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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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书遐
一
如果没有失眠，我不会认识桥，桥和我都是半夜二点准时醒，醒后就瞪着眼睛望着窗户，要是有月亮就盯着月亮看，没月亮就盯着窗子模糊的黑暗，不数数，不吃安眠药，看到安眠药片就想到自杀。真是奇怪，天底下还有这么相同的吗？桥后来说，我是在夜夜盯着他的眼睛，他也在盯我的眼睛，所以我俩才有了默契，就像约好了似的，在同一秋日的上午，踏着同一片杨树焦黄的叶子，来到市医院，来到专家安大夫跟前。
开始我没注意他，他在我脚前到，理应他先看，两鬓有了白霜的安大夫开始询问，他答。失眠大同小异，听两句我精神就溜号了，我想我的失眠是不是心理原因，强迫症，每次上班我锁上门还要用手拧好几遍，拧完了走出几步还得回来看一看锁没锁好，有时还得把门再开开，进里看看水管关好没有，插销拔没拔，这在出来前已经看了几遍了，我脑子里坚信，一定锁好了，电什么的也一定没问题，但我还要回去看，我可以不回去的，可不回去心里就很难受，到单位了，心里还难受，为了不难受，我只好回去。记得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篇小说，写一个人有拣烟头的毛病，为了克制这个毛病，他把两手插在裤袋里，看到烟头的时候，坚持不把手拿出来。一个冬夜，在公路上，他滑倒了，手在衣袋里，不能立刻起来，前面来了辆车，整好压在他身上，鉴于这个故事，我不敢强迫自己。现在，那个人在陈述他的失眠，我已想孩子的事，早晨他要去五十六元钱，说是交这个月的晚课补课费，和月考卷子钱，也不知道是不是撒谎。上次开家长会王老师跟我说，她在游戏机房门前碰见过他，回来他什么都不承认，骂他，他门一摔，关在他自己的屋子里，也不知道在怄气还是在学习，又进不去，干着急，初三了，马上要考重点高中，我的心都急出火来，他像没事似的，说不上他是气我呢，还是真的不懂得着急。
“我不做睡着的努力是因为我知道那是白费劲。”我前面那个病人说到这儿的时候，我回过神来。
大夫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他说:“两年前和我媳妇生了一次气后做下的，最近更厉害了。”
大夫接着开药，把单子递给他后，告诉他不可以自己随便增加药量，吃多了有危险，如果效果不好可以再来找他，他每周一、三上午出珍。
该到我了，大夫眼睛很平和地望着我说:“你有什么症状？”我转向正在看单子的桥说，我跟他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大夫不相信地看着我，桥的眼睛也从单子上抬起来，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叫桥。
“那你也睁着眼睛从两点一直到天亮吗？也不做努力？”我点头
“那你的病因呢？”
“也和他一样。”
“也是和媳妇生了一次气气的吗？”大夫的口气已失去平和。
“不，我是跟丈夫生了一次气。”看得出来，大夫生气了，他扯下潦草地写了几个字的单子，头也不抬地递给我，还没等我接住，就说下一个。我下面的几个病人也好奇地望着我，似乎我精神不正常。只有桥在微笑着，饶有性趣地研究我，我没理他，去交款拿药，他也去交款拿药，显然我俩的药是一样的，我出医院大门他也出大门，我顺着的道向南走，他也向南走，这个人竟跟着我。轮到我生气了，我站住对他说：“你真是有病啊，你也以为我精神不正常吧？”
他笑了，“大姐，咱俩都有病，而且都是精神有毛病，但决不是精神不正常，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跟我一样法。”
我没理他，脚步仍然很快地向前走，这年头谁有空搭理谁。看上去他像个机关小职员，说不上写材料的，瘪瘪的肚子，说明还在往上挠，我见得多了。
“大姐，我看你是不愿和生人交往的那种人，我没别的意思，如果你愿意，我们有机会可以交流一下，看怎么才能睡着，我不相信那个大夫开的药吃了会好。”
“大夫也没说就一定好，你不相信干麻还买药？”
“我是没办法，确切地说，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吃过许多药。”
我没搭腔，我不愿跟他这么边说边走，我还不认识他，如果让景风看见该怎么办，如果让景风单位的同事看见也不行啊，他们会怎么想，现在景风那件事不行，他很自卑，疑心也特别重，要是让他碰上，说不上会想到哪去呢。我走的更快了。
桥也紧走跟上我，“这样吧，大姐，我把我的手机号给你，我真的很想和你交流，你想打就打，不打也没关系。”说完，它在他电话本上写上号码，撕下来给我，我没仔细看他，也没停下脚步，但我知道他转过身过横道了。
我猛然想，如果我不打他手机，他就会这样淹没在人海，要是放到电视剧里话，也算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或是伤感的结尾，我和我同龄的妇女看的电视剧一样多，大都这样，这也是事非的来源。别以为还有故事，我爱我的丈夫，尽管他现在睡沙发上，但我知道那是由于自卑，是怕我俩都难受，而且也有我的原因，我当初不应该骂他熊，是废物，那是我太难受了，每次，我好像刚开始，他完事了，我总像等待着，这一宿都在等，他睡着了，我睡不着，想自己解决，又怕弄醒他不好意思，那感觉让我连坐梦都和不知是谁的人做那件事，醒来更想，他在旁边均匀地呼吸，没一点事儿，我怎么能不生气，白天他有不对的地方，我当然提起晚上，之后他在沙发上看完电视就接着睡在那里，不过来了。有一次叫他上床睡，他不来，我就挤到沙发上去，结果这一宿什么也没有，还把自己累的腰也酸，肩膀风湿也犯了，从此就再也没有挤在一起过。可我还是非常需要他，尤其是在工作不顺心，孩子不听话的时候，我需要他帮我支撑起精神，摆平家里家外的事。
晚上我按药瓶上的说明吃药，开始好两天，后来就不管用了，我听到了大夫告诉他不要加量的话，我还是加了，结果仍然没用，照常睡不着，睡不着时我想过桥吃药是否好使，但我没打电话，我不想给自己惹出麻烦，我的麻烦事挺多了。再说，一次景风和我吵时，竟说：“你如果嫌我不行，去找别人也行。”这是人话吗？我对天发誓，“刘景风，你是不是人，你不行倒这样揣测人家，我是那样人吗？”
我知道守寡的人多么不易了。
二
也许由于睡不着觉的原因，我越来越觉得在美食快餐店打工太累了，像个机器似的，除了过年休两天外，平时没有一天是自己的，有时觉得支撑不住，想到换个工作，可老板很信任我，连早茶的款也让我收，原来是他爱人收的，他说他爱人身体不好，他会给我加薪，我当然在乎工资的多少，儿子天天要钱，光他爸的工资加我的工资也紧巴紧。姜老板大不了我几岁，没上过什么学校，说话少，性子直，似乎天生是做买卖的料，胆子大又有魄力，市里一家又一家快餐店今天放炮开业，没几个月就不死不活的，接着就是倒闭，只有他的最红火，每天收入几千元，节假日每天收入两万多也有，他体贴员工，过年过节都表示表示，碰到这样的老板还不容易，就犹豫着没走。
朋友说我在食品公司下岗因为不知溜须送礼，其实，跟审计局说了句实话，也是挺大的原因。那年过年单位从南方进过了保质期的猪肉，从当地养猪场花钱买发货票，当好猪肉批发给市场，一下子赚了二十多万，审计局审出来，肯定要受罚的，可审计局那次来让刘景风带队，特别单独找了我，我是会计，不说等于包庇单位，对爱人不忠，说了单位领导肯定生气。我和我爱人是在学校处的对象，感情很深，再说单位那么做本是不应该的，我激烈斗争之后，还是站到爱和正义一边，结果不光领导恨我，不少职工也恨我，尽管我跟爱人说情，没罚多少钱，他们还是处处坏我，有下岗的说法，先就把我拿下来，还用什么民主投票的方式，其实是他们背后串通好的。我真想告他们去，爱人说，现在全国都在下岗，告谁去，不平的事多了。那段时间，不知哭了多少场，心恢意冷。
在家玩了五年的麻将，我实在玩腻了，我玩麻将是为了赢钱，想顶上我工资的钱，经过考学考会计师的我，他们哪是个个儿。我刚刚四十，还不老，再说景风那点工资，二千来块钱，去掉交朋靠友，随礼份子，孩子上学，花钱地方太多了，每个月都捉襟见肘。一天在家边补胸罩边哭，上学的时候，我是班里最富的，妈怕饿着，邮的钱花不了，都存上，现在妈没了，爸爸像个老小孩，我还得管他，压得我做下毛病似地，总叹气。景风知道我心里烦闷，我怎么玩也不说，在家有好一个点吃的都让我们娘俩吃，他说他在外面常吃好的，也让我买穿的，只是兜里没子儿怎么买。
姜老板的店还是景风的同事于姐认识，托她帮忙才去上的，累死也不能丢了这个工作，现在找活的人比活都多。
给儿子做完饭再跑到饭店来，一早晨下来，腰像折了似的，可能是太累的缘故，这几天血压也上来了，来事也不走，失眠也更重了，我真怕说不上哪天坚持不住，工作保不住，还要搭上一笔医药费。景风回来晚，起来的也晚，又不在一起睡，他不知道我晚上睡不着，直哼哼。
老板娘说是身体不好，却每天打扮得像个贵妇人似的，时不时来看看，看也就看吧，她好像你会偷啥似地，有你不注意的时候盯着你，特别是老板来了，她一边特意显示出和老板的亲近，还在老板跟我说话时，故意把脸子给你看，好像你会抢了他丈夫似的，让人极不舒服。特别是早上让我收款，我看老板娘并不高兴，还时不时地露出吃醋的意思，跟我说话也有些刻薄。我就跟老板说：“姜老板，老板娘身体也没什么大毛病，还是让她来收早上的款吧，早上我还得给我家孩子做饭”。“她收，都收她娘家去了”。老板气哼哼地。
就这么累，晚上我还是翻来复去睡不着，已经十二点多了，景风才酒气熏天地回来，他身上还有香水味，我问跟谁去喝酒了，他说跟他单位同事，我说有女的啊，他说对，有于姐，还有小赵。小赵是新从会计师事务所转过来的那个，我见过一次，三十几岁的光景，人长得媚气，又很精明的样子，见了我嫂子嫂子的叫得很甜，听她叫我，我心里反而不舒服，她跟景风也刘哥刘哥地叫，尾音上扬还稍稍拉长，让你的心都甜得发痒，这么一周五天地叫下去，一年得叫多少遍，就是女人也抗不住，别说一个大男人。有次于姐上我家唠嗑，说到景风还能提的时候，我就嘱咐她给我盯着点。于姐说：“你男人现在不行你怕啥，你们也真能挺，人说三十如狼，四十虎，你俩蔫了巴叽的都不急？”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让他看也不去，买了药也不吃，像跟我赌气似的。”
于姐走了，我的思绪还停在她的那些话上，景风学校毕业，工作上的成绩有目共睹，人缘又好，大局长很赏识他，提是早晚的事。当时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并没有高兴的感觉，而是隐隐地忧虑。
景风说，今天小赵的香水抹的太多，我们几个人都被熏得晕乎乎的，问她什么牌子还不说，说是一个出国的朋友送她的。我不想再听小赵的事，趁他高兴，就说：景风今天就在床上睡吧，天越来越凉了，在沙发上别再作下什么病，再说孩子看了也不好。景风打开电视边找新闻边懒懒地说；“我已惯了，躺在床上反而不舒服。”
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不知道再说什么，是的，弄不好我俩都不舒服，我只好躺着接着翻腾，他要是没病该多好啊，我可以枕着他的胳膊睡觉。
三
由于早上收款，我必需有足够的睡眠，这不像平时算帐，错了还可以重算，款少收了，客人走了，就得我赔上，我还没有多挣到钱，几天下来，已赔进十几块了，为了能睡着，我不得不再加大药量，才勉强睡半宿。第二天起来，头就发晕，舌头、嘴唇、手都麻，心跳得厉害，景风睡着，我就去收款了，结果强坚持着把款收完，就有虚脱的感觉，打电话找景风，他的同事说他们下县审计刚走，要明天才能回来。正好老板来了，把款交给他，就扶着桌子往外走，我不能倒在饭店里。
“你病了怎么还来，让我用车送你去医院”。他伸过手要搀我，我往后躲躲说：“我自己能行。”
我不能去医院，我身上就有几十块钱，这几年病了，轻的就挺，重的就去小珍所挂几个静点，哪敢上医院又挂号又化验的。
老板的侄女田心来扶我，等到门口，姜老板已把车发动起来。我说我不想去，你送我回家吧，我躺一躺就好了。
老板没说话，他扶我靠在后坐上，我就闭上眼睛，额上早已沁出一层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还有想吐的感觉。等车停住，我睁开眼睛，是在医院的大门口，老板打开车门要扶我。我吃力地说：“姜老板，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我不能进去。”
他没说什么，依然把我搀下来，扶进去，让我坐下，去挂号，并搀我上楼。不知为什么，胳膊在他的大手里，心里竟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我真想靠一靠，但我还是坚持把身子挺直。我有多长时间没有和男人靠得这么近了，包括景风，现在要是他在这儿多好啊，记得生儿子的时候，他简直是抱我上楼的。
静点扎上了，我也稍稍好了一些，就催老板回去，我知道店里很忙。老板走了，嘱咐他侄女把我送回家，让我好好休息，病好了上班不迟。
在家躺了两天，第三天早上送走孩子，就又去上班了，身上虽还有些虚，但我还是急急地走，十分钟就到点了。
店里，老板娘却坐在收款台上，一副高傲的表情，瞅也不瞅我，老板的侄女也冷着脸。一大早，店里零星的客人在用餐，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如果回去一会儿还得来上班，我就去办公室把该下的帐下上。一会儿老板来了，我们这个经理室是套间，我在外间，经理路过我的桌边停下来问：“好了吗？”“好了，等开支把我的药费扣下吧，那天谢谢你了。”我带着感激说。他的脸一点表情也没有，说：“明天早上还收你的款，晚上的款我要有事时你也收，及时存上，这里没有金柜。”我急着说：“这不好吧，老板娘能收款，还是让她收吧。”“就这么定了。”话音随着半截羊绒外套的衣角扫过桌边，他进去了，我左右为难，老板娘又粗俗又高傲的脸，抹了许多亮白粉底的脸，在眼前晃。
去和服务员一起择菜，洗菜，一会儿就要上人了。
老板办公室门挨着厨房，胶合板隔的房间一点也不隔音，老板娘的声音：“为啥不让我收款，我是你老婆，每天和你睡在一起，你不信我信外人，我偏来收。”“你是我老婆？我开个饭店你弟弟买完摩托就买车，还有你存了多少私房钱了，你当我不知道。我信任别人，别人会把钱如数核对好交给我，你能吗？”“我就是不让她收，我看她就没安好心，你陪着她上医院，给她交药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啥对她那么好，你的心早让狐狸精给迷住了！”“我挣钱就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我没黑没白地干，晚上都睡不好，你却把钱往娘家划拉还歪我。以后我的生意不要你管，我保你和小心冻不着饿不着，你出去吧。”“不！我偏不，我宁可给你搅黄，也不受这窝囊气！”“你滚！”
老板娘哭着跑出来，我在厨房里站着，看到我，她停住哭，恨恨地望着我，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说：“狐狸精！”
她跑出大门，我呆呆地站在那儿，泪水滑过脸，心里说：我不挣这二千块钱了，我不挣了！
我敲门后走进老板办公室，说：“姜老板，我这就走，这月这几天的工资就算还你的药费”。我转身出来收拾东西。
老板带上门，说：“你的药费我不扣，你也不能走。”
泪不争气地滑着，我收拾东西，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老板握住我去开门的胳膊说：“你不能走！”他边说边把我往回拉，一直拉到他的沙发上，并按我的肩让我坐下。姜老板的动作很粗鲁，让人看见怎么说，我扒他的手，想站起来马上离开这里。他居然按着我不让我动，我脸涨红了，非常恐惧，大声地说：“你要干什么？”
姜老板的呼吸喷到我脸上，我不得不向旁边扭头，他说：“她让我俩不清不浑的，今天就做给她看，你就不怕骂了。你是个善良实诚人，如果家业给你也不屈。”
我生气地说：“你觉得女人都像你想的那样为钱啥都干吗？我有家有业有丈夫，我出来打工，挣的是干净钱。”
我挣脱着站起，走向柜边，他又要拉我胳膊，我左手拿起柜上的台灯，瞪视着他，他再敢靠近，我会砸向他脑袋的。老板害怕了，脸上很难看地站在那里，我趁势拿起我的包冲出门去。
街上茫茫的人流车流，此时，我不愿回那个摆着景风睡觉的沙发的家，直接奔北公园走去，走过几条街，走到天桥。天桥下是运煤的铁路，一列装满煤的小火车正经过，真想跳下去，如果不是孩子，我会跳下去的。一个讨钱的男人坐在桥头，前面放了只碗，我没有心思给他扔零钱，下了桥走到公园里，挑僻静的小路走到湖边的长椅坐下。湖水冻了厚厚的冰，几个孩子在湖上滑冰玩，要是夏天是否会跳下去，我赶紧压住这个念头。
桥，我脑子一下跳出他的形象，从包里拿出小灵通，翻出写有他手机号的纸，什么也没想地播出去，对方“喂，”我不知道说什么，他仍“喂，你是哪一位，有什么事？”我挂断。我对他说什么，我对谁也不能说我丈夫对我那样，也不能老板对我图谋不轨的事，我又没有工作了，孩子不好好上学，这我对谁说呢。
桥把电话打过来，半天还响，我迟疑接起来，他在那边说：“我知道了你是和我一样的失眠者，你在哪儿？”我心虚地挂断电话，我开始对自己自责，怎么给一个男人打电话，还不熟悉，还好我没说在哪儿，他不会来的。我站起来，在湖边冻硬的小路上走。
自行车响，我回头，是桥。我站起来，脸微微红了，有些紧张。他下车，“起初不知你在哪儿，又一想咱这嘎达就这么点地方，心情不好不就来这儿吗？”“不好意思，折腾你。”我不知说什么。
他把车把上挂的兜子拿下来，坐在椅子上才说：“午休时间了，正没事儿。早就想找你，又不知道怎么联系，想知道你吃了失眠药失眠好些吗？”
“你吃药好些了吗？”
“你怎么问我？你知道的。”
我心里觉得有意思，又是一样。可能他也觉得有意思，接着又问：“你加了量，一定的”。我忍不住笑起来，世界上竟遇到这样相同的人，不怪大夫生气。我奇怪自己，刚才还想投桥，投湖，现在居然能笑出来，我是不是真神经了。
他拿出袋子里的的盒饭，说：“中午了，我知道你没吃饭，我也不请你去饭店了，就算野餐了。” “这，这------谢谢你！”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很发虚，我和他还不熟悉，怎么坐在地一起吃饭，何况让熟人看见了怎么说？传到景风单位和和景风耳朵里，不得说成我们约好了逛公园呀，坚决不能吃，这样想着我站起来，用包垫着坐到湖边的石头上。
“你自己吃吧，我一会儿回家吃。”
桥笑了，他笑起来脸柔和了一些，他的眼睛看似平常，但他偶尔望着湖的时候现出深远，好像他的心已不在这儿了，让你看到他的心像一只鸟儿，飞走和飞远。我还瞎想着，他走过来，说：“你坐在湖边吃也好，将就吃点吧。”说完他递过来一盒盒饭。
他坐回椅子上接着说：“男人和女人就没有纯友谊吗？我们跟哥兄弟姐妹为啥不怕在一起，就因为是亲人，男人和女人就不可以跃过那条世俗臆想的鸿沟，坦诚内心，互相倾述和安慰，甚至互相帮助。人类就男人和女人，男人和女人除亲人夫妇外不能再相互关怀，那么人群绝大多数人内心该是孤单的，甚至心理有病了也只能病下去，这就是为什么精神病院那么多人的缘故，也让一些人心理畸形走上了犯罪道路。”
他说得有道理，但对一个陌生男人怎好说出自己的隐私，他又能帮助什么，他不能帮助什么我为什么按他的电话。可是自己的隐私也不愿对单位的同事和朋友讲，那么只能在心里病下去吗？我一时解答不了这个问题，勉强吃下那两个包子。
我想岔开话题就问：“你在什么单位工作啊？”“我写作，写散文、小说类，写别人也写我自己。”怨不窥探我隐私呢，多亏没告诉他，告诉了写进书里了。
“你也可以写作的，最简单的记日记，人得倾述，不愿说给别人听就说给自己听。”
“我上学时写过东西，只是工作结婚后扔了，你说得对，祥林嫂逢人便说也是种释放的方式。”“是的。”他看着湖面说。
身上有些冷，我谢了他准备告别，很奇怪我的心情转变过来了。他看出来又笑了，说：“以后心情不好时还打电话给我，我是一个听故事再写故事的人。”
告辞出来，我直奔超市，买了肉蛋奶等，儿子正长身体，学习紧张要补身子和脑子。我又拐进商店，景风羽绒服还是结婚后买的，该换件。
四
昨晚跟景风又因为睡沙发的事不高兴，早上出来天灰蒙蒙的很低，是要下雪了，我裹紧羽绒服，感到冷到骨头，可是我不愿意回屋呆着，家里的床，沙发总刺激我，可我上哪呢，对，爸爸，爸爸！想到这儿，我的泪水立刻涌了出来。
到了爸爸家，看见爸爸正在床上躺着，后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着急地问：“爸爸怎么了？病了？”边解掉围脖脱掉羽绒服。
“他总是这样，不是这病就是那病的，躺在床上的时候多，坐起来少，我来两月，净伺候他病了”。后母又报怨。
爸爸没有力气地说：“你不愿伺候你可以走，要碗水你都不愿意端，我找你是干啥的？”
“啊，找我就是伺候你的，那你还不如去当保姆，我这么大岁数了，还想让别人伺候呢，你以为我不愿离开你呀。”后母也不示弱。
“你，你现在……”爸咳嗽起来。
“爸，爸，别说了，我来给你倒水，都怪我，我早该来，你病了也不知道。你吃药了吗？一会我去给你买消炎药去，是不是气管的毛病又犯了？不行就打静点吧。”我给爸爸倒杯水，坐在他身边。
