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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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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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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夏春天

王子君

生活如一条河流,时而奔腾喧嚣,时而平缓宁静,时而迂曲困扰,总归是平凡枯燥。因此,当意外的惊喜和幸运降临时,哪怕这惊喜和幸运极其细微,我们的生活也会像落入了星光,瞬间被照亮,那般美好。

那天的气温,高达39度。我穿过大栅栏去到前门大街的一家广东菜小餐馆,和朋友小聚。

这次聚会本来是三个人。我、庞君和德老弟。庞君是位才子,大才子,钟情于美学、哲学、文艺理论的研究,且颇有成果。他的摄影作品也了得,诗歌功力深厚,还写得一首与众不同的散文,作品散发着思考与美学的意韵。我们相识于2001年,那时,他是凤毛麟角的博士官员,我做杂志,因组稿常有联系,偶尔也小聚一下,吃着小饭,喝着小酒,谈论着文学、美学,很唯美,感觉生活在尘世以外。我曾以作家姿态向他大肆灌输散文化写作哲学著作的理念,如今想起,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呢。

和德老弟认识也有十一二年了。德老弟是高能物理学博士后,在中国顶级科研机构从事粒子物理研究,质子、中子、量子乃至宇宙的话题总是脱口而出。可他不仅是物理学博士,他的书法、篆刻、古诗词修养也很是受人赞赏,被庞君当作“奇才”引荐于我。一次,我应邀去参加某集团的廉洁文化建设研讨会,并做“老子”讲座,特意把德老弟邀上。我讲老子思想中的廉洁价值观,德老弟以古代诗文中的一些廉政文化内容为切入点,探讨推行廉洁文化的可行性。他旁征博引,古诗词随口而出,彰显出不俗的古诗词文化底蕴,成为我这次讲座的奇妙搭档。

这样两位朋友,都在北京,却已是四五六年未见面了。

庞君给我的书很用心地写过推荐语,为此我说一定要请他吃个小饭答谢,也叙叙旧,让德老弟作陪。可是两年过去了,硬是没有聚上,这一次无论如何要落实到位了。德老弟说,我是老弟,你是姐,我来请你们。庞君说,好,不能让女士买单。子君请客,德老弟买单。

事情就这样定了。

我和德老弟前后脚到了餐馆,庞君还没到。见大厅空气不错,我们便选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德老弟要了三瓶啤酒,一碟花生米,一碟广东泡菜,边喝边等庞君。

我将事先签名盖章了的散文集《一个人的纸屋》拿出来,送给德老弟一本,另一本放在桌上,准备送给庞君。然后我翻看着菜单,霸道地说,今天不用你买单,老姐买单。德老弟呵呵呵地笑,我姐真好。

庞君那边堵车,等到了的时候,德老弟已喝得小脸都红了。

庞君带了一位客人,某名牌大学的孙教授。三人约变成四人聚。孙教授的哲学功底极深,对人生和世界的本质有着深刻的认识,和庞君惺惺相惜,渐成知交。

我将散文集郑重其事地送给庞君。孙教授是新朋友,事先没有准备,我只能歉意地笑。

庞君和孙教授都不善饮酒,我乐得不要喝酒,就象征性地要了两瓶啤酒和一个小二,就着粤菜正式开始聚会,一边吃一边聊。我们聊人和万物的真实关系,ChatGPT是否会全面取代人脑、超越人脑,将来的人会否成为一半是肉体一半是机器的“生物”;聊科学前沿对物质、暗物质、能量、信息、场等概念的最新理解是什么,是不是会把它们交给哲学界;聊科学、文学艺术、哲学最终归向的精神境界通道……

我们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但隔壁坐着的一对年轻男女,还是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年轻男子笑着往我们这边看过来:“你们这一桌都是什么大神啊?聊这么高大上的话题!”庞君立即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我们声音太大,吵着你了?”“没有没有,我非常受益哩!我们刚从书店出来,顺便来这吃饭,没想到能听到这样的聊天。”年轻男子很是真诚。

这时已有些飘飘然的德老弟,拿起我送他的书朝年轻男子晃了起来,又指着我们桌说,兄弟,你不知啊,我们这一桌,这位是大学教授、哲学家,这位是美学家、哲学家,这位是大作家、编剧。庞君打趣,你得介绍一下自己是科学家。年轻男子更是惊喜。德老弟趁机翻开书的扉页,拿过去给他看,你看,你看,这是我姐写的书,这是我姐给我签的名。年轻男子看着书,哦,《一个人的纸屋》,我马上上网买一本请你签名。

