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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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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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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目山

邢庆杰

 

 

 

陆祥音一个人徜徉在鲜花烂漫的山间小径上。轻风拂面,空气里满是清新的花香,吸一口,便觉神清气爽。

他是无意间看到那女子的,瞬间惊呆了。

那女子一袭金黄色的长裙,却有些凌乱,显然是被林子里的树枝挂扯的。脸上虽布满灰尘,仍掩盖不了惊艳无伦的美貌。她站在瀑布下的一个小水潭边上,并没有看到桃花掩映中的陆祥音。潭内的水清澈见底,几尾小鱼在潭底游弋。女子略微犹豫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瞄了瞄四周,眼神有些慌乱不安。

陆祥音并非有意藏身于桃花之中偷窥,他真的是被女子的美貌惊得忘记了一切。

女子见四周无人,就慢慢地褪下了衣裙,裸露出曼妙有致的身子来,那洁白的肌肤在阳光映照下竟然晶莹如玉。饶是陆祥音阅人无数,还是看得忘记了天地万物东南西北。

时值阳春三月,潭水当是乍暖还寒,女子一只手拿着衣服,边用另一只手往身上撩着水,边试探着往深水里移动,光洁的身子微微有些抖动。

女子终于将整个身子浸入水中,她先把衣服水中洗了,晾晒到潭边的花丛上,然后,她像一条白鱼,在潭水里优雅地游动起来,她不断变幻着身姿,忽而仰游,忽而侧身,忽而钻到水底,然后从水底一跃而出,半个身子都裸露在水面上……直到衣服干了,才上了岸。这前后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陆祥音一直保持着刚看到女子的姿势,一动也没动,甚至一条小青蛇爬上他的脚面,缠在他脚腕上,他也浑然未觉。直到女子穿上了衣服,他松了口气,才觉出脚腕处有凉凉的感觉,低头一看,不觉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惨叫了一声。

女子一惊,厉声叫道,谁?

陆祥音惊叫道:蛇、蛇……救命呀——

女子走上前来,弯下腰,一把捋下那条小蛇,随手扔在了潭中!

女子看着惊魂未定的陆祥音,不解地道,你一个大男人,还怕这么点儿小东西?

陆祥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见了这东西就浑身发软,动弹不得,多谢姑娘了。

女子忽然变了脸色,怒问道,你一直在这里偷看,对不对?

陆祥音胀红了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女子艳美的面容,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女子叱道,大胆,你竟然还看!

陆祥音缓过一口气来,恢复了平日里的自信,笑道,只怪姑娘你长得太迷人了,我想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见了你,也忍不住的。

女子沉默了片刻,面色柔和了些,问道,你是干什么的?怎么来到了这荒山野岭?

陆祥音说,是被美色所引,来这山上踏青赏景的。请问一下,您是?

女子低下了头,轻声说,家乡闹水患,本是出来逃荒的,不想在山里迷了路……

陆祥音见这女子虽然衣衫已经有些破烂,但仍不失雍容华贵,女子的气质更是非常人所有,料想她说的不是实话,却也不想刨根问底,能有幸与这样的美女相遇,如果再发生点儿故事,已经是艳福齐天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呢?他便试探着邀女子共同游山,女子竟爽快地应了,这意外让他欣喜若狂。

两人结伴,沿山势而行,越溪水,过峡谷,攀山下岭,阅尽了山间美色,好不快乐。从相遇时的中午,一直游到日暮西下,两人方觉得又累又饿。

这显然是一座荒山,两人游了多半日,除遇到一老樵夫外,竟没有看到一户人家。陆祥音早有谋划,他注意到溪内有鱼,水浅鱼多,想必极易捕获。就让姑娘坐在一块大石上休息,自己折了一根带尖的枯枝,来到小溪边上。溪水清秀,一群群尺把长的大鱼就在石缝间游弋。陆祥音凝神看时,大吃了一惊,这溪内遍布的大鱼,竟然全是大鲵。这种鱼,野生的已经非常罕见,这儿却如此之多。他瞄准一条稍大点儿的,骤然插下,竟然一击成功!而更加令他惊奇的是,周围的鱼竟然没有一条逃窜,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悠闲地在浅水中游弋。

两人在溪边生了火,陆祥音将一根细木从大鲵口中穿入,贯至尾部,用手拿了细木的另一端,在火上翻烤。不消片刻,一缕异香便随烟火漫延开来,沁人肺腑。陆祥音将烤好的鱼递给那女子,女子既不客套,也不言谢,接过去便仔细地吃将起来。陆祥音看着她吃,肚子不争气地接连“咕咕”了两声。女子却像未听见,仍顾自己吃得津津有味。顷刻之间,一条斤把重的大鲵只剩下一条完整的骨架了,奇的是,骨架上竟不留一丝丝肉。女子吃完后,莞尔一笑道,我还想吃。陆祥音如法炮制,又为她捕了一条,烤了,双手奉上。他知道,这条鱼仍没有自己的一星半点儿,于是又到溪边插了一条,放到火上细细翻烤。

两人吃饱后,在溪边净了手,又喝了几口溪水。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陆祥音往火里添了几根大柴,把火弄得旺旺的,隔着火堆看那女子,更是矫艳妩媚。心下暗想:若是和这女子相守一生,即使在这荒郊野外,结庐而居,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了一遭。他本是心里想的,不知怎的,竟自言自语地说了出来。

女子惊了一下,忽又一副释然状,笑问,你说的,当真?

陆祥音心下一颤,却问道,请问一下姑娘芳名?家乡何处?

女子低声说,我叫若怡,楚国人。

陆祥音一时有些发懵,楚国?我到了楚国吗?

那,这是什么地方呢?

