世界还充实,我还有好多病人要治,好多课题要钻研,好多书要看,讲老话,自从跟杨莲结识以后,我简直没有多少时间来钻研自己的事业了。

春节前夕,又听小梅讲,杨莲的户口搞上来了,杨莲的母亲吵到姓祁的家要他儿子快打结婚证,姓祁的人家也答应了。我听了淡淡一笑,人各有志,人各有爱,我们大可不必自怨怨人。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大年初一,我正在睡觉,忽然被一阵砰砰的敲门声惊醒了。

“谁呀?”

“我,萧医生,快起来,有急事!”是小梅的声音。

我赶忙起床开了门。

小梅气喘喘地说:“萧医生,不好啦,杨莲切开动脉自杀了!是民警昨夜在市里公园里发现的,送到我们医院来,经过一阵子抢救,她才苏醒过来,连声喊着你的名字,又昏过去了。她失血过多,需要输血,可她的血型是特殊血型,听她以前告诉我,咱们全市只有你跟她的血型相同,是你告诉她的。是吗?李主任要我来问你,你愿不愿意为她献血?”

我听了大吃一怪,一连串的问题在脑子里飞过:她为什么要自杀?她为什么还要喊我的名字?姓祁的小子到底搞的什么鬼?她的性命有危险吗?·····但旋即产生一个问题是,她已经无情无义地抛弃了你,你再去以恩报怨有必要吗?有价值吗?从感情上来说,你能接受吗?

“萧医生,快点呀!”小梅拉扯我的衣袖,露出一副苦苦哀求的样子。

对!救人要紧!况且,是我一度爱过的人!我来不及细细思索,立刻拉了小梅往急诊室奔去!

杨 莲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一望无边的旷野,一边白渣渣的,是冰雪。狂风呼啸,冰雹像樟脑丸一样砸在我的身上,人冻得连气也喘不过来。我转身向宁值求救,可他刚才还在,现在却不知到哪去了!有几位穿着彩色连衣裙的姑娘在那边跳舞,看到我,吐几口唾沫,跑了。引起我一阵猛烈的咳嗽,连心都咳出来了,鲜红鲜红的,我把它塞进我的胸口里,可塞不进,一个人没有心怎么活?可心掉了,摔到雪地里,一下子被雪埋起来,我赶紧用双手扒。扒呀扒呀,发现了一包香烟,迎客松牌的。我身子突然冷得发抖,一阵寒风吹来,像是一条肮脏的地毯,疯狂的裹住我赤裸裸的身体,压住我的嘴唇和乳房,发出一种夏天死尸味道的恶臭。我想挣扎出来,可脚底下拴了一辆红色的摩托车,拽着我往下沉,沉到一个绿绿的池塘里,就是我小时候爱跟父亲在那里划水的池塘,可现在里面结满了冰,好冷啊,我全身都在发抖……

忽然,一股火辣辣的热水直往全身钻,寒气慢慢地被它们逼出来,胸口慢慢暖和了,四肢不再抖了,忽然我看见了江亭的脸,他正对我笑,掏出钱来买香烟,“江亭!江亭!我是你的小莲子呀!”我伸出手去抓他,可老是够不到,'"江亭,江

亭,快过来呀!”我大声喊出来一一我醒了!

没想到我躺在人民医院的病床上,我过去的好朋友小梅守在我的身边。见我醒了,她激动的眼泪水都溢出来了。她擦擦泪水说:“小莲,你终于醒了。这就好,刚才是萧医生给你输了血,六百CC,是萧医生救了你!”

“是江亭救了我?是江亭救了我!”我哭喊着,一阵目眩,又昏过去了。

说出来真丢人,乡里人讲的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一天,我想的是,既然我已经失身给姓宁的那混蛋,现在我只好随他了,更何况我的户口还掌握在他的手上,于是我狠心拒绝了江亭。

但是没想到,姓宁的他过去玩过不少城市姑娘,乏了味,所以才拼命号上我我,可是他兽性不改,第二天晚上他就出去鬼混了。我横下心同他大吵大闹。就在前几天,我们到医院进行婚前检查,检查的结果,叫我俩呆若木鸡!我们两个竟然都得了性病!不用说,是那姓宁的害了我!更可怕的是,我的输卵管已经腐烂,我已丧失了生育能力!这可怎么得了啊!我好后悔啊l悔不该当初屈从了这条色狼,如今酿成了终身大祸!户口,户口,这个该死的户口,当初江春就反复讲过,户口再搞不上来也没关系,还怕饿死?可我还是听了妈妈的话,鬼迷了心窍!

