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柴关岭,着一身素袍的张良放缓了疲惫的脚步,极目四望,云蒸霞蔚,紫气飘腾,山水依依,松影渺渺,一种无形的力量和意念困住了他的双脚。
得歇一歇,一个曾经为刀光剑影的征战场面兴奋不已的自己。
得放一放,放下曾经的运筹帷幄,放下曾经的悲壮鏖战,回过头对昔日疆场上的对手,烟尘遮敝的马蹄,挥一挥手。
就此停歇,让孤寂的心在星夜里自由飞翔,让生命感悟来一次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的脱胎换骨。
我曾数次游览汉张留候祠,我想能否触碰一下他的体温与呼吸,寻一寻明哲保身的策略和功成不居的高风;然而在寒气逼人的避谷处我找到了孤独,在弯曲婆娑的竹林里我听到了歌吟,在步步高升的授书楼我看到了失落,在皱襞嶙峋的青岩我摸到了寂寞。
他真的能放下《太公兵法》而手捧巜素书》在奇玄中行走,自享自足,不骇不惊?真的能不以功高盖世而讨封,不以位极人臣而自居?真的能在这一瞬间,让嘈杂的昨天戛然而止,在安静孤独中建立自己独立的精神世界?
抛却功名,追求无为,鄙弃权谋,坚守孤独,一代谋圣从此远离对峙,飘然幽虚。
翻一翻大脑中的日历,昨日椎秦报韩,鸿门救主,火烧栈道,谏联三雄;昨日智取咸阳,计扶彭韩,十面埋伏,四面楚歌。每一个角落都是权谋,每一个背影都在运筹。
能放得下吗?我问!混乱和争逐,恐怖和血腥,到处都是为争做英雄而留下的满目疮痍,龙虎争斗了大半辈子的英雄们能瞬间挣脱条条紧绷的绳索,让苍茫神州大地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一个人可以伪装掩饰自己的动机和行为,却无法伪装掩饰自己的生命格调和格局;孤独和安静与以前的政治集团割舍不开,烙印永在,即使你现在仰俯高山,翻卷白云,松林听涛,坐观沧海,也无时无刻不惦记那些不曾安静不曾孤独的日子。突然忘掉过去得意的马蹄,喧闹的鼓乐,辞封候远龙廷,在自然山水间求得精神解脱,这个转变太突然太意味深长了。
尽管正襟危坐,吸风饮露,一场心理博弈已经开始。
穿越时空隧道,闯入这片尘封已久的密境,葳蕤的草木记录着时间的流失,林立的碑石诉说着往昔的故事,袅袅香火沉淀历史的韵味,摩崖颂文一通接着一通,歌屠龙颂仙翁甚是热闹。
我从这些字里行间,读到了"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的陶渊明,他则是终生归隐自然,耕作自然,仰慕自然,终身自然,高远拨俗,一生不悔。
一个人若失落了自己的那份真实,将要承受多大的心理磨难,一代谋圣难道不是如此!他能忘掉过去热闹的山河,喧哗的马蹄和幽幽的白骨!
这其实是一种挣扎,是一个躲避,麻木以前的真实和使命,让曾经的初心和人格不再被重新唤醒。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司马迁坚定的活了下来,以自己沉重的屈辱磨砺以人为本的历史,舍弃自己的尊严来梳理中华民族的尊严,他没有低头,没有屈服,在一次次精神挣扎中用孤独在书传奇;浩浩荡荡的历史没有终结,《史记》与他没有终结,这才是真英雄。
相距不远,紫柏山正南方的定军山下也长眠着一位英雄,鞠躬尽瘁,死而无憾。诸葛亮用自己的忠诚坚守皇叔基业,从一而终,诚撼天地,其忠武的英雄情怀激励影响着一代又一代。
我站在祠庙高处,被山风一次次吹醒,星星是真实的,落叶是真实的,我所念起的这些英雄更是真实的,他们仁爱同情,他们洒脱超越,他们游离真伪,他们死守初心。
涧水潺潺,风吹草动,神仙们瞬时消失的无踪无影,"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我突然发现了神仙们的自我膨胀。
蝉蜕,原来是座空城。
英雄,他绝不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