这个地方是楚地,这座山叫浮玉山。

当晚,陆祥音与若怡在火堆旁彻夜长谈。陆祥音越来越惊心,这个若怡,竟然博学多才,吟诗作赋,竟然出口成章。天将亮时,两人都累了,就在火堆旁的草地上相拥而眠。

这一觉,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来。日头将两人身上晒得暖暖的,十分舒适。陆祥音看着怀中的若怡,她一脸慵懒,更是显得柔美可人,他忍不住想亲吻一下,还未动作,若怡一把推开他,缓缓站了起来。

陆祥音脸顿时红了。

若怡笑道,都是饮食男女,原不用这么拘谨,只是,我们行事总不能太过草率,轻贱了自己。

陆祥音越发地窘迫起来。

直到若怡邀他到溪边洗漱,他才慢慢缓了过来。洗漱完毕,他自告奋勇去采野果,终于把刚才的尴尬掩盖了过去。

两人吃了些野杏和桃子,饱了,便相视无语。

陆祥音正担心若怡会和他话别,那他今生今世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么美貌的女子了。

若怡却打破了寂寞问,你可有去处?

陆祥音摇了摇头,他实在想不起自己应该投奔哪里。

若怡便一脸落寞,叹道,看来你和我一样,都是走投无路了。

陆祥音一喜,你不去投亲了?

若怡说,现在兵荒马乱的,估计也无亲可投了。

陆祥音心里便有了一个主意,如果遂愿,他今生真的死而无憾了。但他没有将这主意说出来,怕吓着了若怡,更怕被拒绝。

接下来的几天,陆祥音除了捉鱼摸虾、采摘野果以供若怡享受外,先是用了半天的时间,找到了昨天遇到的那位老樵夫,向他借了斧子。然后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砍伐树木上。他先砍了四根大腿粗的树干,埋在四角上当立柱,又砍了几十根胳膊粗细的树枝,纵横交错着用藤条绑在四根立柱离地三尺的地方,然后又用细树枝编了顶子和四周,只在南面留一个进出的小门。

这几天,若怡一直看着陆祥音忙前忙后,问他在做什么,陆祥音只是笑而不答。直到这时,若怡才看出,陆祥音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在小溪边上造了一间结实严密的木屋。

陆祥音又找了一些干草铺在屋内,用柳树编了一个和门口着不多大的“门”,晚上睡在里面,把“门”关上,不但不用再受风露之苦,因屋子悬空离地三尺,也不用担心被蛇虫侵咬了。

住进去的当天晚上,陆祥音握住若怡的手说,这几天,我再陆续找些粮食、蔬菜的种子来,种在四周,想来以后衣食可以无忧。

若怡没有说话,夜色中,只有两只眼眸一闪一闪地亮如星子。

陆祥音接着说,既然我们都无处可去,无家可归,就在这里隐居下去,共同享受这无纷争之扰的田园生活如何?

陆祥音说完,心跳就明显快了,也剧烈了,在寂静的深山里,犹如鼓点。

若怡还是没有说话,但她只呆了片刻,就慢慢依偎到了陆祥音的怀里。

陆祥音将美人用力揽在怀里,心里有说不出的欣喜。

若怡在他怀里喃喃地道,我若不答应,止不是白白费了你连日的劳累?我知你心。

遂宽衣解带。

陆祥音抚摸着若怡柔若无骨的身子,嗅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异香,疑在梦中。

黑暗中,若怡柔情万种,千依百顺,不断发出燕语莺声,两人渐入佳境,陆祥音激动得泪水横流……

事毕,陆祥音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累,他拥着怀中之人,听着风过山林和溪水流淌的声音,进入了梦乡。

陆祥音睁开眼时,天已大亮,若怡不在身边,正想出处寻找,忽然听到耳边有人暴喝一声,大胆!竟敢非礼夫人!

他吃了一吓,忽然觉得头痛欲裂,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陆祥音才渐渐有了知觉。他感觉浑身疼痛,四肢也不听自己使唤。他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沉重如铅,怎么也睁不开。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中惶恐之际,忽然大叫了一声:“啊——”

之后,就听到旁边有人说,醒了醒了……

声音很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接着,他感觉有人在轻轻地揉他的太阳穴,还有一条热乎乎的毛巾在脸上擦来擦去。

他的知觉越来越清晰,痛觉也越来越严重。

有人撬开了他的嘴,往他嘴里灌注液体,那味道怪怪的。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面前一群模糊的人影,他用力眨了眨眼,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有认识的,妻子米丽、儿子陆地,公司的下属;还有不认识的,有医生和警察。

一位中年女医生说,家属留下,其他人先出去,病人需要安静。

陆祥音问,我怎么了?

米丽抹着泪说,你出车祸了,都躺了好几天了,整天说着胡话,就是醒不过来。

车祸?陆祥音一惊,头脑一阵剧痛,记忆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了……

那场车祸来得太突然了。那是几天前的一个傍晚,他下班回家,在一个三叉路口等红灯时,斜刺里忽然冲过来一辆越野车,车速极快,他听到一声巨响和一声惨叫,就失去了知觉。

他忽然想起了司机,就问,小李呢?

米丽黯然说,没救过来,当天就去了。

他心中一阵绞痛,小李都跟了他快十年了,和他很铁,他也一直拿小李当亲兄弟看待。

陆祥音暗想,自己邂逅若怡的事情,难道是一个长梦?怎么会那么真切。他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隐隐约约的,若怡的香味竟然还在。

