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志军
昨天,接到二爹的电话,说端午节要杀猪,让我们回乡下老家吃杀猪菜。我顽心又起,在电话里调侃二爹道:“呀,当年的郑老二也开始抖起来了,以前吃了上顿没下顿,现在一年杀两三头猪,是复仇呢还是摆阔呢?”我的调侃立刻招来了二爹的一顿笑骂:“小兔子,你也哨起你二老子来了,让你来吃肉还没理了?你以为你二老子还是从前的穷样呢?杀头猪算个甚,今年过年还要杀牛呢,赶紧的,把工作弄好,放了假早点回来,你二娘还包
了粽子呢”。
挂了电话,我的心立刻涌起一阵暖流,一阵感慨,一个电话让我感觉到了端午节的存在,还有一份亲情的牵挂。说起二爹,他是一个标准的农民,但也是一个多种元素构成的复合体。他有文化、性格开朗、为人幽默、爱和人抬杠、更爱吹牛。他经历了六十年代的饥饿、七十年代的动乱、八十年代的变革、九十年代的自由,在知天命之年迎来了普天同庆的新世纪。二爹是个苦命的人,小时候学习很好,也是因为家庭的原因早早的缀了学。也许是基因的缘故,二爹和父亲一样,从小喜欢读书,天文地理,阴阳八卦,历史演义,都能说出个头头道道,同时也爱写写算算,在老家也算是才子加帅哥,真实版的十万个为什么。记得小时候,村里谁家有个红白事,都要请二爹去当总管,二爹总能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在嬉笑怒骂中把事情处理得妥妥贴贴,滴水不漏。在家里,父亲性格内向,而二爹却是性格外向,二爹说父亲保守心眼小,父亲说二爹张扬不着调,就如现在的我和哥哥,两人的意见总是不在一个轨道上,你唱你的歌,我弄我的曲,总是会因为一个历史人物或者一件无聊的事情和父亲吵个面红耳赤。两人一
辈子和谐的时候少之又少,但在关键时候又能无比地团结。
我对二爹的记忆是从八十年代开始的,当时整个中国社会开始发生着变化,计划经济正悄然向市场经济转变,在农村就是轰轰烈烈的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当时集体的一切生产资料都被分配到农户,每个家庭在改革的大潮中都被推向了希望的拐点上,时刻准备着向幸福美好的生活迈进。可是这种饱含希望的生活没过几年,生活的厄运再次降临到二爹头上,这次是因为前二娘的去世。二娘是二爹1971年娶进门的,刚进门的时候还不错,两口子和和睦睦,相敬如宾,可日子没过几年,二娘的神经出现了问题,开始神神叨叨的,并且越来越严重。八十年代初期,农村的医疗条件很差,家里的经济条件更差,二娘的病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直到发展到彻底的精神失常了。悲剧发生在1982年秋天的一个下午,二娘的精神病猝然发作,莫名的上吊了,给二爹留下了三个尚在幼年的孩子,最大的8岁、最小的仅仅两岁。好在那时爷爷奶奶健在,能给三个孙子做口热乎饭、做件合身的衣服,在亲戚朋友的帮衬下,日子就这样跌跌撞撞的过着。
面对接踵而至的苦难,二爹选择了乐观,选择了坚强。除了自家的七八十亩地,二爹又承包了集体的几十亩树地,一家人起早贪黑,辛勤劳作,面朝黄土背朝天,用锄头和镰刀向土地索取生存的意义。时光的列车驶向了九十年代,苦尽甘来,哥哥相当争气,考到了铁路学校,如今在某铁路段工区任领导;大妹妹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就职于二连海关;小妹妹也嫁给了铁路工人,衣食无忧。这让二爹感到骄傲和满足,最主要的是他又有了和乡亲们吹牛的资本。但是,最让二爹感慨的是国家的政策,他自己编了一个排比句:农民不用交税,种地不用牲畜,割地不用人力,买东西不讲贱贵,平时闲的瞌睡,忙时也无求所谓。他曾经坐在田间地头上和乡亲们发表感言,说当年如果谁不拿镰刀,他肯定是个讨吃货;现在如果谁再拿镰刀,就是土包子,就会被人笑话,世道真是变得太快了。我无聊时就会逗二爹:“二爹,喝了点?又去和谁抬杠了?”二爹马上有水平地回击:“你是共产党员,国家干部,也是国家政策的受益者,二老子虽然是农民,但也是国家的一份子,天朝的子民,有共产党撑腰,吹吹牛抬抬闲杠,咋啦?”