“我这儿有药”。爸爸不再说什么，我急忙收拾屋子，把脏了衣服找出来放到洗衣机里洗，后母坐在沙发上仍然气哼哼地看电视。活都干完了，天也黑了，我把晚饭也做了，招呼后母吃，盛一份端到爸爸床边。爸说：“我还没病到那份上，我上桌子上吃。”
吃饭时跟爸说辞了饭店工作的事，爸爸没有说什么。
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了，小洋睡了，景风还没回来，我把家里的活都干完了，还在找活干，没什么了，就把景风衬衣都拿出来，熨一遍，他有一条旧毛裤，是在学校处对象时给他织的，我从箱子底下找出来，拆了，我要掺上马海毛织一条厚的。
十二点了，我刚把洗好的毛线晾上，景风开门了，我把托鞋拿来，送到他的脚边，把他的外衣挂上，倒来我早已泡好的茶，从公园出来我就想好好对待景风，以前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他一身酒气，浑身软塌塌的。抬抬眼睛看看我，问：“你怎么不睡？”
“我在等你，景风我有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你今天能上床上睡吗？”
“我说你像个小媳妇似的，我早跟你说过，我在沙发上睡惯了，你就别心像一朵花似的了。我整天喝酒，什么都不行了。”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我在饭店不干了，能不能帮我再找一个活，会计方面的最好，没有就是饭店洗碗、超市打扫卫生也行。”
“你咋不在祥和饭店干了，不挺好的吗？”
“你别问了，就是不干了。”
“你就在家管孩子吧，不找活了，孩子考高中比什么都重要。”
“你就是想让我当家庭妇女，我也是上过学有会计师证的人。”
景风知道我最近好发火，这么晚了他不想和我干仗，吵醒孩子，让楼上楼下的人听到，就蒙上头不理我了。
第二天我醒得很迟，孩子和景风都走了，不知他和孩子去哪个小吃部吃的饭。昨晚又睡不着，就躺得很迟。毛线还没有干，就找别的活干，被子拆洗了，窗帘，床罩，都拽下来洗，最后把玻璃也擦了。在收拾景风睡的沙发时，发现一根长头发，这头发不是我的，也不是景风的，我的心不安，发闷，甚至发怒。
很晚了，孩子都回来了，景风还没有回来，打手机总是关机，是怎么回事呢。问于姐，她说：“一天都没看见他，说不上局长突然让他上哪儿审计也说不上，有些密秘审计是不让外人知道的。”于姐不让我惦记，我怎么能不惦记，可能真是什么重要案子，不然怎么能关机呢。第二天，延续第三天，景风依然没回来，也不开机。问于姐，于姐还是那些话，我都不好意思再问。
景风不回家，又不知在哪儿，我胡思乱想，是不是和小赵在一起，这样一想，想去单位找他，又怕影响他前途，我整晚整晚睡不着。
在第五天的时候，景风回来了，那也是半夜，我知道孩子睡熟了，就坐到景风的身边，他斜靠在沙发上，眼睛也不看我，我问他这几天去哪儿审计了，连手机都不能开，他不说话，问他吃饭没有也不说话。我就哭了，说：“景风，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才不和我------“说着我放到他身上。“你好了，你为什么骗我？”我霍地站站起来。他把我拽着坐下。
“我已把你的老板给打了，我在拘留所呆了这几天，你满意了吧？这是你的工资。”他说着鄙夷地扔出一沓钱，我的脸烧着了一样，好像我做了亏心事而让景风进拘留所似的，我转身进卧室。平静一会儿又想那地方不是人呆的，景风在里面说不定遭啥罪呢，挨打也说不上，他瘦了，衣服也不净，这样想我又走出来对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的景风说：“你洗个澡，我给你做碗荷包蛋。”
景风吃完躺在沙发上睡了。
我自己在床上哭了一夜。
第二天孩子和景风都走了，我走上街，原本心情烦闷逛逛的，看到有老太太在街上生个小炉子卖茶叶蛋，有人在用汽油桶做的炉子上烤地瓜，还有人卖瓜籽儿，卖菜的，卖豆腐的，卖大馇粥的，有人卖很便益老保衣服装鞋啥的，卖袜子的，心一动，我也能卖东西。这一想心就活动开了，现在还要照顾孩子，也没有本钱，先从小的做起，我想起老家县城的街上有卖大饼子的，卖粘豆包的，熟食的，正好孩子需要营养，先从熟食开始干吧。
在食品厂多种经营的同事小芳，她是我上届毕业的学姐，都当了多种红营公司经理了，但我还是找了她，说出我想卖熟食的想法，我一找她她就知道要配方来了，但她还是给了我。她说，一方面我是你学姐，另方面你是咱单位下岗职工，于公于私我都该给你，帮你再就业，但你不要再外传了，你也别说在咱公司拿到配方的事。我满口答应。去废旧市场买了小推车，茶盘等，放到楼下物业老王头那儿，又买了猎头，猪下水、猪蹄、牛肉、几只鸡，我试做起来，物业的王大爷吃，他说满好吃的。给爸爸送去，他和后母都说好吃。我给小芳送去，她尝了尝，说你行啊，学得够快的了。我心里那个乐啊。
我的小滩摆在离家最近的市场，用小车推桌子和熟食，着实很吃力。别说真有买的，第一天就挣三十元钱，第二天五十，第三天竟是一百元，后来有一天挣二百块钱的时候，有了成就感心情也好了，在家做饭哼着歌。
一天晚上，景风回来，把工资卡甩给我，“你别上市场丢人现眼行不行？单位人上市场都看到你了，回来窃窃私语，要不是于姐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靠辛苦赚钱有啥丢人的，现在改革开放了，国家鼓励个人买卖，我保证比打工赚得多，再说也没耽误给孩子做饭，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做定了。”
景风赌气进屋里了，我摆在桌子上的熟食他也没吃。
五
景风把工资卡扔给我，说回来就回来，说不回来就不回来。
晚上烀完第二天要卖的熟食仍睡不着，我就穿上大衣出去走，听自己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走累了，脸和耳朵冻得疼了才回去，眯一觉，起来给孩子做早饭。我的身体空了一样，时时支撑不住，但我都扶着墙，扶着能抓到的任何东西站住了，为了小洋，我不能躺倒。可是昨天，在我两手端着锅的时候，我没抓到东西摔倒了。吓得小洋哭着叫：“妈！妈！”
手烫坏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我往上吹气，抹大酱。小洋要扶着我上医院，我说我白天会去的。儿子看我起了水泡的手，他说：“妈，我要给你报仇！”
我急忙说：“傻儿子，报什么仇，你爸是忙。”
孩子没出声，吃完饭拿起书包就要走，我急忙塞给他中午吃饭的钱。
我在摊前给顾客量秤，觉得有人看我，一抬头是景风，他冷冷的含着怒气的眼光，我的手不自觉停住了。他没吭声等我把秤盘的肉交给顾客，收完款才说：“你为什么指使孩子上我单位去闹，把我办公室窗玻璃打坏，扔进纸条，让我回来管你。我回来管你了，你说让我咋管，啊？”
“你能不能不在街上吵，放学回来我会说他的。”
“你站在这儿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你若非卖不可，咱俩就离婚！”他说完转身走了。
儿子放学看到我包扎的手什么也没说。我说以后再不许去你爸单位去闹，那只能给你爸丢脸，他的同事会说我们没教育好你，再有你爸的领导和同事会看不起他，大人的事大人会处理好。看着儿子默默去吃饭，写作业，我的心稍稍安慰一些，我还有儿子呢。
晚上景风又没回来。
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很疼，想起当初他追我的时候，多少甜言蜜语，多少誓言，什么是真的。和他处对象期间，他弟弟打仗把人攮了，他家穷，是我拿出钱来帮着摆平，他爸当着家里所有人的面说景风，“小青是咱家恩人，你要一辈子对小青好，”他答应，这些都风似的吹没了，什么爱情，亲情，结了婚以后什么都没了。
我起来找出本子，真的写日记了，记下今天的一切。
第二天出摊因为头天晚上没睡好，加上心里仍沉浸在景风要离婚的烦燥心情里，卖熟食就恍恍惚惚的。
一个中年男人要了一个猪心，卖给他后他走了一段又回来，说猪心有血丝，猪心已被他割开，让我把钱返给他，我说你已割破还不止不刀，我卖给谁去，我可以返回一部分钱，作为有血丝的补偿，猪心你拿回去。他要返回全款，我没答应，他一脚就把桌子踹翻了，熟食都散在地上。
“你怎么能这样！你陪我这些熟食钱！”
“你是不认识我啊，我一会儿找人削死你，你等着！”
那人说完气哼哼走了，我哭起来。卖东西的大哥和姐妹们围上来，“大妹子你快走吧，你不认识他，他是地痞子刘老五，他说找人打你真会找人打你，赶紧跑吧。”“我跑了的话明天还来不来，我不能跑，对，报警，我不相信他也敢打警察”。110的电话里说已转给辖区派出所，一会儿就到。
不一会来了几个穿便衣的男人，走近一看，是桥和几个人。
“怎么是你，你这是？”
“啊，我和几个哥们路过这儿，听说有人欺负一个卖熟食的人我就过来看看，我恰巧认识刘老五，你别太难过了，收拾收拾，我会让他陪你。”
我狐疑地看看他，他帮我把桌子立起来，帮我捡地上的熟食。还没等收拾好，刘老五来了，领着几个拎着棒子的人，他看到桥和他后边的人，立马堆起笑脸。
“王哥，您怎么在这儿，我们几个想买些东西回去喝酒，您和朋友和我们一起喝吧，不，咱们上天上云间，我请客。”
“王老五，你先把钱陪给这个女士。”
桥说完转身问我：“你损失多少钱？”我说了数目后，桥大声说：“快给！”刘老五看看桥，“给，给。喂，你们快给我拿钱。”他身后的喽罗赶紧掏钱。“把钱给她，向她道歉！”桥的声音好严厉。“好，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再不敢了，大姐高抬贵手。”“赶紧走！”“是！是！”
“如果谁再敢欺负你，就像这次这样打电话”。还没等我说谢谢，桥向和他一起来的人使了个眼色，就都走了。
我边收拾摊位边想桥不是身强力壮的人，那些人那么怕他，他莫不是也是地痞混混，不能，从和他接触来看，他不像那些人，那他是什么人，怎么有几个人跟着他并听他的。我旁边滩位上的人都围过来说，大妹子你的朋友真厉害，以后如果刘老五再来祸害咱们，你一定帮忙请你朋友，摊贩们忽然对我热情起来。
派出所的人没有来，好在钱也给了，不来也没再打电话。
六
我开始写作，在市里的报纸发了些散文和短小说，甚至在省文学刊物也发表了散文，加入了市作家协会，有了文学朋友，我打算小摊的钱再多些出本散文集。这要感谢桥。我在上学时在学校就小有名气，不然景风也不会追我，捡起写作并没有感到很难。
市里建国贸大厦，预售摊位，还有人传言要取消街边摊位，就有很多人抢购国贸摊位。一天景风晚上回来，我没有和他赌气，和他商量借点钱，买摊位的事，他说：“我根本就不同意你卖熟食，你又想扩大，我借不来钱。”“我弄摊位也是为再就业啊，国家还鼓励下岗人员再就业呢。”“那你去找国家去。”“你倒提醒了我，对贷款！”“你疯了，贷款得有抵押，每月得扣款还钱，你拿什么抵押，又拿什么还？”“你不用管了。”景风不再理我，倚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我去了爸爸家，和爸爸谈了想法，爸爸退休前是商业局干部，他说我正托机电厂的书记老董帮我安排工作，我说机电厂不是从前的机电厂了都要黄了。爸爸说，那是国有工厂，多少年了，不可能黄。
我说了要在国贸买个摊床的想法，爸爸想了想从柜子里翻出个存折，“这是我和你妈准备的养老钱，你先拿去用，挣着了再给我。”我看看后母，后母竟然语气平和地说：“你先拿着吧，反正我俩长病了你不能看着，得送医院，不能动了也得你管，就当我们先付住院费和敬老院费了。你大哥身体也不好，你爸就指着你了。”我拿着存折，这里有十几万块，老爸啥时攒了这么多钱，不用贷款了，我心里热乎乎的，又高兴又觉沉甸甸的，以后爸和继母就靠我了，我可不能有闪失，要把这钱挣回来还给老爸。
国贸大厦在很多人的期待里建着，我的一篇小说在省作协征文中获了奖，让去哈尔滨领奖，小洋谁管呢，心里犯了难。
景风晚上回来和他说这件事，他没吱声，不说管也不说不管。我跟他说你来我卧室我跟你说。我的口气他知道要爆发，他也不想让备考重点高中的小洋听到，就跟我进了卧室，我关上门对他说，今天咱俩好好说说。
我把他和我有名无实的事，不回家可能找小赵的事，买床子他不管的事一一说了，现在写作仍不支持，问他到底怎么想的，如果真不想过就离婚。
“现在不是谈这个事的时候，等小洋考上大学再说吧。”“不行，如果你再这样下去现在就离，我受不了了。”
“你去哈尔滨，这两天我给小洋做饭！”他提高了声音摔门出去了。
他终于妥协了一回。
从哈尔滨回来，哈尔滨作协老师的鼓励，和领奖时的光荣，更坚定了我的文学方方向，可以说挣钱是生活的手段，写作才是心灵和灵魂在飞翔。
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小洋的学习更紧张了，学校一茬接一茬模拟，大榜上小洋的成绩都在前三十名内，只要发挥正常考重点中学的希望很大的。景风这半年在家过夜的时候多了，虽然仍睡沙发，毕竟见着他人了。我也不再和他睹气，我忙着儿子和自己的事情，每发表一篇小说，内心都一阵阵欣喜，想和别人分享。
小洋考试的日子临近了，我雇了女青年小汪帮我守摊，我只管煮熟食。很多时间给小洋买各种补品，在家给小洋做好吃的，在他晚自习放学后去接他。
睡眠仍然不好，仍然有感觉门没锁好的强迫似的感觉，但我不在意。一天晚上看星星，感觉星星看我似的，是的，我们在相望，如果星星上有一个人，我们遥遥地望着，就像王尔德的《小王子》上的小王子，在一个星球上种玫瑰，他多么孤独，能够相望也是好的。我忽然想起桥，好久没见到他了，我看到报纸上署名桥的文章，很厚重，有生活情趣，有深刻的思想，对社会和人生都有思考，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小洋考试的日子到了，景风破例休了一天陪着，还跟于姐说在她家中午休息，于姐家离考场近，她还准备了水果，准备了午饭用的菜和肉，鱼等，很感激于姐的周到。
小洋自己感觉考得还满意。等待发榜的日子，我停了摊子带着小洋去泰山旅游，小洋自己登上泰山顶的，看到云海。在曲阜孔庙，看到孔子讲学的杏坛，我的祖上是山东清末闯关东来东北，在曲阜看到祖上生活的地方感到很亲切。到了北京，看到天天在电视里看到的天安门，心情激动得不行了，故宫，长城------北京有名的景点都去了，我和小洋都开了眼界。
发榜的日子到了，我们打电话询问，小洋考上了！忙告诉在单位的景风，他也高兴的不行，考上一中，就等于一半考上大学，一中考大学的升学率在百分之七十以上，能不高兴吗。景风决定请小洋初三的所有老师吃饭。
十月一日，国贸大厦交工了，我们买了床子的人可以准备往里搬了，找到自己的床位，找木匠打床子，购置一些设备，找回小汪。用家里的闷锅烀熟食已不够了。食品厂不景气，生意都让个体摊贩抢去了，工资有时都开不出来，我是食品厂出来的人，最初用的还是厂里的方子，我的熟食才好卖，我手头已有了些钱，决定除自己烀制熟食外，进食品厂的货。小芳见了我很感动，厂长听说也来了，说当年下岗实在是国家政策，让你中专生会计师下岗实在不应该，你没有记恨过过，反而在厂子困难时伸出援手，真不知怎么感激才是，这样，你上的货在批发价基础上再打八折。听了老厂长的话我的眼睛湿了，谢了他和小芳。
我的床子走上正轨，很大部分货从食品厂进，省去了我很多劳动，我有时间写小说和照顾小洋。
景风最近一段天天下班回来，虽然仍然睡沙发，但能看到他，吃饭时在一起，这个家又完整了，小洋上高中后很用功，我有文学的支撑，老爸的钱已还了一部分，心情逐渐平静了，失眠的毛病好了不少。
一天给景风洗衣服，掏他衣兜有个化验单，仔细看才知道景风得了糖尿病，怪不得不出去喝酒了，回来得也早了。又仔细翻看有没有大夫给开药的珍断书，没找到，也没看景风吃药。我中午休息时给景风打电话，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说得这种病的人很多，没啥大惊小怪的，我说你让大夫开药了没有，他说不不喝酒吃东西注意就行了。我说必需得看医生，医生怎么说怎么办，明天我陪你去。
景风几乎让我强行送到人民医院的，医生给开了药，告诉了注意事项，景风着急上班走了。我准备去店里，虽有小汪，进货等其它事项都要我亲自做。走到医院大门的时候，见一些穿警服的人推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警员，脸上也是血，看不清是谁，他已昏迷。很多人远远地跟着看，我也情不自禁地远远地跟着。
一会儿来了家属到受伤警察推进的XT室门边，边往里张望边抹眼泪，等在门口的警察安慰。年龄大的一定是受伤警察的父母，中年女人该是他的爱人，还有两个中年男人，焦急地往里张望，说不上是受伤警察的哥兄弟。受伤警察推出来，家属围上去，医生让靠后，就往抢救室推，家属和警察跟着。其它的人远远跟着，他们并不是看热闹，警察一定是执行公务时受伤的，一定是坏人打伤的，跟着的人心里提着，盼望警察能救过来。这也是我的心理。
家属在询问守在门口警察，我们知道了受伤警察，和同事去抓一个持刀杀人抢劫犯，警察到他跟前眼瞅着就要抓住他，那人狗急跳墙用刀刺伤了警察，扎到头上肝上，受伤警察不顾自己的伤痛还是和身边的警察一起把杀人抢劫犯抓住了，然后他倒下了。大家听了肃然起敬，这样英勇的好警察一定要好好地活着，我在心里为他祈祷。
护士走出抢救室的门焦急地问：“有谁是AB型血，患者是AB型，现在血库这个血型血浆不够”。警察和家属们面面相觑。该是受伤警察的父亲他说他是AB型，护士说他年龄大了，最好抽年轻些的。
人群里有几个举手说自己是AB型。“我也是AB型的！”我大声说。“是AB型的都过来。”那个护士接着说：“光AB型还不够，还要看是不Rh阴性血型，都来试试吧。”我们几个人都去试。一个护士把我们领到抽血室，抽血后让我们坐那儿等着。
一会儿那个护士来了，她笑吟吟地走到我跟前说：“你是Rh阴性，和他配得上。”
年轻护士领我到抢救室，让我躺在那个警察旁边的床上。几个医生正给那个警察做手术。针扎到胳膊上，我的鲜红的血液通过橡皮管输到那个警察的血管。能够用我的血液救一名人民的好警察我感到非常光荣。
我看看那名警察，他的脸已擦干净，这么熟悉，再细看，是桥？是桥！
2022年10月13日修改
2023年1月27日再次修改
徐书遐
一
如果没有失眠，我不会认识桥，桥和我都是半夜二点准时醒，醒后就瞪着眼睛望着窗户，要是有月亮就盯着月亮看，没月亮就盯着窗子模糊的黑暗，不数数，不吃安眠药，看到安眠药片就想到自杀。真是奇怪，天底下还有这么相同的吗？桥后来说，我是在夜夜盯着他的眼睛，他也在盯我的眼睛，所以我俩才有了默契，就像约好了似的，在同一秋日的上午，踏着同一片杨树焦黄的叶子，来到市医院，来到专家安大夫跟前。
开始我没注意他，他在我脚前到，理应他先看，两鬓有了白霜的安大夫开始询问，他答。失眠大同小异，听两句我精神就溜号了，我想我的失眠是不是心理原因，强迫症，每次上班我锁上门还要用手拧好几遍，拧完了走出几步还得回来看一看锁没锁好，有时还得把门再开开，进里看看水管关好没有，插销拔没拔，这在出来前已经看了几遍了，我脑子里坚信，一定锁好了，电什么的也一定没问题，但我还要回去看，我可以不回去的，可不回去心里就很难受，到单位了，心里还难受，为了不难受，我只好回去。记得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篇小说，写一个人有拣烟头的毛病，为了克制这个毛病，他把两手插在裤袋里，看到烟头的时候，坚持不把手拿出来。一个冬夜，在公路上，他滑倒了，手在衣袋里，不能立刻起来，前面来了辆车，整好压在他身上，鉴于这个故事，我不敢强迫自己。现在，那个人在陈述他的失眠，我已想孩子的事，早晨他要去五十六元钱，说是交这个月的晚课补课费，和月考卷子钱，也不知道是不是撒谎。上次开家长会王老师跟我说，她在游戏机房门前碰见过他，回来他什么都不承认，骂他，他门一摔，关在他自己的屋子里，也不知道在怄气还是在学习，又进不去，干着急，初三了，马上要考重点高中，我的心都急出火来，他像没事似的，说不上他是气我呢，还是真的不懂得着急。
“我不做睡着的努力是因为我知道那是白费劲。”我前面那个病人说到这儿的时候，我回过神来。
大夫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他说:“两年前和我媳妇生了一次气后做下的，最近更厉害了。”
大夫接着开药，把单子递给他后，告诉他不可以自己随便增加药量，吃多了有危险，如果效果不好可以再来找他，他每周一、三上午出珍。
该到我了，大夫眼睛很平和地望着我说:“你有什么症状？”我转向正在看单子的桥说，我跟他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大夫不相信地看着我，桥的眼睛也从单子上抬起来，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叫桥。
“那你也睁着眼睛从两点一直到天亮吗？也不做努力？”我点头
“那你的病因呢？”
“也和他一样。”
“也是和媳妇生了一次气气的吗？”大夫的口气已失去平和。
“不，我是跟丈夫生了一次气。”看得出来，大夫生气了，他扯下潦草地写了几个字的单子，头也不抬地递给我，还没等我接住，就说下一个。我下面的几个病人也好奇地望着我，似乎我精神不正常。只有桥在微笑着，饶有性趣地研究我，我没理他，去交款拿药，他也去交款拿药，显然我俩的药是一样的，我出医院大门他也出大门，我顺着的道向南走，他也向南走，这个人竟跟着我。轮到我生气了，我站住对他说：“你真是有病啊，你也以为我精神不正常吧？”