陆祥音是乌市最年轻的房地产公司董事长,也是最成功的业界骄子。虽然公司是在他父亲手中接过来的,但他执掌公司仅仅几年的时间,公司业绩突飞猛进。在乌市范围内,只要他相中的地盘,没有拿不下的。如果要竞标土地使用权,只要陆祥音的公司参与,别的公司都得败北。几年的时间,陆祥音就做成了乌市房地产行业的老大。对于同行业的人来说,他的百战百胜充满了神秘色彩,都觉得他的能量无法估计。其实,陆祥音的成功,在他自己看来,原因非常简单,只是这个“简单”,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那就是“先舍后得”。一般的商人,在请政府官员“帮忙”时,都是先送小钱,然后许诺高比例的提成或股份。而陆祥音从来都是“一把清”,先把计划送的重礼一把献上,再争项目,这使他的竞争就有了最大的力度。因为一般人的心理是:还没有拿到手的钱,即使许诺的再多,也存在很多的未知结果,最终不知道能不能真正拿得到手;而已经拿到手的钱,是最保险的,谁也不愿意再吐出来,那就只能全力以赴把事情办成。事情办成之后,陆祥音往往还会给对方一个不在双方商定之内的惊喜,或是一套房子,或是一辆不显山露水的家庭轿车。因此,他每和一个政府官员打过交道后,就会和对方成为朋友。数年下来,他的朋友渗透到了本市的各个部门、各个阶层,使他办起事来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主管城建的徐副市长忽然被“双规”了。事情的起因大家都知道,徐副市长在市建委当主任时,因为比较专权,和几个副手弄得关系都很僵。他被提拔为副市长后,建委主任的位子由外市交流过来的一个年轻干部担任了。几个副手年纪都不小了,都觉得没有了前途,这一辈子被这个姓徐的给耽误了,就准备好了徐某人贪污受贿的材料和证据,联名实名告他,起初在本市告,结果都被“组织谈话”。他们到了这个份上,当然不听这一套,就直接告到了省里,并扬言如果告不倒他,就去中央告。市里成立了专门工作小组,做这几个副主任的工作,并都一一许诺了一些他们的要求。本来事情都快要压下了,忽然有一天,几个人在下班的路上,分别被不明身份的人暴打一顿。在这种情况下,就是傻子也知道是谁干的。徐副市长在建委主任这个位子上本是跋扈惯了的,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这就使他犯了一个极其低级同时也是要命的错误:他让一个建筑公司的老总找了几个拆迁的打手“教训”了他们一下。几个副主任当然也都不是吃素的,他们通知了省报的记者,还在网上在到处发贴,这一下事情实在捂不住了,省里来了专案组,把徐副市长控制起来了。

徐副市长一出事,陆祥音感到很多人都紧张了。搞房地产,不但要和建委打交道,还要和房管局、规划局、税务局、银行等单位搞好关系,甚至和黑道上的老大也要“合作”。所以,如果徐副市长把陆祥音说出来,很多人都会落马。几天来,这些“关系单位”的头头都和陆祥音打过了招呼,让他在本市“消失”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回来。但是,陆祥音却想观望几天再说,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徐副市长在领导岗位上经营多年,省里有后台,肯定会来“捞”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没有如大家所愿地在本市“消失”,有人却要让他在这个世上消失了。

这是一起明显的蓄意谋杀案,那辆肇事的越野车被弃在现场,但事后查明是一辆丢失了半年之久的被盗车,公安局有车主的报案记录。

是谁下的毒手呢?一张张面孔在陆祥音的脑海里掠过,都有嫌疑,又都不像。

医生给陆祥音做了一遍体检,称已无大碍,慢慢调养就行了。米丽放了心,带儿子回家了,陆地正上初三,功课耽误不得。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刘岩和秘书小田留下来照顾他。

夜深了,病房里的灯也关了。陆祥音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不但为眼前的事情挠心,而且,他对梦中的若怡也无法释怀。梦中的情节太清晰了,也太真实了,以前做梦,往往是醒来就忘了,而这一梦,仍历历在目,他仍然真切地感觉到若怡的气息还在周围萦绕。如果世上真的有梦中的山水和若怡,他宁可舍了这亿万家财,和若怡结庐而居,哪怕是缺衣少食,也比在这世间快乐……他想尽快地让自己睡着,继续那个美梦。

迷迷糊糊的,陆祥音刚想进入梦乡,忽然感觉到脖子下冷飕飕的,心知不妙,睁开眼睛,借着窗外映进来的夜光,他看到一个人站在床前,将一把尖刀抵在他的脖子上。

陆祥音没有惊慌,他轻声问,谁让你来的?你总得让兄弟死个明白吧?

那人也轻声说,好,告诉你也不要紧,省得你的冤魂找错了人,我们老大徐大舌头让我问候你。

突然之间灯光大亮,那人还没反应过来,早有三四个保安扑过来,将他结结实实地摁在了地上。

陆祥音示意将他放开,口气平和地问,车祸是不是你们干的?

那是个精瘦的黑脸男人,他仰着脸,看也不看众人,一言不发。

陆祥音说,兄弟,别给我玩酷,你知道,我要是把你交给警察会有什么后果吗?

那人轻轻笑了一下说,随便。

陆祥音也笑了,我知道你不怕警察,可是,你应该了解你们老大的脾气,如果你落到警察手里,他能让你活几天?

那人脸色剧变,呆呆地看着陆祥音。

陆祥音说,我也不难为你,我只想知道车祸的事儿。

那人两眼看着陆祥音,重重地点了点头。

陆祥音说,好,谢了。回去给徐大舌头捎个口信,别听风就是雨,这天还没有蹋下来,就先自己乱了方寸。

那人唯唯诺诺,倒退着出了屋子。

陆祥音过了这一劫,知道今天晚上不会再有事儿,就让保安们门外守着,他要睡一觉了。

他重伤刚醒,等候杀手又熬了半夜,也真的困了,头一歪,就进入了梦乡。

 

 

 

 

 

陆祥音再次睁开眼睛,见自己在他精心建造的木屋里。他心里一喜:我又做梦了。

木门被人从外面很精暴地扔在地上,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喝:出来!

陆祥音往外一看,吓了一跳!外面站着一个全身着铠甲的武士,手持利剑,明晃晃的剑尖正指着他的胸口。

饶是陆祥音知道这是在做梦,心跳也陡地加快。他穿上鞋,慢慢从木屋里溜下来。

那武士满脸胡须,相貌甚是威严。他将剑抵在陆祥音的喉咙上,怒叱道:你可知道夫人是何等尊贵,竟敢冒犯,今天本将军剐了你!

恰在这时,若怡赶了回来,她的长发上还有未干的水迹,想是去溪边洗漱了。

若怡大喊,钟将军,且慢!

