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厚才的诗

廖厚才的诗

花圃

花农们都像老岳父

他们养花，如同养育女儿

给每一种花取可人的名字

给花儿通风，浇水

记录好花儿们使用阳光的剂量

花朵开得刚刚好时

花农就急于给花儿寻找新主人

此刻，花农们就像老岳父

喜悦中饱含期待

我也像个花农

每天挑选文字串成诗句

把它们嫁与春风

模拟

空气模拟水的流动

就有了风

水模拟风的轻舞飞扬

就有了波纹和海浪

牡丹模拟你

长成了最迷人的那一朵

你模拟牡丹

人群中有了一张娇羞的面容

白蛇模拟白娘子

让爱情中的许仙情迷意乱

可是我，只能模拟蒲公英

因为把握不了自己飞行的方向

5月3日日记

5月3日下午两点半

在东三环与东二环之间

在晴朗与阴雨之间

在正午与黄昏之间

在爱和欲念之间

我撞上过美丽的青春

那么美的笑容和眼睛

那么美的笑起来的眼睛

我真相信了这人间太美

我为余生蓄满了穿越山径的勇气

水的方向

颐和园的树

一起扭转身姿

一百八十度 三百六十度

向水面靠近

或者干脆把枝干匍匐于水面

在靠近水面的方向重新集合

水的方向，就是生命的方向

春望

把头仰起来，仰起来，再仰起来

顺着粗大颀长的树干

你就看到了树的顶端和它撑起的天

不仰仰头，不再仰仰头

我怎么对得起一棵树的顽强生长

怎么对得起明媚生长的五月

而这一次的仰头，我还看到了月亮

它与太阳遥相呼应

看到了高处的树叶风中率性的舞蹈

看到了树叶的自由和欢愉

日月底下，我看到了五月闲适的人，

婴儿的面庞，粉红的衣衫

草地上漫步的鸟和飞舞的昆虫

触摸到了拂面的风

河水

生活就像河水

一波一波靠近河岸

远处的河水游来 成了近处的河水

也这样靠近河岸

一代代的河水都是这样的命数

来不及考虑它游动的价值

有河水就好 河流有涌动的力量

让天地孕育生机

我多像这河水

有过轻微的舞蹈 有过浪花

在河流中安详的歇息后

再次回到河流的远方

成为又一道水流

张家口的云

前方是云 头顶是云

汽车疾驶五十公里

仍没有驶出白云的领地

张家口的天空 白云

比蓝天更辽阔 更生动 更多情

北中国的白云都在此集结

覆盖着草原 道路 无边无际的牛羊马群

覆盖着我 无边无际的狂野意象

覆盖我的眼睛和我的思想

以及 岁月赐予我生命的苍凉 年轮的怅惘

旅途过去多年

那万朵白云还在我头顶飘荡

因为有你

许多珍珠在湖面跳跃

许多星星在湖面跳跃

因为有风

因为有光

因为有你

你的双眸深似湖水

喜欢你说也说不完的耳语

喜欢你低头向暗壁

喜欢你深不可测的美丽

波纹和树叶

真的，河面上没有一尾雷同的波纹

这是我的发现

我坐在大青石上看河水

看微风从不同方向拂过河面，制造波纹

那么多的波纹

一道道让我的心绪得以平复

就像满树的千万片风中摇曳的树叶

你分辨它们的脉络和颜色深浅之时

就会有白云和飞鸟坠落于你的眼睛

这时，微笑会悄悄爬上你的眼睛

大雁

大雁家族排成人字

在白云深处飞翔

翅膀连接成遮天的羽翼

越过群山，给群山带来了屏障

越过海洋，为海洋带来了混响

森林在高处举起枝杈

为雁群点起导航的灯塔

年复一年，这天地的神灵

来往用翅膀丈量它不变的旅程

我看不清它们的脸

但能感受到它们眼里的光

这时，一只老雁的泪穿过云层

嘀嗒到我脸上

我读懂了它的坚持、悲情与苦难

调色板

沙河水库底下一定有一块调色板

这边的水翠绿，那边则是浅蓝

一抹远山把青色的头扎进水里

稀释成了淡青色

更远处的水是深红

太阳像红色的印泥

一点一点融化在水里

近处的水则温暖明亮

游鱼推动水里的白云魔幻般游动

多少年了，这片水还是如此亲近

我在我写生时

