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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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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1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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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生活由来已久

李点

夏日

为了躲避午后的热浪

一只新长成的麻雀

落在葡萄树下的浓荫中

它敏捷地跳跃

机敏地转动头部

它依旧不相信人类

隔着玻璃窗

在看到我的那一刻,迅疾飞走

没有片刻迟疑

直到今天,我依旧做不到

岁月无痕

我的父亲去世了

但他在我心里依旧栩栩如生

只是我不知道自己的儿子

还记不记得我的父亲

很可能印象已经模糊了

我不知道儿子的孩子出生以后

还有没有人对他或者她,讲起我的父亲

如果我不在

想必一切都将省略了

我一直试图保留下更多和父亲有关的记忆

却感觉越来越难

空酒瓶、旧照片、怀表、年代久远的

手提铝制饭盒,以及他住过的旧房子

也都注定会遗失在我们的往事里

这样的生活由来已久

蝉鸣撕咬的黄昏

我站在窗前等他下班

小径上走来穿白衬衣的不是他

便道上提着购物袋的男人不是他

一边走路一边打电话的那个人

不是他

我计算着他打电话的时间

此刻,他还在路上,比往日略晚

想到自己所经历的困顿和不幸

针扎一样的生活

我常常会在回忆时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襟

“我流泪,因为一切事物消逝、改变

又重返”

幸福亦或不幸

它们都由来已久

有时卵石一样遍布我经历的河床

有时又蚂蚁一样将我啃噬

此刻,它蜂蜜一样把我灌满

有人在梦中一闪而过

醒来的时候

我以为梦境还可以重返

小心躺下,保持醒来时的姿势

那扇门却迟迟没有为我打开

消逝没有难度,且不由分说

一切珍爱之物

原本需要轻拿轻放

有人在我梦中一闪而过

留下悲伤不可言说

太值了

一只十块钱的蝈蝈在阳台上

不停地叫

才花了十块钱,它这么卖力气

还是半夜,真是太值了

深夜的声音

是空调冷凝水滴在遮阳板上的哒哒声

是双高路上汽车驶过时的碾压声

是角落里落单的蛐蛐孤独地弹奏

这些来自深夜声音,我尝试用文字来描述

唯有它,咕咕咕地叫着,像个男低音

有时我听成“不睡起来,不睡起来”

有时听成“写诗去,写诗去,写诗去”

有时竟然听成是在呼喊我的名字

或者在说“你已老去,你已老去,你已老去”

这真令人惊讶

屏息凝神,探寻那些在黑暗中

始终保持沉默的事物

它们无声地和我配合

共同抵抗着来自深夜不同的诱惑

·

·

一杯咖啡

它微微的甜,是一种诱惑

我抿了一小口

又抿一口

然后大口大口喝下去

它为我争取来不眠的深夜

令我深陷并着迷的

要么是微微的甜

要么是微微的酸楚和苦涩

微微本身

也是一种诱惑

它常令我不能自拔

有时,它让我对外物

保持着过敏一般的抵抗与警觉

我揣测此刻她脸上会有泪水纵横

朋友深夜晒出英俊的儿子、忙碌的儿子

学业有成的儿子,成家的儿子

骄傲和喜悦难掩心中五味杂陈

朋友说起而立之年的儿子

很久没有回家了

期间她坐火车长途跋涉去看过一次

我揣测此刻她脸上会有泪水纵横

那里无声涌动着一条条慈爱的小溪

像每一个坚守在黄昏或深夜试图保持平静的

中年或者老年的母亲

那一刻,一个诗人正在诗中写到

“我是多么爱她!我年近古稀的母亲

我已与她在人间共处了三十多年

而我愧疚于我漫长的失忆”

一场秋雨无声降临

从凌晨开始的一场秋雨

让天气骤然变凉

感受到秋天的静寂、幽深和空旷

我得以安静,得以不语

得以想起许多往事

墙上的电子钟弄出声响

像一个迈着细碎脚步的人在凌晨赶路

也像在努力驱除什么

我拥有过什么,失去过什么

留恋过什么,违背过什么

什么是想争取的

什么是不屑一顾的

什么是我迁就的

什么是令我悔恨的

回顾以往经历的一切

多在意料之中,偶有意外

它们的眷顾,即使伤害

都无一例外让我心存感激

一去不返

村东的玉米收获之后

秸秆还田

父亲的坟头就会从田间显露出来

经过夏天的雨水和深秋的风霜

日渐矮下去的坟头

像在还原父亲日渐枯萎的背影

如今,还乡演变成一种仪式

我一次次还乡

一次次重新踏上归途

而父亲,却在一次还乡之后

一去不返

令我对还乡产生了深深的惊惧

爱情也会长满皱纹

想到爱情我依旧会彻夜不眠

但我不再逼你说出蜜语甜言

无声注视之下

我已宽容你脸上

细细的皱纹演变成深深的沟壑

人生过半

我愿为你生出更多白发

郊外

这是我们熟悉的北方

植物寂静如初,和大地融为一体

车窗外掠过的一切

被我们共同感知和热爱

就像在某个时刻

即使没有只言片语,我们也能感知

彼此的身体和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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