那武士非常听话,当即就撤下了剑,躬身行礼道,夫人,总算是找到您了!

若怡冷冷地道,事到如今,树倒猢狲散,你还找我做什么?

那武士斜了陆祥音一眼,欲言又止。

陆祥音惊魂稍定,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若怡低头不语。

那武士道,本将军乃是项王手下大将钟离昧,她乃是项夫人,名虞姬,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相犯!

陆祥音大吃一惊,难道自己竟然梦到了“霸王别姬”中的虞姬?他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请问,项王何在?

自称钟离昧的武士道,项王垓下兵败,已在乌江自刎。

陆祥音这时也忘了害怕,小心地追问道,那——虞姬不是在他自刎前就殉情了吗?

虞姬笑了,那只是民间的传说而已,也是项王为了保住他那可怜的自尊,做的一个局。

陆祥音又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美妙绝伦的女子,竟有些痴了,他喃喃自语道,难道……你真是虞姬?你为什么不陪项羽……呢?

虞姬脸上呈现出不悦之色,质问道,连你也觉得,我就应该陪那个杀人魔王、杀父仇人去死吗?

陆祥音连连摆手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们不是很恩爱吗?你的哥哥虞子期和他不是好哥们吗?

虞姬反问道,虞子期?我哥哥?这又是你们民间胡编的吧?我根本就没有哥哥!

钟离昧也在一旁附和说,我和项王情同手足,从未听说过他有个叫“虞子期”的朋友。

虞姬请陆祥音在一块干净石头上坐下,给他详细讲述了她和项羽的恩怨,完全颠覆了他早已耳熟能详的故事。

项羽是虞姬不共戴天的仇人。

项羽在随叔父项梁起事后不久,就偶遇惊艳绝伦又才艺超凡的虞姬,顿心生爱慕。但虞姬的父亲是个读书人,又是个悬壶济世的当地名医,他看不起项羽这个莽撞的武夫,一再阻碍女儿和他来往。最终,他激怒了项羽,被项羽安排部将乔装改扮后灭了门,当然,唯一留下来的,就是虞姬。

虞家被灭门之后,虞姬就被项羽强行留在身边。虞姬因怀疑全家被杀惨案就是项羽干的,为查出事情的真相,就顺从了项羽。后来,项羽兵败垓下,被刘邦数十万大军围困,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四面楚歌使得军心涣散,八千子弟兵也作鸟兽散虞姬明白,无论项羽如何爱她,也是不会让她活着离开的。这个惜名不惜命的家伙,不会把自己的女人留给刘邦那个好色之徒,那样比杀了他还要耻辱万分。她乘项羽巡营,乔装成使女的样子,乘夜色逃离了楚营,跑到这深山里,恰好偶遇了陆祥音。

听到这里,陆祥音暗道,我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穿越到了楚汉时期?如果是做梦,眼前的事情怎么会如此真实?他暗暗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下,感觉到了钻心的疼痛,心下大喜,不是做梦,是穿越!

于是,他就将自己的来历,以及他所知道的楚汉故事给他们说了一遍。虞姬和钟离昧如听天书,他们怎么也不肯相信面前的人竟然来自两千多年以后。陆祥音急得面红耳赤,却怎么也解释不清。

虞姬为了给他解围,及时转移了话题,问钟离昧,钟将军为何一直寻我?

钟离昧长叹了一声。

项羽兵败自刎后,楚军已作鸟兽散。刘邦知道钟离昧没死,就一直派人苦苦地追杀他。

钟离昧在东躲西藏中度过了一个多月,最后走投无路,只好投奔了老朋友韩信。

不久,刘邦探得钟离昧在楚国,就藏在韩信家里,大为光火。他写信将韩信狠狠的责骂了一番后,限期让他交出钟离昧。

对于汉王的责问,韩信采取了死不承认的态度。同时,他力劝钟离昧去寻找虞姬。因为汉王坐了天下后,一直没有放弃对虞姬的寻找。如果他能找到虞姬,肯定能像季布一样,谋个一官半职的……

听到这里,虞姬冷冷地道,钟将军是想将我献给汉王了?

钟离昧道,夫人误会了,我与项王是生死兄弟,岂能干这种禽兽之事?我恐不久于人世,想在有生之年,为夫人安排一个稳妥的去处,也好安心离去。

虞姬眼睛看着陆祥音,柔声说道,不劳将军了,我和陆先生远离凡世,在这荒郊野岭隐居,就此逍遥一生,岂不更加快乐?

听得这番话,陆祥音热血上涌,上前拉住虞姬的手说,我愿与你在此终老一生!

虞姬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陆祥音。

钟离昧叹了口气说,你这棚子,若遇上狂风暴雨,哪堪一击?这样吧,离此不远,在此山的深处,有一座废弃的寺庙,我已经命人打扫出来,也进行了修缮,所存米粮等物,够你们用几年了。

钟离昧拿出一幅图,递到虞姬手里说,那个地方地形甚为复杂,按图索骥,会很容易找到那里的,但若无此图,恐怕找几年也无收获。

虞姬道,既然有如此隐秘所在,你何不与我们一同前往,共同避世,何必受这汉王的苦苦追杀。

钟离昧道,不瞒夫人,韩信已经为汉王所忌,早晚有性命之忧,我想说服他起兵造反,共谋大业。

忽听山岗之上有人大喊,大胆钟离昧!你活腻了吗!

那声音异常洪亮,在山谷间激荡了数个来回,才逐渐消失。

陆祥音吓了一跳!对面的山岗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身着盔甲的武士,最高的一块巨石上,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气宇轩昂,满面怒色。

钟离昧冲那人拱了拱手说,韩大将军,这么兴师动众,要抓拿我吗?

