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仍艰难地突围一场大雪（10首）

于成大

相信端午

相信一条河流，相信水

相信温柔的水草、善良的鱼虾

相信龙舟的骨架千年不腐

相信艾蒿、桃枝、菖蒲

它们高于门楣和光阴

五彩线比时光柔韧

相信苇叶包裹的糯米

相信端午不仅仅是一个节日

相信沉落是另一种形式的抬升

相信山河，以及

为此忧虑的人

镜子是无法绕过之物

镜子清晰得令人绝望

想掉头离开，但镜子却不会轻易

放过你

选择无视无异于掩耳盗铃

它早已洞悉了一个人的虚弱

早已经成为他痛恨自己的理由

镜子给予的已足够多，可很少有人

感激它

它带来了不完美，带走了一切

在它的阴影里，一个人

虚度终生

镜子是无法绕开之物

不得不让人一次次，孤立无援地

面对自己

五月之诗

不过是，草木又绿了一次

一个人将一个旧地名又擦拭了一遍

新栽的银杏树

有些已生枝长叶，跟上了春天的步伐

另一些不为南风所动，枯枝

多像暮春的锈迹

花枝高于凋零，云层高于飞絮

禾苗揪出田垄，犁埋好自己

铧尖的雪亮与疼痛，并不为人知

五月赶路的人

携带雨水、艳阳、槐香、秘密和

一千个异乡

马道街

母亲唯一的弟弟，我唯一的舅舅

让这条依傍古城墙的小街

与我有了关联

舅舅已离世多年

他的三间灰瓦屋居几易其主

后住进来的人与我无关、与亲情无关

与回忆有关

每次路过那儿

我都会停留、愣怔片刻，并

忍住一声叹息

这条叫马道街的小巷

穿过血缘和诸多温暖的旧时光

让这首诗有了着落

立夏辞

一只蚯蚓出现在河边的湿地

若一列慢车，缓缓驶过乡村初夏

的阴影

柳絮堆积

它们放弃了飘飞的欲望

落地生根，安于命运的低处

早行的响铃草已抵达了荚

草本的铃铛犹如金子的颜色

风一吹，惊起更多的草木

泥土松软，乡路阒静

一个背着行囊进村的人

让刚刚出土的玉米苗谷子苗

探头张望

4月18日，在新开岭远眺雪峰

新开岭，长白山之余脉

盖州与岫岩之界山，一系列

高大的山岭，横亘、奇崛

人间四月，早已芳菲遍地

群峰之上，仍白雪皑皑

一座山

因为高耸，还没有放下积雪

一个人因为旧，还没有

放下前世

那场雪真大啊

那场雪真大啊

大雪带来古朴的小镇、临街的店铺

店铺里的少女、怀有梦想的少年

烤炉上吱吱冒着香味儿的蛋糕

…

那场雪真大啊

万物晶莹剔透、天地纯洁无瑕

比童话更真纯

看起来像一场没有边际的绽放

或是一次盛大的花期

很多年过去了

小镇的山梁仍粉雕玉砌、

白桦树仍白得羞涩，少女仍

怀抱月光和白纸

一个人，仍艰难地突围一场大雪

那一年

雨水一场接一场，我一次次于大雨中

往返辽南与辽东之间

曲折的海岸线上

遍布樯桅、渔网、黑色的礁石

花开得那么明亮，它一再

削弱我内心的黯淡

大片的稻田和身着雨衣的农人

一闪而过，转瞬没入记忆

蓉花山镇、青堆镇、孤山镇、前阳镇

在迎接我的同时，又抛弃了我

从渤海到黄海

我用额头记录着波浪与水纹

两座大海同时见证了我的沧桑

狭窄的102国道就像一根扁担——

担着一个人的青春、命运、远方和

纷乱的辽南雨水

倾斜的树

在我每天必经的路边

它就那么倾斜着，很多年了

不知道因何倾斜——

惨败于一场与风的较量、

还是把自己当做比萨斜塔了

没有人知道

也没有人想过扶正它

但并不妨碍其高大、茂盛

它卓尔不群的样子

让我一次次想到一个词——

睥睨

那么，在一棵树的眼中

人是不是也是斜着的

这样想时，它依然没有

正眼瞧我一眼

丁香花

丁香路的丁香们忍不住打开栅栏

淡紫色的小兽蜂拥而出

它们加剧了四月的芳香和迷醉

在风中奔跑、追逐、嬉闹

将新鲜的香气抛撒得到处都是

一旦风停下来，它们又回到乖巧、温柔

安安静静地紫

那一年，风里两头紫色的小兽

草木的身子露水的心

一个喊丁香丁香丁香，另一个就

绽放绽放绽放

它们于四月末失散

把苦涩与芬芳留给了一片淡紫色的

灌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