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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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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3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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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征文参赛作品+在黄河源头(组诗)

高若虹

 

在黄河源头

 

我惊诧   你是黄河源头吗

是不是一个路过的人抹下的一滴泪

 

从晋陕峡谷起就捂在喉头的一句话

被你的瘦小又堵回心口

 

我不忍心抿哪怕是一小口水

怕你断流又怕我失声再不会怒吼

 

能像拍打家门口的黄河水样拍打你吗

担心  拍着拍着你就睡着

 

真想大声喊你一声 忍了忍 没敢

怕一出声 你就会闪身躲在巴颜喀拉山妈妈身后

 

在黄河源头我能做的

就是 曲膝下蹲 凝视确认我幼小的先祖

 

看你一次我几乎耗尽了一生

仔细的话 你能从我浑浊的眼睛里看见一颗用旧的心

 

想喊你一声母亲  最终还是没喊出口

捡了一块像我的老石头放在你身后

 

你还小  我不敢老去

要天天看着你不回头地走

 

就像我小时候看着妈妈

上梁下坡在黄土高原上种瓜点豆

 

鞠躬一别  我要顺流而下回到晋陕峡谷

我担心少了我这一滴    

露出满河床逆流而上的石头

 

  草地上的牦牛

 

有的低头吃草

怎么看都像诵经的僧人

有的抬头瞭望

担心蓝天上那只鹰

飞走了天空是不是更空

有的不吃草也不瞭望

就像草地上刚长出来的石头

身上还披着胎毛的草茎

 

这是我去三江源的路上看见的牦牛

它们气定神闲 与世无争的样子

令我几次想说点什么 又什么也没说

在神的面前人能有什么可说的

 

也有风吹过来  像牧人驱赶着它们

鹰动 草动  牦牛不动

牦牛知道 草动是草让它们把头放的更低更深

而去河边喝水的  不争不抢

庄重的像接受佛的洗礼 摸顶

我想 它们也有流淌的心思

但一定和河水一样清澈 单纯 波澜不惊

 

我注视了许久这群吃草的牦牛

奇怪的是 始终未听见它们吃草的声音

也许 草的幸福就是让牦牛悄无声息地把头低下来

也许 牦牛的幸福就是悄无声息地吃草 不说出来

还也许 青藏高原的 空旷 寂静 安宁

就是牦牛悄无声息咀嚼出来的

 

写到这里 我突然恨起自己的多言  饶舌

 

               

 

                    鹰架

疑是风折了一根木棍拄着

在翻越巴颜喀拉山  翻越玉珠峰

 

疑是牧人点燃的一柱藏香

头上还立着一粒灰烬

 

疑是月亮削的一节夜的旧枝

钉在高原上,拴着乱窜的风

 

如果不是栖在架子上的一个夜的黑点 翻了翻白眼

如果不是那粒黑点突然展翅飞起

 

两只在草地上嬉戏的旱獭

就不会吱一声关上它们的门

 

而不远处的草地上 一头拖着怀孕身子的牦牛

摇头摆尾,为未出生的小牛犊给鹰鞠躬致敬

 

是啊   当一株细小的青草缝补着草原的伤疤  

一只苍茫的鹰 就是它们拒绝苍茫的守护神

 

草原给鹰一个支架 鹰就还给草原一个安宁

鹰以及高挑 细瘦的鹰架都有辽阔的爱和悲悯

 

不再漂泊 鹰知道它飞的再远辽阔的草原上也有家和家人在等

不会孤独 每当雏鹰在鹰架上练翅 鹰架就紧紧抱住自己 

连影子都不让风摇动

 

当鹰眨了眨眼睛 分明是夕阳西下

随即,偌大的青藏高原就一点点缩小成鹰的瞳孔

 

             缓慢辞

 

据说  凡是很高的事物都很慢

云高  走得慢  我地上的影子还没走到身后

云已走得白发苍苍

山高 长得慢  老得不能动了

还高不过一只鹰的翅膀

 

我是晋陕峡谷的一滴黄河水

逆流而上 走到海拔4800米的黄河源头历时66年

 