韩信哈哈笑道,我们的天子要在云梦泽会见诸侯,特别提出要召见本将军,可是,我的亲信们说,必须提了你的脑袋去,我才能活着回来。

钟离昧冷笑道,如果我的人头能免你一死,也算不枉我与你相交一场,可你想过没有,刘邦之所以不敢攻打楚地,就因为我在这里,他怕我们联手抵抗,我若死了,你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韩信笑道,我韩信是何等人,岂能为了苟且偷生,出卖自己的生死之交……不过,这个人,可让我们的天子挂念得好苦,我必须带走她。

韩信用手指了指虞姬,大喝一声,拿下!

几个武士顿时围了上来。

钟离昧拔出宝剑,挡在了虞姬面前,怒叱道,谁敢!

陆祥音对楚汉历史了解得非常清楚,他知道钟离昧一人可敌百人有余,但今天韩信带来的兵,何止千人。

韩信喝退武士,走下山岗,走到钟离昧面前说,钟离兄,你总得让我有个朝见天子的礼物吧?外面可都传着我要谋反哪!

钟离昧将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说,你若念及旧情,就放过夫人,拿我的这颗人头去作见面礼!

一道血光,钟离昧竟割下自己的人头,递到韩信的面前。旁边有人将血淋淋的人头接过去,那无头的身子汩汩冒着血泡,却不肯倒下。

韩信跪在钟离昧无头的尸身前,拜了三拜。那尸体才缓缓倒下。

陆祥音吓得魂都快飞了,暗想:都说古人重义,真的不假呀!

韩信手下的人将钟离昧的尸体包了包,转瞬间就走得一个不剩了。

虞姬对着钟离昧洒在地上的鲜血,泪流满面地跪下来,拜了三拜,泣道,感谢将军以命相救,若有来生,一定重报。

陆祥音拉起她的手说,快走吧!夜长梦多。

陆祥音按着那图,找了大半天,上下左右地拐了无数个弯,钻了无数个的山洞,终于找到了那个建在山凹里的寺庙。寺庙的名字极普通,就叫山神庙。但这个地方的确隐秘,不但要攀越数道山岭,还要过山涧、钻山洞,地形极其复杂。若是没有图,是绝对找不进来的。但让陆祥音奇怪的是,这个地方虽然道路复杂,却似曾相识,自己好像在什么时候来过这个地方。

一路上,陆祥音边走边在拐弯处做了很多标记,以免日后断了粮,被困在山里。

寺庙共有三间大房子,正中一间是大殿,塑着山神像,左右各有一间卧房。陆祥音暗想,大殿内怎么没有佛祖像呢?刚想到这里他偷偷笑了,佛教是从东汉明帝时期传到东土的,这时候人们还不知道释伽牟尼是干什么的。

后院内还有东西厢房各两间,用作厨房和餐室和堆放杂物。寺庙内明显有刚刚打扫过的痕迹,粮油菜蔬、生活用具更是一应俱全。更让陆祥音高兴的是,寺庙的旁边,有一块向阳的山坡地,大约有一亩左右,可以种些庄稼或蔬菜。

两人简单安置了一下,都觉得很累,就上床歇了。

这一觉竟睡到了日上三竿。陆祥音先醒过来,见虞姬还在自己的怀中睡着,她呼气如兰,胸口伴着呼吸轻轻起伏,睡得十分香甜。陆祥音忍不住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这一吻,她竟然醒了。

两人在床上缠绵一番后,才起床洗漱。

两人一起做饭,虞姬煮饭,陆祥音炒菜,都吃得十分香甜。

饭后,虞姬道,这里的粮食,够我们用几年的,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我们就开始种粮、种菜,总能接济得上。只是,这里没有任何药品,如哪个身体有恙,恐不好办。

陆祥音觉得有道理,但他却束手无策,虽然他在那个世界里身价过亿,什么药品也唾手可得,却无法带到这里来。

虞姬看出他的窘迫,笑着说,先生不必犯愁,我自幼经常随家父上山采药,识得很多草药,你只管帮我采摘就行。

当下,两人找了一柄短把锄头,一只竹篓,就往林木茂密处而去。走了一段,陆祥音忽然又有了昨天的感觉,这里的地形地貌,竟似非常熟悉。转念一想,这是做梦也好,穿越也罢,总不是真的,这也许就是自己以前到过的地方。

由于这深山里很少有人涉足,草药竟非常之多,有些还是很难采到的珍稀药材。不到一个时辰,两人竟采了满满的一大竹篓,有当归、玄参、母丁香、余甘子、竹茹、芡实、半枝莲、仙茅、刺猬皮等。

陆祥音背着竹篓,虞姬肩着短锄,两人乘兴而归,边走边说着今天的收成。快到山神庙时,他们拐了一个急弯,虞姬忽然眼睛一亮,紧紧盯着前方的峭壁处。

陆祥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前方的峭壁上,竟有一颗硕大的灵芝,顿时也兴奋起来。这么大个的野生灵芝,至少生长上千年了,可以说是无价之宝。灵芝的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山涧。他走到山涧边上,往前探了探身子,仅差一点儿就够着了。这时,他看到峭壁上有一块突出的石头,就试探着将一只脚踩了上去。

虞姬在后面轻声说,小心点,够不着就不要强求。

陆祥音踩了踩脚下的石头,觉得还靠得住,就探过身去,抓住了灵芝的根部,正要往下薅,在灵芝旁边的石头缝里,突然钻出了一条蛇,吐着鲜红的长芯子,冲他就扑了过来!陆祥音一惊,脚下一松,滑下了山崖!

 

 

 

陆祥音一激灵醒了过来。

窗子开着,阳光从外面扑进来,病房里一片亮堂。

公司办公室主任刘岩和秘书小田正各坐在一张椅子上打盹,显然,两人一夜都没敢睡。

陆祥音赶紧闭上了眼睛,他想让这两名部下多睡一会儿,自己也好好想想眼下的事。

回忆起梦中的细节,和那几个似曾相识的地方,他心下一动:难道?这和我的身世有关?

