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座城

许震

2006年10月，我从武警总部司令部转业至北京市公安局时，一位相处多年战友拍着我的肩膀说：“许震，你贱呀，在部队被军事管理近二十年，转业还要到公安局这种准军事化的单位去！”我一脸的茫然，甚至有些苦笑。

为什么当警察？当警察做什么？从警15年来，作为一名写作者，我一直记录着自己的生活和思索；作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员，我一直叩问着自己的初心、灵魂和使命。

一

2008年3月下旬的一天，我受领任务采访我们刑侦支队的一名警察。他因抓捕犯罪嫌疑人不幸被感染重度肺结核。

那是一个北风那个吹的下午，漫天的黄沙从天而降，模糊了我的视线，模糊着我的信念。一个仅仅22岁、参加工作不满2年的刑警啊！

车子左转右拐，踏着破破烂烂和不时出现的瓦砾，驶进了刑侦支队的院子。刑侦支队的周围，是已经拆迁贻尽的民房，破布、烂袜子以及丢弃的碎缸破碗到处都是，荒乱得无法想像，唯有刑侦支队的办公楼干净、洁白，如风中飘扬的旗帜。当刑警还是到刑侦支队的路哪一条更好走，自己当时说不清楚。

接待我们的是刑侦支队综合队的一名副队长。他带着我来到打击犯罪区域队。队上的领导都在，原副队长和现警长热情地介绍这名刑警情况。介绍完这名刑警的事迹后，他们带我到了这名刑警的宿舍。在他的床头柜里，我看到摆着一排排整齐排列的书，遗憾的是他的主人已经躺在了病榻上了。书是他的战友，他的战友是这名刑警。

在翻书的过程中，我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句话：什么是英雄，英雄就是血性的信念的坚守。徐洪刚22岁，被砍14刀,成了全国人民敬仰的英雄。这名刑警22岁，在没有销烟的战场上，不幸被可恶罪犯的病菌击中。徐洪刚为什么敢于面对穷凶极恶歹徒的匕首？他是军人，祖国和人民需要的时候，他必须无条件的献出鲜血和生命。这名刑警为什么面对携带多种病症的嫌疑人，特别是传染性较强的肺结核、艾滋病等罪犯，敢于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因为他是警察，是和平年代牺牲奉献最多的人。你为什么当警察？当警察做什么？是信念，是这名刑警打小的追求。正如每次领导去慰问他时，这名刑警都会坚定地说：“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就选择了忠诚，选择了忠诚就选择了无悔”一样。

二

我还采访过一名网络警察，他是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

这名网警的故事给我讲的故事从六年前的一天晚上开始。

年轻漂亮的李美正在与自己的老板用QQ聊天。也就聊了二十多钟，老板提出要出去办事，但带的钱不多，要李美给他打一万一千元，明天一上班就还她。老板借钱哪有不借的道理，更何况对老板十分倾慕的李美，她急忙关上电脑，通过ATM机给自己的老板把钱汇了过去！

钱汇过去了，按正常情况下，对小李也有好感的老板，一定会李美发个短信，说些“钱已收到，谢谢”之类的话。可是半个小时后，一点动静也没有，情急之下，李美给老板打了电话。老板一接电话，懵了，别说借钱，就连当天用QQ聊天的这回事都没有。李美随即报了案。

案情就是命令。这名网警带领侦察员对李美和她的老板作了调查询问。老板称，大约一个月前，与一个网名叫“紫霞”的人聊天时，曾将自己的照片发送了对方，对方也把自己的照片发给了他。问题可能就出在这里！征得老板的同意后，这名网警当即下令打开了老板的电脑，在他的电脑里搜索出了可疑的病毒文件。

回到单位后，这名网警对提取的病毒文件进行了反汇编技术分析，发现老板收到的照片和正常照片差不多，但是，鼠标一双击，就不一样了。正常照片一双击就会放大，而这个照片双击之后，却会出现一段特定的计算机代码，代码的主要功能是自动监控计算机QQ登录的情况，记录QQ号码及登录密码，并远程传输到指定的网络文件夹中。经再一步研究分析，这名网警发现了一个139开头的QQ号有重大作案嫌疑！

随后，这名网警以购买木马病毒为由，与这个QQ号套近乎，取得这个QQ号主人的信任，这人把自己收款的银行账号和姓名传了过来。在上级领导和有关部门的支持帮助下，很快发现网名“紫霞”的QQ号、银行账号及取款人的地址都在广西南宁宾阳县。