是的,二爹在青春消逝、年华渐老的时候,享受了国家低保政策,享受了危房改造带来的实惠,享受了国家关于农村牧区的各种优惠,家里养了五六头牛,安装了自来水,种了30多亩地,全是机械化耕种,年底领着国家的补贴。二娘去世的23年后,二爹还娶了个老伴;孩子们也都孝顺,不断给他买新衣服和营养品,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滋润。每天睡着热炕头,喝着草原白,偶尔打打小麻将,然后站在大街上,就着西北风跟人吹牛抬杠侃大山。每当此时,我总是不由自主的望着起伏的山峦和血红的夕阳,暮霭苍茫,江山如画,二爹这代人正是这美好风景的守望者,在经历了风霜雪雨和艰难困苦之后,见到了人生最美丽的彩虹!
我忽然又想起楼下的一对老夫妻,也是这段苦难的亲历者和见证者,更是国家兴旺和自身幸福的守望者。刘老汉66岁,是改革开放初期农村进城打工的先行者,由于没有文化,只能辗转于砖瓦厂、啤酒厂等各种厂子里卖苦力、打零工。期间遇到了城里19岁的残疾姑娘赵丽蓉,二人一见钟情,私定终身,经过一番思想上的煎熬和不懈的斗争之后,终于冲突了家人的阻碍和世俗的藩篱,艰难的走到了一起。七十年代末期成立的家庭,都必须迎接生活的挑战,国家经济刚刚开始复苏,生活所需物质极度贫乏,当时城里实行供给制,一切生活资料全凭票购买。赵丽蓉从小患病,下肢全无,终身与轮椅为伴,他们生活的艰难可想面知。成家之初,两口人吃饭,日子还勉强过得去,但有了两个孩子之后,一家人的生活简直陷入了绝境,老刘不得不起早贪黑,打更多的工,揽更多的活,租住城郊农村最便宜的房子,主食大多是玉米面,副食是一种叫做“瓜代菜”的东西。熬过了这段艰难的岁月,国家经济社会进入了高速发展的时期,城镇基础设施建设如火如荼,老刘打工赚钱的机会越来越多,家庭生活也在逐渐的改善。同时政府对贫困家庭的救助政策也越来越好,老刘和赵大妈早早地就享受了国家低保待遇。2021年,老刘第一批如愿分到了太旗城镇低保人群的廉租楼,政府为了方便赵大妈的出行,专门把他们调到一楼,给她购置了电动轮椅,在家门口修建了轮椅坡道。天气好时,赵大妈则自己驾驭着轮椅,来到不远处的广场上,一边看大婶们跳广场舞,一边和老姐妹们说说笑笑。晨练归来,我看到老刘在家门口拣韭菜,说准备为老伴包饺子,赵大妈则在旁边笑咪咪地看着。我坐下来与他们攀谈起来,听他们聊过去的苦难,聊两人的爱情,聊现在的好日子。
我给二爹回了个电话,问他需不需要从城里带点什么,二爹又是一顿骂:“滚犊子,你二老子什么也不缺,家里的肉和菜全是天然无污染的,面是自己磨的,可比你们城里上班人吃的强多了,你把媳妇和孙子给我领回来就行了”。我对着电话会心地笑
了,在明媚的晨光里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