他笑了，“大姐，咱俩都有病，而且都是精神有毛病，但决不是精神不正常，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跟我一样法。”
我没理他，脚步仍然很快地向前走，这年头谁有空搭理谁。看上去他像个机关小职员，说不上写材料的，瘪瘪的肚子，说明还在往上挠，我见得多了。
“大姐，我看你是不愿和生人交往的那种人，我没别的意思，如果你愿意，我们有机会可以交流一下，看怎么才能睡着，我不相信那个大夫开的药吃了会好。”
“大夫也没说就一定好，你不相信干麻还买药？”
“我是没办法，确切地说，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吃过许多药。”
我没搭腔，我不愿跟他这么边说边走，我还不认识他，如果让景风看见该怎么办，如果让景风单位的同事看见也不行啊，他们会怎么想，现在景风那件事不行，他很自卑，疑心也特别重，要是让他碰上，说不上会想到哪去呢。我走的更快了。
桥也紧走跟上我，“这样吧，大姐，我把我的手机号给你，我真的很想和你交流，你想打就打，不打也没关系。”说完，它在他电话本上写上号码，撕下来给我，我没仔细看他，也没停下脚步，但我知道他转过身过横道了。
我猛然想，如果我不打他手机，他就会这样淹没在人海，要是放到电视剧里话，也算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或是伤感的结尾，我和我同龄的妇女看的电视剧一样多，大都这样，这也是事非的来源。别以为还有故事，我爱我的丈夫，尽管他现在睡沙发上，但我知道那是由于自卑，是怕我俩都难受，而且也有我的原因，我当初不应该骂他熊，是废物，那是我太难受了，每次，我好像刚开始，他完事了，我总像等待着，这一宿都在等，他睡着了，我睡不着，想自己解决，又怕弄醒他不好意思，那感觉让我连坐梦都和不知是谁的人做那件事，醒来更想，他在旁边均匀地呼吸，没一点事儿，我怎么能不生气，白天他有不对的地方，我当然提起晚上，之后他在沙发上看完电视就接着睡在那里，不过来了。有一次叫他上床睡，他不来，我就挤到沙发上去，结果这一宿什么也没有，还把自己累的腰也酸，肩膀风湿也犯了，从此就再也没有挤在一起过。可我还是非常需要他，尤其是在工作不顺心，孩子不听话的时候，我需要他帮我支撑起精神，摆平家里家外的事。
晚上我按药瓶上的说明吃药，开始好两天，后来就不管用了，我听到了大夫告诉他不要加量的话，我还是加了，结果仍然没用，照常睡不着，睡不着时我想过桥吃药是否好使，但我没打电话，我不想给自己惹出麻烦，我的麻烦事挺多了。再说，一次景风和我吵时，竟说：“你如果嫌我不行，去找别人也行。”这是人话吗？我对天发誓，“刘景风，你是不是人，你不行倒这样揣测人家，我是那样人吗？”
我知道守寡的人多么不易了。
二
也许由于睡不着觉的原因，我越来越觉得在美食快餐店打工太累了，像个机器似的，除了过年休两天外，平时没有一天是自己的，有时觉得支撑不住，想到换个工作，可老板很信任我，连早茶的款也让我收，原来是他爱人收的，他说他爱人身体不好，他会给我加薪，我当然在乎工资的多少，儿子天天要钱，光他爸的工资加我的工资也紧巴紧。姜老板大不了我几岁，没上过什么学校，说话少，性子直，似乎天生是做买卖的料，胆子大又有魄力，市里一家又一家快餐店今天放炮开业，没几个月就不死不活的，接着就是倒闭，只有他的最红火，每天收入几千元，节假日每天收入两万多也有，他体贴员工，过年过节都表示表示，碰到这样的老板还不容易，就犹豫着没走。
朋友说我在食品公司下岗因为不知溜须送礼，其实，跟审计局说了句实话，也是挺大的原因。那年过年单位从南方进过了保质期的猪肉，从当地养猪场花钱买发货票，当好猪肉批发给市场，一下子赚了二十多万，审计局审出来，肯定要受罚的，可审计局那次来让刘景风带队，特别单独找了我，我是会计，不说等于包庇单位，对爱人不忠，说了单位领导肯定生气。我和我爱人是在学校处的对象，感情很深，再说单位那么做本是不应该的，我激烈斗争之后，还是站到爱和正义一边，结果不光领导恨我，不少职工也恨我，尽管我跟爱人说情，没罚多少钱，他们还是处处坏我，有下岗的说法，先就把我拿下来，还用什么民主投票的方式，其实是他们背后串通好的。我真想告他们去，爱人说，现在全国都在下岗，告谁去，不平的事多了。那段时间，不知哭了多少场，心恢意冷。
在家玩了五年的麻将，我实在玩腻了，我玩麻将是为了赢钱，想顶上我工资的钱，经过考学考会计师的我，他们哪是个个儿。我刚刚四十，还不老，再说景风那点工资，二千来块钱，去掉交朋靠友，随礼份子，孩子上学，花钱地方太多了，每个月都捉襟见肘。一天在家边补胸罩边哭，上学的时候，我是班里最富的，妈怕饿着，邮的钱花不了，都存上，现在妈没了，爸爸像个老小孩，我还得管他，压得我做下毛病似地，总叹气。景风知道我心里烦闷，我怎么玩也不说，在家有好一个点吃的都让我们娘俩吃，他说他在外面常吃好的，也让我买穿的，只是兜里没子儿怎么买。
姜老板的店还是景风的同事于姐认识，托她帮忙才去上的，累死也不能丢了这个工作，现在找活的人比活都多。
给儿子做完饭再跑到饭店来，一早晨下来，腰像折了似的，可能是太累的缘故，这几天血压也上来了，来事也不走，失眠也更重了，我真怕说不上哪天坚持不住，工作保不住，还要搭上一笔医药费。景风回来晚，起来的也晚，又不在一起睡，他不知道我晚上睡不着，直哼哼。
老板娘说是身体不好，却每天打扮得像个贵妇人似的，时不时来看看，看也就看吧，她好像你会偷啥似地，有你不注意的时候盯着你，特别是老板来了，她一边特意显示出和老板的亲近，还在老板跟我说话时，故意把脸子给你看，好像你会抢了他丈夫似的，让人极不舒服。特别是早上让我收款，我看老板娘并不高兴，还时不时地露出吃醋的意思，跟我说话也有些刻薄。我就跟老板说：“姜老板，老板娘身体也没什么大毛病，还是让她来收早上的款吧，早上我还得给我家孩子做饭”。“她收，都收她娘家去了”。老板气哼哼地。
就这么累，晚上我还是翻来复去睡不着，已经十二点多了，景风才酒气熏天地回来，他身上还有香水味，我问跟谁去喝酒了，他说跟他单位同事，我说有女的啊，他说对，有于姐，还有小赵。小赵是新从会计师事务所转过来的那个，我见过一次，三十几岁的光景，人长得媚气，又很精明的样子，见了我嫂子嫂子的叫得很甜，听她叫我，我心里反而不舒服，她跟景风也刘哥刘哥地叫，尾音上扬还稍稍拉长，让你的心都甜得发痒，这么一周五天地叫下去，一年得叫多少遍，就是女人也抗不住，别说一个大男人。有次于姐上我家唠嗑，说到景风还能提的时候，我就嘱咐她给我盯着点。于姐说：“你男人现在不行你怕啥，你们也真能挺，人说三十如狼，四十虎，你俩蔫了巴叽的都不急？”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让他看也不去，买了药也不吃，像跟我赌气似的。”
于姐走了，我的思绪还停在她的那些话上，景风学校毕业，工作上的成绩有目共睹，人缘又好，大局长很赏识他，提是早晚的事。当时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并没有高兴的感觉，而是隐隐地忧虑。
景风说，今天小赵的香水抹的太多，我们几个人都被熏得晕乎乎的，问她什么牌子还不说，说是一个出国的朋友送她的。我不想再听小赵的事，趁他高兴，就说：景风今天就在床上睡吧，天越来越凉了，在沙发上别再作下什么病，再说孩子看了也不好。景风打开电视边找新闻边懒懒地说；“我已惯了，躺在床上反而不舒服。”
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不知道再说什么，是的，弄不好我俩都不舒服，我只好躺着接着翻腾，他要是没病该多好啊，我可以枕着他的胳膊睡觉。
三
由于早上收款，我必需有足够的睡眠，这不像平时算帐，错了还可以重算，款少收了，客人走了，就得我赔上，我还没有多挣到钱，几天下来，已赔进十几块了，为了能睡着，我不得不再加大药量，才勉强睡半宿。第二天起来，头就发晕，舌头、嘴唇、手都麻，心跳得厉害，景风睡着，我就去收款了，结果强坚持着把款收完，就有虚脱的感觉，打电话找景风，他的同事说他们下县审计刚走，要明天才能回来。正好老板来了，把款交给他，就扶着桌子往外走，我不能倒在饭店里。
“你病了怎么还来，让我用车送你去医院”。他伸过手要搀我，我往后躲躲说：“我自己能行。”
我不能去医院，我身上就有几十块钱，这几年病了，轻的就挺，重的就去小珍所挂几个静点，哪敢上医院又挂号又化验的。
老板的侄女田心来扶我，等到门口，姜老板已把车发动起来。我说我不想去，你送我回家吧，我躺一躺就好了。
老板没说话，他扶我靠在后坐上，我就闭上眼睛，额上早已沁出一层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还有想吐的感觉。等车停住，我睁开眼睛，是在医院的大门口，老板打开车门要扶我。我吃力地说：“姜老板，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我不能进去。”
他没说什么，依然把我搀下来，扶进去，让我坐下，去挂号，并搀我上楼。不知为什么，胳膊在他的大手里，心里竟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我真想靠一靠，但我还是坚持把身子挺直。我有多长时间没有和男人靠得这么近了，包括景风，现在要是他在这儿多好啊，记得生儿子的时候，他简直是抱我上楼的。
静点扎上了，我也稍稍好了一些，就催老板回去，我知道店里很忙。老板走了，嘱咐他侄女把我送回家，让我好好休息，病好了上班不迟。
在家躺了两天，第三天早上送走孩子，就又去上班了，身上虽还有些虚，但我还是急急地走，十分钟就到点了。
店里，老板娘却坐在收款台上，一副高傲的表情，瞅也不瞅我，老板的侄女也冷着脸。一大早，店里零星的客人在用餐，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如果回去一会儿还得来上班，我就去办公室把该下的帐下上。一会儿老板来了，我们这个经理室是套间，我在外间，经理路过我的桌边停下来问：“好了吗？”“好了，等开支把我的药费扣下吧，那天谢谢你了。”我带着感激说。他的脸一点表情也没有，说：“明天早上还收你的款，晚上的款我要有事时你也收，及时存上，这里没有金柜。”我急着说：“这不好吧，老板娘能收款，还是让她收吧。”“就这么定了。”话音随着半截羊绒外套的衣角扫过桌边，他进去了，我左右为难，老板娘又粗俗又高傲的脸，抹了许多亮白粉底的脸，在眼前晃。
去和服务员一起择菜，洗菜，一会儿就要上人了。
老板办公室门挨着厨房，胶合板隔的房间一点也不隔音，老板娘的声音：“为啥不让我收款，我是你老婆，每天和你睡在一起，你不信我信外人，我偏来收。”“你是我老婆？我开个饭店你弟弟买完摩托就买车，还有你存了多少私房钱了，你当我不知道。我信任别人，别人会把钱如数核对好交给我，你能吗？”“我就是不让她收，我看她就没安好心，你陪着她上医院，给她交药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啥对她那么好，你的心早让狐狸精给迷住了！”“我挣钱就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我没黑没白地干，晚上都睡不好，你却把钱往娘家划拉还歪我。以后我的生意不要你管，我保你和小心冻不着饿不着，你出去吧。”“不！我偏不，我宁可给你搅黄，也不受这窝囊气！”“你滚！”
老板娘哭着跑出来，我在厨房里站着，看到我，她停住哭，恨恨地望着我，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说：“狐狸精！”
她跑出大门，我呆呆地站在那儿，泪水滑过脸，心里说：我不挣这二千块钱了，我不挣了！
我敲门后走进老板办公室，说：“姜老板，我这就走，这月这几天的工资就算还你的药费”。我转身出来收拾东西。
老板带上门，说：“你的药费我不扣，你也不能走。”
泪不争气地滑着，我收拾东西，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老板握住我去开门的胳膊说：“你不能走！”他边说边把我往回拉，一直拉到他的沙发上，并按我的肩让我坐下。姜老板的动作很粗鲁，让人看见怎么说，我扒他的手，想站起来马上离开这里。他居然按着我不让我动，我脸涨红了，非常恐惧，大声地说：“你要干什么？”
姜老板的呼吸喷到我脸上，我不得不向旁边扭头，他说：“她让我俩不清不浑的，今天就做给她看，你就不怕骂了。你是个善良实诚人，如果家业给你也不屈。”
我生气地说：“你觉得女人都像你想的那样为钱啥都干吗？我有家有业有丈夫，我出来打工，挣的是干净钱。”
我挣脱着站起，走向柜边，他又要拉我胳膊，我左手拿起柜上的台灯，瞪视着他，他再敢靠近，我会砸向他脑袋的。老板害怕了，脸上很难看地站在那里，我趁势拿起我的包冲出门去。
街上茫茫的人流车流，此时，我不愿回那个摆着景风睡觉的沙发的家，直接奔北公园走去，走过几条街，走到天桥。天桥下是运煤的铁路，一列装满煤的小火车正经过，真想跳下去，如果不是孩子，我会跳下去的。一个讨钱的男人坐在桥头，前面放了只碗，我没有心思给他扔零钱，下了桥走到公园里，挑僻静的小路走到湖边的长椅坐下。湖水冻了厚厚的冰，几个孩子在湖上滑冰玩，要是夏天是否会跳下去，我赶紧压住这个念头。
桥，我脑子一下跳出他的形象，从包里拿出小灵通，翻出写有他手机号的纸，什么也没想地播出去，对方“喂，”我不知道说什么，他仍“喂，你是哪一位，有什么事？”我挂断。我对他说什么，我对谁也不能说我丈夫对我那样，也不能老板对我图谋不轨的事，我又没有工作了，孩子不好好上学，这我对谁说呢。
桥把电话打过来，半天还响，我迟疑接起来，他在那边说：“我知道了你是和我一样的失眠者，你在哪儿？”我心虚地挂断电话，我开始对自己自责，怎么给一个男人打电话，还不熟悉，还好我没说在哪儿，他不会来的。我站起来，在湖边冻硬的小路上走。
自行车响，我回头，是桥。我站起来，脸微微红了，有些紧张。他下车，“起初不知你在哪儿，又一想咱这嘎达就这么点地方，心情不好不就来这儿吗？”“不好意思，折腾你。”我不知说什么。
他把车把上挂的兜子拿下来，坐在椅子上才说：“午休时间了，正没事儿。早就想找你，又不知道怎么联系，想知道你吃了失眠药失眠好些吗？”
“你吃药好些了吗？”
“你怎么问我？你知道的。”
我心里觉得有意思，又是一样。可能他也觉得有意思，接着又问：“你加了量，一定的”。我忍不住笑起来，世界上竟遇到这样相同的人，不怪大夫生气。我奇怪自己，刚才还想投桥，投湖，现在居然能笑出来，我是不是真神经了。
他拿出袋子里的的盒饭，说：“中午了，我知道你没吃饭，我也不请你去饭店了，就算野餐了。” “这，这------谢谢你！”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很发虚，我和他还不熟悉，怎么坐在地一起吃饭，何况让熟人看见了怎么说？传到景风单位和和景风耳朵里，不得说成我们约好了逛公园呀，坚决不能吃，这样想着我站起来，用包垫着坐到湖边的石头上。
“你自己吃吧，我一会儿回家吃。”
桥笑了，他笑起来脸柔和了一些，他的眼睛看似平常，但他偶尔望着湖的时候现出深远，好像他的心已不在这儿了，让你看到他的心像一只鸟儿，飞走和飞远。我还瞎想着，他走过来，说：“你坐在湖边吃也好，将就吃点吧。”说完他递过来一盒盒饭。
他坐回椅子上接着说：“男人和女人就没有纯友谊吗？我们跟哥兄弟姐妹为啥不怕在一起，就因为是亲人，男人和女人就不可以跃过那条世俗臆想的鸿沟，坦诚内心，互相倾述和安慰，甚至互相帮助。人类就男人和女人，男人和女人除亲人夫妇外不能再相互关怀，那么人群绝大多数人内心该是孤单的，甚至心理有病了也只能病下去，这就是为什么精神病院那么多人的缘故，也让一些人心理畸形走上了犯罪道路。”
他说得有道理，但对一个陌生男人怎好说出自己的隐私，他又能帮助什么，他不能帮助什么我为什么按他的电话。可是自己的隐私也不愿对单位的同事和朋友讲，那么只能在心里病下去吗？我一时解答不了这个问题，勉强吃下那两个包子。
我想岔开话题就问：“你在什么单位工作啊？”“我写作，写散文、小说类，写别人也写我自己。”怨不窥探我隐私呢，多亏没告诉他，告诉了写进书里了。
“你也可以写作的，最简单的记日记，人得倾述，不愿说给别人听就说给自己听。”
“我上学时写过东西，只是工作结婚后扔了，你说得对，祥林嫂逢人便说也是种释放的方式。”“是的。”他看着湖面说。
身上有些冷，我谢了他准备告别，很奇怪我的心情转变过来了。他看出来又笑了，说：“以后心情不好时还打电话给我，我是一个听故事再写故事的人。”
告辞出来，我直奔超市，买了肉蛋奶等，儿子正长身体，学习紧张要补身子和脑子。我又拐进商店，景风羽绒服还是结婚后买的，该换件。
四
昨晚跟景风又因为睡沙发的事不高兴，早上出来天灰蒙蒙的很低，是要下雪了，我裹紧羽绒服，感到冷到骨头，可是我不愿意回屋呆着，家里的床，沙发总刺激我，可我上哪呢，对，爸爸，爸爸！想到这儿，我的泪水立刻涌了出来。
到了爸爸家，看见爸爸正在床上躺着，后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着急地问：“爸爸怎么了？病了？”边解掉围脖脱掉羽绒服。
“他总是这样，不是这病就是那病的，躺在床上的时候多，坐起来少，我来两月，净伺候他病了”。后母又报怨。
爸爸没有力气地说：“你不愿伺候你可以走，要碗水你都不愿意端，我找你是干啥的？”
“啊，找我就是伺候你的，那你还不如去当保姆，我这么大岁数了，还想让别人伺候呢，你以为我不愿离开你呀。”后母也不示弱。
“你，你现在……”爸咳嗽起来。
“爸，爸，别说了，我来给你倒水，都怪我，我早该来，你病了也不知道。你吃药了吗？一会我去给你买消炎药去，是不是气管的毛病又犯了？不行就打静点吧。”我给爸爸倒杯水，坐在他身边。
“我这儿有药”。爸爸不再说什么，我急忙收拾屋子，把脏了衣服找出来放到洗衣机里洗，后母坐在沙发上仍然气哼哼地看电视。活都干完了，天也黑了，我把晚饭也做了，招呼后母吃，盛一份端到爸爸床边。爸说：“我还没病到那份上，我上桌子上吃。”
吃饭时跟爸说辞了饭店工作的事，爸爸没有说什么。
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了，小洋睡了，景风还没回来，我把家里的活都干完了，还在找活干，没什么了，就把景风衬衣都拿出来，熨一遍，他有一条旧毛裤，是在学校处对象时给他织的，我从箱子底下找出来，拆了，我要掺上马海毛织一条厚的。
十二点了，我刚把洗好的毛线晾上，景风开门了，我把托鞋拿来，送到他的脚边，把他的外衣挂上，倒来我早已泡好的茶，从公园出来我就想好好对待景风，以前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他一身酒气，浑身软塌塌的。抬抬眼睛看看我，问：“你怎么不睡？”
“我在等你，景风我有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你今天能上床上睡吗？”
“我说你像个小媳妇似的，我早跟你说过，我在沙发上睡惯了，你就别心像一朵花似的了。我整天喝酒，什么都不行了。”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我在饭店不干了，能不能帮我再找一个活，会计方面的最好，没有就是饭店洗碗、超市打扫卫生也行。”
“你咋不在祥和饭店干了，不挺好的吗？”
“你别问了，就是不干了。”
“你就在家管孩子吧，不找活了，孩子考高中比什么都重要。”
“你就是想让我当家庭妇女，我也是上过学有会计师证的人。”
景风知道我最近好发火，这么晚了他不想和我干仗，吵醒孩子，让楼上楼下的人听到，就蒙上头不理我了。
第二天我醒得很迟，孩子和景风都走了，不知他和孩子去哪个小吃部吃的饭。昨晚又睡不着，就躺得很迟。毛线还没有干，就找别的活干，被子拆洗了，窗帘，床罩，都拽下来洗，最后把玻璃也擦了。在收拾景风睡的沙发时，发现一根长头发，这头发不是我的，也不是景风的，我的心不安，发闷，甚至发怒。
很晚了，孩子都回来了，景风还没有回来，打手机总是关机，是怎么回事呢。问于姐，她说：“一天都没看见他，说不上局长突然让他上哪儿审计也说不上，有些密秘审计是不让外人知道的。”于姐不让我惦记，我怎么能不惦记，可能真是什么重要案子，不然怎么能关机呢。第二天，延续第三天，景风依然没回来，也不开机。问于姐，于姐还是那些话，我都不好意思再问。
景风不回家，又不知在哪儿，我胡思乱想，是不是和小赵在一起，这样一想，想去单位找他，又怕影响他前途，我整晚整晚睡不着。
在第五天的时候，景风回来了，那也是半夜，我知道孩子睡熟了，就坐到景风的身边，他斜靠在沙发上，眼睛也不看我，我问他这几天去哪儿审计了，连手机都不能开，他不说话，问他吃饭没有也不说话。我就哭了，说：“景风，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才不和我------“说着我放到他身上。“你好了，你为什么骗我？”我霍地站站起来。他把我拽着坐下。