经分局领导批准，这名网警和刑警队的一名同志去了南宁。七月初的南宁，是一年最热的时候。这名网警顾不上路途劳顿和天气的火热，一下飞机就和南宁警方联系，很快将犯罪嫌疑人杨某抓获。但是一审杨某，才知道杨某只是网络犯罪最末端的一马仔。打个不一定恰当的比方说吧，杨某只是街头违法占道卖菜的小商贩，至于这菜是从哪个市场批发来的，经过了几道手和哪里生产的，都是个未知数。这名网警一下子有种“路漫漫其修远兮”的感觉。

好在杨某是个一突就破的“软蛋”。杨某交待，他这发财的门路是从他表弟罗某那里学来的，罗某住在乡下的一村子里。这个村子是QQ诈骗的重灾区，几乎家家户户都做这一行，民风彪悍，别说外地人轻易不敢进去，就是当地公安提起来都有些怵头。有一次，当地警方把一名犯罪嫌疑人即将带出村子时，在村口却遭到了200多名村民的围攻，警车被砸，犯罪嫌疑人被抢走！

这名网警心急如焚。网络诈骗犯罪犹如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的吸血狂魔，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身受其害，也不知道有多少亲情友情和爱情被他们戏弄和玩耍。看起来，这帮家伙诈骗的是钱财，实质上是在玩弄得是人与人的感情，损害的是整个社会的诚信。

无奈之下，这名网警想出了一个办法：蹲守。他从县城租来一辆当地号牌的出租车，天天守候在村口，一守就是三天。第四天，犯罪嫌疑人开着私家车出现了，这名网警就令出租车尾随其后，一直跟着他到了县城一家饭店的门口。这人一下车，就将其擒获。据罗某交待，他只是从网上购买木马病毒贩卖的成员之一，算个末端的批发商，并供出了自己的上线：吉林通化辉南县的杜某。

从广西宾阳到吉林省的辉南，没有直达的飞机，在请示领导之后，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北京转机。在首都机场转机的四个半小时，这名网警偷偷地从首都机场打车溜回到家中，看了看仅有六个月的儿子，又打车到姥爷家，瞧了瞧已经癌症晚期的姥爷。他亲了亲熟睡儿子的脸蛋，也跪在姥爷的床前磕了三个响头。这一幕全印在了这名网警的妻子脑海里，她的泪珠一直在眼眶里打转转。

经过长途奔袭，三天后将在吉林通化辉南县郊的杜某抓获。杜某交待，他只是购买病毒生成器并生成病毒的一级批发商，而木马病毒制造者却在广东揭阳的惠来县！于是，这名网警一行又南下广东揭阳，将正在制造木马病毒的吴某抓获！

整个案件破获历时50天，行程一万多公里，涉案犯罪嫌疑9人全部抓获！

习近平总书记说过：“平安是老百姓解决温饱后的第一需求，是极重要的民生，也是最基本的发展环境。”作为人民警察的这名网警，努力践行着习总书记的这一谆谆教诲！

三

我还深入采访过一名社区民警。

这名社区民警给讲了一个令他终生都不会忘记的事情。

几年前的一个春天。白天虽然春意盎然，但是到了下半夜却还是寒风凛冽，冷空气打在脸上如刀割般疼痛。天上的月亮犹如悬挂着的万把明晃晃的达摩克利斯剑，把天地间映照得如同白昼，然而就这样，也没有隐去三位小伙子内心的邪恶。他们三人酒足饭饱之后，突然有了干一票大活的想法。于是，他们商议好，发现目标后，一个人在碧水天桥的东边从东往西走，另外两人在碧水天桥的西边从西往东走，都掂着啤酒瓶，在碧水天桥上实施抢劫。不巧，一从事代驾工作的胡姓师傅往碧水庄园送客人回来，正好进入他们设计的包围圈。好虎难抵群狼，已经四十多岁的胡师傅深知这个道理，除了乖乖地认怂外，还把自己身上的手机、现金、公交卡等一古脑儿交给了这三位歹徒，然后，扭转身子沿原路返回。一下碧水天桥，感觉歹徒不可能调头会追过来的时候，他边跑边大声呼喊：“抢劫了，抢劫了！”然后，又到附近的加油站借电话报了警。