我赶紧说,别买别买,我们有缘相识,回头我签名送你一本。

德老弟,既然你这么高兴,那你就把这本书转赠给这位朋友吧。庞君将了德老弟一军。

那不行,这是我姐送给我的,我哪舍得,我不舍得。德老弟把书紧紧抱在胸前。

我奸笑着看庞君。

庞君会意说,好,我来转赠。

那你得签上名。

庞君说,好吧,我也签个名。

年轻男子乐滋滋报上姓名,姓马,且叫他马朋友。

庞君在我送他的书上面签上“转赠马朋友”,然后签了名。马朋友接过书,开心不已。

我说,这位哲学家朋友也是给我书写推荐语的人。而我这个印章是这位科学家老弟给刻的。

太好了,太好了!这样一来,这本书更有意义了。我今天收获真是大呀!我得加一下你们微信。马朋友说着把手机伸了过来。

我当代表和马朋友加上微信。啊,这马朋友也是了得,身兼一家少儿美育机构和一家因私出入境服务机构的CEO,年轻有为的主。我明白了他之所以对我们的话题感兴趣的原因,探索科学与宇宙奥秘,是少儿美育的一部分。

转眼,马朋友去柜台要了十听啤酒拎了过来,往我们餐桌上一放,这是我请你们喝的酒,回头你们这个单我买了。

我们一桌子的人都站了起来。我说,这可不行。庞君说,我来买单,或德老弟买单,不能让女士买单。教授说,我很高兴参加聚会,我来买单。我说,那不管怎么样,不能让马朋友买单。马朋友说,那好吧。

这才又各落各座。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我们这桌聊兴仍酣,马朋友结束用餐,站起身和我们告别,说很荣幸在小餐馆结识大家们,祝我们用餐愉快。

我们接着吃,接着聊,不知不觉快到十点半了,这才惊呼该回家了,遂意犹未尽地举杯宣告此次聚会胜利结束。

我们买单时,却发现马朋友到底还是把单买了。我们非常感动,又都觉得不好意思。庞君说,你有他的联系方式,下次我们再聚时把他们叫上,回谢人家。细细想来,马朋友买单是善举,是豪情,更是一种价值观的认同与对学界的敬重,这样的朋友值得结交。

那天晚上,出了北苑地铁,我刻意慢悠悠地散步回家。夏日的燥热仍然没有褪去,但我感觉夜色清凉,漫天繁星闪着光的旋律,一棵棵从身边缓缓后退的行道树,像和着星光跳舞。

我的心中生起一股春风。

去天坛公园南门附近谈事,谈完事,我突然想起木易君就住在天坛附近,便拿起电话打过去。

说起来我和木易君认识已经有30余年了,当年都在海南。他在部队,我在报社,因为写作而相识。彼此曾经是哥们一样的情谊,不说肝胆相照,却也是相互信任相互有过恩情,友情是深厚的。但是,生活就是这样幽默,转来转去,有七、八年的时间,我们成了同行,期间,本可以成为相互倚重、助推彼此事业的机会,不想却产生了种种的隔膜、误解、防备与疏离,到最后,友谊的小船彻底翻覆,我甚至以为我们从此真的会老死不相往来了。两年前,木易君突然联系我。他常在报纸上读到我的散文,想问问我的近况。哈哈哈,我重新保存了他的电话,加上微信,友情重新开始。毕竟是老友,很多的疙瘩一说清就解开了。况且,慢慢审视我们成为同行的那些年,我顿悟到自己心高气傲的性格也是造成友情疏离的一个原因,而且正是那段时间,我在文学创作上默默有了自由天地与飞跃成长,于是有了悔改之心,积攒多年的怨忿化作感激之情。我坦然,真正的友情像海南的椰子树,是经得起风吹雨打的。

今年年初的时候,木易君在朋友圈看到我的《一个人的纸屋》出版,向我索要了一本,说是要好好拜读。我并不奢望得到赠书的朋友会真的读书,但木易君真的读了,说是每一篇都读了,其中几篇他还读得泪眼婆娑。他说,没想到你经历了那么多事,真不容易。我玩笑道,是不是很后悔那些年没有重用我?他笑,有这个意思。以后有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说。找个时间请你吃饭,我们好好聊聊,我也向你讨教散文创作的事。他是当记者出身,早年也写过散文,现在退休了,想把写作的事捡起来。

