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 建
有学生在,校园红红火火热热闹闹,没了学生就是一片寂寥了。夏天拉着行李箱走到校园门口,门卫老谢掏钥匙给他开门:“真要出去住?”
“不出去住不行呀,”夏天做了个鬼脸,“躲个清静。”
“也是,你同屋那俩体育老师实在太闹腾了,半夜看球不睡觉,大白天倒呼噜打得山响。”
“放暑假了嘛,那是人家的放松方式。”夏天向老谢挥挥手,“走了!”
热浪滚滚,蝉鸣声声,顶着午后炽热的阳光夏天拐进县城西关一条幽僻的小巷,推开了甲6号院朱红色的大门。
“夏老师来了?”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闻声从正房窗户里探出头来,“上午我又把您那屋收拾了一遍,桌也擦了地也扫了,就等您大驾光临了。”
“邢姐,不好意思,让您受累了。”夏天答应着走进东厢房的一间屋子。
一桌一椅一张床,就是屋里的全部陈设。夏天从行李箱里取出书籍杂物开始归置码放。
“大热天的,喝点儿水吧。”邢姐拎着暖瓶推门走进来。
“唉呀,谢谢您谢谢您。”夏天忙接过暖瓶放在桌上。
“就是烧壶水的事儿,有啥谢的?您住在这儿,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可千万别和大姐见外。”
邢姐嘴里说话,一双眼睛也没闲着,仔细扫描着夏天给房间带来的任何一点改变。她在床沿坐下,捏弄着夏天刚铺好的床单问:“夏老师,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
“有女朋友了吗?”
“还没。”
“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呀,光顾着玩,终身大事一点儿也不着急。”
“着急也没用,”夏天笑道,“没房没钱的,谁跟我呀。”
“现在没房没钱,守着个稳定的工作,慢慢就什么都有了嘛。我倒是认识几个条件不错的姑娘,哪天给你介绍介绍。”
邢姐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终于要走了,又回头叮嘱一句:“对了,夏老师,我这房子年头老,不结实,您可千万别往墙上钉钉子。”夏天保证:“您放心,我连张纸条也不会粘的。”
等一切收拾好己近黄昏,夏天出门到巷口的小饭馆要了碗素炒饼,吃完又在街上闲逛了一圈。等他回到四合院,发现院中央的海棠树下多了张方桌,一个光膀子的瘦削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正就着盘花生米将一瓶廉价二锅头喝得有滋有味;西北角的公共厨房里有女人在煎炒烹炸,一股浓郁的菜香飘满了整个院子。夏天知道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这院子的房客,一早飞出去谋生觅食,现在天晚归巢了。
男人看到走进门的夏天,笑着招呼:“您是那个新来的老师吧?一块喝点儿?”
夏天忙摆手:“您喝您的,我一喝酒胃就难受,真是喝不了。”
男人说:“喝不了酒,就吃点儿菜。”夏天还待推辞,己被他强按在了凳子上。
男人将花生米推到夏天面前,说:“咱住一个院儿就是有缘,我姓秦,山东的,在前面街口修自行车。您老家啥地儿的?”
“东北的。”
老秦乐了:“那咱们是老乡嘛,你们东北人往上数几辈,不都是山东过去的?”
“没错,我爷爷在的时候就常念叨这个,说我们家的老根儿是山东的什么府什么县,当时只听他说,我们谁也没认真记,现在也搞不清到底是什么地方了。”
“哪府哪县不重要,晓得老根儿是山东就行!咱两个山东好汉住一个院儿,关系更好处了!”
不多时秦嫂把炒好的热菜端上桌,挨着丈夫坐下,殷勤地招呼夏天多吃些。这是个身量瘦小的女人,发型服饰都停留在上个世纪,许是操劳过多的缘故吧,面相看着比丈夫要大不少。
夏天吃了几口菜,问老秦在这院子住多久了。老秦说:“春节后搬过来的,有半年了吧。这院子不错,离街面近,屋里屋外收拾得也还干净。”他一斜眼见邢姐从正房走了出来,笑着加上一句:“就有一条不好,包租婆——太胖。”
“别灌点儿猫尿就瞎咧咧,小心老娘撕你的嘴!”邢姐笑骂,“对了,姓秦的,这月的房租你还拖着没给呢,说,啥时候给?”
秦嫂忙站起陪笑:“妹子,最近钱确实不凑手,您再容我们点空儿,有了立马给您。”
邢姐说:“也就瞧你的面子,要是只他一个,我早已经轰出去不知多少回了。”
老秦笑道:“别这么讲好不好?我租你家的房子,就是你家的财神爷,谁见过把财神爷往外轰的。”
邢姐从方桌前走过,老秦指点着桌上的饭菜说:“包租婆,尝点儿?”