酒壮怂人胆，刚才还耀武扬威提着啤酒信誓旦旦的三个家伙，听到喊声，先是追了几步，来到桥下，见胡师傅已经进了附近的加油站，就立刻变得六神无主了，仓皇逃窜。天空的月亮像舞台上的追灯追赶着他们，他们顿时觉得上天无梯、入地无门，内心的不安、惊慌、恐惧、绝望，甚至悔恨一览无余。他们忘记了酒桌上的誓言，顾不得天气依然寒冷。

那天晚上，正赶上这名社区民警和另一战友值班。接到报警后，这名社区民警就往报警点赶，在报警点见到惊魂未定的胡师傅。胡师傅报告了出事地点、事情的经过以及三个犯罪嫌疑人的大体相貌特征。巡警经验告诉这名社区民警，周围的地形地貌让这三个家伙迅速逃走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追赶胡师傅这段路的西侧是京藏高速公路，东侧是碧水庄园别墅区，别墅区内有保安24小时值守，戒备森严。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别说翻墙进人，就是跳入一只几斤重的野猫，也会声响大得如惊雷。如果是翻过护栏，跳入京藏高速公路拦车逃跑，也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在这黑灯瞎火的后半夜，就现代人们的戒备心理一般人是不敢停车拉他们的。随后，这名社区民警和战友拉上胡师傅，走访了碧水庄园门口值守的保安，保安告诉他们，他看见三个人翻过护栏，进入了京藏调速公路，至于他们往哪里逃跑，他没有看清楚。听到这话，这名社区民警心里猛然紧了一下。

这名社区民警驾驶警车在京藏调速公路的两侧来回寻觅。当警车行驶到沙河南大桥附近的路面上时，这名社区民警和战友们见从北往南的高速路上停着一辆警车，同样一红一蓝的警灯闪烁。坏了！估计是出事了。这名社区民警想。

正像这名社区民警预料的一样，当他们绕到沙河高速路入口，到达出事地点附近的时候，在高速路边先是发现了胡师傅的手机，接着又发现了胡师傅的公交卡。经胡师傅辨认，此人正是从碧水天桥东侧提着啤酒瓶子拦着他退路的那位。这小伙子已经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

经进一步了解，此人叫董可欣，刚刚度过自己的18岁生日，被送往999急救中心2小时后就死了！

这是这名社区民警第一次见到刚满18岁的青年瞬间死亡，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对惨烈的车祸现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名社区民警18岁的时候，正在军营这座大熔炉里接受锻炼，有着从班长到排长再到连长营长24小时的悉心照顾，有着父母时刻萦绕在耳畔的叮咛和每周都有一封家信的牵挂。而董可欣呢，18岁生日刚过，就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了。太可惜了，太年轻了！仅仅是因为一次抢劫，也许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抢劫，就丢掉了他宝贵的生命。董可欣的父母、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会怎么想，在独生子女时代，一个人的失足可能会断了两代人的念想和希望，一个人的死亡可能会令两代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董可欣的死亡深深地刺痛了这名社区民警。他认为，作为一名社区人民警察，让社区群众在社区内住得踏实、安心、温馨是义不容辞的责任，要完成好这一任务，就要在社区内形成不想犯罪、不能犯罪、不敢犯罪的生动局面，提高社区人民群众的安全感和满意度。于是，这名社区民警在自己所管辖的一亩三分地里开始了实验。

经过他和相关人员几年的努力，这个全北京城著名的治安形势复杂、群众防范意识薄弱的“北四村”之一，治安情况有了明显好转，发案率逐年下降的，辖区群众的安全感和满意度不断上升，后来连续三年被北京市评为100个最平安社区之一。

为使辖区内的社会风气进一步好转，这名社区民警还创建了春蕾学雷锋团队。俗话说，群众看公安，关键看破案，而这名社区民警坚持让自己分管的社区变成了诗意的栖居，没有犯罪，没有违法，甚至没有矛盾，没有纠纷，人民群众温馨生活，永远洋溢着温暖、健康、快乐。

四

人是城的灵魂，平安是城的城墙。每一名首都警察，为了北京这座城的平安，为居住在这座城人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都有过艰辛的付出和努力。