于是约了好多次吃饭,都这事那事的没有时间。这天出来谈事,正好在他家附近。择日不如撞日,撞上了就可以狠撮他一顿。

木易君正好在家。好好,有空,今天请你吃饭。你从天坛公园南门进园,往西门方向走,我去西门等你。

我买了票,从天坛公园的南门进公园,一路慢慢走,慢慢看。不想他很快就进到西门二道门,我拐上往西门的道时,他远远地认出了我,喊我,朝我招手。

天气很热,但是公园里面很阴凉。道旁的一溜长椅,都坐了游人,但仿佛是为我们预留的一样,刚好有一张空椅。我们便决定在这里坐一会儿,聊会儿天再去吃饭。那时候大约五点多一点。

我们就聊一些往事,聊我第一次给他编发作品时,他以为我是个男编辑的事;聊他调北京后为帮我买《中译意大利语词典》跑断腿的事;聊他回海南拜访我时,看到我胳膊上吊着绷带趴在茶几上给热心读者回信,感动得给我写报道登在《中国妇女报》上的事;聊我到北京不久便“失踪”好些年他以为我去了意大利的事;聊他退休时的身份有点唬人的事……相谈甚欢。当聊及那些年造成我们彼此隔膜的深层的缘由时,我们哈哈大笑起来。相逢一笑泯恩仇,既然还有这样的见面,那心底里的一些龌龊肯定早就消除了!我们都是见过台风中的椰子树的人!

老友的情谊彻底回来了。

聊了半个来小时,便去吃饭。吃饭的地点木易君已经查好了。出西门往西七八百米的地方,有一个湘菜馆,他没去过,不知道好不好吃。我明白他是依我的口味找的店,便说只要是湘菜就好吃。

树荫以外,太阳还是很烈,感觉能把人晒出油来。我把大丝巾从包里拿出来,围上遮太阳也遮热气,然后背起背包往西门外走。

湘菜馆果然很近。门脸很小,但是走进去一看,很干净,隔壁桌上的菜品飘着湘菜特有的香辣味道。于是愉快地坐下来点菜,一面点菜一面继续聊天。菜点完,我突然想起应该给手机充电了。

背包翻了又翻,翻了又翻,却怎么也找不到手机了。坏了!手机丢了!我脑门上的汗一下子都急了出来。

木易君说,别急别急,我给你打一下。他打了两次,听着电话铃响,就是没人接。

我仔细回忆。我见到木易君时就把手机放在包里了,之后一直没有拿出来过手机。想来想去,只有我拿丝巾的时候打开过包,是不是拿丝巾时带出来了?

经过一番推理,最后肯定,手机就是掉在我们坐过的长椅上了。

木易君拨打公园派出所的电话,报告了手机丢失的情况。

派出所问得很仔细,什么时间?具体位置?哪把椅子?说他们马上派人去找,一会儿回复我们。

手机不能丢!这年头,很多重要的资料文件都存储在手机里,手机丢失了心疼,那些文资料文件丢失了更心疼!这样一想,我赶紧拨打10086,要求输暂停机,并希望他们给我锁定手机的位置。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时间,6:20分。

暂停机立即办妥了,但要锁定手机必须报公安。这样一来,那就要报案。正好公园派出所的电话打来了,说去我们指定的地方看了看,检查了又检查,没有发现手机。

这时我确定了要报案。报案,那得到天坛派出所去,公园派出所没有这个权限。

电话又速速打给了天坛派出所。天坛派出所说,要报警,那你们得来做个笔录。

这时候菜已上桌,我们点了四菜一汤。

看着剁椒鱼头,看着血浆鸭,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也才感到已是饥肠辘辘。但是没办法,要立即赶去报案。这一桌子菜怎么办?我们叫来服务员说,菜放在这里,请你们盖好了,我们一个小时后再回来吃,到时还不回来就算了。心里想着一个小时报案,怎么也够了。

木易君把单买了,然后我们急着离开。

赶到公园,木易君和我兵分两路,他再去二道门丢手机的地方找一找,问一问,我去公园派出所请求查看监控。

糟糕的是,那个道是古树道,为了保护古树,没有安设监控。

一位中年民警发动了警车,让我上车,然后把车开到丢手机的地方,途中把正从二道门返回来的木易君也叫上了车。木易君转了两圈,双手空空,什么也没找着、没问着。民警把车开到丢手机的地方停下,我们又下了车,再细细问了周边的人,都没有看到。想想也是,公园里人来人往,椅子上的游客换了一拨又一拨,那手机怎么可能还在呢?抬头看树上,确实没有监控,心中失望透顶,只得前往天坛派出所报案。