“我才不上你的当呢。上个月吃了你家一口菜,交房租时非要让我少算一百块,什么山珍海味,一口菜要一百块!”
老秦向夏天挤了挤眼,得意地呷了一口酒。
邢姐开了院门,一遍遍地向巷口张望。老秦说:“那么大的小子,丢不了的。”邢姐没搭理他,回院从倒座房里推出电动车,跨上去一溜烟去了。
夏天问:“不都放暑假了吗,怎么还用去接孩子?”
“上补习班嘛。”老秦说,“学校一放假补习班就开学,从放假到现在她儿子一天也没歇过,真是不容易!”
二
第二天早起刷牙时夏天见到了邢姐的儿子,人长得白白净净,鼻梁上架着一副大眼镜,蛮斯文的样子。夏天冲他点点头,问:“上几年级了?”
“嗯……高一。”少年拘谨地看了夏天一眼,拿起漱口杯离开了水池。
这个叫邢博的高中生看来很不善于和生人打交道,可夏天这个生人却非要闯入他的世界了,邢姐对夏天说儿子在物理上有些吃力,求他有时间给辅导辅导。
一天傍晚夏天来到西厢房,轻轻敲了敲门。邢博打开门,镜片后面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夏天:“您……有事儿?”
“到你这儿坐坐,欢迎吗?”
“那……您进来吧。”
夏天一进屋,扑入眼帘的是数不清的书本和卷子,地上、床上、桌上堆得到处都是。夏天笑道:“总讲书山题海,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
他推开床上的一摞书,收拾出一个安放屁股的地方,坐下来说:“我是教物理的,也正带着高一,你有什么搞不懂的问题可以问问。”
“嗯……”邢博嗫嚅说,“没有什么搞不懂的问题。”
夏天一笑:“那好,我考你个概念——什么是加速度?你对它是怎么理解的?”
“加速度是……是表示物体运动的快慢……”
“不对,那是速度。”
“加速度是……是……”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算了,”夏天示意邢博坐在椅子上,“我给你讲讲吧,这个概念非常重要,一定得弄明白。”
夏天连比划带举例讲得口干舌燥,邢博听得也还专注,然而突然响起的一声猫叫打断了两个人的教学。
声音是从南窗外面传进来的,邢博说:“老师,是胡同里的流浪猫,它可能饿了,我去喂喂它。”说完钻到床下掏出一盒猫罐头,奔到南窗前拉开了窗户,把一只小花猫放了进来。小猫拿脑袋不住去蹭邢博的胳膊胸脯,神态十分亲昵。
邢博将罐头放到小猫面前,它立刻俯下头香甜地吃了起来。邢博爱怜地抚摸着小猫光滑的皮毛,原本木讷的眼神竟变得灿然生光。
三
为了准备年底的教育硕士考试,夏天整天在屋子里埋头用功。这天是个周末,下午他看书看累了,到院子里随意溜达,正饶有兴致地研究屋檐下的燕子窝,院门一响,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打头的小伙子一头乱蓬蓬的黄毛,指头上夹着烟卷,一边走一边低头看手里的手机,后面跟着的姑娘脸上打着厚厚的粉底,嘴唇指甲都涂成了让人害怕的血红色,也在一眼不错地玩着手机。夏天以为他们走错院子了,上前拦住问:“你们找谁?”男青年将目光从手机屏幕里拔出来,指了指老秦的屋门。
为招待儿子儿媳,今天老秦夫妇特意提前收了摊子,买了好几塑料袋大鱼大肉回来整治晚饭。老秦到夏天的屋子邀请夏天:“晚上一块吃点儿?”夏天推辞:“那是你们家的家宴,我一个外人就别参加了。”老秦说:“什么外人内人?人多才热闹,一定来!”