我走得很慢 慢于朝圣路上磕等身头的人

慢于青草接近牦牛的舌尖

慢于一场雪染白一只鹰的孤独

也慢于雪豹将雪背上巴颜喀拉山

 

我也是朝圣之人

每走一步都要叩头

吕梁山  阴山  贺兰山 祁连山  巴颜喀拉山

席地而卧  每座山都是尊神

 

总喝黄河水

为的是慢慢流淌 绝不奔腾

天黑了 咬块月亮 夜行的路上走成一只萤火虫

走不动了 嘴里嚼一茎牦牛啃过的青草

学石头盘腿打坐

 

没能让我停下来的不是山向天际的后退  

不是路对地平线不见不散的相逢

而是一只蜗牛的相伴和每天拱手送我上路的旱獭

 

我缓慢地接近

缓慢得像流了66年的一滴泪

可当我一见到黄河源头

我这滴老泪就夺眶而出流出母亲的眼睛

 

                   汪文才

  他不放牦牛了

  他放牧越野车

  放牧佳能6DZ长焦距镜头相机

青藏高原都是他的牧场

 

喜欢在海拔最高的垭口停车

昆仑山 巴颜喀拉山 成为棉花垛

让我们捂着胸踩着  踩得趔趔趄趄

 

喜欢用适马60-600的长焦距眼睛

把那些鹰 藏羚羊 雪豹 牦牛 黑颈鹤都装进去

再释放出来 一遍遍地抚摸

他抚摸儿女就是这样的的眼神 这样的动作

 

他就是一首诗

这是青海诗人曹谁说的

是他在可可西里给诗人当了一个月影子后说的

是他在可可西里拍的照片走进诗人的书里后说的

 

他是诗人  他酗酒

喝得两眼冒火和公牦牛抵头

他不忌酒  90岁的母亲不闭眼

他用誓言合上母亲的双眼  把誓言系在经幡

他说现在也喝 孤单了 累了 想妈妈了

就把酒倒在手掌上 让两只手掌喝 十个手指喝

他说 这是我用酒为发过的誓淬火

 

他爱鹰  伸展胳膊  把自己当做鹰架栽在草原上

他也爱鼠兔 公路上把车开成一只小心谨慎的鼠兔

他知道  雪豹是怎样把雪背上昆仑山的

  他更知道  青藏高原脆弱的如一块凸凹不平的玻璃

 

驶向黄河源头的途中有一条小溪

他怕压疼溪水  挂挡加油 越野车腾空飞过

溪水安然无恙 衔一支口琴叮叮咚咚地吹着

 

为日后能见到他  我补记如下

汪文才    藏族  牧民

初中辍学  爱好摄影

经营一辆越野车

胸前 总亮一枚党徽的星星

 

                    格桑花

                        ——写给仁增卡卓

在我的镜头前你静静地坐着

不是椅子 不是草地  是一辆轮椅

 

镜头里开满了你羞答答的笑

笑容如一朵红霞  没有一点残疾

 

膝盖上摊着草原般辽阔的笔记本

挥一支笔  正在放牧诗

 

你说  你在曲麻莱县残联任残疾人专职委员

残疾人朋友说 你是他们的背水仙子

 

后来我读到了你的一首同标题诗

我才知道你是如何摇着轮椅把自己摇成一滴水捧出去

 

疾病把你安顿在轮椅上

你把爱安顿在每株青草上

 

摁下快门 巴颜喀拉山 昆仑山 玉珠峰 玉溪峰  

楚玛尔汉 玛曲河 色吾河 不一而同向你聚拢过来

 

多美啊

蓝天

高原

一朵格桑花

 

 中午的江荣寺

这是中午  抬头正好看见江荣寺的金顶

金顶上金箔一样的阳光

也正好看见江荣寺藏红色的墙

仿佛站着的一排红衣喇嘛

眼睛闭着 阳光打在上面 晒出

一片刺眼的寂静

 

两条路   大路通向江荣寺

小路也通向江荣寺

大路小路上走着的只有阳光和风

据说  大路还通向活佛讲经说法的地方

看了看 有几把椅子  椅子上坐着的也是穿着阳光的寂静

 