更可恨的是当天晚上,姓宁的母亲在家里摔碗砸碟地大吵大闹,说是我害了她的儿子,真是倒打一耙! 还叫了两个陌生人来,把我的行李一齐摔到外面去,叫我滚回家。我气极了,当场摔碎了一只水瓶,气冲地跑了出来,可是茫茫世界,红绿灯下,我往哪里去呢?江亭那里我是没脸去了,N县老家我更没有脸去,我只好自杀。

萧江亭:

命运又一次把我推到了十字路口。对这位已经失身还背叛了你的姑娘,你还愿爱她吗?还愿意她重新回到你的生活中来吗?况且她已可怕地丧失了生育能力!社会的议论,父母的劝阻,亲友的反对,像大网向我一样撒来。记得诗人北岛写过一首题为《生活》的小诗,只有一个字:“网”,现在我才真正体会到这首诗的寓意,我正处在一个网的中心,浑身被缠绕得不能动弾。

那些日子,我死命地抽上了香烟,一包接一包的。我常常想起当初到小莲家小店买香烟的情景,尽管我俩之间思想感情的基础不扎实,但那段结识却填补了我多少空虚苦闷的日子,给了我许多快乐的感受。

想到这里,我的心隐隐发痛。现在为了生活,她被逼走了弯路,而且,不懂得保护自己,作为一个毕竟稚嫩的农村少女,似乎也可以谅解。而且,经过了这段磨难,她无疑地坚定不移地理解了我,信赖我,她在临死前还喊着我的名字。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勇敢地迈出一步,向世俗发起挑战呢?只要我松口,杨莲会毫不犹豫地回到我的身边的。然而,她毕竟不是昨天的她了……

在她治病期间,我曾去看过她两次,每次她都是热泪满面,我只好安慰她几句,就离开了。一个月后,小梅来告诉我,杨莲的病已快治好了,只是精神状态很差,整天反复念叨我的名字,怕是要得精神病,求我一定去劝劝她,我这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去病室看她。

那天晚上,天空墨黑墨黑的,飘着些零星碎雨,我沿着林荫道缓缓向住院部走去,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昔日在N县杨莲雨夜送我的情景,那时,我的干渴的嘴唇贴在她那甜软的芳唇上,我心的呼吸与她心的呼吸接成一片了,两个灵魂勾通了,好像融成了一个整体。而现在——唉,我无话可说!

杨莲坐在病床上,一瞥眼见我进来了,眼圈儿一红,坑下头,泪珠一颗颗进落下来,见她那份伤心憔悴的样子,真叫人透不过气。

“别哭了,杨莲,感觉怎么样?好些吗?”我坐在地床边轻轻地劝慰她。

不料她听了更伤心,哇地一声哭出声来。我就故意沉下脸说:“难道你就用哭来迎接我,如果是这样,那我就走了。”

“不,不……”她急了,拿起枕边的毛巾胡乱地擦了擦,强忍住哭,接着舒出一口长气。

我笑着朝她点点头,可她不敢看我,一付自疚的样子。

说什么呢?从哪说起呢? 一静下来,两人反倒沉默了,脑里忽然掠过她与我绝交时的情景,心口堵上了一团气。

没想到的是,小莲猛地一下子掀开被子,我还没得及阻拦,她只穿着单衣单裤翻下了床,噗通一声,朝我跪下来,抱着我的双膝,摇着悲痛地喊道,“萧医生,我对不起你,我对你犯了罪,你打我吧,你踢我吧,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看她满脸的泪,看她揪心的痛苦,我的泪水也像决堤的河水直流下来:“别,别这样,快别这样!”

可她仍使劲摇着我的腿,同室的两位老病人也都在揩泪水,其中一位哽咽着说:“萧医生,你,你就原谅了这孩子吧,看在我们这帮老骨头的面子上,饶了她吧,她是个苦命的孩子,她一直在念叨着你呀! ……”

我还有什么能说呢?窗外,几道闪电掠过,一声炸雷轰在屋顶上,严冬就要过去,严冬毁灭的一切,在春天又要重新开始,开始!我不禁一下扶起杨莲的身子,把她整个搂在自己怀里,她的柔软的为我所熟悉的身体和灵魂呀!她也死死搂住我的脖子,象一个胆小的孩子。

我们俩还要在一齐相濡以沫!