老秦不仅请了夏天,也请了房东母子。傍晚他从屋里拉出一根电线, 在海棠树上吊了个大灯泡,七个人围坐在树下热热闹闹开了席。
老秦今天的兴致格外高,称赞老婆菜炒得有水平,嗔怪夏天是个男人却不喝酒,又调侃邢姐:“你只管放开肚皮吃,放心,吃多少这月的房租我都不会少给的。”
老秦夫妇同夏天和邢姐你一言我一语谈笑风生,三个年轻人却是另一番模样,他们面前都放了一部手机,一边吃一边经营着副业——邢博在看小视频,老秦的儿子秦长胜在玩网游,儿媳魏小丽忙着在淘宝上购物,身虽在饭桌,心却早己云游到另一个世界。
酒阑人散,长胜小两口回他们租住的楼房去,房东母子也各自回屋,夏天要到公共厨房帮秦嫂洗锅刷碗,老秦拉住他说:“让你嫂子一个人干吧,你要不着急睡觉,陪我坐门口凉快凉快。”
老秦大敞了院门,在门槛外铺上一张凉席,拉夏天一起坐在席子上享受过堂风的清凉。他从兜里掏出一盒烟,说是长胜丢下的,先抖出一根让夏天,见夏天摇头便自己点上,美美地吸了一口说:“这臭小子,不上班不挣钱,还买这么好的烟!”
夏天不解地问:“长胜不上班挣钱,难道还让你们养他?”
“就是我们养他嘛,不光他一个,还有小丽呢。”
夏天更惊诧了:“他俩年轻轻的,有手有脚,为什么自己不工作呢?”
“学历太低,又怕吃苦,工作不好找呀。”
夏天说:“工作不好找就不找了?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和我嫂子也太惯着儿子了。”
“不惯着又能怎么着?”老秦叹了口气,“他俩就是不出去找活儿干,总不能眼瞅着让两个人饿死吧。”
四
卫生纸洗发液都用完了,夏天去超市采购,回来刚跨进院门,听西厢房里“啪”的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接着便听到邢姐嘶哑的吼叫:“你爸死了,我一个人管你吃管你喝,还花那么多钱送你上补习班,你倒好,才考这么点分!你说,你对得起我吗?”
邢博怯怯的声音:“妈,我认真学了,可就是学不会。”
“认真学了哪有学不会的?你就是把精力都用在招猫逗狗上了。邢博,你给我听好了,我要是再在你屋里看到那只死猫,立马把它宰了炖肉!”
邢姐从西厢房出来,拿过墙角的菜篮子,坐在小凳子上气哼哼地择菜。夏天走过去蹲下身问:“大姐,邢博考试成绩不理想?”
“他们数学补习班昨天考了个试,刚才老师把成绩发给我了,人家别的同学都是七八十分,就他一个人不及格,气死我了!”
“大姐,依我看咱们先要搞清楚邢博是否真尽力了,如果没尽力肯定是要批评教育,如果已经尽力了,那就不要过分苛责。从我和邢博接触看,他似乎……”夏天尽量寻找委婉一些的字眼,“理解力稍差一些,学一样的知识可能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夏老师,我是他妈,我最了解他。”邢姐的语气不容置疑,“不是什么理解力的事儿,就是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她忽然想起什么,站起身甩甩手上的菜叶子:“不行,不能就这么完了!”说完从倒座房推出电动车,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邢姐去的是补习学校,她向老师要了三套数学卷子,回家交给儿子,勒令他今天必须做完,否则不许吃饭!
凌晨一点夏天出屋上厕所,见西厢房里依旧亮着灯,邢姐坐在门口,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打盹。夏天在心里叹息一声,默默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五
老秦夫妇每日都是早出晚归,可是这天中午却破例回到了四合院。早上出门还好好的老秦变得一瘸一拐,脑袋上还缠了一圈绷带。
邢姐和夏天都到老秦屋里探视,询问出了什么事儿。秦嫂愤愤地说:“那几个天杀的,太欺负人了!”
原来老秦两口子摆摊的街角人流车流往来不断,是个修车的黄金宝地,见他们生意红火,有个姓吴的修车同行瞧着眼热,几次找上门软硬兼施让老秦夫妇把地方让给他,老秦夫妇当然不肯。姓吴的恼恨在心,今天上午派了一个朋友来修车,鸡蛋里挑骨头说老秦的活儿干得糙,不仅没修好还弄坏了自行车。姓吴的马上带几个人跑过来帮腔起哄,吵嚷着要砸修车摊子。老秦气不过和他们撕扯起来,怎奈好虎架不住群狼,额头被打出了血,腿脚也受了伤。
夏天问报警了没有,秦嫂说报了,可等警察赶来那几个人早跑了。
邢姐说:“不能跑了就没事儿了,你俩去趟派出所,要求警察一定把那几个坏蛋逮住!”