我入警以来，主要以码字为主。但是，一旦有大的安保任务到来，为了北京城的平安，在我们局内警种意识就完全淡化，有的只是警察的职责和使命。

2018年8月，党的十九大安保期间，我被抽调到“3+X”督导组，参与相关区分局安保督导工作。我们不但查社区警务“7×24”落实情况，也查学校、医院、加油站等公共场所反恐防暴情况，还查商店、商场等场所管制刀具、农药、化工原料等销售情况。对这些公安业务，我从没有接触过，但在经验丰富的同志带领下，在时间紧、任务重的情况下，必须一点一点地学、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抠，这对我这个五十岁的人来说，难度可想而知。检查实施阶段，我每天挤公交车天不亮就出发，晚上披星戴月回来。当时，我家孩子刚做完韧带和半月板缝合手术，术后生活基本不能自理。面对此情况，我没有向组织提任何特殊要求，甚至没有向领导报告，我到超市为孩子买了超大型的便盆，每天早晨上班前，将便盆和孩子一天用的文具图书放在床头，每天下班后的帮孩子倒屎倒尿。近3个月下来，自己请过一天假，没有过一次节假日，没有发生过迟到早退现象，更没有因为孩子生活不便影响自己的工作。另外，由于自己长期伏案工作等原因，腰椎5骶1突出、颈椎管狭窄，导致右下肢麻木和大脑时常供血不足，有时出现眩晕现象。9月7日，在顺义分局仁和、李桥派出所督导时，因一个动作时间过久，再次出现了头晕和右下肢麻木现象，后连夜被送往医院治疗。到医院检查没有大事后，我第二又出现在督导检查的现场，直到今天我单位领导也不知道入院治疗的事。

2019年，在新中国成立70周年的国庆安保中，我参加了两个周末的演练和最后的安保工作，先后2次连续两昼夜没有正常休息，2次勤务步行超过了20公里。在演练当中，被安排到负责制高点督导的勤务，和小自己近20岁的年轻督察一起工作，一次从第一天下午17点至第二天凌晨5点多，爬上爬下一个晚上步行近30公里，有时挤勉强只有一个人才能过的钢板铁梯，有时爬1米多高的矮墙，没有扶手，没有灯光，利用手机照明，在特警局同志的引导下艰难前行。一次，经过一昼夜的折腾，自己的两条腿肿涨把夏季的裤子都撑了起来。执勤期间，由于种种原因，除了一身警服和特殊标志处，几乎没有任何保障，拍照用自己的手机，上勤时都是坐公交车或者步行去，下勤后都是步行或者骑共享单车回，多的时候一次骑行8.7公里、步行17000多步，喝不上水，吃不上饭。没有水喝，就到兄弟执勤点蹭水喝，没有饭吃就自己从家里带点零食吃。对于这些，自己从没有过怨言。

五

“十三五”期间，我国的平安建设体制机制得到逐步完善，人民群众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进一步增强。今天的中国，呈现给全世界的不仅有波澜壮阔的改革发展图景，还有社会平安、祥和与稳定。当今的中国是命案发案率最低的国家之一，是全球最安全的旅游国家之一，被公认为治安保障最好的国家之一，而在现实中国的所有城市，北京城是最平安的城市之一。

对生活在北京城的人来说，“平安”代表着安宁的居所、安康的生活、安全的环境、安定的社会，更意味着充满内心的平安与宁静。拿我们具体的警务工作来说，平安的北京就是校园旁的警务亭，就是社区里的警务站，就是夜路上的一盏明灯，就是手机里的防诈提醒，就是斑马线上的礼让行人……平安是百姓安居乐业的基本保障，平安是心手相牵的共同期盼。

平安的背后，蕴含着中国特色的治理智慧和非凡的民生哲学。上世纪60年代，浙江绍兴枫桥镇开创了“发动和依靠群众，坚持矛盾不上交，就地解决，实现捕人少、治安好”的枫桥经验，其广泛深刻的影响延续至今天。我们首都北京的“西城大妈”“朝阳群众”等群防群治力量，更是让人感受到“邻里相望、远亲不如近邻”的温暖，让不法分子无处遁形藏身；互联网时代，面对用户信息安全与信息分享之间的内在张力，监管部门以“审慎包容”的原则迅速确立了顺应数字时代发展的监管原则……广袤中国的生动实践说明，在社会治理中坚持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坚持为了人民、依靠人民，才能有效应对不断变化的安全风险和挑战。

守护平安，有你有我；平安北京，共建共享。平安，是人民幸福安康的基本要求，是改革行稳致远的重要保证。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平安建设既是重要内容，也是基本前提，必须把平安中国建设置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发展全局中来谋划，紧紧围绕“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来推进。

“十四五”时期是我国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之后，乘势而上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进军的第一个五年。光荣使命召唤铁的担当，壮阔征程需要铁的护卫。为了首都的平安，为了北京城的人民群众，作为一名人民警察，作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员，我愿拆下自己的肋骨作火把，去照亮大家平安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