第二天,我俩就去办了结婚登记手续。这样,小莲就可以家属的名义继续回到医院工作。奇怪的是,我的父母竟然也默许了这件事。也许是因为他们过去饱尝过苦难,懂得在苦难中要互相支持和谅解。

傍晚,爸爸妈妈喊我俩回家吃饭,杨莲开始不愿去,我知道她的心思,就竭力宽慰她,好不容易才把她连拖带拉地请回家,爸爸妈妈已在屋中摆好了饭菜席,杨莲一看见两位老人迎上来!一下子跪下来给父母磕头,满脸是泪水,一句话也

说不出来。爸爸妈妈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社会舆论也慢慢平息下来,不少人当面夸我良心好,记得林语堂先生在《生活的艺术》一书中批评中国人有四分现实却只有一分理想,这算是戳到了中国人的劣根处。我和杨莲相处的蛮好,只是她常常以泪洗面,总觉得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的父母,我只好哄她逗她,还带她一道回N县看望了她的父母,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场,叫人百感交集。

平时在家里,小莲承担了一切家务,处处体贴我,有时看她那小心翼翼服侍我的样子,我的心里反倒不好受,可是又不能表现出来。

最难受的是过年过节,外面锣鼓喧天,孩子们喜笑颜开,打打闹闹,可我们的小屋冷冷清清,没有孩子,奸像生活缺了一半。可是,我又不能流露出一点怨怪,否则等于是往她的伤口上撒盐。于是,我.常在这个时候带她到父母那里去吃饭,一家人嘴上和和气气,可心里总缺个什么东西。一看气氛冷了,我只好赶紧带她回家。

有一次,大概是中秋节吧,我俩从父母处回家来,洗洗弄弄,上了床。我用手臂枕着她的头商量地问道:“小莲,市孤儿院里有些小孩子很好玩。听讲花5 0块钱就可领一个。”说完,我紧张地注视她的反应,只见两颗晶莹的泪珠在她眼窝里直转。

“我是随便说说的,我是为你想,”我赶紧解释。

她把头紧紧站在我的胸脯上,哽咽着说:“我们的孩子应该姓萧……”

“天啦,这可是寡妇死了儿子——没得指望的事呀,是白日做梦呀,我的可爱而可怜的小莲呀!”可这点,我只能闷在心里不能点破。我轻轻的点点头,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说来也巧,去一年夏天,我正在给病人看病,忽然几辆救护一起鸣叫着开进医院。医院里一下子乱了套,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忽然小梅来喊我,上气不接下气的,好一会才说清楚,说北京有个大学生旅游团到黄山去,车子开到郊区南公路上,不知怎地一下子翻到塘里去了、已经死了三个人,还有十几个受伤,于是,全院的人都出动了,投入了到紧张的抢救工作中。

有个男学生,长得白白净净的,双腿几乎砸断,马上需要截肢。可他泪水哗哗地流,他哭喊道:“医生,我还年轻,我还是篮球队长,我不能没有双腿啊!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那声音撕人心扉!我实在于心不忍!正好前来支援的其他医院的医生们陆陆续续赶来了,我就下定决心,全力为他动手术,整整工作了10个小时,保住了他的双腿!手术做完了,我觉得天昏地转,一下子倒在地上!反被医生们送去抢救,睡了一天才醒过来。但我觉得值!我挽救了一个年轻大学生的双腿和他的未来和前途!

第4章

弥补夙愿——善是爱的助燃器,只有它可以温暖人间

文冰环:

儿子刚考进北京S大学,就吵着要与同学们一道到南方去旅游,我确实不放心,不想放他去。可丈夫却说,孩子考取大学了,让他轻松轻松,是应该的,再说也该让他出去见见世面,我这才松了口。孩子走后,我一直提心吊胆的,半夜里常常惊醒过来。没想到,竟真的出了事!