“算了,伤的也不重。”老秦忍着身上的痛楚摆摆手,“我们两个外地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之后的日子里秦嫂每天依旧出去修车,老秦在家休养,只是秦嫂一个人来回推拉三轮车有些吃力,夏天自告奋勇早晚帮她出摊收摊。
老秦是个在屋里呆不住的人,腿脚稍微好一点儿就蹦哒着来到院子,坐在小板凳上和邢姐说笑逗贫。夏天看书看累了,也会到院子里和他们聊上一会儿。
一次说起干家务的话题,邢姐批评老秦做饭洗碗都让媳妇干,他从来不帮一点儿,叮嘱夏天结了婚可别跟老秦学。
“谁让咱长得帅呢?”老秦笑着狡辩,“两口子丑的就该多干点儿。”
邢姐不屑地说:“你那模样还叫帅?黑得像是刚从炭坑里刨出来的。”
“在外头干活儿,天天让太阳晒着,能不黑吗?咱年轻时可不是这样。”老秦拿起手机找出几张旧照,招呼邢姐和夏天过来欣赏。
年轻时候的老秦果然是英姿勃发相貌堂堂,邢姐瞧瞧照片,看看现在的老秦,怀疑地问:“那是你吗?”
“如假包换。”老秦眯眼端详着照片,似在回味自己过往的青春岁月,“那时候咱真是帅呀,家虽然穷,本村外村喜欢我的姑娘可真不少,可我偏娶了最丑的一个。”
夏天奇怪地问:“为什么?”
“模样丑俊那是虚的,能干活才是真的。我爹妈身体都不好,下面好几个弟妹还在上学,找你嫂子就是为了给家里添个好劳力。”
“那你也没亏着啊。”邢姐说,“就说现在,每天回到家往那儿一坐,一指头不动好吃好喝的给你端上桌,还有啥不知足的?”
“人就是不知足啊,”老秦一脸坏笑,“晚上我躺在床上经常想,要是你嫂子像你似的细皮嫩肉白白胖胖,该有多好!”
“去你的,说说就下道!”邢姐在老秦胳膊上拍了一巴掌,扭头走开。
老秦在她后面喊:“打是亲,骂是爱,妹子,再给哥来两下!”
这天傍晚夏天去街口帮秦嫂收摊,秦嫂喜滋滋地告诉他,自己修车时听人说一家网吧在招聘网管,就给长胜打了个电话,让他去应聘试试。下午长胜去了,结果人家还真要他了。
夏天也为秦嫂高兴,说:“长胜喜欢网游,当网管正合适!”
两人推着三轮车回到四合院,发现院里静悄悄的不同往日,坐在凳子上抽烟的老秦向西厢房努努嘴,告诉他们:“娘俩刚闹过一场。”
夏天问:“怎么回事?”
老秦低声讲了原委。一个小时前邢姐到西厢房叫儿子吃晚饭,正巧看见邢博在喂那只小花猫,她的火“蹭”地蹿上来,抄起笤帚就来打猫。邢博哭着阻拦,但邢姐跟疯了似的根本拦不住。一人一猫从屋里一直追打到院子,见小猫要从敞开的院门逃走,邢姐捡起墙角的一块砖头就扔了过去。砖头结结实实地砸在猫的后腿上,它惨叫着跑出院门,在砖地上留下一串血迹。
夏天听完沉吟一下,举步走向正房:“我去找邢姐聊聊。”
老秦叫他:“小夏,人家当妈的管教自己孩子,咱最好别掺合。”
夏天没有停步:“邢博一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偶尔喂个猫还要这样管,发展下去一定会出问题的!”
七
长胜在网吧刚上了一个礼拜的班,就给秦嫂打来电话,说当网管下班太晚,有时还要上夜班,影响睡觉,他已经把活儿辞了。
晚上收摊回来秦嫂把这消息告知了老秦,老秦并没有说什么,但情绪明显低落下来。
秦嫂把饭做好,老秦又到夏天屋里招呼夏天和他们一块吃。夏天说昨天刚吃过,今天就不去了,等会儿自己去公共厨房下点儿面条,但老秦不用分说拉了他就走。
老秦喝了一杯又一杯,秦嫂劝他少喝些,老秦摇摇头:“这点儿酒算啥?没事儿。”
喝下半瓶酒的时候,老秦问夏天:“小夏,我跟你讲过长胜小时候的事儿没?”夏天摇头:“没有。”老秦说:“那我就跟你讲讲。”
老秦告诉夏天,长胜一岁时就随他们两口子来到了北京,这小子脑瓜子好使,上小学时每次考试在班里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班主任跟老秦拍胸脯说他将来一定有大出息。小学升初中遇到户口问题,老秦不得已将长胜送回山东,进了一所寄宿制中学。就是从那时起长胜开始不学好的,整天和班上一些淘小子混在一起,逃课、打架、玩游戏,反正学校不让干什么他们偏要干什么。长胜这样胡混了三年,初中毕业什么也没考上,只能回北京找爹妈。读书不成,那就出去打工吧,可找什么活儿他都嫌苦嫌累,干不了几天就辞职回家。在他们老家年轻人婚嫁都早,去年长胜过了十八岁,老秦夫妇张罗从老家给儿子娶了个媳妇,长胜自己条件不过硬,鱼找鱼虾找虾,找的这个魏小丽也好不到哪儿去。
讲完这些,老秦说:“如果当初我和你嫂子同长胜一起回老家,好好管着点儿,他应该不会变成这样子。可我们贪恋在北京挣的多,把孩子一个人扔到那儿,结果……说起来都好笑,他上小学时我还指望他将来考清华北大呢。”说完老秦端起酒杯,一仰脖把酒全灌进了肚子。旁边的秦嫂转过身去抬手擦了擦眼角。
夏天找不出话安慰他们,抄起酒瓶给老秦的酒杯倒满,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老秦诧异地问:“你不是喝酒胃就难受吗?”