“我已把你的老板给打了，我在拘留所呆了这几天，你满意了吧？这是你的工资。”他说着鄙夷地扔出一沓钱，我的脸烧着了一样，好像我做了亏心事而让景风进拘留所似的，我转身进卧室。平静一会儿又想那地方不是人呆的，景风在里面说不定遭啥罪呢，挨打也说不上，他瘦了，衣服也不净，这样想我又走出来对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的景风说：“你洗个澡，我给你做碗荷包蛋。”
景风吃完躺在沙发上睡了。
我自己在床上哭了一夜。
第二天孩子和景风都走了，我走上街，原本心情烦闷逛逛的，看到有老太太在街上生个小炉子卖茶叶蛋，有人在用汽油桶做的炉子上烤地瓜，还有人卖瓜籽儿，卖菜的，卖豆腐的，卖大馇粥的，有人卖很便益老保衣服装鞋啥的，卖袜子的，心一动，我也能卖东西。这一想心就活动开了，现在还要照顾孩子，也没有本钱，先从小的做起，我想起老家县城的街上有卖大饼子的，卖粘豆包的，熟食的，正好孩子需要营养，先从熟食开始干吧。
在食品厂多种经营的同事小芳，她是我上届毕业的学姐，都当了多种红营公司经理了，但我还是找了她，说出我想卖熟食的想法，我一找她她就知道要配方来了，但她还是给了我。她说，一方面我是你学姐，另方面你是咱单位下岗职工，于公于私我都该给你，帮你再就业，但你不要再外传了，你也别说在咱公司拿到配方的事。我满口答应。去废旧市场买了小推车，茶盘等，放到楼下物业老王头那儿，又买了猎头，猪下水、猪蹄、牛肉、几只鸡，我试做起来，物业的王大爷吃，他说满好吃的。给爸爸送去，他和后母都说好吃。我给小芳送去，她尝了尝，说你行啊，学得够快的了。我心里那个乐啊。
我的小滩摆在离家最近的市场，用小车推桌子和熟食，着实很吃力。别说真有买的，第一天就挣三十元钱，第二天五十，第三天竟是一百元，后来有一天挣二百块钱的时候，有了成就感心情也好了，在家做饭哼着歌。
一天晚上，景风回来，把工资卡甩给我，“你别上市场丢人现眼行不行？单位人上市场都看到你了，回来窃窃私语，要不是于姐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靠辛苦赚钱有啥丢人的，现在改革开放了，国家鼓励个人买卖，我保证比打工赚得多，再说也没耽误给孩子做饭，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做定了。”
景风赌气进屋里了，我摆在桌子上的熟食他也没吃。
五
景风把工资卡扔给我，说回来就回来，说不回来就不回来。
晚上烀完第二天要卖的熟食仍睡不着，我就穿上大衣出去走，听自己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走累了，脸和耳朵冻得疼了才回去，眯一觉，起来给孩子做早饭。我的身体空了一样，时时支撑不住，但我都扶着墙，扶着能抓到的任何东西站住了，为了小洋，我不能躺倒。可是昨天，在我两手端着锅的时候，我没抓到东西摔倒了。吓得小洋哭着叫：“妈！妈！”
手烫坏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我往上吹气，抹大酱。小洋要扶着我上医院，我说我白天会去的。儿子看我起了水泡的手，他说：“妈，我要给你报仇！”
我急忙说：“傻儿子，报什么仇，你爸是忙。”
孩子没出声，吃完饭拿起书包就要走，我急忙塞给他中午吃饭的钱。
我在摊前给顾客量秤，觉得有人看我，一抬头是景风，他冷冷的含着怒气的眼光，我的手不自觉停住了。他没吭声等我把秤盘的肉交给顾客，收完款才说：“你为什么指使孩子上我单位去闹，把我办公室窗玻璃打坏，扔进纸条，让我回来管你。我回来管你了，你说让我咋管，啊？”
“你能不能不在街上吵，放学回来我会说他的。”
“你站在这儿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你若非卖不可，咱俩就离婚！”他说完转身走了。
儿子放学看到我包扎的手什么也没说。我说以后再不许去你爸单位去闹，那只能给你爸丢脸，他的同事会说我们没教育好你，再有你爸的领导和同事会看不起他，大人的事大人会处理好。看着儿子默默去吃饭，写作业，我的心稍稍安慰一些，我还有儿子呢。
晚上景风又没回来。
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很疼，想起当初他追我的时候，多少甜言蜜语，多少誓言，什么是真的。和他处对象期间，他弟弟打仗把人攮了，他家穷，是我拿出钱来帮着摆平，他爸当着家里所有人的面说景风，“小青是咱家恩人，你要一辈子对小青好，”他答应，这些都风似的吹没了，什么爱情，亲情，结了婚以后什么都没了。
我起来找出本子，真的写日记了，记下今天的一切。
第二天出摊因为头天晚上没睡好，加上心里仍沉浸在景风要离婚的烦燥心情里，卖熟食就恍恍惚惚的。
一个中年男人要了一个猪心，卖给他后他走了一段又回来，说猪心有血丝，猪心已被他割开，让我把钱返给他，我说你已割破还不止不刀，我卖给谁去，我可以返回一部分钱，作为有血丝的补偿，猪心你拿回去。他要返回全款，我没答应，他一脚就把桌子踹翻了，熟食都散在地上。
“你怎么能这样！你陪我这些熟食钱！”
“你是不认识我啊，我一会儿找人削死你，你等着！”
那人说完气哼哼走了，我哭起来。卖东西的大哥和姐妹们围上来，“大妹子你快走吧，你不认识他，他是地痞子刘老五，他说找人打你真会找人打你，赶紧跑吧。”“我跑了的话明天还来不来，我不能跑，对，报警，我不相信他也敢打警察”。110的电话里说已转给辖区派出所，一会儿就到。
不一会来了几个穿便衣的男人，走近一看，是桥和几个人。
“怎么是你，你这是？”
“啊，我和几个哥们路过这儿，听说有人欺负一个卖熟食的人我就过来看看，我恰巧认识刘老五，你别太难过了，收拾收拾，我会让他陪你。”
我狐疑地看看他，他帮我把桌子立起来，帮我捡地上的熟食。还没等收拾好，刘老五来了，领着几个拎着棒子的人，他看到桥和他后边的人，立马堆起笑脸。
“王哥，您怎么在这儿，我们几个想买些东西回去喝酒，您和朋友和我们一起喝吧，不，咱们上天上云间，我请客。”
“王老五，你先把钱陪给这个女士。”
桥说完转身问我：“你损失多少钱？”我说了数目后，桥大声说：“快给！”刘老五看看桥，“给，给。喂，你们快给我拿钱。”他身后的喽罗赶紧掏钱。“把钱给她，向她道歉！”桥的声音好严厉。“好，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再不敢了，大姐高抬贵手。”“赶紧走！”“是！是！”
“如果谁再敢欺负你，就像这次这样打电话”。还没等我说谢谢，桥向和他一起来的人使了个眼色，就都走了。
我边收拾摊位边想桥不是身强力壮的人，那些人那么怕他，他莫不是也是地痞混混，不能，从和他接触来看，他不像那些人，那他是什么人，怎么有几个人跟着他并听他的。我旁边滩位上的人都围过来说，大妹子你的朋友真厉害，以后如果刘老五再来祸害咱们，你一定帮忙请你朋友，摊贩们忽然对我热情起来。
派出所的人没有来，好在钱也给了，不来也没再打电话。
六
我开始写作，在市里的报纸发了些散文和短小说，甚至在省文学刊物也发表了散文，加入了市作家协会，有了文学朋友，我打算小摊的钱再多些出本散文集。这要感谢桥。我在上学时在学校就小有名气，不然景风也不会追我，捡起写作并没有感到很难。
市里建国贸大厦，预售摊位，还有人传言要取消街边摊位，就有很多人抢购国贸摊位。一天景风晚上回来，我没有和他赌气，和他商量借点钱，买摊位的事，他说：“我根本就不同意你卖熟食，你又想扩大，我借不来钱。”“我弄摊位也是为再就业啊，国家还鼓励下岗人员再就业呢。”“那你去找国家去。”“你倒提醒了我，对贷款！”“你疯了，贷款得有抵押，每月得扣款还钱，你拿什么抵押，又拿什么还？”“你不用管了。”景风不再理我，倚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我去了爸爸家，和爸爸谈了想法，爸爸退休前是商业局干部，他说我正托机电厂的书记老董帮我安排工作，我说机电厂不是从前的机电厂了都要黄了。爸爸说，那是国有工厂，多少年了，不可能黄。
我说了要在国贸买个摊床的想法，爸爸想了想从柜子里翻出个存折，“这是我和你妈准备的养老钱，你先拿去用，挣着了再给我。”我看看后母，后母竟然语气平和地说：“你先拿着吧，反正我俩长病了你不能看着，得送医院，不能动了也得你管，就当我们先付住院费和敬老院费了。你大哥身体也不好，你爸就指着你了。”我拿着存折，这里有十几万块，老爸啥时攒了这么多钱，不用贷款了，我心里热乎乎的，又高兴又觉沉甸甸的，以后爸和继母就靠我了，我可不能有闪失，要把这钱挣回来还给老爸。
国贸大厦在很多人的期待里建着，我的一篇小说在省作协征文中获了奖，让去哈尔滨领奖，小洋谁管呢，心里犯了难。
景风晚上回来和他说这件事，他没吱声，不说管也不说不管。我跟他说你来我卧室我跟你说。我的口气他知道要爆发，他也不想让备考重点高中的小洋听到，就跟我进了卧室，我关上门对他说，今天咱俩好好说说。
我把他和我有名无实的事，不回家可能找小赵的事，买床子他不管的事一一说了，现在写作仍不支持，问他到底怎么想的，如果真不想过就离婚。
“现在不是谈这个事的时候，等小洋考上大学再说吧。”“不行，如果你再这样下去现在就离，我受不了了。”
“你去哈尔滨，这两天我给小洋做饭！”他提高了声音摔门出去了。
他终于妥协了一回。
从哈尔滨回来，哈尔滨作协老师的鼓励，和领奖时的光荣，更坚定了我的文学方方向，可以说挣钱是生活的手段，写作才是心灵和灵魂在飞翔。
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小洋的学习更紧张了，学校一茬接一茬模拟，大榜上小洋的成绩都在前三十名内，只要发挥正常考重点中学的希望很大的。景风这半年在家过夜的时候多了，虽然仍睡沙发，毕竟见着他人了。我也不再和他睹气，我忙着儿子和自己的事情，每发表一篇小说，内心都一阵阵欣喜，想和别人分享。
小洋考试的日子临近了，我雇了女青年小汪帮我守摊，我只管煮熟食。很多时间给小洋买各种补品，在家给小洋做好吃的，在他晚自习放学后去接他。
睡眠仍然不好，仍然有感觉门没锁好的强迫似的感觉，但我不在意。一天晚上看星星，感觉星星看我似的，是的，我们在相望，如果星星上有一个人，我们遥遥地望着，就像王尔德的《小王子》上的小王子，在一个星球上种玫瑰，他多么孤独，能够相望也是好的。我忽然想起桥，好久没见到他了，我看到报纸上署名桥的文章，很厚重，有生活情趣，有深刻的思想，对社会和人生都有思考，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小洋考试的日子到了，景风破例休了一天陪着，还跟于姐说在她家中午休息，于姐家离考场近，她还准备了水果，准备了午饭用的菜和肉，鱼等，很感激于姐的周到。
小洋自己感觉考得还满意。等待发榜的日子，我停了摊子带着小洋去泰山旅游，小洋自己登上泰山顶的，看到云海。在曲阜孔庙，看到孔子讲学的杏坛，我的祖上是山东清末闯关东来东北，在曲阜看到祖上生活的地方感到很亲切。到了北京，看到天天在电视里看到的天安门，心情激动得不行了，故宫，长城------北京有名的景点都去了，我和小洋都开了眼界。
发榜的日子到了，我们打电话询问，小洋考上了！忙告诉在单位的景风，他也高兴的不行，考上一中，就等于一半考上大学，一中考大学的升学率在百分之七十以上，能不高兴吗。景风决定请小洋初三的所有老师吃饭。
十月一日，国贸大厦交工了，我们买了床子的人可以准备往里搬了，找到自己的床位，找木匠打床子，购置一些设备，找回小汪。用家里的闷锅烀熟食已不够了。食品厂不景气，生意都让个体摊贩抢去了，工资有时都开不出来，我是食品厂出来的人，最初用的还是厂里的方子，我的熟食才好卖，我手头已有了些钱，决定除自己烀制熟食外，进食品厂的货。小芳见了我很感动，厂长听说也来了，说当年下岗实在是国家政策，让你中专生会计师下岗实在不应该，你没有记恨过过，反而在厂子困难时伸出援手，真不知怎么感激才是，这样，你上的货在批发价基础上再打八折。听了老厂长的话我的眼睛湿了，谢了他和小芳。
我的床子走上正轨，很大部分货从食品厂进，省去了我很多劳动，我有时间写小说和照顾小洋。
景风最近一段天天下班回来，虽然仍然睡沙发，但能看到他，吃饭时在一起，这个家又完整了，小洋上高中后很用功，我有文学的支撑，老爸的钱已还了一部分，心情逐渐平静了，失眠的毛病好了不少。
一天给景风洗衣服，掏他衣兜有个化验单，仔细看才知道景风得了糖尿病，怪不得不出去喝酒了，回来得也早了。又仔细翻看有没有大夫给开药的珍断书，没找到，也没看景风吃药。我中午休息时给景风打电话，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说得这种病的人很多，没啥大惊小怪的，我说你让大夫开药了没有，他说不不喝酒吃东西注意就行了。我说必需得看医生，医生怎么说怎么办，明天我陪你去。
景风几乎让我强行送到人民医院的，医生给开了药，告诉了注意事项，景风着急上班走了。我准备去店里，虽有小汪，进货等其它事项都要我亲自做。走到医院大门的时候，见一些穿警服的人推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警员，脸上也是血，看不清是谁，他已昏迷。很多人远远地跟着看，我也情不自禁地远远地跟着。
一会儿来了家属到受伤警察推进的XT室门边，边往里张望边抹眼泪，等在门口的警察安慰。年龄大的一定是受伤警察的父母，中年女人该是他的爱人，还有两个中年男人，焦急地往里张望，说不上是受伤警察的哥兄弟。受伤警察推出来，家属围上去，医生让靠后，就往抢救室推，家属和警察跟着。其它的人远远跟着，他们并不是看热闹，警察一定是执行公务时受伤的，一定是坏人打伤的，跟着的人心里提着，盼望警察能救过来。这也是我的心理。
家属在询问守在门口警察，我们知道了受伤警察，和同事去抓一个持刀杀人抢劫犯，警察到他跟前眼瞅着就要抓住他，那人狗急跳墙用刀刺伤了警察，扎到头上肝上，受伤警察不顾自己的伤痛还是和身边的警察一起把杀人抢劫犯抓住了，然后他倒下了。大家听了肃然起敬，这样英勇的好警察一定要好好地活着，我在心里为他祈祷。
护士走出抢救室的门焦急地问：“有谁是AB型血，患者是AB型，现在血库这个血型血浆不够”。警察和家属们面面相觑。该是受伤警察的父亲他说他是AB型，护士说他年龄大了，最好抽年轻些的。
人群里有几个举手说自己是AB型。“我也是AB型的！”我大声说。“是AB型的都过来。”那个护士接着说：“光AB型还不够，还要看是不Rh阴性血型，都来试试吧。”我们几个人都去试。一个护士把我们领到抽血室，抽血后让我们坐那儿等着。
一会儿那个护士来了，她笑吟吟地走到我跟前说：“你是Rh阴性，和他配得上。”
年轻护士领我到抢救室，让我躺在那个警察旁边的床上。几个医生正给那个警察做手术。针扎到胳膊上，我的鲜红的血液通过橡皮管输到那个警察的血管。能够用我的血液救一名人民的好警察我感到非常光荣。
我看看那名警察，他的脸已擦干净，这么熟悉，再细看，是桥？是桥！
2022年10月13日修改
2023年1月27日再次修改
徐书遐
一
如果没有失眠，我不会认识桥，桥和我都是半夜二点准时醒，醒后就瞪着眼睛望着窗户，要是有月亮就盯着月亮看，没月亮就盯着窗子模糊的黑暗，不数数，不吃安眠药，看到安眠药片就想到自杀。真是奇怪，天底下还有这么相同的吗？桥后来说，我是在夜夜盯着他的眼睛，他也在盯我的眼睛，所以我俩才有了默契，就像约好了似的，在同一秋日的上午，踏着同一片杨树焦黄的叶子，来到市医院，来到专家安大夫跟前。
开始我没注意他，他在我脚前到，理应他先看，两鬓有了白霜的安大夫开始询问，他答。失眠大同小异，听两句我精神就溜号了，我想我的失眠是不是心理原因，强迫症，每次上班我锁上门还要用手拧好几遍，拧完了走出几步还得回来看一看锁没锁好，有时还得把门再开开，进里看看水管关好没有，插销拔没拔，这在出来前已经看了几遍了，我脑子里坚信，一定锁好了，电什么的也一定没问题，但我还要回去看，我可以不回去的，可不回去心里就很难受，到单位了，心里还难受，为了不难受，我只好回去。记得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篇小说，写一个人有拣烟头的毛病，为了克制这个毛病，他把两手插在裤袋里，看到烟头的时候，坚持不把手拿出来。一个冬夜，在公路上，他滑倒了，手在衣袋里，不能立刻起来，前面来了辆车，整好压在他身上，鉴于这个故事，我不敢强迫自己。现在，那个人在陈述他的失眠，我已想孩子的事，早晨他要去五十六元钱，说是交这个月的晚课补课费，和月考卷子钱，也不知道是不是撒谎。上次开家长会王老师跟我说，她在游戏机房门前碰见过他，回来他什么都不承认，骂他，他门一摔，关在他自己的屋子里，也不知道在怄气还是在学习，又进不去，干着急，初三了，马上要考重点高中，我的心都急出火来，他像没事似的，说不上他是气我呢，还是真的不懂得着急。
“我不做睡着的努力是因为我知道那是白费劲。”我前面那个病人说到这儿的时候，我回过神来。
大夫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他说:“两年前和我媳妇生了一次气后做下的，最近更厉害了。”
大夫接着开药，把单子递给他后，告诉他不可以自己随便增加药量，吃多了有危险，如果效果不好可以再来找他，他每周一、三上午出珍。
该到我了，大夫眼睛很平和地望着我说:“你有什么症状？”我转向正在看单子的桥说，我跟他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大夫不相信地看着我，桥的眼睛也从单子上抬起来，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叫桥。
“那你也睁着眼睛从两点一直到天亮吗？也不做努力？”我点头
“那你的病因呢？”
“也和他一样。”
“也是和媳妇生了一次气气的吗？”大夫的口气已失去平和。
“不，我是跟丈夫生了一次气。”看得出来，大夫生气了，他扯下潦草地写了几个字的单子，头也不抬地递给我，还没等我接住，就说下一个。我下面的几个病人也好奇地望着我，似乎我精神不正常。只有桥在微笑着，饶有性趣地研究我，我没理他，去交款拿药，他也去交款拿药，显然我俩的药是一样的，我出医院大门他也出大门，我顺着的道向南走，他也向南走，这个人竟跟着我。轮到我生气了，我站住对他说：“你真是有病啊，你也以为我精神不正常吧？”
他笑了，“大姐，咱俩都有病，而且都是精神有毛病，但决不是精神不正常，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跟我一样法。”
我没理他，脚步仍然很快地向前走，这年头谁有空搭理谁。看上去他像个机关小职员，说不上写材料的，瘪瘪的肚子，说明还在往上挠，我见得多了。
“大姐，我看你是不愿和生人交往的那种人，我没别的意思，如果你愿意，我们有机会可以交流一下，看怎么才能睡着，我不相信那个大夫开的药吃了会好。”
“大夫也没说就一定好，你不相信干麻还买药？”
“我是没办法，确切地说，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吃过许多药。”
我没搭腔，我不愿跟他这么边说边走，我还不认识他，如果让景风看见该怎么办，如果让景风单位的同事看见也不行啊，他们会怎么想，现在景风那件事不行，他很自卑，疑心也特别重，要是让他碰上，说不上会想到哪去呢。我走的更快了。
桥也紧走跟上我，“这样吧，大姐，我把我的手机号给你，我真的很想和你交流，你想打就打，不打也没关系。”说完，它在他电话本上写上号码，撕下来给我，我没仔细看他，也没停下脚步，但我知道他转过身过横道了。
我猛然想，如果我不打他手机，他就会这样淹没在人海，要是放到电视剧里话，也算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或是伤感的结尾，我和我同龄的妇女看的电视剧一样多，大都这样，这也是事非的来源。别以为还有故事，我爱我的丈夫，尽管他现在睡沙发上，但我知道那是由于自卑，是怕我俩都难受，而且也有我的原因，我当初不应该骂他熊，是废物，那是我太难受了，每次，我好像刚开始，他完事了，我总像等待着，这一宿都在等，他睡着了，我睡不着，想自己解决，又怕弄醒他不好意思，那感觉让我连坐梦都和不知是谁的人做那件事，醒来更想，他在旁边均匀地呼吸，没一点事儿，我怎么能不生气，白天他有不对的地方，我当然提起晚上，之后他在沙发上看完电视就接着睡在那里，不过来了。有一次叫他上床睡，他不来，我就挤到沙发上去，结果这一宿什么也没有，还把自己累的腰也酸，肩膀风湿也犯了，从此就再也没有挤在一起过。可我还是非常需要他，尤其是在工作不顺心，孩子不听话的时候，我需要他帮我支撑起精神，摆平家里家外的事。
晚上我按药瓶上的说明吃药，开始好两天，后来就不管用了，我听到了大夫告诉他不要加量的话，我还是加了，结果仍然没用，照常睡不着，睡不着时我想过桥吃药是否好使，但我没打电话，我不想给自己惹出麻烦，我的麻烦事挺多了。再说，一次景风和我吵时，竟说：“你如果嫌我不行，去找别人也行。”这是人话吗？我对天发誓，“刘景风，你是不是人，你不行倒这样揣测人家，我是那样人吗？”
我知道守寡的人多么不易了。
二
也许由于睡不着觉的原因，我越来越觉得在美食快餐店打工太累了，像个机器似的，除了过年休两天外，平时没有一天是自己的，有时觉得支撑不住，想到换个工作，可老板很信任我，连早茶的款也让我收，原来是他爱人收的，他说他爱人身体不好，他会给我加薪，我当然在乎工资的多少，儿子天天要钱，光他爸的工资加我的工资也紧巴紧。姜老板大不了我几岁，没上过什么学校，说话少，性子直，似乎天生是做买卖的料，胆子大又有魄力，市里一家又一家快餐店今天放炮开业，没几个月就不死不活的，接着就是倒闭，只有他的最红火，每天收入几千元，节假日每天收入两万多也有，他体贴员工，过年过节都表示表示，碰到这样的老板还不容易，就犹豫着没走。
