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文艺》的头像

《昌平文艺》

内刊会员

小说
202305/06
分享

美丽的瓷(外一章)

  白庆国

九十年代以前,我没有见过瓷砖。后来在城市的建筑工地上看到下脚料,觉得瓷是世界上最美的物质,从此我喜爱瓷,无论谁家装修房子就走上去,看看瓷、摸摸瓷。直到有一天,一声猛烈的破碎声从窗子窜进屋子又钻进我的耳朵,我才不安起来。

那一声响,现在想起来还能把它的大小,形状叙述完整。不过那天的叙述有点过劲,我急切想让许多人有亲临现场的感觉,想让许多人惊讶或不安,可是结果吃惊的还是我自己,我有点扫兴,现在已经没有了叙述的耐心。即使再叙述我也不会有那日的声情并茂。我对人们倾听后的无动于衷感到沮丧。

我在一个小学校的门岗做保安,我非常喜欢这份工作,虽然工资低,我不去计较,我喜欢写点东西,更喜欢孩子们,他们毕竟是未来,是新世界。每当下课的铃声敲响,都有一群孩子小燕子一样在空旷的校园里学习飞翔。蹦和跳,追逐,呼喊。他们把存在身体里的所有对这个世界的感知都释放出来。他们这样做毫不出格,他们的一切行为都是对这个明亮世界的反馈。这是他们的世界,谁也不应该阻拦。我把他们看成花朵,祖国、世界、兰花、蜜。因此我的世界也因他们的感染成了诗意的世界。我每天就是在这诗意的世界里感受生活的美好。每天写一首美丽的诗歌,大声朗诵,洪亮的声音在教室的走廊里回旋,在学校的操场上飞扬。在学校的操场上飞扬时,那面崭新的五星红旗就止不住咯咯地笑。由于鼓励我的精神更加充沛,我就会拿出更大的力气朗诵。这就是我与孩子们一起生活的结果。美而幸福。

有时他们跑到门廊的地板上玩,这里距离门很近,越过这里就是另一个世界,那是一个肮脏的地带,魔鬼太多。我死死地把握着出口,不让他们过早地走到那里,任何没有把握的人去那里,都将失败。孩子们在这里玩耍,仅与那个世界隔着一扇门。多么危险啊,我必须牢牢把握住这个出口。

不过他们玩起来技巧确实高超,我不忍心驱赶他们,到他们的内部去玩,就容忍他们在这里放纵一下吧。

他们变小兔,没有角的鹿,有的变成了雄鹰。真逗,有时我都忘了回答别人的问话。

那个声音太巨大了,它的巨大到了震惊的程度。使我失去了方向。声音突然闯入我的脑海,毫不留情。我的确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迅速寻找,焦急的目光产生了盲目的幻觉。却发现声音变成了碎片。顺着声音的来路,我发现在头顶的上方高于佛的位置,门廊的柱子上,一块瓷砖缺席了,它分离的特别不完整,它没有与同伴商议的意向,令其它的兄弟不屑一顾。它的独立性让它在短暂的时间内丧失了尊严。它在丧失尊严的瞬间经历了飞的过程。飞是世界任何一物都渴望的,是天性。不过它的飞翔选错了方向。造成身败名裂。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挽救的。这是美失去了自信的结果。

还好这里没有人,孩子们都在教师,我在我的位置听到他们大声地朗诵,阳光,土地,花朵,泉水。还好暴力选择离开善良,离开天真。我看到被土地拒绝的暴力粉碎的到处都是,暴力粉碎暴力呈现暴力的本质。那些小块的暴力是暴力的核心。

我找到了源泉。被惊扰的神经无法还原暴力的原型,即使拼凑也不成功。时间一分一秒沿着我的手臂划过,对于一个近似无意识的人,世间从来不留恋,时间失去的速度反而加快。

我在懵懂里醒来,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到场(教师或者校长)亲睹暴力的结果,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按照世界的顺序,喝水、行走、思考。