中年民警说,走过去太费时间了,我开车送你们去吧。

接警的是一位副所长和一位年轻的民警。

木易君和副所长在一旁聊天,我跟年轻的民警报案。笔录开始了,就事情的经过,各种问,各种答。在那里一待就是两个多小时,都快九点了。这时,木易君的手机响了,是那个湘菜馆的电话,问我们还过不过去吃饭。我们这才想起离店的话,如今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他们居然还给我们留着饭菜,心中也是感动不已。就说,你们热热吃吧,就当是我们请你们吃,我们就不过去了。这个时候木易君和我大概已经饿过头了,也不觉得饿,只是心疼啊,本想好好撮木易君一顿的,暴点了几道好吃的菜品却一口都没吃着。

笔录完成了,文件打出来了,字也签了。年轻民警说,放心,一旦找到就通知你。但他又表示不一定能找得回。我只好寄希望锁定手机位置,尽管现在办锁定相当麻烦。

年轻民警递给我报案回执单,叹道,你当初不报停机就好了。你停机了,万一有人捡了手机,想还给你也联系不上啊。当时打电话没人接才报停机的,暂停机。木易君把手机拿出来,扒拉着说,你看你看,我打了两次,每次都响到自然停。年轻民警一看,苦笑不已:现在的手机都设有密码吧,你这打的是微信语音,别人是接不了的,你要是打手机号码就好了。

什么?!原来手机在设置密码的情况下,打微信语音别人是接不了的,但打手机号码,可以接听。哎呀,绕来绕去,木易君打的是微信语音,即使当时有人捡了手机也没法接,没法联系上!因为没有这个常识,也没有这种经验,又担心手机真丢了,所以我当时就争分夺秒地报了暂停机。

我脑子一转,我现在是不是可以把手机暂停给取消呢?

这个要问运营商是否可以办理紧急开机。

我用民警的电话打给了10086。情况一说,10086说,你可以紧急解除暂停机。

我喜出望外:怎么解除?

通过人脸识别。如果你购买手机时进行过人脸识别就可以。

进行过。怎么识别?

我给你转到人脸识别程序,然后你跟着语音提示的步骤操作。

我开了免提,年轻民警用另一台手机进入程序,根据指导的步骤操作,很快就进入到人脸识别页面。我看着那个页面,转动了一下头,人脸识别就通过了,随即手机开机。

我忍不住立即拨打自己的手机号码,两秒钟都没有,就有人接了电话。

“哎呀!失主啊,你总算来电话了!我们都急死了!”

原来手机被一位北京王姓大爷捡着了,他出南门的时候把手机交给了南门服务站。工作人员用了很多种办法想找到联系人电话,都没能找着,看我的手机已经很快要没电了,又找了苹果手机充电器给充了电。然后手机一直攥在手里,希望失主来电话联系。期间有微信语音来电,各种短信跳动,但他也只能干着急。我又感动又惊喜,这是从天而降的幸运,失而复得的幸运,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幸运!就在我灰心丧气要回家,要开始焦急地等待且不知能否找回手机的时刻,手机找到了!

这时时间已经过了9点。9点钟公园就下班了,他们说,没关系,等你到九点半。

火速打车过去交接手机。一路上,我思考着怎么感谢人家。身上有100块钱现金,虽然薄了点,也是心意吧。

交接手机的是一位憨憨胖胖的年轻人。我一手接手机,一手将一张百元钞票塞给他。他一看到钞票,手像被烫着了似的扬开了。你是机主?我是。你开一下手机。我人脸识别开了手机。这个手机就交还给你了。然后他才指着胸上的徽标,自豪地说,你看看,这是我的徽标。我们不可能收取回报的,物归原主,这是我们的职责。

我有多感动,无以言说。

木易君因为就在西门附近,走回去就行了,而我想去坐5号地铁。憨胖小伙子一听,说,我顺道把你带到崇文门5号地铁吧,还近了不少站。这太好了。一路聊天,我这才知道公园丢手机的事很多,手机找回来的很少。现在手机都有了密码,一般来说,除非是黑客,拿了手机也打不开,没有什么用,但公园的人流较大,游客多,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监控,有时候外地游客捡了,顺手就带走了,那就没有办法。因为手机流动到外地去的话,即使到时捡手机的人想找失主也会嫌麻烦。你丢失手机三个小时就找回了,真是确幸呢。