“偶尔喝点儿没关系。”夏天举起酒杯,“来,秦哥,今天咱们一醉方休!”
八
老秦要去长胜住的楼房送些东西,却苦于腿脚不便。邢姐说:“好办,我骑电动车带你去。”老秦说:“你带得动我吗?”邢姐说:“二百斤的猪肉我都能带,别说是你!”
邢姐和老秦去了,临走前嘱咐夏天照看点儿院子。夏天初时在西厢房的屋檐下看书,眼见日头渐高,又把凳子挪到了海棠树下。树影婆娑,小院寂寂,倒是个静心学习的好环境。
“笃笃笃”,几下敲门声打破了寂静,夏天忙起身去开门。院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位衣着考究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夏天问他找谁。
“邢洪芝在吗?”男人问。
“她有事出去了,我是他家的房客,您找他有事吗?”
“那……他儿子呢?”
“一早就去上补习班了。”
“哦,那我等等他们。”
男人进了门,左瞧瞧又看看在院子里转悠了半天。夏天拿出一把凳子请他坐,男人道了谢坐下,开始主动和夏天聊起天来,话里话外不断套问房东母子的情况。夏天不明他的底细,只是虚以应付。
听到电动车响男人立即站起来。邢姐同老秦有说有笑地走进门,看见中年男人立时变了脸色:“你来干什么?滚出去!”
男人神态平和地说地说:“邢洪芝,你不要这样,我来是看看孩子。”
“看孩子,你配看孩子吗?”邢姐拿起墙角的扫帚,“你赶快给我滚出去!”
“邢洪芝,咱们好聚好散,犯不着跟仇人一样。”男人见邢姐扬起了扫帚,只好向门口退去,“那好,我改天再来。这么多年了,脾气一点儿没改。”
邢姐扔掉扫帚阴着脸进了正房。夏天对老秦说:“我听邢姐讲邢博他爸爸去世了,还当是真的。”老秦说:“我听胡同的街坊讲过她前夫的事儿,别看那小子瞅着人模狗样,其实挺不是东西的。包租婆那么严管儿子,也是要把儿子培养出来,争一口气。”夏天点头:“原来是这样……”
九
秋风渐起,学校开学,也到夏天离开四合院的时候了。
夏天走的时候房东母子和老秦夫妇都来送他。在胡同口夏天拍了拍邢博的肩膀,对邢姐说:“大姐,您一定记着我的话,学习要一张一弛,弦崩得太紧会断的。”
邢姐点头:“好,我记住了。小夏,这段时间你对邢博帮助太大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
夏天说应当的,从老秦手里接过行李箱请大家就此留步。老秦也说:“回去吧,都住一个县城,以后想见面也容易。”自己却非要再送夏天一程。
老秦同夏天走在通往学校的街道上,说:“你先走一步,过几天我和你嫂子也搬走了。”
夏天诧异地问:“你们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走?”
“我发现包租婆瞧我的眼神越来越不对了,我这人又没多大定力,再呆下去非得犯错误!”
“眼神越来越不对了?”夏天问,“我怎么没瞧出来?”
老秦脸上透着得意:“小夏,论书本的学问我十个也比不上你,可论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你就不如我了。”
夏天笑道:“你不跟我说过,羡慕有些男人在外头彩旗飘飘吗?你的彩旗马上要飘了,怎么又躲了?”
“羡慕归羡慕,真做是另一回事儿,你嫂子吃苦受累跟我过了这么多年,我不能对不起她。”老秦洒脱地一挥手,“咱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对谁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