朋友说我在食品公司下岗因为不知溜须送礼，其实，跟审计局说了句实话，也是挺大的原因。那年过年单位从南方进过了保质期的猪肉，从当地养猪场花钱买发货票，当好猪肉批发给市场，一下子赚了二十多万，审计局审出来，肯定要受罚的，可审计局那次来让刘景风带队，特别单独找了我，我是会计，不说等于包庇单位，对爱人不忠，说了单位领导肯定生气。我和我爱人是在学校处的对象，感情很深，再说单位那么做本是不应该的，我激烈斗争之后，还是站到爱和正义一边，结果不光领导恨我，不少职工也恨我，尽管我跟爱人说情，没罚多少钱，他们还是处处坏我，有下岗的说法，先就把我拿下来，还用什么民主投票的方式，其实是他们背后串通好的。我真想告他们去，爱人说，现在全国都在下岗，告谁去，不平的事多了。那段时间，不知哭了多少场，心恢意冷。
在家玩了五年的麻将，我实在玩腻了，我玩麻将是为了赢钱，想顶上我工资的钱，经过考学考会计师的我，他们哪是个个儿。我刚刚四十，还不老，再说景风那点工资，二千来块钱，去掉交朋靠友，随礼份子，孩子上学，花钱地方太多了，每个月都捉襟见肘。一天在家边补胸罩边哭，上学的时候，我是班里最富的，妈怕饿着，邮的钱花不了，都存上，现在妈没了，爸爸像个老小孩，我还得管他，压得我做下毛病似地，总叹气。景风知道我心里烦闷，我怎么玩也不说，在家有好一个点吃的都让我们娘俩吃，他说他在外面常吃好的，也让我买穿的，只是兜里没子儿怎么买。
姜老板的店还是景风的同事于姐认识，托她帮忙才去上的，累死也不能丢了这个工作，现在找活的人比活都多。
给儿子做完饭再跑到饭店来，一早晨下来，腰像折了似的，可能是太累的缘故，这几天血压也上来了，来事也不走，失眠也更重了，我真怕说不上哪天坚持不住，工作保不住，还要搭上一笔医药费。景风回来晚，起来的也晚，又不在一起睡，他不知道我晚上睡不着，直哼哼。
老板娘说是身体不好，却每天打扮得像个贵妇人似的，时不时来看看，看也就看吧，她好像你会偷啥似地，有你不注意的时候盯着你，特别是老板来了，她一边特意显示出和老板的亲近，还在老板跟我说话时，故意把脸子给你看，好像你会抢了他丈夫似的，让人极不舒服。特别是早上让我收款，我看老板娘并不高兴，还时不时地露出吃醋的意思，跟我说话也有些刻薄。我就跟老板说：“姜老板，老板娘身体也没什么大毛病，还是让她来收早上的款吧，早上我还得给我家孩子做饭”。“她收，都收她娘家去了”。老板气哼哼地。
就这么累，晚上我还是翻来复去睡不着，已经十二点多了，景风才酒气熏天地回来，他身上还有香水味，我问跟谁去喝酒了，他说跟他单位同事，我说有女的啊，他说对，有于姐，还有小赵。小赵是新从会计师事务所转过来的那个，我见过一次，三十几岁的光景，人长得媚气，又很精明的样子，见了我嫂子嫂子的叫得很甜，听她叫我，我心里反而不舒服，她跟景风也刘哥刘哥地叫，尾音上扬还稍稍拉长，让你的心都甜得发痒，这么一周五天地叫下去，一年得叫多少遍，就是女人也抗不住，别说一个大男人。有次于姐上我家唠嗑，说到景风还能提的时候，我就嘱咐她给我盯着点。于姐说：“你男人现在不行你怕啥，你们也真能挺，人说三十如狼，四十虎，你俩蔫了巴叽的都不急？”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让他看也不去，买了药也不吃，像跟我赌气似的。”
于姐走了，我的思绪还停在她的那些话上，景风学校毕业，工作上的成绩有目共睹，人缘又好，大局长很赏识他，提是早晚的事。当时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并没有高兴的感觉，而是隐隐地忧虑。
景风说，今天小赵的香水抹的太多，我们几个人都被熏得晕乎乎的，问她什么牌子还不说，说是一个出国的朋友送她的。我不想再听小赵的事，趁他高兴，就说：景风今天就在床上睡吧，天越来越凉了，在沙发上别再作下什么病，再说孩子看了也不好。景风打开电视边找新闻边懒懒地说；“我已惯了，躺在床上反而不舒服。”
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不知道再说什么，是的，弄不好我俩都不舒服，我只好躺着接着翻腾，他要是没病该多好啊，我可以枕着他的胳膊睡觉。
三
由于早上收款，我必需有足够的睡眠，这不像平时算帐，错了还可以重算，款少收了，客人走了，就得我赔上，我还没有多挣到钱，几天下来，已赔进十几块了，为了能睡着，我不得不再加大药量，才勉强睡半宿。第二天起来，头就发晕，舌头、嘴唇、手都麻，心跳得厉害，景风睡着，我就去收款了，结果强坚持着把款收完，就有虚脱的感觉，打电话找景风，他的同事说他们下县审计刚走，要明天才能回来。正好老板来了，把款交给他，就扶着桌子往外走，我不能倒在饭店里。
“你病了怎么还来，让我用车送你去医院”。他伸过手要搀我，我往后躲躲说：“我自己能行。”
我不能去医院，我身上就有几十块钱，这几年病了，轻的就挺，重的就去小珍所挂几个静点，哪敢上医院又挂号又化验的。
老板的侄女田心来扶我，等到门口，姜老板已把车发动起来。我说我不想去，你送我回家吧，我躺一躺就好了。
老板没说话，他扶我靠在后坐上，我就闭上眼睛，额上早已沁出一层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还有想吐的感觉。等车停住，我睁开眼睛，是在医院的大门口，老板打开车门要扶我。我吃力地说：“姜老板，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我不能进去。”
他没说什么，依然把我搀下来，扶进去，让我坐下，去挂号，并搀我上楼。不知为什么，胳膊在他的大手里，心里竟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我真想靠一靠，但我还是坚持把身子挺直。我有多长时间没有和男人靠得这么近了，包括景风，现在要是他在这儿多好啊，记得生儿子的时候，他简直是抱我上楼的。
静点扎上了，我也稍稍好了一些，就催老板回去，我知道店里很忙。老板走了，嘱咐他侄女把我送回家，让我好好休息，病好了上班不迟。
在家躺了两天，第三天早上送走孩子，就又去上班了，身上虽还有些虚，但我还是急急地走，十分钟就到点了。
店里，老板娘却坐在收款台上，一副高傲的表情，瞅也不瞅我，老板的侄女也冷着脸。一大早，店里零星的客人在用餐，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如果回去一会儿还得来上班，我就去办公室把该下的帐下上。一会儿老板来了，我们这个经理室是套间，我在外间，经理路过我的桌边停下来问：“好了吗？”“好了，等开支把我的药费扣下吧，那天谢谢你了。”我带着感激说。他的脸一点表情也没有，说：“明天早上还收你的款，晚上的款我要有事时你也收，及时存上，这里没有金柜。”我急着说：“这不好吧，老板娘能收款，还是让她收吧。”“就这么定了。”话音随着半截羊绒外套的衣角扫过桌边，他进去了，我左右为难，老板娘又粗俗又高傲的脸，抹了许多亮白粉底的脸，在眼前晃。
去和服务员一起择菜，洗菜，一会儿就要上人了。
老板办公室门挨着厨房，胶合板隔的房间一点也不隔音，老板娘的声音：“为啥不让我收款，我是你老婆，每天和你睡在一起，你不信我信外人，我偏来收。”“你是我老婆？我开个饭店你弟弟买完摩托就买车，还有你存了多少私房钱了，你当我不知道。我信任别人，别人会把钱如数核对好交给我，你能吗？”“我就是不让她收，我看她就没安好心，你陪着她上医院，给她交药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啥对她那么好，你的心早让狐狸精给迷住了！”“我挣钱就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我没黑没白地干，晚上都睡不好，你却把钱往娘家划拉还歪我。以后我的生意不要你管，我保你和小心冻不着饿不着，你出去吧。”“不！我偏不，我宁可给你搅黄，也不受这窝囊气！”“你滚！”
老板娘哭着跑出来，我在厨房里站着，看到我，她停住哭，恨恨地望着我，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说：“狐狸精！”
她跑出大门，我呆呆地站在那儿，泪水滑过脸，心里说：我不挣这二千块钱了，我不挣了！
我敲门后走进老板办公室，说：“姜老板，我这就走，这月这几天的工资就算还你的药费”。我转身出来收拾东西。
老板带上门，说：“你的药费我不扣，你也不能走。”
泪不争气地滑着，我收拾东西，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老板握住我去开门的胳膊说：“你不能走！”他边说边把我往回拉，一直拉到他的沙发上，并按我的肩让我坐下。姜老板的动作很粗鲁，让人看见怎么说，我扒他的手，想站起来马上离开这里。他居然按着我不让我动，我脸涨红了，非常恐惧，大声地说：“你要干什么？”
姜老板的呼吸喷到我脸上，我不得不向旁边扭头，他说：“她让我俩不清不浑的，今天就做给她看，你就不怕骂了。你是个善良实诚人，如果家业给你也不屈。”
我生气地说：“你觉得女人都像你想的那样为钱啥都干吗？我有家有业有丈夫，我出来打工，挣的是干净钱。”
我挣脱着站起，走向柜边，他又要拉我胳膊，我左手拿起柜上的台灯，瞪视着他，他再敢靠近，我会砸向他脑袋的。老板害怕了，脸上很难看地站在那里，我趁势拿起我的包冲出门去。
街上茫茫的人流车流，此时，我不愿回那个摆着景风睡觉的沙发的家，直接奔北公园走去，走过几条街，走到天桥。天桥下是运煤的铁路，一列装满煤的小火车正经过，真想跳下去，如果不是孩子，我会跳下去的。一个讨钱的男人坐在桥头，前面放了只碗，我没有心思给他扔零钱，下了桥走到公园里，挑僻静的小路走到湖边的长椅坐下。湖水冻了厚厚的冰，几个孩子在湖上滑冰玩，要是夏天是否会跳下去，我赶紧压住这个念头。
桥，我脑子一下跳出他的形象，从包里拿出小灵通，翻出写有他手机号的纸，什么也没想地播出去，对方“喂，”我不知道说什么，他仍“喂，你是哪一位，有什么事？”我挂断。我对他说什么，我对谁也不能说我丈夫对我那样，也不能老板对我图谋不轨的事，我又没有工作了，孩子不好好上学，这我对谁说呢。
桥把电话打过来，半天还响，我迟疑接起来，他在那边说：“我知道了你是和我一样的失眠者，你在哪儿？”我心虚地挂断电话，我开始对自己自责，怎么给一个男人打电话，还不熟悉，还好我没说在哪儿，他不会来的。我站起来，在湖边冻硬的小路上走。
自行车响，我回头，是桥。我站起来，脸微微红了，有些紧张。他下车，“起初不知你在哪儿，又一想咱这嘎达就这么点地方，心情不好不就来这儿吗？”“不好意思，折腾你。”我不知说什么。
他把车把上挂的兜子拿下来，坐在椅子上才说：“午休时间了，正没事儿。早就想找你，又不知道怎么联系，想知道你吃了失眠药失眠好些吗？”
“你吃药好些了吗？”
“你怎么问我？你知道的。”
我心里觉得有意思，又是一样。可能他也觉得有意思，接着又问：“你加了量，一定的”。我忍不住笑起来，世界上竟遇到这样相同的人，不怪大夫生气。我奇怪自己，刚才还想投桥，投湖，现在居然能笑出来，我是不是真神经了。
他拿出袋子里的的盒饭，说：“中午了，我知道你没吃饭，我也不请你去饭店了，就算野餐了。” “这，这------谢谢你！”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很发虚，我和他还不熟悉，怎么坐在地一起吃饭，何况让熟人看见了怎么说？传到景风单位和和景风耳朵里，不得说成我们约好了逛公园呀，坚决不能吃，这样想着我站起来，用包垫着坐到湖边的石头上。
“你自己吃吧，我一会儿回家吃。”
桥笑了，他笑起来脸柔和了一些，他的眼睛看似平常，但他偶尔望着湖的时候现出深远，好像他的心已不在这儿了，让你看到他的心像一只鸟儿，飞走和飞远。我还瞎想着，他走过来，说：“你坐在湖边吃也好，将就吃点吧。”说完他递过来一盒盒饭。
他坐回椅子上接着说：“男人和女人就没有纯友谊吗？我们跟哥兄弟姐妹为啥不怕在一起，就因为是亲人，男人和女人就不可以跃过那条世俗臆想的鸿沟，坦诚内心，互相倾述和安慰，甚至互相帮助。人类就男人和女人，男人和女人除亲人夫妇外不能再相互关怀，那么人群绝大多数人内心该是孤单的，甚至心理有病了也只能病下去，这就是为什么精神病院那么多人的缘故，也让一些人心理畸形走上了犯罪道路。”
他说得有道理，但对一个陌生男人怎好说出自己的隐私，他又能帮助什么，他不能帮助什么我为什么按他的电话。可是自己的隐私也不愿对单位的同事和朋友讲，那么只能在心里病下去吗？我一时解答不了这个问题，勉强吃下那两个包子。
我想岔开话题就问：“你在什么单位工作啊？”“我写作，写散文、小说类，写别人也写我自己。”怨不窥探我隐私呢，多亏没告诉他，告诉了写进书里了。
“你也可以写作的，最简单的记日记，人得倾述，不愿说给别人听就说给自己听。”
“我上学时写过东西，只是工作结婚后扔了，你说得对，祥林嫂逢人便说也是种释放的方式。”“是的。”他看着湖面说。
身上有些冷，我谢了他准备告别，很奇怪我的心情转变过来了。他看出来又笑了，说：“以后心情不好时还打电话给我，我是一个听故事再写故事的人。”
告辞出来，我直奔超市，买了肉蛋奶等，儿子正长身体，学习紧张要补身子和脑子。我又拐进商店，景风羽绒服还是结婚后买的，该换件。
四
昨晚跟景风又因为睡沙发的事不高兴，早上出来天灰蒙蒙的很低，是要下雪了，我裹紧羽绒服，感到冷到骨头，可是我不愿意回屋呆着，家里的床，沙发总刺激我，可我上哪呢，对，爸爸，爸爸！想到这儿，我的泪水立刻涌了出来。
到了爸爸家，看见爸爸正在床上躺着，后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着急地问：“爸爸怎么了？病了？”边解掉围脖脱掉羽绒服。
“他总是这样，不是这病就是那病的，躺在床上的时候多，坐起来少，我来两月，净伺候他病了”。后母又报怨。
爸爸没有力气地说：“你不愿伺候你可以走，要碗水你都不愿意端，我找你是干啥的？”
“啊，找我就是伺候你的，那你还不如去当保姆，我这么大岁数了，还想让别人伺候呢，你以为我不愿离开你呀。”后母也不示弱。
“你，你现在……”爸咳嗽起来。
“爸，爸，别说了，我来给你倒水，都怪我，我早该来，你病了也不知道。你吃药了吗？一会我去给你买消炎药去，是不是气管的毛病又犯了？不行就打静点吧。”我给爸爸倒杯水，坐在他身边。
“我这儿有药”。爸爸不再说什么，我急忙收拾屋子，把脏了衣服找出来放到洗衣机里洗，后母坐在沙发上仍然气哼哼地看电视。活都干完了，天也黑了，我把晚饭也做了，招呼后母吃，盛一份端到爸爸床边。爸说：“我还没病到那份上，我上桌子上吃。”
吃饭时跟爸说辞了饭店工作的事，爸爸没有说什么。
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了，小洋睡了，景风还没回来，我把家里的活都干完了，还在找活干，没什么了，就把景风衬衣都拿出来，熨一遍，他有一条旧毛裤，是在学校处对象时给他织的，我从箱子底下找出来，拆了，我要掺上马海毛织一条厚的。
十二点了，我刚把洗好的毛线晾上，景风开门了，我把托鞋拿来，送到他的脚边，把他的外衣挂上，倒来我早已泡好的茶，从公园出来我就想好好对待景风，以前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他一身酒气，浑身软塌塌的。抬抬眼睛看看我，问：“你怎么不睡？”
“我在等你，景风我有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你今天能上床上睡吗？”
“我说你像个小媳妇似的，我早跟你说过，我在沙发上睡惯了，你就别心像一朵花似的了。我整天喝酒，什么都不行了。”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我在饭店不干了，能不能帮我再找一个活，会计方面的最好，没有就是饭店洗碗、超市打扫卫生也行。”
“你咋不在祥和饭店干了，不挺好的吗？”
“你别问了，就是不干了。”
“你就在家管孩子吧，不找活了，孩子考高中比什么都重要。”
“你就是想让我当家庭妇女，我也是上过学有会计师证的人。”
景风知道我最近好发火，这么晚了他不想和我干仗，吵醒孩子，让楼上楼下的人听到，就蒙上头不理我了。
第二天我醒得很迟，孩子和景风都走了，不知他和孩子去哪个小吃部吃的饭。昨晚又睡不着，就躺得很迟。毛线还没有干，就找别的活干，被子拆洗了，窗帘，床罩，都拽下来洗，最后把玻璃也擦了。在收拾景风睡的沙发时，发现一根长头发，这头发不是我的，也不是景风的，我的心不安，发闷，甚至发怒。
很晚了，孩子都回来了，景风还没有回来，打手机总是关机，是怎么回事呢。问于姐，她说：“一天都没看见他，说不上局长突然让他上哪儿审计也说不上，有些密秘审计是不让外人知道的。”于姐不让我惦记，我怎么能不惦记，可能真是什么重要案子，不然怎么能关机呢。第二天，延续第三天，景风依然没回来，也不开机。问于姐，于姐还是那些话，我都不好意思再问。
景风不回家，又不知在哪儿，我胡思乱想，是不是和小赵在一起，这样一想，想去单位找他，又怕影响他前途，我整晚整晚睡不着。
在第五天的时候，景风回来了，那也是半夜，我知道孩子睡熟了，就坐到景风的身边，他斜靠在沙发上，眼睛也不看我，我问他这几天去哪儿审计了，连手机都不能开，他不说话，问他吃饭没有也不说话。我就哭了，说：“景风，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才不和我------“说着我放到他身上。“你好了，你为什么骗我？”我霍地站站起来。他把我拽着坐下。
“我已把你的老板给打了，我在拘留所呆了这几天，你满意了吧？这是你的工资。”他说着鄙夷地扔出一沓钱，我的脸烧着了一样，好像我做了亏心事而让景风进拘留所似的，我转身进卧室。平静一会儿又想那地方不是人呆的，景风在里面说不定遭啥罪呢，挨打也说不上，他瘦了，衣服也不净，这样想我又走出来对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的景风说：“你洗个澡，我给你做碗荷包蛋。”
景风吃完躺在沙发上睡了。
我自己在床上哭了一夜。
第二天孩子和景风都走了，我走上街，原本心情烦闷逛逛的，看到有老太太在街上生个小炉子卖茶叶蛋，有人在用汽油桶做的炉子上烤地瓜，还有人卖瓜籽儿，卖菜的，卖豆腐的，卖大馇粥的，有人卖很便益老保衣服装鞋啥的，卖袜子的，心一动，我也能卖东西。这一想心就活动开了，现在还要照顾孩子，也没有本钱，先从小的做起，我想起老家县城的街上有卖大饼子的，卖粘豆包的，熟食的，正好孩子需要营养，先从熟食开始干吧。
在食品厂多种经营的同事小芳，她是我上届毕业的学姐，都当了多种红营公司经理了，但我还是找了她，说出我想卖熟食的想法，我一找她她就知道要配方来了，但她还是给了我。她说，一方面我是你学姐，另方面你是咱单位下岗职工，于公于私我都该给你，帮你再就业，但你不要再外传了，你也别说在咱公司拿到配方的事。我满口答应。去废旧市场买了小推车，茶盘等，放到楼下物业老王头那儿，又买了猎头，猪下水、猪蹄、牛肉、几只鸡，我试做起来，物业的王大爷吃，他说满好吃的。给爸爸送去，他和后母都说好吃。我给小芳送去，她尝了尝，说你行啊，学得够快的了。我心里那个乐啊。
我的小滩摆在离家最近的市场，用小车推桌子和熟食，着实很吃力。别说真有买的，第一天就挣三十元钱，第二天五十，第三天竟是一百元，后来有一天挣二百块钱的时候，有了成就感心情也好了，在家做饭哼着歌。
一天晚上，景风回来，把工资卡甩给我，“你别上市场丢人现眼行不行？单位人上市场都看到你了，回来窃窃私语，要不是于姐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靠辛苦赚钱有啥丢人的，现在改革开放了，国家鼓励个人买卖，我保证比打工赚得多，再说也没耽误给孩子做饭，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做定了。”
景风赌气进屋里了，我摆在桌子上的熟食他也没吃。
五
景风把工资卡扔给我，说回来就回来，说不回来就不回来。
晚上烀完第二天要卖的熟食仍睡不着，我就穿上大衣出去走，听自己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走累了，脸和耳朵冻得疼了才回去，眯一觉，起来给孩子做早饭。我的身体空了一样，时时支撑不住，但我都扶着墙，扶着能抓到的任何东西站住了，为了小洋，我不能躺倒。可是昨天，在我两手端着锅的时候，我没抓到东西摔倒了。吓得小洋哭着叫：“妈！妈！”
手烫坏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我往上吹气，抹大酱。小洋要扶着我上医院，我说我白天会去的。儿子看我起了水泡的手，他说：“妈，我要给你报仇！”
我急忙说：“傻儿子，报什么仇，你爸是忙。”
孩子没出声，吃完饭拿起书包就要走，我急忙塞给他中午吃饭的钱。
我在摊前给顾客量秤，觉得有人看我，一抬头是景风，他冷冷的含着怒气的眼光，我的手不自觉停住了。他没吭声等我把秤盘的肉交给顾客，收完款才说：“你为什么指使孩子上我单位去闹，把我办公室窗玻璃打坏，扔进纸条，让我回来管你。我回来管你了，你说让我咋管，啊？”