越想,越是感到幸运,心中越是充满感激。第二天早上,我给12345拨打了热线。简单讲述了手机失而复得的过程,给天坛公园派出所、天坛公园南门的工作站、天坛派出所、10086北京移动和湘菜馆一通猛赞。

我给木易君打电话,灿烂地说,我表扬了他们。木易君说,太应该了。作家总是有故事,你我五六年没见面,一见面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想想还真很让人感触,说它是好人好事,又不仅仅是好人好事,这是一种文明。

是的,这是一种文明,是一种纯朴的风气,是人性的美好。

我的心中生起一股春风。

年轻文友甘,为我手机失而复得而高兴,在微信说要约个时间见面,我说好,我下次去办公室的时候我们见面。就这样约定了一个工作日的时间,下班后见面聊。他要给我做一个长访谈,但是事有不巧,两三个月过去了,也没有真正地坐下来访谈,连提纲也没有定下来。我开玩笑说,看来我们要吃一顿羊蝎子才能有积极性。

我提前二十分钟到了羊蝎子店,这个店就在我单位对面,疫情前我常光顾,疫情后这是第一次。我精心地点了菜品,坐等甘。甘是西北人,喜欢吃羊蝎子。

甘来了,我们聊得很愉快。聊我们都认识的朋友,聊哪些作家新出了作品,聊在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文学究竟有没有未来……

出乎意外地,他把提纲初稿写好了。他列出了十六个问题,每一个问题都直指心灵与命运,与我从前所接受过的访谈有着完全不一样的视角与深度。我欣慰,这位集记者、诗人、学者于一身的年轻人的才情我没有看走眼。

我去买单。和年轻朋友在一起,我一般都会买单,因为我觉得相比较而言,甘这个年纪,正是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自己要奋力拼搏的时候,而我没有那么多经济负累,买单是关爱的表达。

服务员问我是不是会员。我说是,早就是会员,只是很长时间没来吃了。报过手机号码,结果里面却空空如也,也没有优惠券。

旁边正在买单的一位先生,扭过头来,你这样吧,你用我的电话号码结账。这样你可以少付100块钱。

为什么?

我有券可抵现金,但要从我手机里扣。

就是说我把钱付给你。

不是不是,你用我的手机号码结账,他们扣我100元券的,你可以少交100元钱。帮你省100元钱。

你为什么要帮我省钱?

我不知道,嘿嘿。

先生的衣着很有品味,笑容很真诚。

我说了声谢谢,让服务员买单,从这位先生的手机里扣了100元券。

我和甘两个人吃饭,又是晚上,简单,也就218元,省下100,就花了118元钱,非常开心。倒不是说省下100元钱有多高兴,而是觉得这是从天而降的一种幸运,一种凭借气质获人信任的幸运。一个陌生人,为什么要给我买单?他虽然用的是券,但那券就是现金,他也是可以在下一次吃饭时当现金使用的。

买完单回餐桌,甘咧嘴猛乐。我顺便说了不久前马朋友给我们买单的事,他更吃惊了。你怎么有这种幸运呢?别人怎么就碰不到这样的事呢?你这个人给人一种天然的亲和力、信任感,才会有这样的好事。你看你,多少人丢手机都找不回,你却几小时内就找到了,人家还开着警车送你去派出所;在餐厅里吃饭,陌生人给你买单。今天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

我想起今天从办公室拿了一本我自己的《一个人的纸屋》。我跟甘说,要不我把这本书送给那位朋友吧,这样礼貌一些,心也安一些。

这样好。

甘出门抽烟,隔着玻璃看我签名。

于是,我把书的塑封拆了,签了名,写下了日期,然后叫来服务员,请他交给那位先生。那位先生已经买单了,却还在和几位朋友继续喝酒,跟我隔着两排座位。

服务员欣然接过书,我则起身悄悄地走出了餐馆门。甘迎上来说,这个做法好,我刚才还担心你自己送去,那样有一种炫耀的感觉,这样好,既让人知道你心怀感激,又让人觉得自己也得到一份惊喜。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职业,在这种情境下邂逅一位作家,并获赠作家亲笔签名的书,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份幸运。

我的心中生起一股春风。

就这样,在这个酷热的夏天,北京的夏天,我三个规格极小的饭局,却吃出了春天般的温暖。我之所以如此详尽地描述,是因为这些事让我的心感到温暖的同时,看见美善,看见良知,看见文明,看见一种光穿透混沌。

我还看见我的朋友们看似平常却高贵富有的精神世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酷暑难耐。

我的心中却生起一股春风。

我要借由这些文字,把这春风送往快被烤焦的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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