静中取动的都爬上了山

松树 石头 和拉近人与神的经幡

风从山上吹下来的时候

顺便也吹了吹石头上的一只鹰

它们像同时获得了神的安慰

顺着风一起抖动

 

我本想进寺去看看

如意法螺的法号声

穿过寺门厚密的木纹传出来把我挡在寺外

突然闪出的几个穿红衣服的少年喇嘛

朝我笑了笑 红光一闪 就进入寺内

还是那么寂静 只是有几朵稚嫩 调皮的笑容

花朵似的飘落在我的心上

 

这是中午 太阳燃烧成一盏酥油灯

长江摇动马蹄湾的经轮

草地上一顶帐篷背着十万吨的金光

一群大大小小的牦牛分明是太阳随意摆放的石头

仰或也是僧人都在凝神诵经

 

猛抬头 见一只旱獭从洞里站起来

恍惚是一位从尘埃里走出来的人

而从草地上突然跑出来的一股泉水

则是一位透明的没穿衣服的幼童

它们都把自己放进寂静  放进太阳的手掌

怎能辜负这样的阳光呢

我也摘下墨镜,将苍白荒芜的面庞放在太阳底下

像晒经

 

                      从青藏高原归来

从海拔4800米的高原降下来

乌云   牦牛一样跟着

摸摸胸口  心脏像藏族朋友江文才仁

驾驶的那辆越野车

也像极了马蹄湾被鹰追逐的一只属兔

 

举着鹊巢的白杨树可是鹰架

风提着一片叶子飞起   又摁着一片叶子落下

落下的轻轻地盖住了一只黑甲虫

 

我不说夕阳下山 暮色降临   

我只说孤单辽阔的鹰眨了眨眼睛

而渐渐朦胧又浑然一体的太行山 燕山

则是一群牦牛与另一群牦牛把自己成堆地卸下

是一顶黑帐篷拉上了门栓

是一坨坨牛粪饼燃为灰烬

更远亮起的那颗星

仿佛是江荣寺走出来的僧人提着的一盏灯

 

我每天健走4800多米的距离

以每分钟120步的步速120次的心跳

只有这个心率我才能和青藏高原重逢

到此 路就会突然拔地而起 长成海拔4800多米的山峰

把我举起来放在加巧折西哪垭口  

 

多好 等我的还是那两朵一胖一瘦的云

山坡上风吹经幡  寺庙外人转经筒

石头上站起来的一位红衣喇嘛抖了抖人世的灰尘

而一头吃草的牦牛偶然抬头

我看见整个高原在它眼睛里晃动

 

多好  一棵草任性地摇晃着天空

一只蜥蜴忘我地推着太阳滚动

两顶帐篷像一对夫妻卸下了远行的路程

牧羊女背上的水拍打出白云的皱纹

唯有蓝得让我忧伤的湖水

像倚在门框上向远处凝望的卓玛  央金

 

我唯一不敢看的是那朵开在路边的黄黄的小花

我怕她是一滴青藏高原的泪

我一回头 她就可能滴下来 把我砸疼

  

其实我看见的是一颗石榴里的石榴籽

我看不见的是整个石榴以及绽开的昆仑 唐古拉

可可西里  巴颜喀拉山那些巨大的石榴花瓣

我还看见了我这颗小小的石榴籽

天天被海拔4800多米的路举起来

在太阳下着色

勒巴沟,河水里的岩画

唵嘛呢叭咪吽

一块石头在诵经

 

唵嘛呢叭咪吽

一块石头在水里诵经

 

诵经的石头口若悬河

水流石不穿  水流经也不断

 

也许石头就是座寺庙

僧人在里面焚香念佛

河水守门 扫尘

 

在过往的岁月里

一位出嫁的汉族姑娘从这里走过

一些商贾、侍女、僧侣从这里走过

 

逝者如水   石头不是水

石头将水当成袈裟穿在身上 诵经 修行

 

有谁能分得清 哪是河水的流淌声

哪是石头的诵经声

 

如果石不口若吐河

如果河守口如瓶

 

我是一个俗人  站在岸边

两耳澎湃的只有通天河的涛声

 

原刊《昌平文艺》2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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