足足有很多时间在过廊里堆积,空气变得厚重混浊,令我无法呼吸。然而我还是想到了报警,让权利给暴力找到枷锁。手突然抖起来,抖起来的手好像不是手,他像一个圆形的梦。梦是无法伸到口袋里,更无法摸到手机,我只有改变梦的形状,让梦变成枝状,只有这样才能成功。我终于成功了,拿到了手机,并拨通了校长的电话。

校长走出来,像另一个校长的样子,没有紧张,没有恐惧的表情,像一颗熟透了的核桃。校长是外面世界过来的人,经验极其丰富。校长来到暴力的现场,由于校长的镇静暴力立刻减弱了成色,没有了锋芒。校长一边听我不连贯的述说一边抬头看了一眼暴力的发祥地。没有一丝的情绪波动。随之我也安静下来,耳朵竖直,想听到校长的指令。可是指令还没有出发就夭折了,校长只用低低的一句话,完全带过了暴力的全部。

我的确想听到措施、办法一类的语气,没有,时间是准确的,在时间的缝隙没有一滴关于安全的口水。整个现场,肃然着。校长的冷静像一盆平息了一天的冷水,我的思考陷入了混乱,我想从校长那里寻找穿过幽暗隧道的秘密。没有,没有让我失望。但我还是努力让希望冲破失望,我大着胆子给校长说,当然声音是随和的,我说,要不要通知老师让孩子们不要冲入险境。校长只淡淡地说,瓷砖老化了。

担心让我陷入了不安。我不知道天黑是如何进行的,我的不安像落日一样沉下来。

第二天,我突然产生了向老师述说的冲动。如果昨天晚上我没看电视,这种冲动根本不会产生。刚打开电视,屏幕上就出现了不忍目睹的场景,车祸,一个儿童的血撒在了大地上,那么鲜艳,鲜艳得像桃花碎了一地。鲜艳撞击心脏,让心脏也鲜艳。受不了,我立刻关闭电视。可是画面只一瞬就刻在了脑海里,睡眠与画面永不可分,直到精疲力尽,直到黎明在后面击了我一掌。我醒来,思想已经模糊,原因就在昨夜,我把画面与小学校的孩子们结合在了一起,虚拟的结合有时并不是好事,有时是致命的。致命的波浪在脑海里拍打,就是不安。我不安起来,像一只被追赶的野兔。早晨七点开始的时光里,孩子们花朵一样摇摆着,微笑着穿过走廊,穿过美的门庭。一切美皆有美的基点起步。可是魔就在他们的上方微笑着。

上课之前,我踏上了一条似乎正确的道路,我不安地走上楼梯时,心海里的波浪更加急遽,我向每一个漂亮的女教师述说,期间我故意夸大了暴力的核心。女教师的面部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有的坚定,有的无所谓。我以为我的目的达到了,就撤离了。但是事实是那些走廊里的花朵减少了,这就对了。为了把花朵移到蜜蜂的巢穴,我动用了武力。在我的生涯中我从来没有这么武力过,这次的武力我自己都感到出格。有时感到我不是我。

一天两天,我坚持着我的武力。由于不停地仰望魔,我的脖子都疼了。

我的紧张和不安振动的屋子里的空气同样不安,每一个进来的人都嗅到了不安的气味,很快就离开了。他们从来不追问气味的来源。

有一天,我的仰望被赵师傅捕捉,赵师傅是我的同行,他说,你管他哩,砸住谁了算谁。

我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宽阔的语言所表达的意义。

我说,他们都是花朵啊!李师傅再没有与我争辩。

我在不安中度过每一天,时间仿佛比去年慢了许多。

 

 

 

 

每个人都有奇才,凤兰骂街在我们村无人能比。凤兰骂街还是从凤兰与二棍结婚后十天起,那是他们家走失了一只下蛋的母鸡,婆婆心疼的吃不下饭。看见婆婆不吃饭,凤兰就带着火气上了房顶,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大声吆喝起来,偷了我家母鸡回家当娘呵,昧了我家母鸡让你断子绝孙呵,生孩子没屁眼呵。骂到酣畅时双脚还蹦起来,把两条腿拍的“啪啪”响,尖亮的嗓门压过了大队里的高音喇叭。其实二棍是不喜欢她这样的。