河水不断变幻的颜色

让我的调色板一再更换颜料

——如果找到河底的调色板

我的画可能会价值连城

就在我寻找河底的调色板时

一片黑云遮住了夕阳

此时，河水、水草、河岸的树

以及远山的倒影，水边的行人

瞬间都变成了单色的墨绿

河边，只有我的画纸还泛着白光

幸福，莫过于生长

——献给夏天的田野

你们就这样站着，站着

挺拔，自由而骄傲

或高或低，都是我亲爱的方阵

你们在白云下拔节，灌浆，生长

接受阳光的沐浴和风的抚慰

接受鸟群的品头论足，以及

一行夏天诗歌的礼赞

一场夏天盛大的检阅

多么幸福！高粱、玉米、小麦

守护你们的远山是巨大的屏障

无极的田畴给你们送来的树木

     与你们比肩而立

年复一年，你们优雅地生长

天空就是你们的方向

其实，幸福，莫过于生长

托举一片蓝天生长

挽着一片白云生长

吮吸着风的流动生长

在你们的生长中

远方还会有一场秋风，一阵秋雨

即将收割的镰刀明亮如月

会有丰收的笑脸，孩子的欢唱

多风的北京初夏

入夏多日了，北京

这没完没了的风，毫无章法

在每一条街巷乱舞

把夏天的温度堵在门外

对于来自南方寄住北京的我来说

大风可能是要向我说明——

北京往北挪步，就进入了古代的胡天

北京的头顶上就是大草原

大风，是几千年来蒙古马的陪嫁

是烈焰血性的大草原自带的骄傲的尾巴

这些天，它在大草原撒野时

玩心过重，用力过猛

好多次甩出了大草原南部的版图

很多人丧失了羞涩的表情

算不算幸运呢？

他说，刚刚，在地铁上

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

他看到了一个少女羞涩的表情

那位少女也许是在和恋人通话

声音很低，很柔，始终在微笑

然后，声音更低了，眼睛笑了起来

头低了下去，开出羞涩的花朵

后来，她收起手机，用手挡住笑意

待红晕浅浅消散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对他来说，无意中看到一个人的羞涩

算不算幸运呢？

当下，羞涩日渐稀缺

很多人已失去了羞涩的能力

他说，上一次看到羞涩的表情

还是四十多年前

他同学的父亲光着脚挽着裤管

从田野走到乡镇中学参加家长会

老师表扬同学的父亲教子有方时

那位父亲的脸突然通红

羞涩地笑着 低下了头

他说，真的，刚刚，地铁上那束羞涩的花

此刻越开越美丽，开在他心里

徜徉

秋光总是那么沉重

当我感激的目光

从垄亩灿烂地走过

我看到果实微醉的舞蹈

我听到土地愉快的歌唱

当温馨的风送来芬芳

孤独滴血的枫叶

向天空展示死亡的美丽

成熟的麦粒是健壮的农妇

向谁袒露丰满的胸脯?

与一树飘落的枫叶对视

与一地麦茬对视

秋光是一匹嶙峋的瘦马

沉默的雕塑 梦幻的诗行

留在这永永远远的山庄

你的美丽令人忧伤

你款款而行

在十月林子的烛照里

欢乐是落叶飘零的过程

如同痛惜温润的岁月

我试图扩展失血的双手去

截住击节歌唱的河流

以永恒固守你无言的美丽

大地优美如水 和平无边

你灿烂着阳光 泪液辉煌

欢乐一如昏黄的落叶

沙沙飞逝让人痛心

我毫无言语 静如处子

岁月像窗外逃窜的风景

催促你的美丽哀伤地逝去

村庄

这是一个空朦而温暖的冬天

阳光悠闲地游荡着

干干净净 似梦非梦

我的狗睡在阳光里

我的村庄睡在阳光里

阳光睡在冬天里

孩子们衣着鲜艳地嬉戏

从一片麦地跑向另一片麦地

我的女人丰满而健壮

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只鸟儿缓缓飞过我的屋顶

我看见它双眼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