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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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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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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雪山一样高峻

马力

 

 

长江,从青藏高原南下,流入横断山区,在玉龙纳西族自治县境,忽然被峭绝的山崖拦阻,猛地掉头,折向东北。急转之际,江身旋出一个宽展的弧形,缎带般缠绕着山脚的繁茂林麓、平缓的冲积河谷。万里长江第一湾,是人们给它的命名。

这段大江,叫金沙江。水色净蓝,不见沙金的灿黄。眼底的莹澈江流,正与明翠的群峰相映带。

玉龙雪山西麓的石鼓镇,深偎于半月似的江湾。

水浪激溅的渡口,一座碑——中国工农红军第二方面军长征渡江纪念碑,将视线引向高处。毛主席题了词:“英勇奋斗的红军万岁”。九个热烈的字,镌上坚挺的碑身,像霞光一样亮。

纪念碑是一棵意志的树,朝蓝天生长着希望。战士心中也有这样的树:主干是信仰,花叶是梦想,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挺立着,摇动着,要在解放的天空下歌唱,欢庆人民世纪的诞生。他们坚信,第一缕曙色把寥廓天宇染红的时候,阳光会穿破雨霾风障,将人间照得一派明耀。

勇毅的先驱,高擎理想的火炬,朝着光明疾行。燃烧的炽焰,红透大江之滨。英雄的形象,也永远留在石鼓渡口,勋章般凝重、壮美。

此时的我,在雕塑前凝眸: 一个是红军,一个是船工。他们,眼睛对着眼睛,手握手,心碰心,在怒涛的吼声中立下战斗的誓愿。蓦地,我读懂了目光深处的一切。

八十多年的暮春,山风裹着峭寒,扑向金沙江畔。红军来了,开进石鼓镇,是贺龙、任弼时、关向应带的队伍——红二方面军第二、六军团。离开湘鄂川黔苏区开始战略转移后,这支部队穿过乌蒙山区的莽莽深林,踏入云岭山脉的巍巍峦嶂,转战于黔西和滇西北。

薄暮时分,江水在夕照中闪动粼粼波光,渡江先锋团抢占对岸。紧跟着,东起石鼓镇,西至巨甸镇的百里江面上,大部队的夜渡开始了。人们记住了这一天——1936425日。

船橹在江中飞快摇动,满载战士的船只破浪疾进,火把的亮光在漆黑的江天灼灼闪熠,浩荡大江,掀舞着红色的波涛。血液在周身沸腾,战士们只有一个心:渡过江去,北上抗日!四天三夜,一万八千名将士登上大江彼岸。摆渡这浩荡人马的,是七条船和几十只木筏。横在征途上的天险,被刚勇的红军征服。长长的江岸上,到处都是报捷的欢腾。

渡江成功,站在金沙江北岸的红六军团军团长萧克望着滔滔江水、熊熊篝火,吟出了战斗诗篇:

 

盘江三月燧烽飏,铁马西驰调敌忙。

炮火横飞普渡水,红旗直指金沙江。

后闻金鼓诚为虑,前得轻舟喜欲狂。

遥望玉龙舒鳞甲,会师康藏向北方。

 

这首《北渡金沙江》,折射出将军诗人的浪漫情怀。

壮阔的涛声中,穿着草鞋的战士又迈开坚实的步伐,朝着绝险的雅哈雪山攀越。他们像勇敢的苍鹰,扬起强健的翅翼,乘着迅烈的风,高翔于崖壑之上,冲向远天。

踏过八千多公里的山川,红二方面军披着征尘,在烽火中一路向北。红旗指处,出现了西北高原的墚峁沟壑。1022,在宁夏西吉县将台堡,队伍与红一方面军会师。将台堡革命旧址,我是到过的。那尊高高的纪念碑,吸引着崇仰的眼光。陕西吴起镇会师、甘肃会宁会师、宁夏将台堡会师,红一、二、四方面军在与凶虐敌人的激斗中,赢得长征的胜利,书写了宏壮的史诗。

《会师歌》的激昂旋律,在我心中荡响。

长征的奇迹,留下永远的烙印。热血锻造的丰碑,矗立在战斗的途程上。

熔铸红军生命的,是铁一般的信念。这信念,深蕴着中华民族的抗争意志和必胜决心。填海的精卫、追日的夸父、移山的愚公、舞干戚的刑天……远古神话富含的精神基因,植入革命者的生命,他们不是神,却比神具有更坚忍的性格,更强大的力量。依凭这性格、这力量,扭转了乾坤。