“你能不能不在街上吵，放学回来我会说他的。”
“你站在这儿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你若非卖不可，咱俩就离婚！”他说完转身走了。
儿子放学看到我包扎的手什么也没说。我说以后再不许去你爸单位去闹，那只能给你爸丢脸，他的同事会说我们没教育好你，再有你爸的领导和同事会看不起他，大人的事大人会处理好。看着儿子默默去吃饭，写作业，我的心稍稍安慰一些，我还有儿子呢。
晚上景风又没回来。
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很疼，想起当初他追我的时候，多少甜言蜜语，多少誓言，什么是真的。和他处对象期间，他弟弟打仗把人攮了，他家穷，是我拿出钱来帮着摆平，他爸当着家里所有人的面说景风，“小青是咱家恩人，你要一辈子对小青好，”他答应，这些都风似的吹没了，什么爱情，亲情，结了婚以后什么都没了。
我起来找出本子，真的写日记了，记下今天的一切。
第二天出摊因为头天晚上没睡好，加上心里仍沉浸在景风要离婚的烦燥心情里，卖熟食就恍恍惚惚的。
一个中年男人要了一个猪心，卖给他后他走了一段又回来，说猪心有血丝，猪心已被他割开，让我把钱返给他，我说你已割破还不止不刀，我卖给谁去，我可以返回一部分钱，作为有血丝的补偿，猪心你拿回去。他要返回全款，我没答应，他一脚就把桌子踹翻了，熟食都散在地上。
“你怎么能这样！你陪我这些熟食钱！”
“你是不认识我啊，我一会儿找人削死你，你等着！”
那人说完气哼哼走了，我哭起来。卖东西的大哥和姐妹们围上来，“大妹子你快走吧，你不认识他，他是地痞子刘老五，他说找人打你真会找人打你，赶紧跑吧。”“我跑了的话明天还来不来，我不能跑，对，报警，我不相信他也敢打警察”。110的电话里说已转给辖区派出所，一会儿就到。
不一会来了几个穿便衣的男人，走近一看，是桥和几个人。
“怎么是你，你这是？”
“啊，我和几个哥们路过这儿，听说有人欺负一个卖熟食的人我就过来看看，我恰巧认识刘老五，你别太难过了，收拾收拾，我会让他陪你。”
我狐疑地看看他，他帮我把桌子立起来，帮我捡地上的熟食。还没等收拾好，刘老五来了，领着几个拎着棒子的人，他看到桥和他后边的人，立马堆起笑脸。
“王哥，您怎么在这儿，我们几个想买些东西回去喝酒，您和朋友和我们一起喝吧，不，咱们上天上云间，我请客。”
“王老五，你先把钱陪给这个女士。”
桥说完转身问我：“你损失多少钱？”我说了数目后，桥大声说：“快给！”刘老五看看桥，“给，给。喂，你们快给我拿钱。”他身后的喽罗赶紧掏钱。“把钱给她，向她道歉！”桥的声音好严厉。“好，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再不敢了，大姐高抬贵手。”“赶紧走！”“是！是！”
“如果谁再敢欺负你，就像这次这样打电话”。还没等我说谢谢，桥向和他一起来的人使了个眼色，就都走了。
我边收拾摊位边想桥不是身强力壮的人，那些人那么怕他，他莫不是也是地痞混混，不能，从和他接触来看，他不像那些人，那他是什么人，怎么有几个人跟着他并听他的。我旁边滩位上的人都围过来说，大妹子你的朋友真厉害，以后如果刘老五再来祸害咱们，你一定帮忙请你朋友，摊贩们忽然对我热情起来。
派出所的人没有来，好在钱也给了，不来也没再打电话。
六
我开始写作，在市里的报纸发了些散文和短小说，甚至在省文学刊物也发表了散文，加入了市作家协会，有了文学朋友，我打算小摊的钱再多些出本散文集。这要感谢桥。我在上学时在学校就小有名气，不然景风也不会追我，捡起写作并没有感到很难。
市里建国贸大厦，预售摊位，还有人传言要取消街边摊位，就有很多人抢购国贸摊位。一天景风晚上回来，我没有和他赌气，和他商量借点钱，买摊位的事，他说：“我根本就不同意你卖熟食，你又想扩大，我借不来钱。”“我弄摊位也是为再就业啊，国家还鼓励下岗人员再就业呢。”“那你去找国家去。”“你倒提醒了我，对贷款！”“你疯了，贷款得有抵押，每月得扣款还钱，你拿什么抵押，又拿什么还？”“你不用管了。”景风不再理我，倚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我去了爸爸家，和爸爸谈了想法，爸爸退休前是商业局干部，他说我正托机电厂的书记老董帮我安排工作，我说机电厂不是从前的机电厂了都要黄了。爸爸说，那是国有工厂，多少年了，不可能黄。
我说了要在国贸买个摊床的想法，爸爸想了想从柜子里翻出个存折，“这是我和你妈准备的养老钱，你先拿去用，挣着了再给我。”我看看后母，后母竟然语气平和地说：“你先拿着吧，反正我俩长病了你不能看着，得送医院，不能动了也得你管，就当我们先付住院费和敬老院费了。你大哥身体也不好，你爸就指着你了。”我拿着存折，这里有十几万块，老爸啥时攒了这么多钱，不用贷款了，我心里热乎乎的，又高兴又觉沉甸甸的，以后爸和继母就靠我了，我可不能有闪失，要把这钱挣回来还给老爸。
国贸大厦在很多人的期待里建着，我的一篇小说在省作协征文中获了奖，让去哈尔滨领奖，小洋谁管呢，心里犯了难。
景风晚上回来和他说这件事，他没吱声，不说管也不说不管。我跟他说你来我卧室我跟你说。我的口气他知道要爆发，他也不想让备考重点高中的小洋听到，就跟我进了卧室，我关上门对他说，今天咱俩好好说说。
我把他和我有名无实的事，不回家可能找小赵的事，买床子他不管的事一一说了，现在写作仍不支持，问他到底怎么想的，如果真不想过就离婚。
“现在不是谈这个事的时候，等小洋考上大学再说吧。”“不行，如果你再这样下去现在就离，我受不了了。”
“你去哈尔滨，这两天我给小洋做饭！”他提高了声音摔门出去了。
他终于妥协了一回。
从哈尔滨回来，哈尔滨作协老师的鼓励，和领奖时的光荣，更坚定了我的文学方方向，可以说挣钱是生活的手段，写作才是心灵和灵魂在飞翔。
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小洋的学习更紧张了，学校一茬接一茬模拟，大榜上小洋的成绩都在前三十名内，只要发挥正常考重点中学的希望很大的。景风这半年在家过夜的时候多了，虽然仍睡沙发，毕竟见着他人了。我也不再和他睹气，我忙着儿子和自己的事情，每发表一篇小说，内心都一阵阵欣喜，想和别人分享。
小洋考试的日子临近了，我雇了女青年小汪帮我守摊，我只管煮熟食。很多时间给小洋买各种补品，在家给小洋做好吃的，在他晚自习放学后去接他。
睡眠仍然不好，仍然有感觉门没锁好的强迫似的感觉，但我不在意。一天晚上看星星，感觉星星看我似的，是的，我们在相望，如果星星上有一个人，我们遥遥地望着，就像王尔德的《小王子》上的小王子，在一个星球上种玫瑰，他多么孤独，能够相望也是好的。我忽然想起桥，好久没见到他了，我看到报纸上署名桥的文章，很厚重，有生活情趣，有深刻的思想，对社会和人生都有思考，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小洋考试的日子到了，景风破例休了一天陪着，还跟于姐说在她家中午休息，于姐家离考场近，她还准备了水果，准备了午饭用的菜和肉，鱼等，很感激于姐的周到。
小洋自己感觉考得还满意。等待发榜的日子，我停了摊子带着小洋去泰山旅游，小洋自己登上泰山顶的，看到云海。在曲阜孔庙，看到孔子讲学的杏坛，我的祖上是山东清末闯关东来东北，在曲阜看到祖上生活的地方感到很亲切。到了北京，看到天天在电视里看到的天安门，心情激动得不行了，故宫，长城------北京有名的景点都去了，我和小洋都开了眼界。
发榜的日子到了，我们打电话询问，小洋考上了！忙告诉在单位的景风，他也高兴的不行，考上一中，就等于一半考上大学，一中考大学的升学率在百分之七十以上，能不高兴吗。景风决定请小洋初三的所有老师吃饭。
十月一日，国贸大厦交工了，我们买了床子的人可以准备往里搬了，找到自己的床位，找木匠打床子，购置一些设备，找回小汪。用家里的闷锅烀熟食已不够了。食品厂不景气，生意都让个体摊贩抢去了，工资有时都开不出来，我是食品厂出来的人，最初用的还是厂里的方子，我的熟食才好卖，我手头已有了些钱，决定除自己烀制熟食外，进食品厂的货。小芳见了我很感动，厂长听说也来了，说当年下岗实在是国家政策，让你中专生会计师下岗实在不应该，你没有记恨过过，反而在厂子困难时伸出援手，真不知怎么感激才是，这样，你上的货在批发价基础上再打八折。听了老厂长的话我的眼睛湿了，谢了他和小芳。
我的床子走上正轨，很大部分货从食品厂进，省去了我很多劳动，我有时间写小说和照顾小洋。
景风最近一段天天下班回来，虽然仍然睡沙发，但能看到他，吃饭时在一起，这个家又完整了，小洋上高中后很用功，我有文学的支撑，老爸的钱已还了一部分，心情逐渐平静了，失眠的毛病好了不少。
一天给景风洗衣服，掏他衣兜有个化验单，仔细看才知道景风得了糖尿病，怪不得不出去喝酒了，回来得也早了。又仔细翻看有没有大夫给开药的珍断书，没找到，也没看景风吃药。我中午休息时给景风打电话，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说得这种病的人很多，没啥大惊小怪的，我说你让大夫开药了没有，他说不不喝酒吃东西注意就行了。我说必需得看医生，医生怎么说怎么办，明天我陪你去。
景风几乎让我强行送到人民医院的，医生给开了药，告诉了注意事项，景风着急上班走了。我准备去店里，虽有小汪，进货等其它事项都要我亲自做。走到医院大门的时候，见一些穿警服的人推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警员，脸上也是血，看不清是谁，他已昏迷。很多人远远地跟着看，我也情不自禁地远远地跟着。
一会儿来了家属到受伤警察推进的XT室门边，边往里张望边抹眼泪，等在门口的警察安慰。年龄大的一定是受伤警察的父母，中年女人该是他的爱人，还有两个中年男人，焦急地往里张望，说不上是受伤警察的哥兄弟。受伤警察推出来，家属围上去，医生让靠后，就往抢救室推，家属和警察跟着。其它的人远远跟着，他们并不是看热闹，警察一定是执行公务时受伤的，一定是坏人打伤的，跟着的人心里提着，盼望警察能救过来。这也是我的心理。
家属在询问守在门口警察，我们知道了受伤警察，和同事去抓一个持刀杀人抢劫犯，警察到他跟前眼瞅着就要抓住他，那人狗急跳墙用刀刺伤了警察，扎到头上肝上，受伤警察不顾自己的伤痛还是和身边的警察一起把杀人抢劫犯抓住了，然后他倒下了。大家听了肃然起敬，这样英勇的好警察一定要好好地活着，我在心里为他祈祷。
护士走出抢救室的门焦急地问：“有谁是AB型血，患者是AB型，现在血库这个血型血浆不够”。警察和家属们面面相觑。该是受伤警察的父亲他说他是AB型，护士说他年龄大了，最好抽年轻些的。
人群里有几个举手说自己是AB型。“我也是AB型的！”我大声说。“是AB型的都过来。”那个护士接着说：“光AB型还不够，还要看是不Rh阴性血型，都来试试吧。”我们几个人都去试。一个护士把我们领到抽血室，抽血后让我们坐那儿等着。
一会儿那个护士来了，她笑吟吟地走到我跟前说：“你是Rh阴性，和他配得上。”
年轻护士领我到抢救室，让我躺在那个警察旁边的床上。几个医生正给那个警察做手术。针扎到胳膊上，我的鲜红的血液通过橡皮管输到那个警察的血管。能够用我的血液救一名人民的好警察我感到非常光荣。
我看看那名警察，他的脸已擦干净，这么熟悉，再细看，是桥？是桥！
2022年10月13日修改
2023年1月27日再次修改
徐书遐
一
如果没有失眠，我不会认识桥，桥和我都是半夜二点准时醒，醒后就瞪着眼睛望着窗户，要是有月亮就盯着月亮看，没月亮就盯着窗子模糊的黑暗，不数数，不吃安眠药，看到安眠药片就想到自杀。真是奇怪，天底下还有这么相同的吗？桥后来说，我是在夜夜盯着他的眼睛，他也在盯我的眼睛，所以我俩才有了默契，就像约好了似的，在同一秋日的上午，踏着同一片杨树焦黄的叶子，来到市医院，来到专家安大夫跟前。
开始我没注意他，他在我脚前到，理应他先看，两鬓有了白霜的安大夫开始询问，他答。失眠大同小异，听两句我精神就溜号了，我想我的失眠是不是心理原因，强迫症，每次上班我锁上门还要用手拧好几遍，拧完了走出几步还得回来看一看锁没锁好，有时还得把门再开开，进里看看水管关好没有，插销拔没拔，这在出来前已经看了几遍了，我脑子里坚信，一定锁好了，电什么的也一定没问题，但我还要回去看，我可以不回去的，可不回去心里就很难受，到单位了，心里还难受，为了不难受，我只好回去。记得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篇小说，写一个人有拣烟头的毛病，为了克制这个毛病，他把两手插在裤袋里，看到烟头的时候，坚持不把手拿出来。一个冬夜，在公路上，他滑倒了，手在衣袋里，不能立刻起来，前面来了辆车，整好压在他身上，鉴于这个故事，我不敢强迫自己。现在，那个人在陈述他的失眠，我已想孩子的事，早晨他要去五十六元钱，说是交这个月的晚课补课费，和月考卷子钱，也不知道是不是撒谎。上次开家长会王老师跟我说，她在游戏机房门前碰见过他，回来他什么都不承认，骂他，他门一摔，关在他自己的屋子里，也不知道在怄气还是在学习，又进不去，干着急，初三了，马上要考重点高中，我的心都急出火来，他像没事似的，说不上他是气我呢，还是真的不懂得着急。
“我不做睡着的努力是因为我知道那是白费劲。”我前面那个病人说到这儿的时候，我回过神来。
大夫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他说:“两年前和我媳妇生了一次气后做下的，最近更厉害了。”
大夫接着开药，把单子递给他后，告诉他不可以自己随便增加药量，吃多了有危险，如果效果不好可以再来找他，他每周一、三上午出珍。
该到我了，大夫眼睛很平和地望着我说:“你有什么症状？”我转向正在看单子的桥说，我跟他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大夫不相信地看着我，桥的眼睛也从单子上抬起来，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叫桥。
“那你也睁着眼睛从两点一直到天亮吗？也不做努力？”我点头
“那你的病因呢？”
“也和他一样。”
“也是和媳妇生了一次气气的吗？”大夫的口气已失去平和。
“不，我是跟丈夫生了一次气。”看得出来，大夫生气了，他扯下潦草地写了几个字的单子，头也不抬地递给我，还没等我接住，就说下一个。我下面的几个病人也好奇地望着我，似乎我精神不正常。只有桥在微笑着，饶有性趣地研究我，我没理他，去交款拿药，他也去交款拿药，显然我俩的药是一样的，我出医院大门他也出大门，我顺着的道向南走，他也向南走，这个人竟跟着我。轮到我生气了，我站住对他说：“你真是有病啊，你也以为我精神不正常吧？”
他笑了，“大姐，咱俩都有病，而且都是精神有毛病，但决不是精神不正常，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跟我一样法。”
我没理他，脚步仍然很快地向前走，这年头谁有空搭理谁。看上去他像个机关小职员，说不上写材料的，瘪瘪的肚子，说明还在往上挠，我见得多了。
“大姐，我看你是不愿和生人交往的那种人，我没别的意思，如果你愿意，我们有机会可以交流一下，看怎么才能睡着，我不相信那个大夫开的药吃了会好。”
“大夫也没说就一定好，你不相信干麻还买药？”
“我是没办法，确切地说，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吃过许多药。”
我没搭腔，我不愿跟他这么边说边走，我还不认识他，如果让景风看见该怎么办，如果让景风单位的同事看见也不行啊，他们会怎么想，现在景风那件事不行，他很自卑，疑心也特别重，要是让他碰上，说不上会想到哪去呢。我走的更快了。
桥也紧走跟上我，“这样吧，大姐，我把我的手机号给你，我真的很想和你交流，你想打就打，不打也没关系。”说完，它在他电话本上写上号码，撕下来给我，我没仔细看他，也没停下脚步，但我知道他转过身过横道了。
我猛然想，如果我不打他手机，他就会这样淹没在人海，要是放到电视剧里话，也算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或是伤感的结尾，我和我同龄的妇女看的电视剧一样多，大都这样，这也是事非的来源。别以为还有故事，我爱我的丈夫，尽管他现在睡沙发上，但我知道那是由于自卑，是怕我俩都难受，而且也有我的原因，我当初不应该骂他熊，是废物，那是我太难受了，每次，我好像刚开始，他完事了，我总像等待着，这一宿都在等，他睡着了，我睡不着，想自己解决，又怕弄醒他不好意思，那感觉让我连坐梦都和不知是谁的人做那件事，醒来更想，他在旁边均匀地呼吸，没一点事儿，我怎么能不生气，白天他有不对的地方，我当然提起晚上，之后他在沙发上看完电视就接着睡在那里，不过来了。有一次叫他上床睡，他不来，我就挤到沙发上去，结果这一宿什么也没有，还把自己累的腰也酸，肩膀风湿也犯了，从此就再也没有挤在一起过。可我还是非常需要他，尤其是在工作不顺心，孩子不听话的时候，我需要他帮我支撑起精神，摆平家里家外的事。
晚上我按药瓶上的说明吃药，开始好两天，后来就不管用了，我听到了大夫告诉他不要加量的话，我还是加了，结果仍然没用，照常睡不着，睡不着时我想过桥吃药是否好使，但我没打电话，我不想给自己惹出麻烦，我的麻烦事挺多了。再说，一次景风和我吵时，竟说：“你如果嫌我不行，去找别人也行。”这是人话吗？我对天发誓，“刘景风，你是不是人，你不行倒这样揣测人家，我是那样人吗？”
我知道守寡的人多么不易了。
二
也许由于睡不着觉的原因，我越来越觉得在美食快餐店打工太累了，像个机器似的，除了过年休两天外，平时没有一天是自己的，有时觉得支撑不住，想到换个工作，可老板很信任我，连早茶的款也让我收，原来是他爱人收的，他说他爱人身体不好，他会给我加薪，我当然在乎工资的多少，儿子天天要钱，光他爸的工资加我的工资也紧巴紧。姜老板大不了我几岁，没上过什么学校，说话少，性子直，似乎天生是做买卖的料，胆子大又有魄力，市里一家又一家快餐店今天放炮开业，没几个月就不死不活的，接着就是倒闭，只有他的最红火，每天收入几千元，节假日每天收入两万多也有，他体贴员工，过年过节都表示表示，碰到这样的老板还不容易，就犹豫着没走。
朋友说我在食品公司下岗因为不知溜须送礼，其实，跟审计局说了句实话，也是挺大的原因。那年过年单位从南方进过了保质期的猪肉，从当地养猪场花钱买发货票，当好猪肉批发给市场，一下子赚了二十多万，审计局审出来，肯定要受罚的，可审计局那次来让刘景风带队，特别单独找了我，我是会计，不说等于包庇单位，对爱人不忠，说了单位领导肯定生气。我和我爱人是在学校处的对象，感情很深，再说单位那么做本是不应该的，我激烈斗争之后，还是站到爱和正义一边，结果不光领导恨我，不少职工也恨我，尽管我跟爱人说情，没罚多少钱，他们还是处处坏我，有下岗的说法，先就把我拿下来，还用什么民主投票的方式，其实是他们背后串通好的。我真想告他们去，爱人说，现在全国都在下岗，告谁去，不平的事多了。那段时间，不知哭了多少场，心恢意冷。
在家玩了五年的麻将，我实在玩腻了，我玩麻将是为了赢钱，想顶上我工资的钱，经过考学考会计师的我，他们哪是个个儿。我刚刚四十，还不老，再说景风那点工资，二千来块钱，去掉交朋靠友，随礼份子，孩子上学，花钱地方太多了，每个月都捉襟见肘。一天在家边补胸罩边哭，上学的时候，我是班里最富的，妈怕饿着，邮的钱花不了，都存上，现在妈没了，爸爸像个老小孩，我还得管他，压得我做下毛病似地，总叹气。景风知道我心里烦闷，我怎么玩也不说，在家有好一个点吃的都让我们娘俩吃，他说他在外面常吃好的，也让我买穿的，只是兜里没子儿怎么买。
姜老板的店还是景风的同事于姐认识，托她帮忙才去上的，累死也不能丢了这个工作，现在找活的人比活都多。
给儿子做完饭再跑到饭店来，一早晨下来，腰像折了似的，可能是太累的缘故，这几天血压也上来了，来事也不走，失眠也更重了，我真怕说不上哪天坚持不住，工作保不住，还要搭上一笔医药费。景风回来晚，起来的也晚，又不在一起睡，他不知道我晚上睡不着，直哼哼。
老板娘说是身体不好，却每天打扮得像个贵妇人似的，时不时来看看，看也就看吧，她好像你会偷啥似地，有你不注意的时候盯着你，特别是老板来了，她一边特意显示出和老板的亲近，还在老板跟我说话时，故意把脸子给你看，好像你会抢了他丈夫似的，让人极不舒服。特别是早上让我收款，我看老板娘并不高兴，还时不时地露出吃醋的意思，跟我说话也有些刻薄。我就跟老板说：“姜老板，老板娘身体也没什么大毛病，还是让她来收早上的款吧，早上我还得给我家孩子做饭”。“她收，都收她娘家去了”。老板气哼哼地。
就这么累，晚上我还是翻来复去睡不着，已经十二点多了，景风才酒气熏天地回来，他身上还有香水味，我问跟谁去喝酒了，他说跟他单位同事，我说有女的啊，他说对，有于姐，还有小赵。小赵是新从会计师事务所转过来的那个，我见过一次，三十几岁的光景，人长得媚气，又很精明的样子，见了我嫂子嫂子的叫得很甜，听她叫我，我心里反而不舒服，她跟景风也刘哥刘哥地叫，尾音上扬还稍稍拉长，让你的心都甜得发痒，这么一周五天地叫下去，一年得叫多少遍，就是女人也抗不住，别说一个大男人。有次于姐上我家唠嗑，说到景风还能提的时候，我就嘱咐她给我盯着点。于姐说：“你男人现在不行你怕啥，你们也真能挺，人说三十如狼，四十虎，你俩蔫了巴叽的都不急？”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让他看也不去，买了药也不吃，像跟我赌气似的。”