手机响了。

刘岩和小田同时也惊醒了。

小田接起电话,喂了一声后,捂住听筒,轻声问,陆总,是徐老大的电话。

陆祥音示意她把电话拿过来。

徐大舌头在电话里连连道歉,说手下人不会办事,他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求陆总网开一面,大人不记小人过。

陆祥音一言不发,等他吵吵嗬嗬地说完了,才问,你到底什么意思?直说吧!

徐大舌头那边停顿了一下,声音顿时小了下来,陆总,你听了后千万别生气,我就是一个传话的……

陆祥音打断他说,直说吧!

徐大舌头说,……他们……还是想让陆总……

陆祥音等了片刻,徐大舌头后面的话始终没说出来。

陆祥音说,明白了,让我消失一段时间对吧?

对对对——太对了!徐大舌头如释重负般附和着,陆总,您是明白人,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您就当旅游一圈,手机一关,让谁也找不到您……等事情过去,我在蓝天大酒店给您接风!

陆祥音忽然之间打定了一个主意,他压低声音说,好吧,徐老大,我卖你个面子,马上消失。

徐大舌头还在电话里千恩万谢,陆祥音直接挂断了。

陆祥音在一瞬间决定,暂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正好用这个机会考寻寻根,探寻一下自己的身世之谜。

当天,陆祥音就出了院。他回到公司,把近期的工作全部给刘岩和小田交代完毕,又做了一些出门前的准备,就回到了家中。

晚饭是一家三口在一起吃的,陆祥音平时很少在家吃饭,这一次又是大难不死,妻子和儿子都很高兴。在饭桌上,他告诉米丽,自己要出去躲一段时间,当然,他隐瞒了寻根的事儿。他交代米丽最近要深居简出,采买日常用品都由保姆代劳,有为难的事就找刘岩。儿子上学放学都有专车接送,中途不要下车。米丽和陆地自从他出了“车祸”,知道最近不太平,都当即应下,让他放心。

当晚,陆祥音主动和米丽温存一番。这是最近几年没有过的事儿,米丽高兴得都哭了。陆祥音把她搂在怀里,两人相拥而眠。

 

 

 

第二天一早,陆祥音把准备好的东西全部放到车上,调整好车载导航,就驾车上了高速。

两个小时后,他到达了天目山。

陆祥音听父亲陆志雄讲过,陆志雄是在天目山游玩时,在一个山涧里看到他的。当时,他还昏迷不醒,陆志雄就把他背到公路上,叫来了救护车,把他送到了医院。他的伤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些皮外伤,但是他的大脑受了损伤,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了,连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陆志雄只好把他带了回来,原打算等他清醒了后再送他回家,但他在陆家住了三年,始终没有记起以前的事情。后来一个医生告诉陆志雄,他的脑部局部受损,恰好损害到记忆那一部分,能恢复记忆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但他大脑的其他部位全部和常人一样。膝下无子的陆志雄,就收养当时已经年近二十岁的他当了儿子。后来的事情,陆祥音就都知道了,父亲对他视如己出,让他在自己的身边工作,悉心教他做人、做生意。在他三十岁那年,父亲把公司交给了他……

临出发前,他原想再详细问一下父亲,了解一下当时他们相遇的具体位置。因为当初父亲给他说这些事时,他根本没往脑子里装。在他的心目中,陆志雄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以前的事情他毫无印象,没有必要再去理会。但他想想还是算了,父亲年纪大了,这时候告诉他自己要去寻根,老人家难免会多想。

昨天晚上,他在网上查了一下,天目山素有“大树华盖闻九州”的美誉,地处浙江省西北部临安市境内。令他暗暗心惊的是,天目山古名浮玉山他第一次遇见虞姬的时候,虞姬曾告诉过他,那个地方就叫浮玉山。难道,自己就是在采摘那颗千年灵芝时,滚落山涧,穿越到现代,然后被父亲救下的?从来不相信穿越之说的陆祥音,真的希望自己是在两千多年的时光中穿越过。

从网上得知,天目山的“天目”之名始于汉,有东西两峰,顶上各有一池,长年不枯,犹如“天目”,因此得名陆祥音先花了半天多的时间,开车慢行,绕天目山转了一圈,没发现与梦中相似的场景。天色渐暗,他的肚子咕咕作响了,才想起自己一天没有吃饭了,就在山脚下一个有“旅馆饭店”招牌的门口停下了车。

陆祥音先登记了一个房间,然后被服务员领着来到餐厅。餐厅不大,只有五六张桌子,设施也很简陋,但却很干净。

陆祥音要了一份山蘑菇炖小鸡,一个凉拌油皮,就着自带的五粮液,自斟自饮起来。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出发前就将五粮液灌装到了一个行军壶里。

酒能助兴,亦能解愁。两杯酒下肚,陆祥音的忧愁却更加浓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梦中的山神庙肯定是存在的。这种预感,随着他离天目山越近,就越强烈。可天目山方圆数十公里,开车走马观花地寻找,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而要徒步查找,不知道什么年月才能找到梦中的山神庙。

正暗自思量,忽然一阵喝叱声传入耳中:出去出去!天天来!烦不烦呀!

陆祥音抬头一看,是服务生在喝叱一个老女人。那个女人衣衫褴褛,头发篷乱,她不顾服务生的喝叱,径直朝陆祥音走过来,边走边哭道,是小宝吗?小宝你回来了?

说话音,那老女人已经走到陆祥音的桌前,凑到他的脸前,一股汗溲味儿扑面而来,陆祥音捂了捂鼻子,厌烦地看了她一眼。

蓦地,他从老女人凄婉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久违了的、十分熟稔的表情,他全身剧烈颤抖了一下,胸腔间一热,泪水竟差点儿流出来。

两个服务生过来,半架半拖地,将那老女人弄了出去。

一个女服务员过来给陆祥音的茶壶加水,他压低声音问,刚才那个老人,是干什么的?

女服务员说,是一个老疯子,疯了好多年了。

陆祥音又问,她是怎么疯的?