人生一世谁也有倒霉的时候,凤兰从房顶摔下来了,摔了腿,在医院住了三个月,二棍在医院结结实实伺候了三个月,在这期间,二棍不知在医院的走廊里叹了几次气。凤兰出院后二棍就迫不及待地去了砖场,侍候凤兰的事交给了女儿慧慧。从此村里的天空就少了凤兰的骂声,少了凤兰的骂声的村庄就像死了一样沉寂。

日子不紧不慢地走着,不觉已滑过了数载,凤兰的脸上也爬上了皱纹。我们村也改变了模样,二层小楼林立,红瓦铺盖的楼顶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两条东西贯穿的马路笔直,路两旁的毛白杨茂盛地生长着,路上驶着各种颜色的小轿车,凤兰的闺女慧慧家也住上了二层楼。

风兰的腿养好了,但是不能干重活。凤兰就承担了给慧慧领孩子的义务。慧慧在村里一家企业里上班。二棍还在砖场上班,不过比过去轻松多了,现在全部机械化,二棍只看着机器运转就行了。

一天下班后慧慧脸色很难看,凤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凤兰就问明了情况。原来慧慧刚买的还不到一个月的苹果手机不见了影子。那手机是慧慧一个半月的工资换来的,因此慧慧就情绪很不好,不吃饭,还爱摔家具。

凤兰有把握地说,闺女你不要着急,我上房顶骂他们去,看哪个王八羔子敢不给。

一边说一边把孩子交给慧慧,迟缓着爬上了二楼,但她怎么也登不上楼顶,以前房顶是她的战场,她在那里叱咤云天,挥洒才能,得意洋洋。现在如果不登上楼顶就等于将军失去了战马,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发挥不出来。凤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还是找不到上楼顶的路,于是又急中生智,推开了窗子。推开了窗子,眼前就呈现了村庄的一派新气象。街心广场的大雕塑正冲着窗口,那是一个勤劳的母亲托举婴儿的塑像,慈爱,温馨,祥和。雕塑旁边音乐喷泉正优美地一边唱歌一边喷水,漂亮极了。有十几个老人在广场上散步,还有几辆婴儿车在广场上移动。

凤兰不知怎么一下子心情敞亮了许多,刚才的怒气消失的没有踪影了,根本没有了骂街的欲望。她把目光从街心广场上收回,当然看到了杨树林立的街道,看到了在树枝上飞起飞落的喜鹊。当然她也看到了整齐的楼房,红瓦的屋顶,看到了村子南面刚刚建好的养老院,看到了水厂那高高的门楣。她不自觉地向村子西边看去,那里是二棍工作的砖厂,砖厂高耸的烟窗正徐徐冒着炊烟一样洁白的烟气,他的二棍现在正在机器旁忙着哩,凤兰想到这里就收回了目光。

凤兰把目光收回来,看到邻居二偏在院子里收拾东西,他穿着崭新的牛仔裤,酱红色的伊拉克上装,看上去干净利落,院子里养了好多花,现在开的正顔,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蜜蜂在那里飞舞。

她想转身下楼,突然看见了杏花,杏花是二偏的媳妇,四川人,能干的很。五六年的日子里硬是把二偏的三间土房改造成了楼房。

杏花转过头,也看见了凤兰,二人对视了一下,杏花突然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凤兰也不自觉地笑了。

出乎意料,杏花喊了一声“嫂子”。凤兰猛然感觉心里难过,那是深深愧疚的难过。她瞧不起的穷光蛋二偏家也盖上了楼,过去她没少手指着二偏家骂大街。她早听说二偏靠打工挣了不少钱,富裕了,早已不干偷鸡摸狗的事了。最近又听二棍说,二偏包了一个小工程。

凤兰小心翼翼地关上窗子,像刚才一样迟缓着走下楼梯,不过心里像春风走过一样清爽······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