于姐走了，我的思绪还停在她的那些话上，景风学校毕业，工作上的成绩有目共睹，人缘又好，大局长很赏识他，提是早晚的事。当时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并没有高兴的感觉，而是隐隐地忧虑。
景风说，今天小赵的香水抹的太多，我们几个人都被熏得晕乎乎的，问她什么牌子还不说，说是一个出国的朋友送她的。我不想再听小赵的事，趁他高兴，就说：景风今天就在床上睡吧，天越来越凉了，在沙发上别再作下什么病，再说孩子看了也不好。景风打开电视边找新闻边懒懒地说；“我已惯了，躺在床上反而不舒服。”
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不知道再说什么，是的，弄不好我俩都不舒服，我只好躺着接着翻腾，他要是没病该多好啊，我可以枕着他的胳膊睡觉。
三
由于早上收款，我必需有足够的睡眠，这不像平时算帐，错了还可以重算，款少收了，客人走了，就得我赔上，我还没有多挣到钱，几天下来，已赔进十几块了，为了能睡着，我不得不再加大药量，才勉强睡半宿。第二天起来，头就发晕，舌头、嘴唇、手都麻，心跳得厉害，景风睡着，我就去收款了，结果强坚持着把款收完，就有虚脱的感觉，打电话找景风，他的同事说他们下县审计刚走，要明天才能回来。正好老板来了，把款交给他，就扶着桌子往外走，我不能倒在饭店里。
“你病了怎么还来，让我用车送你去医院”。他伸过手要搀我，我往后躲躲说：“我自己能行。”
我不能去医院，我身上就有几十块钱，这几年病了，轻的就挺，重的就去小珍所挂几个静点，哪敢上医院又挂号又化验的。
老板的侄女田心来扶我，等到门口，姜老板已把车发动起来。我说我不想去，你送我回家吧，我躺一躺就好了。
老板没说话，他扶我靠在后坐上，我就闭上眼睛，额上早已沁出一层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还有想吐的感觉。等车停住，我睁开眼睛，是在医院的大门口，老板打开车门要扶我。我吃力地说：“姜老板，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我不能进去。”
他没说什么，依然把我搀下来，扶进去，让我坐下，去挂号，并搀我上楼。不知为什么，胳膊在他的大手里，心里竟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我真想靠一靠，但我还是坚持把身子挺直。我有多长时间没有和男人靠得这么近了，包括景风，现在要是他在这儿多好啊，记得生儿子的时候，他简直是抱我上楼的。
静点扎上了，我也稍稍好了一些，就催老板回去，我知道店里很忙。老板走了，嘱咐他侄女把我送回家，让我好好休息，病好了上班不迟。
在家躺了两天，第三天早上送走孩子，就又去上班了，身上虽还有些虚，但我还是急急地走，十分钟就到点了。
店里，老板娘却坐在收款台上，一副高傲的表情，瞅也不瞅我，老板的侄女也冷着脸。一大早，店里零星的客人在用餐，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如果回去一会儿还得来上班，我就去办公室把该下的帐下上。一会儿老板来了，我们这个经理室是套间，我在外间，经理路过我的桌边停下来问：“好了吗？”“好了，等开支把我的药费扣下吧，那天谢谢你了。”我带着感激说。他的脸一点表情也没有，说：“明天早上还收你的款，晚上的款我要有事时你也收，及时存上，这里没有金柜。”我急着说：“这不好吧，老板娘能收款，还是让她收吧。”“就这么定了。”话音随着半截羊绒外套的衣角扫过桌边，他进去了，我左右为难，老板娘又粗俗又高傲的脸，抹了许多亮白粉底的脸，在眼前晃。
去和服务员一起择菜，洗菜，一会儿就要上人了。
老板办公室门挨着厨房，胶合板隔的房间一点也不隔音，老板娘的声音：“为啥不让我收款，我是你老婆，每天和你睡在一起，你不信我信外人，我偏来收。”“你是我老婆？我开个饭店你弟弟买完摩托就买车，还有你存了多少私房钱了，你当我不知道。我信任别人，别人会把钱如数核对好交给我，你能吗？”“我就是不让她收，我看她就没安好心，你陪着她上医院，给她交药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啥对她那么好，你的心早让狐狸精给迷住了！”“我挣钱就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我没黑没白地干，晚上都睡不好，你却把钱往娘家划拉还歪我。以后我的生意不要你管，我保你和小心冻不着饿不着，你出去吧。”“不！我偏不，我宁可给你搅黄，也不受这窝囊气！”“你滚！”
老板娘哭着跑出来，我在厨房里站着，看到我，她停住哭，恨恨地望着我，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说：“狐狸精！”
她跑出大门，我呆呆地站在那儿，泪水滑过脸，心里说：我不挣这二千块钱了，我不挣了！
我敲门后走进老板办公室，说：“姜老板，我这就走，这月这几天的工资就算还你的药费”。我转身出来收拾东西。
老板带上门，说：“你的药费我不扣，你也不能走。”
泪不争气地滑着，我收拾东西，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老板握住我去开门的胳膊说：“你不能走！”他边说边把我往回拉，一直拉到他的沙发上，并按我的肩让我坐下。姜老板的动作很粗鲁，让人看见怎么说，我扒他的手，想站起来马上离开这里。他居然按着我不让我动，我脸涨红了，非常恐惧，大声地说：“你要干什么？”
姜老板的呼吸喷到我脸上，我不得不向旁边扭头，他说：“她让我俩不清不浑的，今天就做给她看，你就不怕骂了。你是个善良实诚人，如果家业给你也不屈。”
我生气地说：“你觉得女人都像你想的那样为钱啥都干吗？我有家有业有丈夫，我出来打工，挣的是干净钱。”
我挣脱着站起，走向柜边，他又要拉我胳膊，我左手拿起柜上的台灯，瞪视着他，他再敢靠近，我会砸向他脑袋的。老板害怕了，脸上很难看地站在那里，我趁势拿起我的包冲出门去。
街上茫茫的人流车流，此时，我不愿回那个摆着景风睡觉的沙发的家，直接奔北公园走去，走过几条街，走到天桥。天桥下是运煤的铁路，一列装满煤的小火车正经过，真想跳下去，如果不是孩子，我会跳下去的。一个讨钱的男人坐在桥头，前面放了只碗，我没有心思给他扔零钱，下了桥走到公园里，挑僻静的小路走到湖边的长椅坐下。湖水冻了厚厚的冰，几个孩子在湖上滑冰玩，要是夏天是否会跳下去，我赶紧压住这个念头。
桥，我脑子一下跳出他的形象，从包里拿出小灵通，翻出写有他手机号的纸，什么也没想地播出去，对方“喂，”我不知道说什么，他仍“喂，你是哪一位，有什么事？”我挂断。我对他说什么，我对谁也不能说我丈夫对我那样，也不能老板对我图谋不轨的事，我又没有工作了，孩子不好好上学，这我对谁说呢。
桥把电话打过来，半天还响，我迟疑接起来，他在那边说：“我知道了你是和我一样的失眠者，你在哪儿？”我心虚地挂断电话，我开始对自己自责，怎么给一个男人打电话，还不熟悉，还好我没说在哪儿，他不会来的。我站起来，在湖边冻硬的小路上走。
自行车响，我回头，是桥。我站起来，脸微微红了，有些紧张。他下车，“起初不知你在哪儿，又一想咱这嘎达就这么点地方，心情不好不就来这儿吗？”“不好意思，折腾你。”我不知说什么。
他把车把上挂的兜子拿下来，坐在椅子上才说：“午休时间了，正没事儿。早就想找你，又不知道怎么联系，想知道你吃了失眠药失眠好些吗？”
“你吃药好些了吗？”
“你怎么问我？你知道的。”
我心里觉得有意思，又是一样。可能他也觉得有意思，接着又问：“你加了量，一定的”。我忍不住笑起来，世界上竟遇到这样相同的人，不怪大夫生气。我奇怪自己，刚才还想投桥，投湖，现在居然能笑出来，我是不是真神经了。
他拿出袋子里的的盒饭，说：“中午了，我知道你没吃饭，我也不请你去饭店了，就算野餐了。” “这，这------谢谢你！”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很发虚，我和他还不熟悉，怎么坐在地一起吃饭，何况让熟人看见了怎么说？传到景风单位和和景风耳朵里，不得说成我们约好了逛公园呀，坚决不能吃，这样想着我站起来，用包垫着坐到湖边的石头上。
“你自己吃吧，我一会儿回家吃。”
桥笑了，他笑起来脸柔和了一些，他的眼睛看似平常，但他偶尔望着湖的时候现出深远，好像他的心已不在这儿了，让你看到他的心像一只鸟儿，飞走和飞远。我还瞎想着，他走过来，说：“你坐在湖边吃也好，将就吃点吧。”说完他递过来一盒盒饭。
他坐回椅子上接着说：“男人和女人就没有纯友谊吗？我们跟哥兄弟姐妹为啥不怕在一起，就因为是亲人，男人和女人就不可以跃过那条世俗臆想的鸿沟，坦诚内心，互相倾述和安慰，甚至互相帮助。人类就男人和女人，男人和女人除亲人夫妇外不能再相互关怀，那么人群绝大多数人内心该是孤单的，甚至心理有病了也只能病下去，这就是为什么精神病院那么多人的缘故，也让一些人心理畸形走上了犯罪道路。”
他说得有道理，但对一个陌生男人怎好说出自己的隐私，他又能帮助什么，他不能帮助什么我为什么按他的电话。可是自己的隐私也不愿对单位的同事和朋友讲，那么只能在心里病下去吗？我一时解答不了这个问题，勉强吃下那两个包子。
我想岔开话题就问：“你在什么单位工作啊？”“我写作，写散文、小说类，写别人也写我自己。”怨不窥探我隐私呢，多亏没告诉他，告诉了写进书里了。
“你也可以写作的，最简单的记日记，人得倾述，不愿说给别人听就说给自己听。”
“我上学时写过东西，只是工作结婚后扔了，你说得对，祥林嫂逢人便说也是种释放的方式。”“是的。”他看着湖面说。
身上有些冷，我谢了他准备告别，很奇怪我的心情转变过来了。他看出来又笑了，说：“以后心情不好时还打电话给我，我是一个听故事再写故事的人。”
告辞出来，我直奔超市，买了肉蛋奶等，儿子正长身体，学习紧张要补身子和脑子。我又拐进商店，景风羽绒服还是结婚后买的，该换件。
四
昨晚跟景风又因为睡沙发的事不高兴，早上出来天灰蒙蒙的很低，是要下雪了，我裹紧羽绒服，感到冷到骨头，可是我不愿意回屋呆着，家里的床，沙发总刺激我，可我上哪呢，对，爸爸，爸爸！想到这儿，我的泪水立刻涌了出来。
到了爸爸家，看见爸爸正在床上躺着，后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着急地问：“爸爸怎么了？病了？”边解掉围脖脱掉羽绒服。
“他总是这样，不是这病就是那病的，躺在床上的时候多，坐起来少，我来两月，净伺候他病了”。后母又报怨。
爸爸没有力气地说：“你不愿伺候你可以走，要碗水你都不愿意端，我找你是干啥的？”
“啊，找我就是伺候你的，那你还不如去当保姆，我这么大岁数了，还想让别人伺候呢，你以为我不愿离开你呀。”后母也不示弱。
“你，你现在……”爸咳嗽起来。
“爸，爸，别说了，我来给你倒水，都怪我，我早该来，你病了也不知道。你吃药了吗？一会我去给你买消炎药去，是不是气管的毛病又犯了？不行就打静点吧。”我给爸爸倒杯水，坐在他身边。
“我这儿有药”。爸爸不再说什么，我急忙收拾屋子，把脏了衣服找出来放到洗衣机里洗，后母坐在沙发上仍然气哼哼地看电视。活都干完了，天也黑了，我把晚饭也做了，招呼后母吃，盛一份端到爸爸床边。爸说：“我还没病到那份上，我上桌子上吃。”
吃饭时跟爸说辞了饭店工作的事，爸爸没有说什么。
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了，小洋睡了，景风还没回来，我把家里的活都干完了，还在找活干，没什么了，就把景风衬衣都拿出来，熨一遍，他有一条旧毛裤，是在学校处对象时给他织的，我从箱子底下找出来，拆了，我要掺上马海毛织一条厚的。
十二点了，我刚把洗好的毛线晾上，景风开门了，我把托鞋拿来，送到他的脚边，把他的外衣挂上，倒来我早已泡好的茶，从公园出来我就想好好对待景风，以前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他一身酒气，浑身软塌塌的。抬抬眼睛看看我，问：“你怎么不睡？”
“我在等你，景风我有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你今天能上床上睡吗？”
“我说你像个小媳妇似的，我早跟你说过，我在沙发上睡惯了，你就别心像一朵花似的了。我整天喝酒，什么都不行了。”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我在饭店不干了，能不能帮我再找一个活，会计方面的最好，没有就是饭店洗碗、超市打扫卫生也行。”
“你咋不在祥和饭店干了，不挺好的吗？”
“你别问了，就是不干了。”
“你就在家管孩子吧，不找活了，孩子考高中比什么都重要。”
“你就是想让我当家庭妇女，我也是上过学有会计师证的人。”
景风知道我最近好发火，这么晚了他不想和我干仗，吵醒孩子，让楼上楼下的人听到，就蒙上头不理我了。
第二天我醒得很迟，孩子和景风都走了，不知他和孩子去哪个小吃部吃的饭。昨晚又睡不着，就躺得很迟。毛线还没有干，就找别的活干，被子拆洗了，窗帘，床罩，都拽下来洗，最后把玻璃也擦了。在收拾景风睡的沙发时，发现一根长头发，这头发不是我的，也不是景风的，我的心不安，发闷，甚至发怒。
很晚了，孩子都回来了，景风还没有回来，打手机总是关机，是怎么回事呢。问于姐，她说：“一天都没看见他，说不上局长突然让他上哪儿审计也说不上，有些密秘审计是不让外人知道的。”于姐不让我惦记，我怎么能不惦记，可能真是什么重要案子，不然怎么能关机呢。第二天，延续第三天，景风依然没回来，也不开机。问于姐，于姐还是那些话，我都不好意思再问。
景风不回家，又不知在哪儿，我胡思乱想，是不是和小赵在一起，这样一想，想去单位找他，又怕影响他前途，我整晚整晚睡不着。
在第五天的时候，景风回来了，那也是半夜，我知道孩子睡熟了，就坐到景风的身边，他斜靠在沙发上，眼睛也不看我，我问他这几天去哪儿审计了，连手机都不能开，他不说话，问他吃饭没有也不说话。我就哭了，说：“景风，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才不和我------“说着我放到他身上。“你好了，你为什么骗我？”我霍地站站起来。他把我拽着坐下。
“我已把你的老板给打了，我在拘留所呆了这几天，你满意了吧？这是你的工资。”他说着鄙夷地扔出一沓钱，我的脸烧着了一样，好像我做了亏心事而让景风进拘留所似的，我转身进卧室。平静一会儿又想那地方不是人呆的，景风在里面说不定遭啥罪呢，挨打也说不上，他瘦了，衣服也不净，这样想我又走出来对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的景风说：“你洗个澡，我给你做碗荷包蛋。”
景风吃完躺在沙发上睡了。
我自己在床上哭了一夜。
第二天孩子和景风都走了，我走上街，原本心情烦闷逛逛的，看到有老太太在街上生个小炉子卖茶叶蛋，有人在用汽油桶做的炉子上烤地瓜，还有人卖瓜籽儿，卖菜的，卖豆腐的，卖大馇粥的，有人卖很便益老保衣服装鞋啥的，卖袜子的，心一动，我也能卖东西。这一想心就活动开了，现在还要照顾孩子，也没有本钱，先从小的做起，我想起老家县城的街上有卖大饼子的，卖粘豆包的，熟食的，正好孩子需要营养，先从熟食开始干吧。
在食品厂多种经营的同事小芳，她是我上届毕业的学姐，都当了多种红营公司经理了，但我还是找了她，说出我想卖熟食的想法，我一找她她就知道要配方来了，但她还是给了我。她说，一方面我是你学姐，另方面你是咱单位下岗职工，于公于私我都该给你，帮你再就业，但你不要再外传了，你也别说在咱公司拿到配方的事。我满口答应。去废旧市场买了小推车，茶盘等，放到楼下物业老王头那儿，又买了猎头，猪下水、猪蹄、牛肉、几只鸡，我试做起来，物业的王大爷吃，他说满好吃的。给爸爸送去，他和后母都说好吃。我给小芳送去，她尝了尝，说你行啊，学得够快的了。我心里那个乐啊。
我的小滩摆在离家最近的市场，用小车推桌子和熟食，着实很吃力。别说真有买的，第一天就挣三十元钱，第二天五十，第三天竟是一百元，后来有一天挣二百块钱的时候，有了成就感心情也好了，在家做饭哼着歌。
一天晚上，景风回来，把工资卡甩给我，“你别上市场丢人现眼行不行？单位人上市场都看到你了，回来窃窃私语，要不是于姐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靠辛苦赚钱有啥丢人的，现在改革开放了，国家鼓励个人买卖，我保证比打工赚得多，再说也没耽误给孩子做饭，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做定了。”
景风赌气进屋里了，我摆在桌子上的熟食他也没吃。
五
景风把工资卡扔给我，说回来就回来，说不回来就不回来。
晚上烀完第二天要卖的熟食仍睡不着，我就穿上大衣出去走，听自己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走累了，脸和耳朵冻得疼了才回去，眯一觉，起来给孩子做早饭。我的身体空了一样，时时支撑不住，但我都扶着墙，扶着能抓到的任何东西站住了，为了小洋，我不能躺倒。可是昨天，在我两手端着锅的时候，我没抓到东西摔倒了。吓得小洋哭着叫：“妈！妈！”
手烫坏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我往上吹气，抹大酱。小洋要扶着我上医院，我说我白天会去的。儿子看我起了水泡的手，他说：“妈，我要给你报仇！”
我急忙说：“傻儿子，报什么仇，你爸是忙。”
孩子没出声，吃完饭拿起书包就要走，我急忙塞给他中午吃饭的钱。
我在摊前给顾客量秤，觉得有人看我，一抬头是景风，他冷冷的含着怒气的眼光，我的手不自觉停住了。他没吭声等我把秤盘的肉交给顾客，收完款才说：“你为什么指使孩子上我单位去闹，把我办公室窗玻璃打坏，扔进纸条，让我回来管你。我回来管你了，你说让我咋管，啊？”
“你能不能不在街上吵，放学回来我会说他的。”
“你站在这儿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你若非卖不可，咱俩就离婚！”他说完转身走了。
儿子放学看到我包扎的手什么也没说。我说以后再不许去你爸单位去闹，那只能给你爸丢脸，他的同事会说我们没教育好你，再有你爸的领导和同事会看不起他，大人的事大人会处理好。看着儿子默默去吃饭，写作业，我的心稍稍安慰一些，我还有儿子呢。
晚上景风又没回来。
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很疼，想起当初他追我的时候，多少甜言蜜语，多少誓言，什么是真的。和他处对象期间，他弟弟打仗把人攮了，他家穷，是我拿出钱来帮着摆平，他爸当着家里所有人的面说景风，“小青是咱家恩人，你要一辈子对小青好，”他答应，这些都风似的吹没了，什么爱情，亲情，结了婚以后什么都没了。
我起来找出本子，真的写日记了，记下今天的一切。
第二天出摊因为头天晚上没睡好，加上心里仍沉浸在景风要离婚的烦燥心情里，卖熟食就恍恍惚惚的。
一个中年男人要了一个猪心，卖给他后他走了一段又回来，说猪心有血丝，猪心已被他割开，让我把钱返给他，我说你已割破还不止不刀，我卖给谁去，我可以返回一部分钱，作为有血丝的补偿，猪心你拿回去。他要返回全款，我没答应，他一脚就把桌子踹翻了，熟食都散在地上。
“你怎么能这样！你陪我这些熟食钱！”
“你是不认识我啊，我一会儿找人削死你，你等着！”
那人说完气哼哼走了，我哭起来。卖东西的大哥和姐妹们围上来，“大妹子你快走吧，你不认识他，他是地痞子刘老五，他说找人打你真会找人打你，赶紧跑吧。”“我跑了的话明天还来不来，我不能跑，对，报警，我不相信他也敢打警察”。110的电话里说已转给辖区派出所，一会儿就到。
不一会来了几个穿便衣的男人，走近一看，是桥和几个人。
“怎么是你，你这是？”
“啊，我和几个哥们路过这儿，听说有人欺负一个卖熟食的人我就过来看看，我恰巧认识刘老五，你别太难过了，收拾收拾，我会让他陪你。”
我狐疑地看看他，他帮我把桌子立起来，帮我捡地上的熟食。还没等收拾好，刘老五来了，领着几个拎着棒子的人，他看到桥和他后边的人，立马堆起笑脸。
“王哥，您怎么在这儿，我们几个想买些东西回去喝酒，您和朋友和我们一起喝吧，不，咱们上天上云间，我请客。”
“王老五，你先把钱陪给这个女士。”
桥说完转身问我：“你损失多少钱？”我说了数目后，桥大声说：“快给！”刘老五看看桥，“给，给。喂，你们快给我拿钱。”他身后的喽罗赶紧掏钱。“把钱给她，向她道歉！”桥的声音好严厉。“好，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再不敢了，大姐高抬贵手。”“赶紧走！”“是！是！”
“如果谁再敢欺负你，就像这次这样打电话”。还没等我说谢谢，桥向和他一起来的人使了个眼色，就都走了。
我边收拾摊位边想桥不是身强力壮的人，那些人那么怕他，他莫不是也是地痞混混，不能，从和他接触来看，他不像那些人，那他是什么人，怎么有几个人跟着他并听他的。我旁边滩位上的人都围过来说，大妹子你的朋友真厉害，以后如果刘老五再来祸害咱们，你一定帮忙请你朋友，摊贩们忽然对我热情起来。
派出所的人没有来，好在钱也给了，不来也没再打电话。
六
我开始写作，在市里的报纸发了些散文和短小说，甚至在省文学刊物也发表了散文，加入了市作家协会，有了文学朋友，我打算小摊的钱再多些出本散文集。这要感谢桥。我在上学时在学校就小有名气，不然景风也不会追我，捡起写作并没有感到很难。