女服务员说,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他的儿子失踪以后疯的。疯了以后就天天在这一块儿找他的儿子,见了年轻的男人就叫小宝。

这时,那个老女人又冲了进来,边往里冲边喊,那个就是我的儿子,就是小宝,小宝呀,你出来!跟娘回家了……

一个经理模样的中年女人赶紧迎了上去,拦住她说,大姨,刚才我看到你儿子回家了,你快回家吧,你儿子在家等你呢。

那老女人一听,突然就笑了,她这一笑,脸上的表情和正常人一样。她连说了几声“谢谢”,就转身跑了出去,在门口,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在了地上。

女服务员捂着嘴笑道,我们经理这一招都用了几百次了,还这么灵呢。

陆祥音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放在桌子上,对女服务员说了声,结账!就抓起自己的包,追了出去。

出了餐厅的门口,见那老女人已经爬起来,以她这个年纪少有的矫健步伐向黑暗中走去。

陆祥音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老女人轻车熟路,走得极快。而陆祥音刚刚离开灯光明亮的餐厅,眼睛还没有适应外面的黑暗,走得有些磕磕绊绊,几次差点摔倒。好在前面的老女人一门心思地往家急奔,根本没发现后面的跟踪者。

拐了一个弯之后,月亮露了出来,面前的路已经依稀可见。那老女人急急地走进一个峡谷,前面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灯光。走近了,才大体看出是散落在山谷中的几个院落,像一个小山村的样子。

陆祥音尾随着老女人进了一处院子,虽然月光朦胧,眼前的情境竟似有些熟悉。老女人进了屋子,便四下里寻找,边找边喊,小宝,你回来了吗?有人看见你回来了,别藏了,快出来让娘看看……

乘老女人进了别的屋子,陆祥音进了正屋,见屋里陈设极为简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张大床,上面堆着几件被褥。陆祥音正想退出,一阵风吹进来,桌子上的一个什么东西动了动,在灯光映照下闪了一下。陆祥音近前一看,是一张大幅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两三岁的男孩,竟有些眼熟,仔细一看,竟像极了儿子小时候的样子。陆祥音头“嗡”地响了一下!他知道,这张照片如果和自己有关的话,不可能是儿子的,只能是自己小时候照的!那么,这里,竟是他的家,刚才的那个老女人,居然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可是,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他正发愣,手中的照片猛然被人抢了过去,那个老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女人紧紧盯着他问,小宝,你是小宝,你回来了?目光中满是欣喜和哀怨,却没有半点疯癫的神情。

陆祥音心里五味杂陈,竟不知说什么好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老女人一把抱住他,呜呜地哭起来。陆祥音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心想:如果这真的是我的亲生母亲,我该怎么办?

老女人忽然止住了悲声,慢慢放开他说,我都忘了,应该告诉你爹呀!他就在前面的酒馆里喝酒,你等着,我这就把他喊回来、我把他喊回来……

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陆祥音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三万元现金,放在了桌子上。想了想,他又拿出笔记本,写下了几行字:

 

老人家:

我是一个寻找自己身世的人,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我的父母,但我们同是骨肉分离的人,这一点心意,买点补品补补身子,待我办完了事情,自会回来,请保重身体,耐心等待。

 

陆祥音把这张纸撕下来,和现金放在了一起。然后,他出了屋,回身将门关上,走出了院子。

踏着月光,在峡谷中返回,眼前的情境和来时已经大不相同,很多地方似曾相识。他放慢了脚步,拿出手机,调到“手电筒”的功能上,仔细勘察周围的地形,竟吃惊地发现,这儿竟是他梦中通向山神庙的入口,他用石头划的箭头标记竟然也在。

陆祥音强自按捺住内心的狂喜,回到了旅馆。他明白,今晚再在这个地方住,可能会不消停,就退了房,换了附近的一家旅馆。今天收获颇大,他担心自己会失眠,就拿出酒,狠狠地灌了几口,足有半斤,才躺在床上,很快就沉沉睡去。

 

 

 

陆祥音发现自己回到了三四岁的时候,他穿着一身花衣服,蹦蹦跳跳地走出家门,背后传来母亲温柔的叮嘱,小宝,别跑远了。

陆祥音头也不回地答道,知道了。

母亲又叮嘱道,山里有狼,让狼叼走了可回不来了。

陆祥音说,知道了。

已经走出院门了,那个声音又追出来,早回来吃饭。

陆祥音不耐烦地答应着,知道了知道了……

山谷里到处都是鲜花,成群的蜜蜂在花间忙碌着,嗡嗡的叫声连成一片。陆祥音觉得,远处的鲜花,总比近处的好看。他嗅着花香,一步一步往深谷里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山路越来越陡了,周围也越来越静了。想起母亲的话,他害怕了,转过身去,想回家,可背后全是漫山遍野的鲜花,他看不到路了……

陆祥音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绝望地叫道,娘——

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泪水仍沿着脸颊小溪一样流淌下来。窗外还暗着,他看了看床头上的手表,是早晨五点钟。他又躺了一会儿,回忆了一下梦中的情节,觉得极有可能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以前忘记了,又在梦中找了回来。梦中那个温柔的声音,应该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他恨自己,为什么不回头看一眼呢?错过了那一刻,也许,他这一生也没有机会看到那个时候的母亲了。

他再也睡不着了,索性起床,洗漱完毕后,就开始做进山的准备。

早餐要七点半才有,他等不及了,泡了一包方便面,吃了一根火腿,就背上背包,出了旅馆。一出门,看到他的车还在门口停着,昨天晚上换到这里住宿时,院内已经没有车位了。他一想自己这一进山,不知道几天才能出来,就将车开到了院内,恰巧有辆车正往外倒,他就填补了进去,又把车罩拿出来,将车罩上。

再次出了旅馆大门,陆祥音突然发现,昨天晚上的那个老女人正在前面的路口东张西望,旁边还有一个老年男人。尽管他知道,这对老年夫妻有可能就是自己亲生父母,但他觉得,现在还不是相认的时候,他有太多太多的疑团,只有找到那个梦中的山神庙,才能揭开。他走了一条相反方向的路,多绕了一大圈,才找到了进山的入口。