那天早上刚上班,传达室王师傅递给我一份加急电报,是c市人民医院发来的,说孩子车祸受伤,有生命危险。我吓得哭起来,不知怎么办才好,还是王师傅帮我打电话给何斌,何斌匆匆赶来接我回家,两人胡乱收拾了一下,就急急地乘车南下了。

到了C市,我俩急风急火地赶到人民医院,找到了病房,看到儿子双腿裹着纱布睡在床上,我心一下子揪起来了,扑上去抱着孩子就哭起来。护士过来劝住了我,还告诉我们,孩子已经转危为安了,多于一位叫萧江亭的医生为他做了8个小时的手术,不然孩子的双腿早就没了,而且生命还有危险!

“萧江亭!”难道会是他?!我又盘问了护士,才知道确确实实是他,我不禁啊地一声叫出口来。这么多年来,不晓得他的消息,没想到竟在这时候这种场合碰上了,而且成了我们孩子的救命恩人,真叫人唏嘘不已!

对于他,我一直是怀着歉疚之心的,这点何斌也知道,如今叫我怎么去感激他呢?不过,知道他有一位很贴心的妻子,我又略为宽心了。

在医院附近,我们找了一家旅馆,安置好,就打算去买一点东西感谢他们。在百货公司为江亭买了几条上等呢子衣料,为他妻子买了一只金戒指。何斌还提醒我,给他们孩子买点什么,可不知他们的孩子有多大,是男是女,刚才在医院里忘了问,真是忙昏了头。何斌说,那就送孩子三百块钱吧,给孩子自己买。在医院里我们打听到了江亭家的住址,又先去病房看了孩子,他已经醒过来了,气色蛮好,知道我们要去萧医生家,他要我们一定要代他向萧医生夫妻表示衷心感谢!

接着,我们便沿着梧桐树蔽空的水泥道向萧江亭家走去。

南方的夏天,,比北方热得多,穿着衬衣,也觉得闷热,可我也是南方人啊,想到往事,我的心沉重起来,过去同江亭在一起处的日子像电影画面一样清晰地映现在我的脑海里,真叫人伤感啊!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江亭不知生活的怎么样?和他的妻子在一起幸福吗?也许他至今还在恨我。

记得那年到了大连后,我曾给江亭写过一封信,可始终没有收到他的回信,后来姑妈给我介绍了何斌,我当初不愿意,还是父亲特地赶来做工作,并保证以后一定想办法把江亭从农村调上来,我这才勉强答应了。而这一点,江亭是一直不知道的。

第二年招生时,父亲来信告诉我,已帮助江亭上了大学。我这才同何斌结了婚。不过,这件事我没有告诉江亭,这样他心里可能好受一些。现在去见江亭,他会原谅我吗?我见到他该怎么说呢?.......我的脚步简直迈不开了。

何斌看出了我的心思,我过去曾对他讲过我与江亭的事,他也表示理解和同情,这时他轻松地拉着我的手劝我说:“过去的事情都是时代造成的,已成为历史了,就不要再自己怨怪自己了。好在现在大家都成了家,看情景还不错,就当作亲戚朋友来往吧。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困难,我们还能替他们多做点什么,来报答他们对我们孩子的救命之恩吧。”

“好,”我点点头,心中对何斌充满了感激。

到了!我的心一下子紧缩起来。何斌上去轻轻地敲了几下门,有人答应了。我好紧张啊,江亭就要出来了,他会是什么样子,他晓得我们来吗?听着门吱那一声开了,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谁知出来开门的是一位挺好看的青年女子,我估计她就是江亭的妻子。何斌作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她便客气地请我们进了屋。

这时,我才看到书桌前坐着的江亭转身站起来,十八年不见了,他老了,眼光变得深沉,眼尾多了深深的皱纹,但目光还是那样敏锐。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嘴里嗫嚅着。江亭倒很平静自然,微笑着跟我俩握手,说:“因为有点累,我们都在家休息。还是吃晚饭时,护士小梅告诉我们,你们晚上要来,我这才知道是你们。世界上的事情真巧,没想到救的是你们的孩子!好了,快坐吧。小莲,给客人沏茶。”

“哎!”小莲愉快地答应着,就去张罗了。我突然发现江亭的眼中闪过一阵迷惑,好像是觉得小莲有点异样。不过,看小莲言从意顺的样子,估计两个人的感情蛮好。说也奇怪,想到这个,我心里的紧张感也就消失了。

这时,何斌和我一再向江亭表示谢意,江亭连声说没什么,大家又拉扯了一些对方的情况。我趁机环视了一下房间,房子质量虽然不大好,但里面家具、电冰箱、彩电等都齐全,布置得很洁净,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连床上的被子都叠得有稜有角的,好像是新婚夫妻的住处。对了,好像缺了点什么,不像一个成年人的家,缺少那种热烘烘的味道。啊,我突然明白了——他们没有孩子!

