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才
在农村长大的人,说起“找鸟窝”,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事儿了。在那个物质生活与精神娱乐极度贫乏的年代,找鸟窝既是一种乐趣,又是一种物质的享受——找到鸟窝,鸟蛋就能解馋;扣住鸟,就能玩鸟,甚至吃鸟肉。现在,说起来是多么的无知和残忍啊!然而,那时却全然不知。
一、
春天,我和二牛、雀儿屁股(绰号)几乎天天上山、下滩去找鸟窝。这时的鸟窝比较难找,鸟窝刚刚搭好,还没有下蛋,即使下蛋,也就是一两颗。这时候的鸟不太恋窝,它们可以长时间不进窝,很难用“对”(找鸟窝的一种方法)的办法找到,只能去可能有鸟窝的地方慢慢寻找。雀儿屁股比我和二牛年龄大一点儿,也最有经验,常常能找到鸟窝,自然是我们的头儿。
一次,他找到鸟一个窝。我们跑过去一看,窝里有两颗鸟蛋。只见雀儿屁股拿起一颗轻轻摸一摸,然后往嘴里一扔,嘴一抿,“咕噜”一下咽进肚里了。正当我俩惊讶时,他把鸟蛋皮唾了出去,咧着嘴笑了。雀儿屁股说:“生喝雀儿蛋,下火。”
雀儿屁股在离鸟窝不太远的地方做了个记号,说,“过几天咱们再来。”怎么还留一颗鸟蛋,我和二牛有点纳闷儿,但得服从头儿的安排。过了几天,我们来一看,哈哈,鸟窝里居然有三颗蛋。雀儿屁股拿出两颗,我和二牛一人一颗。“怎么还留一颗啊?”我问。“留一颗诱饵蛋,过几天咱们再来。”
过了几天,寻窝取蛋,又是三颗。雀儿屁股说:“这回都拿上哇。”“为啥不留蛋了?”我疑惑地问。雀儿很有经验:“”拿了两次,鸟儿以为是黄鼠狼子吃了它的蛋,这个窝已经不安全啦,再也不回这个窝了。”雀儿屁股说。
二、
夏天到了,这时候找到的鸟窝大都是三四颗蛋的窝了,蛋有了血丝丝、甚至是鸟的雏形了,不能吃了。
吃不成鸟蛋了,就开始扣鸟儿。扣鸟儿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儿,因为,这是个技术活儿。现在想起来,我还为这项扣鸟技术感到惊叹。
此时的鸟儿比较恋窝了,几乎就在窝里卧着;就是在天上叫着,也很快会落在离窝不远的地上了,不一会儿就进窝了。这时,我们再也不用“漫游”了,就能用“对”的方法找到鸟儿的窝了。这所谓的“对鸟窝”,也不是什么神秘的方法,实际上就是近距离对鸟儿的活动轨迹进行“跟踪追击”,最后准确定位。
雀儿屁股说:“你俩看,那只鸟儿在天上叫得多欢呀!”“看见了。”我和二牛回答。“来,咱们都趴下,这儿一定有它的窝了。”我们三个都趴在一个莲针墩子旁,开始了所谓的“对”。“对”必须专注,不能有丝毫的走神儿,不然,目标就会在你的视线里消失。那只鸟儿在空中叫了一会儿,落下来了。只见它低头快跑了一段儿,停下来,直身、伸脖、转头,警觉地四下观察。然后又往前窜了一段儿,依然直身、伸脖、转头,警觉地四下观察……终于,鸟儿不再在地上窜了。大约过了三四分钟,雀儿屁股悄悄说:“起哇,朝鸟儿消失的那个地方跑!”