事情并非像他预料的那样顺利,很多地方已经和他梦中所遇大相径庭,所做的标记也是时有时无。但陆祥音一直有一种比较准确的直觉,每到一个没有标记的岔路口,他就凭直觉选择,竟从未选错。即使这样,本来半天的路程,他走了整整一大天,直到落日时分,才看到了那座梦中的山神庙。

陆祥音轻车熟路,他穿过大殿,见左右两边的房间里都没有人,就来到了后院。后院里的情境和梦中几乎没有分别,他侧耳倾听,西厢房里有人说话,就轻轻推开门。

屋内的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借着夕阳的映照,陆祥音看到,屋内是两个女的,年轻的女孩,应该不到二十岁,年纪大的女人,好像三十出头的样子,让他吃惊的是,这个女人,竟和梦中的虞姬一模一样。

屋内的两人也愣住了,稍倾,女人猛然扑了上来,紧紧的抱住了他。

虽然陆祥音不知道在现实当中,他和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他认定,这肯定是他的亲人,就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

良久,女人喃喃地道,真的是你吗?小宝。

陆祥音缓缓地放开女人,紧紧盯着女人的脸问,你是谁?我一直在梦里梦到你。

女人惊道,你不认识我了?

陆祥音茫然地摇了摇头。

女人脸上的泪缓缓淌了下来,女人说,我等了你近二十年,你竟不认识我了?

陆祥音赶紧解释道,我是十八岁那年,被我的养父在山下捡到的,以前的事全不记得了。

女人恍然大悟道,是的,那一年,你坠崖了,我一直找你,把附近的山涧山沟全找遍了,也没有找到你,可我觉得,你肯定还活在这个世上,因为我几乎天天梦见你。

陆祥音小心地问道,请问,您是……

女人说,我是你的妻子,叫若怡,这是我们的女儿,你出事的时候,她还没出世,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思宝。

女人对那个女孩说,思宝,你爹回来了,快叫呀。

女孩却害羞地转过了身。

见陆祥音有些尴尬,若怡道,思宝,你快去烧水淘米,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团圆饭。

思宝这才痛快地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这一顿饭,虽是白米饭加青菜,陆祥音吃得却非常香甜,看着漂亮的妻子,温顺的女儿,他不时怀疑犹在梦中。饭后,若怡打发思宝先睡,引陆祥音来到他们曾经的卧房。在陆祥音的眼里,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有隔世之感。经过夫妻一个晚上的交谈,他终于弄清楚了一切。

这个叫若怡的女人,是他的结发妻子。若怡的祖上,是楚霸王项羽的妻子虞姬,这只是一辈一辈传下来的说法,是真是假,谁也说不清楚。陆祥音在梦里和虞姬相遇的故事,其实是听若怡讲的她祖上的传说。两千多年来,若怡的家族一直隐居在这个山神庙里,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在生活上,他们基本能自给自足,自己解决不了的生活用品,就拿平时攒下的药材下山去换卖。为了解决传宗接代的问题,他们每一代都需要到山下去选择童年的男女,选好了,在孩子还不记事的时候带上山来,抚养成人,做儿媳或入赘为婿。陆祥音小名“小宝”,是在三岁半那年,由若怡的母亲带上山的,和若怡一块儿长大。意外的是,在他十八岁那年,两人刚刚圆了房,他就在一次采药中坠崖失踪了……

陆祥音的眼前闪过那一对老年夫妻影子,现在基本可以肯定,那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陆祥音忍不住问,你们把我拐来,知道对我的亲生父母造成多大的打击吗?

若怡脸一红,低下头说,当时,母亲是给他们放下了一锭银子,这些银子是祖上传下来的,专门用来补偿孩子父母的,可是很快,那锭银子就被你的父亲喝酒喝光了。

陆祥音心潮起伏,不知道自己今后应该何去何从了。

若怡又说,若不是你出事,我是不会告诉你真相的,只会讲你是我们捡来的孤儿,你若是怪罪,就怪罪我吧,父母已经去世多年了。

室内已经点燃了蜡烛,烛光下,若怡神情凄婉,别有一番风韵,想到她竟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里,孤独地等了自己近二十年,心软成了一汪水,他捧过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一觉竟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思宝在门口喊,爹、娘!饭好了,起床吃饭了!

两人出了卧房的门,见思宝站在门口,相视一笑,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饭后,若怡和思宝忙着刷锅洗碗,陆祥音打开手机。

手机里有几十条短信,很多都是未接电话的提醒。其中,办公室主任刘岩和秘书小田各有一个内容相近的短信,告诉他公司已被检察院查封,办案人员正到处寻找他,让他不要回来。

还有妻子的一个短信:我和儿子都很好,公司的事牵涉不到我们,你不要挂念。你若开机看到这个短信,马上关机,走得越远越好,只要你能平安,我们就有相见的时候。

他打开百度,搜索了一下自己的名字,看到了公司被查封和董事长陆祥音失踪的消息。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他拒接后,赶紧关了机,然后抠下电池,用力将手机抛下了旁边的山涧!

陆祥音决定,下山去,认下自己的亲生父母,然后自己就在这里,和若怡、女儿过一段平静的日子,也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尽尽孝心。他出门时,在后备箱里塞了一百万的现金,应该够他们这一家五口用几年了。

若怡见他一个人站着发愣,就推了他一把问,想什么呢?

他打了个愣,眼前的若怡模糊起来……

你怎么了?快醒醒!一只手又温柔地推了他一把。

陆祥音睁开眼睛,朦胧的晨光中,见自己还躺在家中的卧室里,妻子米丽站在床前,催促他道,都六点半了,你不是要早走吗,快起来吃饭吧,吃了快走,免得夜长梦多。

陆祥音这才清醒过来,天目山的一切,仍是一场梦,他的寻根之路还没开始。

早饭后,陆祥音把准备好的东西全部放到车上,调整好车载导航,就驾车上了高速。

两个小时后,他到达了天目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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