战争是炉火,淬炼出的躯骨,比钢还硬。这样的战士,为了劳苦同胞的翻身,为了灿如朝花的明天,为了创造崭新的世界,迎向枪弹尖厉的啸声。鲜血和死亡,无法阻止战火中的前进。年轻的生命,那么绚烂地放射着光辉,驱散现实的黑暗。和大山站在一起,他们是最高的峰;和大江流在一处,他们是最急的浪。高峰在天空昂屹,姿态奇伟;急浪在大地激涌,志向宏远。天空和大地之间,飞扬着红色的战旗。

一座纪念馆,建在傍江的冈峦上。我轻步走着,看着。静态的老照片保留着历史影像,用视觉记忆做着无声的讲述。摆列的一件件实物上,战痕犹在。我的眼前耳旁,有咆哮的风,有急骤的雨,有驰逐的云,有砰訇的迅雷,有闪光的炮火,有弥漫的战烟。情感的狂澜撞击着时间的巨壁,激起的深沉回响,传向苍茫天野。

红军走过的铁索桥——铁虹桥悬跨河上。桥,大约建于晚清。两端的桥口修起双檐门楼。铁索吊起的桥身,在河面弯出美丽的弧形,风吹来,微微地晃。铁链上的木板厚实,铺得平,日光照来,桥面一片白亮。缠着头帕的乡人,挑担背篓,断不了过往。橐橐足音落在桥上,又叫流水声掩去。随身闪过的团团鲜翠、簇簇金黄,恰是秋日里的好颜色。田间农事、市集生意,他们打理得妙。

一位老汉,坐在桥头拉胡琴,颏下大把胡须白得如一捧雪,抖在襟前,叫风吹乱,又似絮了。胡琴上刻了个龙脑袋。琴弓扯动,弦上的调子,好听!是《敬酒歌》《送亲歌》,还是《放牛山歌》?他这个年纪的人,兴许还记得桥上走过的红军。长长的索吊桥,连起了河的两岸,昨日和今天的联系,他心里明白。瞧着老人家细眯的笑眼,我猜他没准儿一肚子故事。

天风吹荡,阵阵江流声朝前方响去,犹如茶马古道上的铃音那般悠远。

镇上老宅,坡面屋顶相接,尽叫鳞鳞黑瓦连作一片。深巷里,青石板路狭而长,两边房檐伸出,花窗贴得近,市声一静,可听对方人家说话。我放轻步子,觉得巷路不仅长,而且幽。更有几蓬三角梅跃上客栈的粉白墙头,柔嫩的花枝闪出点点嫣红,水墨般缓缓润开,把画境烘染得恰好。我若在三月的天气里来,抬眼一扫,村寨中绯艳的桃花、田垄间金黄的油菜花,该是最美的春景。

石板巷子通往热闹街市。果蔬瓜豆、药材山货,带着郊畦的露水,带着山岭的气息,带着浓淡的甜香,最招眼。松茸、天麻、人参、虫草、火腿、鸡枞、窖酒、雪茶,足能看花了眼。诱着我的,是粑粑、饵丝、米灌肠和鸡豆凉粉,矮凳上一坐,立马就能来一碗。

镇上一个亭子。檐下斗拱,设色繁丽。基座上立着一块碑,汉白玉为质,形圆,很似一面大鼓。明嘉靖四十年,丽江世袭知府木高立此碑,铭文纪功。鼓状石碣,阴阳两面,字很满。《大功大胜克捷记》和《破虏歌》《西江月》《醉太平》,皆为可传的诗文。读碑,略知他领兵征伐吐蕃的故实。

云南土司,以丽江木氏家族最知诗书,忠孝文武,好礼守义。木府楼阁极盛,宫室至美,而万卷楼中,宋明善本,多有珍庋。木泰、木公、木高、木青、木增、木靖,号为“木氏六公”,能“以文藻自振,声驰士林”。后人称誉其 “文墨比中州”、“共中原之旗鼓”,决非溢言虚美。

有人感旧,花了二百多字撰写对子,尽述往事。这副长联,就在亭子的楹柱上,大可来一番讽咏。

老辈讲,红军的渡江大会,是在石鼓亭前开的。

烽烟漫过石鼓镇,诸葛亮五月渡泸、忽必烈革囊凌波的往迹终究难觅。红军飞舟越堑的战史,“贺龙敲石鼓,红旗漫天舞”的民谣,久久挂在百姓口上。用耐苦的双脚踏出闪光大道的前驱,红星映照的身影愈加魁岸、壮伟,耸峙于飞渡的彩霞中。一幅宏阔的画卷在我心目铺展:奇峻的雪峰,遥入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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