小莲微微笑着把茶端上来,我端详了她一下,年纪蛮轻,身腰丰满动人,就是气色不大好,目光有些朦胧,象受过很深的刺激,藏着很重的心事。

我把带来的礼物放在桌上,拉起小莲的手,感激地说:“是你们夫妻俩用生命救了我们的孩子的双腿和生命,给你们的身体造成很大损失。这点小礼物实在不能补偿你们付出的代价,请你们一定要收下!”

“这怎么行?!”江亭忙过来推辞。

杨莲呢,嘴里连说不能要,但样子古怪得很,急一得团团转,好像有什么万分火急的事情要等她去做。忽然,她走到桌边拉开我,一下子捋起桌上的礼品,一古脑地塞到我怀里,两只眼睛里充满了悲哀求救的神色,好像是陷于绝境中的人乞求救生一样。

我一下子弄呆了:“你,你——”

没想到,她扑通一声朝我和何斌跪下来,泪水披满了脸面。我和何斌都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呆若木鸡!

江亭先是傻了眼,接着很快恢复了理智,忙走过来拉住她,说:“小莲,你怎么啦?你要干什么?”

小莲却抽泣起来,甩开了江亭拉她的手,说:“你们听我讲几句话。我就是死了也要把这话讲完。我和江亭现在什么都好,什么都有,就是缺一个孩子,一个萧江亭的孩子。可是我是个不好的女人,输卵管烂了,不能生孩子了。我对不起江亭,可我不死心!我就是想要一个孩子!文大姐,我知道你是江亭的好朋友,江亭自从跟你分手后,十几年都不想结婚,后来因为看到我长得像你才跟我好起来。文大姐,何医生,你们能不能帮个忙,让文大姐与江亭有个孩子,孩子一生下来就交给我,我就是他的亲妈。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说完竟不住地磕着头。

“混帐!你怎么满口胡言!”江亭火了!他气得手直发抖说:“你想孩子想疯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太没有规矩了!”江亭说着,一下子把她抱起来,气冲冲地走进里间去了。

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世上还有这种特殊的“请求”!这太叫人难堪了!何况这还当着何斌的面!我的脸涨得通红,滚烫的,两手不由得紧紧抓住何斌的肩膀。

何斌真算是好样的,他没有生气,只是轻轻说:“看样子,她是受过很大刺激,心病太重!”接着他又朝着里间大声说道:“萧医生,你也不必发火,我们都是医生和同行,看能不能有一个妥善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不管怎么说,你们——包括杨莲,救了我们孩子的命;你们没有孩子,我们也可以想想办法。”

江亭不顾小莲还躺在床上哭,走出里间,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跌坐在凳上,缓缓地说:“她实际上是个病人,她讲的话你们千万不要在意,只当耳边风,不过,她的心是太苦了!”

在何斌的一再要求下,江亭讲述了他与杨莲的故事,我听着听着,泪水不时盈满了眼眶……

最后,还是何斌提出了借腹代孕的办法,大家一致同意。

尾 声:

笑声滔滔——这是他们这十多年来最轻松的笑声!

听完了三个人讲述的故事,卓主任也不禁抹了一把老泪。他沉吟了一下说:“唉!没想到人间还有这样令人悲叹叫绝的故事!不过还好,有了切肤的理解和高尚的宽容,爱,还是可以修复的,你们都很伟大,都了不起!当年上山下乡的知青大都有曲折的经历和美好的情操。我愿做这个手术,愿意为你们保密。”说完,眼里又浸满了泪水。

这四个人才轻松地笑了起来,仿佛卸下了多年压在心上的千斤重担!这是他们这十多年来最轻松的笑声!

(曾发表于1989年芜湖市文联内部编印的《中篇小说选》,原标题为《鹊桥花雨》,现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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