我们三个朝那个方向跑去,那只鸟儿惊慌失措地飞了起来。果然有一个雀儿窝,窝里有四颗蛋。雀屁股拿起一颗用手轻轻一搓说:“不能吃了,咱们扣鸟儿哇。”
他让我和二牛分头去找小石头板板和小木头棍棍。二牛找到碗口大小、厚不到半寸的一块石片。雀儿屁股说:“要是再薄点就好了。扣住雀儿,咱们就得赶快跑过来,不然,会把雀儿压死的。”只见雀屁股把一根二寸左右的小棍棍横放在雀窝边上,另一根一寸多长的小棍棍交叉地放在其上面,且与地面平行,其一端伸到窝里,伸进窝里的一端能保持上下活动,把那块小石片斜倾在雀窝边上,再用一根稍粗的棍子顶在窝边那两根小棍棍的交叉点上。鸟儿一进窝,身体触碰到了窝里的那根小棍棍,这根小棍棍一动一翘,顶石头的那根小棍棍也自然就动了,石片失去平衡一倒,就把鸟儿扣在窝里了。
弄好这一切后,我们远远地趴在一个较为隐蔽的地方,只等鸟儿上钩。鸟儿走到窝边,在窝周围转来转去,就是不进窝。我说:“那个鸟儿不进窝啊。”“别着急,一会就进呀,鸟儿怕时间长了,蛋的温度太低就坏了它的蛋了。”果然,鸟最终还是落入了我们的圈套——那块石片终于倒了。
我们赶紧跑过去,雀儿屁股迅速而又小心翼翼轻挪着石头,把鸟从窝里捉了出来,鸟的眼睛微闭着,嘴一张一张的,脖子也一伸一伸的,眼看就不行了。只见雀儿屁股捂着鸟儿的屁股,大口大口地朝鸟胸脯吹气,那个鸟儿又渐渐地缓过气来了。我和二牛低声嘀咕:“咱们头儿的外号,是不是因为这样捂着雀儿的屁股吹气,人们给起的呀。”雀儿屁股听见我俩的嘀咕,回应道:“不是,人们说我眼睛小得像雀儿的屁股。”我们都笑了。
“这只雀儿先给你哇,我和二牛下次扣住再说。”我高兴地接过来,小心翼翼地装进衣兜里。回了家,用剪刀把它的翅膀剪掉。它是一只山雀儿,是常见的鸟,不怎么稀罕。
好景不长。几天后,我发现家里的狗正在“作案”,我拿起铁锹照着狗头就是一下猛击,狗丢下已经断气的小鸟,嚎叫着跑了。我手里拿着那只死鸟儿,呆在站那里。雀儿屁股和二牛来找我,一看这情景,雀儿屁股说:“别难过了,咱们烧熟吃了哇。”
我们来到个僻静的地方,找了些柴棍子和干牛粪把鸟放上去,点着,一会儿,鸟儿烧熟了。我们一人一口地慢慢的品尝鸟儿肉,那个香呀,最后连鸟儿的骨头都进了我们的肚子。
三、
童年的玩伴都已离去——二牛去了锡盟、雀儿屁股去了大同。那给我童年带来无限趣味的山雀儿、画眉和百灵也不见了踪影,漫步熟悉的石头湾,环顾着那熟悉的一草一木,听不见一声鸟鸣,看不见一只鸟儿——只有成群的乌鸦从天空飞旋。
今年四月,我回老家。二牛已经从锡盟回来了,那亮堂堂的红砖瓦房让他高兴地和我絮叨个没完。可是我们的“头儿”——雀儿屁股,却只能“魂归故里”了——据说,他在一次车祸中不幸身亡了。
饭后,我和二牛去石头湾转了转。他告诉我:“今年咱们这里有雀儿了。”说着,就听到几声鸟鸣,我兴奋地四下观望着。“看,那儿。”二牛手指着一个方向。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一只鸟站在高处,鸣叫着。
“找到鸟儿窝,做好记号,马上给我打电话啊!”“好,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放心。”几天后,我等到二牛的电话,他告诉我:“一窝雀儿,三颗蛋,看那蛋的样子,是山雀儿窝。”不过,鸟窝不在我们村附近,而是在另个村子的后山上了,离我们村还有四五里。二牛为了找这个鸟窝可真是费心劳神啊!
挂了电话,我立即驱车60多里来到了他指定的山脚下。鸟窝就在接近山顶的半山腰上。当我看到这个鸟窝时,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情涌上了心头,我多么想把那些鸟蛋在拿起来,在手上摩挲摩挲,但我终于没有再伸出那双“罪恶的手”,只是怀着一种敬畏之心,仔细看着,看着——曾经无知的我,对这人类的朋友、这可爱的鸟儿们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
我仔细观察着,噢!看那鸟窝搭建的是多么的聪明啊——鸟窝掩映在一小墩子蒿草下面,鸟窝里所用的草和窝边上的草,几乎一模一样,就连那鸟蛋也是天然的保护色。
我多想在这鸟窝边,呆一会,再呆一会,一直呆到天黑。但那样,我的情感郁积虽然得到了释放,可鸟却痛苦了——它有家难回了。想到这里,我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小米和一点儿面包渣,小心翼翼地放在鸟窝边。放好食物,仔细端详着那久违了的、在童年带给我无数趣味而今却令我五味杂陈的鸟窝,心中默默地祈祷着:可爱的小鸟,那点儿小米和面包渣,你们尽可放心地享用吧,它再也不会是捕猎你们的诱饵了,那是我们虔诚的赎罪之心。
然而,几天后二牛的一个电话让我惊呆了。那些食物引来了鸟的天敌,食物连同鸟蛋被吃个精光!
我又一次回到老家。二牛说:“我带你再看一窝雀儿窝哇。”他带我来到了山的另一面。有了上次的教训,二牛没有做记号。他告诉我,乌鸦非常聪明,一有记号就会“循表而来”,估计那窝鸟蛋就是让乌鸦吃了。于是,我俩又一次用童年“对鸟窝”的办法守株待兔。老眼昏花的我们终于找到了鸟窝,让我俩惊奇的是窝里有五颗蛋。农村长大的我,以前可从来没有找到过有五颗蛋的鸟窝。
这时,两只画眉“啾、啾”地叫着,从头顶掠过,落在不远处。我知道,这里不是我们久留之地,应该赶快离开。这一次,我没在鸟窝旁放食物——那些所谓“好心”的救助,原来是对鸟儿们的又一次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