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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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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0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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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多镇群像(组诗)

 

扎西才让

 

 

 

桑多河:四季

 

桑多镇的北边,是桑多河……

 

春天,桑多河安静地舔食着河岸,

我们安静地舔舐着自己的嘴唇,

是群试图求偶的豹子。

 

秋天,桑多河摧枯拉朽,暴怒地卷走一切,

我们在愤怒中捶打自己的老婆和儿女,

像极了历代的暴君。

 

冬天到了,桑多河冷冰冰的,停止了思考。

我们也冷冰冰的,面对身边的世界,

充满着敌意。

 

只有在夏天,我们跟桑多河一样喧嚣热情,

浑身充满力量。

 

也只有在夏天,我们都不愿离开热气腾腾的

桑多镇,在这里逗留,喟叹,男欢女爱,

埋葬易逝的青春。

 

金刚婶婶

 

这个死眉呆眼的婶婶毫无美感可言,

——她的胳膊粗壮,手脚肥大,

——她的乳房沉重如巨型恐龙蛋,

——她的脸庞如红土捏就的泥球。

 

这个肉球婶婶毫无美感可言,但我们爱她!

——爱她粗壮的胳膊抱来的柴禾,

——爱她肥大的手脚种植的稼穑,

——爱她通红的脸庞表达的承诺,

——爱她沉重的乳房哺育的小镇。

 

直到她变得黑而瘦小,

在我们面前佝偻着腰身,

无力地推翻桌上的饭碗。

 

当她躺进厚实严密的棺木中,乡亲们

用木橛钉死了棺盖,我们这才嚎啕大哭:

这爱一旦带入坟墓,谁能把她找回?

 

山 祭

 

我们手执火把上了高山,

在祭祀山神的夜晚,那些山顶的积雪,

又一次被火光照亮。

 

桑烟在夜空中升起,又被北风吹散了,

那些树木,也跟着我们喧嚣起来,

弄出了大海才有的涛声。

 

尽管我们小心翼翼地咳嗽,还是惊醒了

那些熟睡的山神、地神和泉神,

在古代,他们是活生生的英雄。

 

现在,他们依然守护着我们的领地,

并且要在我们中间,选出几个

可以传递他们的精神和意志的人。

 

黎明时分

 

窗外风声,是我们前生的叹息。

窗外水声,是我们今世的叹息。

 

桑多河畔,水声哗哗,风声嘘嘘,

你的我的他的女人,

从山地牧场上背回了牛粪,

从母牛那里取来了新鲜的奶子,

从度母那里,领来了你的我的他的

隆鼻深目、精瘦机敏的孩子。

 

桑多河畔,我们在风声里撕打,

在水声里把腰刀捅进别人的身体,

在女人们的哽咽声里突然死去,

——水声哗哗,风声嘘嘘。

 

我们死去,又活过来,

但还是带着人性中的恶的种子。

 

桑多山上的晚霞

 

尚未顿悟的僧人来到山顶,晚霞

铺在山顶,红彤彤一片。当他坐下来

静修并祈祷时,他的俗世里的亲人,

三五成群地在小镇的广场上散步。

 

我们也是广场上散步的另一群,

有着少年的瘦颀、浅薄和冲动,

不怕苦难,也不畏惧死亡,

只悲伤于女孩的虚伪与道路的缥缈。

 

当我们回到家里,不晓得有人

已经为我们祈祷过了。当我们熟睡过去,

不晓得明天的朝阳,其实

就是刚刚把白云染红的那一轮。

 

活着是件寂寞的事

 

在家里,神灵和我们住在一起,

享受着人间烟火。祖先们也在餐桌旁,

听我和家人聊天,谈论国家大事。

 

阳台上花盆里的花,开了又败了,

它们体内的力量越来越弱。我们体内的

力量,也似乎被什么给抽走了。

 

不过,我们还在努力活着,

出门打伞上路坐车,在河里洗澡,

在佛堂里,把长明灯点燃。

 

更多的时候,我们头顶骄阳汇入人流,

让中年的心境平静下来,

或者登高望远,看瓦蓝天空下高洁的

 

雪山,在远处、高处、冷处,

长久地沉默着。或许雪山也会知道,

在人世上活着,是件多么寂寞的事。

 

 

只我们还爱着这里

 

从高原的天空里看桑多河,

肯定是舞动的长长的银色丝带。

在斜阳桥上,我们看到的,

只是一条腾挪而来的碧青的蟒蛇。

 

从银幕上看桑多一带,

那肯定是众神出没的仙境。

在斜阳桥上,我们只看到

广袤的桑多被大雪渐渐掩埋。

 

仿佛此地是个起点,

有人去了北京,有人去了西藏,

有人点燃了内心的野火,

毅然决然地去了国外。

 

只我们还爱着这里,

和家人一起上街,一起登山,

在雪地里堆出小人,想减轻心里

因为伤别而频生的疼痛。

 

 

狩猎者

 

树缝里变形的云朵,脚底下干枯的树枝。

振翅高飞的红雀,已经逃离了弓矢。

 

表情奇怪的异物,布满森林。

马脸的男人,紧抓着乳房一样的蘑菇,

 

我们打猎回来,麻袋里空空如也。

我们喝杯奶茶,那味道还是松枝的苦味。

 

这样的日子,只能在女人的怀抱里诞生,

最终也会被坟墓一一收回。

 

在杂货店里

 

你进去时,身形胖大的老板正给小姑娘

称大蒜。你观察着店里的一切:

熏好的腊肉、袋装的桂圆和冰糖,

红色白色的蜡烛,未曾洗去泥巴的

红萝卜……你不愿错过一丝光影。

 

有个男孩在一旁玩手机,嘴角带着微笑。

你也许比店主本人更了解店里的事:

男孩的世界已被打开,他忽视了他人

和身后将被清空的货柜。也许,

你比他还要了解杂货店的命运。

 

是生计,使生活显得如此美好,也是生计

使几句家常话起了分心的作用。

称上虽然做了小小的手脚,但店内的细节

就像甜食一样诱人,以至于你的出现

根本就不影响正在进行的交易。

 

那些冰被春风一一搬走

 

那些冰被春风一一搬走,消失在水里面。

那些被放飞的风筝却无法融入蓝天,

也不能变成白云,更不能化成雪,

使远山像个老活佛,银首银须地站在天边。

 

我们在办公室里喝茶,茶叶梗静静地

浮在水面,像屈子和老舍留在世上的幽怨。

我们在这个办公室里过了一十二年,

多年来,目睹窗棂的颜色越来越浅。

 

我们就是那股吹乱了杨树叶子的风,

失去了激情,跑丢了根,找不到爱过恨过的

另一半。但我们还是与那些灰雀、蚂蚁

甚至蚋虫一样,活在蓝天下深沉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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