市里建国贸大厦，预售摊位，还有人传言要取消街边摊位，就有很多人抢购国贸摊位。一天景风晚上回来，我没有和他赌气，和他商量借点钱，买摊位的事，他说：“我根本就不同意你卖熟食，你又想扩大，我借不来钱。”“我弄摊位也是为再就业啊，国家还鼓励下岗人员再就业呢。”“那你去找国家去。”“你倒提醒了我，对贷款！”“你疯了，贷款得有抵押，每月得扣款还钱，你拿什么抵押，又拿什么还？”“你不用管了。”景风不再理我，倚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我去了爸爸家，和爸爸谈了想法，爸爸退休前是商业局干部，他说我正托机电厂的书记老董帮我安排工作，我说机电厂不是从前的机电厂了都要黄了。爸爸说，那是国有工厂，多少年了，不可能黄。
我说了要在国贸买个摊床的想法，爸爸想了想从柜子里翻出个存折，“这是我和你妈准备的养老钱，你先拿去用，挣着了再给我。”我看看后母，后母竟然语气平和地说：“你先拿着吧，反正我俩长病了你不能看着，得送医院，不能动了也得你管，就当我们先付住院费和敬老院费了。你大哥身体也不好，你爸就指着你了。”我拿着存折，这里有十几万块，老爸啥时攒了这么多钱，不用贷款了，我心里热乎乎的，又高兴又觉沉甸甸的，以后爸和继母就靠我了，我可不能有闪失，要把这钱挣回来还给老爸。
国贸大厦在很多人的期待里建着，我的一篇小说在省作协征文中获了奖，让去哈尔滨领奖，小洋谁管呢，心里犯了难。
景风晚上回来和他说这件事，他没吱声，不说管也不说不管。我跟他说你来我卧室我跟你说。我的口气他知道要爆发，他也不想让备考重点高中的小洋听到，就跟我进了卧室，我关上门对他说，今天咱俩好好说说。
我把他和我有名无实的事，不回家可能找小赵的事，买床子他不管的事一一说了，现在写作仍不支持，问他到底怎么想的，如果真不想过就离婚。
“现在不是谈这个事的时候，等小洋考上大学再说吧。”“不行，如果你再这样下去现在就离，我受不了了。”
“你去哈尔滨，这两天我给小洋做饭！”他提高了声音摔门出去了。
他终于妥协了一回。
从哈尔滨回来，哈尔滨作协老师的鼓励，和领奖时的光荣，更坚定了我的文学方方向，可以说挣钱是生活的手段，写作才是心灵和灵魂在飞翔。
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小洋的学习更紧张了，学校一茬接一茬模拟，大榜上小洋的成绩都在前三十名内，只要发挥正常考重点中学的希望很大的。景风这半年在家过夜的时候多了，虽然仍睡沙发，毕竟见着他人了。我也不再和他睹气，我忙着儿子和自己的事情，每发表一篇小说，内心都一阵阵欣喜，想和别人分享。
小洋考试的日子临近了，我雇了女青年小汪帮我守摊，我只管煮熟食。很多时间给小洋买各种补品，在家给小洋做好吃的，在他晚自习放学后去接他。
睡眠仍然不好，仍然有感觉门没锁好的强迫似的感觉，但我不在意。一天晚上看星星，感觉星星看我似的，是的，我们在相望，如果星星上有一个人，我们遥遥地望着，就像王尔德的《小王子》上的小王子，在一个星球上种玫瑰，他多么孤独，能够相望也是好的。我忽然想起桥，好久没见到他了，我看到报纸上署名桥的文章，很厚重，有生活情趣，有深刻的思想，对社会和人生都有思考，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小洋考试的日子到了，景风破例休了一天陪着，还跟于姐说在她家中午休息，于姐家离考场近，她还准备了水果，准备了午饭用的菜和肉，鱼等，很感激于姐的周到。
小洋自己感觉考得还满意。等待发榜的日子，我停了摊子带着小洋去泰山旅游，小洋自己登上泰山顶的，看到云海。在曲阜孔庙，看到孔子讲学的杏坛，我的祖上是山东清末闯关东来东北，在曲阜看到祖上生活的地方感到很亲切。到了北京，看到天天在电视里看到的天安门，心情激动得不行了，故宫，长城------北京有名的景点都去了，我和小洋都开了眼界。
发榜的日子到了，我们打电话询问，小洋考上了！忙告诉在单位的景风，他也高兴的不行，考上一中，就等于一半考上大学，一中考大学的升学率在百分之七十以上，能不高兴吗。景风决定请小洋初三的所有老师吃饭。
十月一日，国贸大厦交工了，我们买了床子的人可以准备往里搬了，找到自己的床位，找木匠打床子，购置一些设备，找回小汪。用家里的闷锅烀熟食已不够了。食品厂不景气，生意都让个体摊贩抢去了，工资有时都开不出来，我是食品厂出来的人，最初用的还是厂里的方子，我的熟食才好卖，我手头已有了些钱，决定除自己烀制熟食外，进食品厂的货。小芳见了我很感动，厂长听说也来了，说当年下岗实在是国家政策，让你中专生会计师下岗实在不应该，你没有记恨过过，反而在厂子困难时伸出援手，真不知怎么感激才是，这样，你上的货在批发价基础上再打八折。听了老厂长的话我的眼睛湿了，谢了他和小芳。
我的床子走上正轨，很大部分货从食品厂进，省去了我很多劳动，我有时间写小说和照顾小洋。
景风最近一段天天下班回来，虽然仍然睡沙发，但能看到他，吃饭时在一起，这个家又完整了，小洋上高中后很用功，我有文学的支撑，老爸的钱已还了一部分，心情逐渐平静了，失眠的毛病好了不少。
一天给景风洗衣服，掏他衣兜有个化验单，仔细看才知道景风得了糖尿病，怪不得不出去喝酒了，回来得也早了。又仔细翻看有没有大夫给开药的珍断书，没找到，也没看景风吃药。我中午休息时给景风打电话，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说得这种病的人很多，没啥大惊小怪的，我说你让大夫开药了没有，他说不不喝酒吃东西注意就行了。我说必需得看医生，医生怎么说怎么办，明天我陪你去。
景风几乎让我强行送到人民医院的，医生给开了药，告诉了注意事项，景风着急上班走了。我准备去店里，虽有小汪，进货等其它事项都要我亲自做。走到医院大门的时候，见一些穿警服的人推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警员，脸上也是血，看不清是谁，他已昏迷。很多人远远地跟着看，我也情不自禁地远远地跟着。
一会儿来了家属到受伤警察推进的XT室门边，边往里张望边抹眼泪，等在门口的警察安慰。年龄大的一定是受伤警察的父母，中年女人该是他的爱人，还有两个中年男人，焦急地往里张望，说不上是受伤警察的哥兄弟。受伤警察推出来，家属围上去，医生让靠后，就往抢救室推，家属和警察跟着。其它的人远远跟着，他们并不是看热闹，警察一定是执行公务时受伤的，一定是坏人打伤的，跟着的人心里提着，盼望警察能救过来。这也是我的心理。
家属在询问守在门口警察，我们知道了受伤警察，和同事去抓一个持刀杀人抢劫犯，警察到他跟前眼瞅着就要抓住他，那人狗急跳墙用刀刺伤了警察，扎到头上肝上，受伤警察不顾自己的伤痛还是和身边的警察一起把杀人抢劫犯抓住了，然后他倒下了。大家听了肃然起敬，这样英勇的好警察一定要好好地活着，我在心里为他祈祷。
护士走出抢救室的门焦急地问：“有谁是AB型血，患者是AB型，现在血库这个血型血浆不够”。警察和家属们面面相觑。该是受伤警察的父亲他说他是AB型，护士说他年龄大了，最好抽年轻些的。
人群里有几个举手说自己是AB型。“我也是AB型的！”我大声说。“是AB型的都过来。”那个护士接着说：“光AB型还不够，还要看是不Rh阴性血型，都来试试吧。”我们几个人都去试。一个护士把我们领到抽血室，抽血后让我们坐那儿等着。
一会儿那个护士来了，她笑吟吟地走到我跟前说：“你是Rh阴性，和他配得上。”
年轻护士领我到抢救室，让我躺在那个警察旁边的床上。几个医生正给那个警察做手术。针扎到胳膊上，我的鲜红的血液通过橡皮管输到那个警察的血管。能够用我的血液救一名人民的好警察我感到非常光荣。
我看看那名警察，他的脸已擦干净，这么熟悉，再细看，是桥？是桥！
2022年10月13日修改
2023年1月27日再次修改
徐书遐
一
如果没有失眠，我不会认识桥，桥和我都是半夜二点准时醒，醒后就瞪着眼睛望着窗户，要是有月亮就盯着月亮看，没月亮就盯着窗子模糊的黑暗，不数数，不吃安眠药，看到安眠药片就想到自杀。真是奇怪，天底下还有这么相同的吗？桥后来说，我是在夜夜盯着他的眼睛，他也在盯我的眼睛，所以我俩才有了默契，就像约好了似的，在同一秋日的上午，踏着同一片杨树焦黄的叶子，来到市医院，来到专家安大夫跟前。
开始我没注意他，他在我脚前到，理应他先看，两鬓有了白霜的安大夫开始询问，他答。失眠大同小异，听两句我精神就溜号了，我想我的失眠是不是心理原因，强迫症，每次上班我锁上门还要用手拧好几遍，拧完了走出几步还得回来看一看锁没锁好，有时还得把门再开开，进里看看水管关好没有，插销拔没拔，这在出来前已经看了几遍了，我脑子里坚信，一定锁好了，电什么的也一定没问题，但我还要回去看，我可以不回去的，可不回去心里就很难受，到单位了，心里还难受，为了不难受，我只好回去。记得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篇小说，写一个人有拣烟头的毛病，为了克制这个毛病，他把两手插在裤袋里，看到烟头的时候，坚持不把手拿出来。一个冬夜，在公路上，他滑倒了，手在衣袋里，不能立刻起来，前面来了辆车，整好压在他身上，鉴于这个故事，我不敢强迫自己。现在，那个人在陈述他的失眠，我已想孩子的事，早晨他要去五十六元钱，说是交这个月的晚课补课费，和月考卷子钱，也不知道是不是撒谎。上次开家长会王老师跟我说，她在游戏机房门前碰见过他，回来他什么都不承认，骂他，他门一摔，关在他自己的屋子里，也不知道在怄气还是在学习，又进不去，干着急，初三了，马上要考重点高中，我的心都急出火来，他像没事似的，说不上他是气我呢，还是真的不懂得着急。
“我不做睡着的努力是因为我知道那是白费劲。”我前面那个病人说到这儿的时候，我回过神来。
大夫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他说:“两年前和我媳妇生了一次气后做下的，最近更厉害了。”
大夫接着开药，把单子递给他后，告诉他不可以自己随便增加药量，吃多了有危险，如果效果不好可以再来找他，他每周一、三上午出珍。
该到我了，大夫眼睛很平和地望着我说:“你有什么症状？”我转向正在看单子的桥说，我跟他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大夫不相信地看着我，桥的眼睛也从单子上抬起来，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叫桥。
“那你也睁着眼睛从两点一直到天亮吗？也不做努力？”我点头
“那你的病因呢？”
“也和他一样。”
“也是和媳妇生了一次气气的吗？”大夫的口气已失去平和。
“不，我是跟丈夫生了一次气。”看得出来，大夫生气了，他扯下潦草地写了几个字的单子，头也不抬地递给我，还没等我接住，就说下一个。我下面的几个病人也好奇地望着我，似乎我精神不正常。只有桥在微笑着，饶有性趣地研究我，我没理他，去交款拿药，他也去交款拿药，显然我俩的药是一样的，我出医院大门他也出大门，我顺着的道向南走，他也向南走，这个人竟跟着我。轮到我生气了，我站住对他说：“你真是有病啊，你也以为我精神不正常吧？”
他笑了，“大姐，咱俩都有病，而且都是精神有毛病，但决不是精神不正常，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跟我一样法。”
我没理他，脚步仍然很快地向前走，这年头谁有空搭理谁。看上去他像个机关小职员，说不上写材料的，瘪瘪的肚子，说明还在往上挠，我见得多了。
“大姐，我看你是不愿和生人交往的那种人，我没别的意思，如果你愿意，我们有机会可以交流一下，看怎么才能睡着，我不相信那个大夫开的药吃了会好。”
“大夫也没说就一定好，你不相信干麻还买药？”
“我是没办法，确切地说，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吃过许多药。”
我没搭腔，我不愿跟他这么边说边走，我还不认识他，如果让景风看见该怎么办，如果让景风单位的同事看见也不行啊，他们会怎么想，现在景风那件事不行，他很自卑，疑心也特别重，要是让他碰上，说不上会想到哪去呢。我走的更快了。
桥也紧走跟上我，“这样吧，大姐，我把我的手机号给你，我真的很想和你交流，你想打就打，不打也没关系。”说完，它在他电话本上写上号码，撕下来给我，我没仔细看他，也没停下脚步，但我知道他转过身过横道了。
我猛然想，如果我不打他手机，他就会这样淹没在人海，要是放到电视剧里话，也算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或是伤感的结尾，我和我同龄的妇女看的电视剧一样多，大都这样，这也是事非的来源。别以为还有故事，我爱我的丈夫，尽管他现在睡沙发上，但我知道那是由于自卑，是怕我俩都难受，而且也有我的原因，我当初不应该骂他熊，是废物，那是我太难受了，每次，我好像刚开始，他完事了，我总像等待着，这一宿都在等，他睡着了，我睡不着，想自己解决，又怕弄醒他不好意思，那感觉让我连坐梦都和不知是谁的人做那件事，醒来更想，他在旁边均匀地呼吸，没一点事儿，我怎么能不生气，白天他有不对的地方，我当然提起晚上，之后他在沙发上看完电视就接着睡在那里，不过来了。有一次叫他上床睡，他不来，我就挤到沙发上去，结果这一宿什么也没有，还把自己累的腰也酸，肩膀风湿也犯了，从此就再也没有挤在一起过。可我还是非常需要他，尤其是在工作不顺心，孩子不听话的时候，我需要他帮我支撑起精神，摆平家里家外的事。
晚上我按药瓶上的说明吃药，开始好两天，后来就不管用了，我听到了大夫告诉他不要加量的话，我还是加了，结果仍然没用，照常睡不着，睡不着时我想过桥吃药是否好使，但我没打电话，我不想给自己惹出麻烦，我的麻烦事挺多了。再说，一次景风和我吵时，竟说：“你如果嫌我不行，去找别人也行。”这是人话吗？我对天发誓，“刘景风，你是不是人，你不行倒这样揣测人家，我是那样人吗？”
我知道守寡的人多么不易了。
二
也许由于睡不着觉的原因，我越来越觉得在美食快餐店打工太累了，像个机器似的，除了过年休两天外，平时没有一天是自己的，有时觉得支撑不住，想到换个工作，可老板很信任我，连早茶的款也让我收，原来是他爱人收的，他说他爱人身体不好，他会给我加薪，我当然在乎工资的多少，儿子天天要钱，光他爸的工资加我的工资也紧巴紧。姜老板大不了我几岁，没上过什么学校，说话少，性子直，似乎天生是做买卖的料，胆子大又有魄力，市里一家又一家快餐店今天放炮开业，没几个月就不死不活的，接着就是倒闭，只有他的最红火，每天收入几千元，节假日每天收入两万多也有，他体贴员工，过年过节都表示表示，碰到这样的老板还不容易，就犹豫着没走。
朋友说我在食品公司下岗因为不知溜须送礼，其实，跟审计局说了句实话，也是挺大的原因。那年过年单位从南方进过了保质期的猪肉，从当地养猪场花钱买发货票，当好猪肉批发给市场，一下子赚了二十多万，审计局审出来，肯定要受罚的，可审计局那次来让刘景风带队，特别单独找了我，我是会计，不说等于包庇单位，对爱人不忠，说了单位领导肯定生气。我和我爱人是在学校处的对象，感情很深，再说单位那么做本是不应该的，我激烈斗争之后，还是站到爱和正义一边，结果不光领导恨我，不少职工也恨我，尽管我跟爱人说情，没罚多少钱，他们还是处处坏我，有下岗的说法，先就把我拿下来，还用什么民主投票的方式，其实是他们背后串通好的。我真想告他们去，爱人说，现在全国都在下岗，告谁去，不平的事多了。那段时间，不知哭了多少场，心恢意冷。
在家玩了五年的麻将，我实在玩腻了，我玩麻将是为了赢钱，想顶上我工资的钱，经过考学考会计师的我，他们哪是个个儿。我刚刚四十，还不老，再说景风那点工资，二千来块钱，去掉交朋靠友，随礼份子，孩子上学，花钱地方太多了，每个月都捉襟见肘。一天在家边补胸罩边哭，上学的时候，我是班里最富的，妈怕饿着，邮的钱花不了，都存上，现在妈没了，爸爸像个老小孩，我还得管他，压得我做下毛病似地，总叹气。景风知道我心里烦闷，我怎么玩也不说，在家有好一个点吃的都让我们娘俩吃，他说他在外面常吃好的，也让我买穿的，只是兜里没子儿怎么买。
姜老板的店还是景风的同事于姐认识，托她帮忙才去上的，累死也不能丢了这个工作，现在找活的人比活都多。
给儿子做完饭再跑到饭店来，一早晨下来，腰像折了似的，可能是太累的缘故，这几天血压也上来了，来事也不走，失眠也更重了，我真怕说不上哪天坚持不住，工作保不住，还要搭上一笔医药费。景风回来晚，起来的也晚，又不在一起睡，他不知道我晚上睡不着，直哼哼。
老板娘说是身体不好，却每天打扮得像个贵妇人似的，时不时来看看，看也就看吧，她好像你会偷啥似地，有你不注意的时候盯着你，特别是老板来了，她一边特意显示出和老板的亲近，还在老板跟我说话时，故意把脸子给你看，好像你会抢了他丈夫似的，让人极不舒服。特别是早上让我收款，我看老板娘并不高兴，还时不时地露出吃醋的意思，跟我说话也有些刻薄。我就跟老板说：“姜老板，老板娘身体也没什么大毛病，还是让她来收早上的款吧，早上我还得给我家孩子做饭”。“她收，都收她娘家去了”。老板气哼哼地。
就这么累，晚上我还是翻来复去睡不着，已经十二点多了，景风才酒气熏天地回来，他身上还有香水味，我问跟谁去喝酒了，他说跟他单位同事，我说有女的啊，他说对，有于姐，还有小赵。小赵是新从会计师事务所转过来的那个，我见过一次，三十几岁的光景，人长得媚气，又很精明的样子，见了我嫂子嫂子的叫得很甜，听她叫我，我心里反而不舒服，她跟景风也刘哥刘哥地叫，尾音上扬还稍稍拉长，让你的心都甜得发痒，这么一周五天地叫下去，一年得叫多少遍，就是女人也抗不住，别说一个大男人。有次于姐上我家唠嗑，说到景风还能提的时候，我就嘱咐她给我盯着点。于姐说：“你男人现在不行你怕啥，你们也真能挺，人说三十如狼，四十虎，你俩蔫了巴叽的都不急？”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让他看也不去，买了药也不吃，像跟我赌气似的。”
于姐走了，我的思绪还停在她的那些话上，景风学校毕业，工作上的成绩有目共睹，人缘又好，大局长很赏识他，提是早晚的事。当时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并没有高兴的感觉，而是隐隐地忧虑。
景风说，今天小赵的香水抹的太多，我们几个人都被熏得晕乎乎的，问她什么牌子还不说，说是一个出国的朋友送她的。我不想再听小赵的事，趁他高兴，就说：景风今天就在床上睡吧，天越来越凉了，在沙发上别再作下什么病，再说孩子看了也不好。景风打开电视边找新闻边懒懒地说；“我已惯了，躺在床上反而不舒服。”
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不知道再说什么，是的，弄不好我俩都不舒服，我只好躺着接着翻腾，他要是没病该多好啊，我可以枕着他的胳膊睡觉。
三
由于早上收款，我必需有足够的睡眠，这不像平时算帐，错了还可以重算，款少收了，客人走了，就得我赔上，我还没有多挣到钱，几天下来，已赔进十几块了，为了能睡着，我不得不再加大药量，才勉强睡半宿。第二天起来，头就发晕，舌头、嘴唇、手都麻，心跳得厉害，景风睡着，我就去收款了，结果强坚持着把款收完，就有虚脱的感觉，打电话找景风，他的同事说他们下县审计刚走，要明天才能回来。正好老板来了，把款交给他，就扶着桌子往外走，我不能倒在饭店里。
“你病了怎么还来，让我用车送你去医院”。他伸过手要搀我，我往后躲躲说：“我自己能行。”
我不能去医院，我身上就有几十块钱，这几年病了，轻的就挺，重的就去小珍所挂几个静点，哪敢上医院又挂号又化验的。
老板的侄女田心来扶我，等到门口，姜老板已把车发动起来。我说我不想去，你送我回家吧，我躺一躺就好了。
老板没说话，他扶我靠在后坐上，我就闭上眼睛，额上早已沁出一层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还有想吐的感觉。等车停住，我睁开眼睛，是在医院的大门口，老板打开车门要扶我。我吃力地说：“姜老板，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我不能进去。”
他没说什么，依然把我搀下来，扶进去，让我坐下，去挂号，并搀我上楼。不知为什么，胳膊在他的大手里，心里竟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我真想靠一靠，但我还是坚持把身子挺直。我有多长时间没有和男人靠得这么近了，包括景风，现在要是他在这儿多好啊，记得生儿子的时候，他简直是抱我上楼的。
静点扎上了，我也稍稍好了一些，就催老板回去，我知道店里很忙。老板走了，嘱咐他侄女把我送回家，让我好好休息，病好了上班不迟。
在家躺了两天，第三天早上送走孩子，就又去上班了，身上虽还有些虚，但我还是急急地走，十分钟就到点了。
店里，老板娘却坐在收款台上，一副高傲的表情，瞅也不瞅我，老板的侄女也冷着脸。一大早，店里零星的客人在用餐，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如果回去一会儿还得来上班，我就去办公室把该下的帐下上。一会儿老板来了，我们这个经理室是套间，我在外间，经理路过我的桌边停下来问：“好了吗？”“好了，等开支把我的药费扣下吧，那天谢谢你了。”我带着感激说。他的脸一点表情也没有，说：“明天早上还收你的款，晚上的款我要有事时你也收，及时存上，这里没有金柜。”我急着说：“这不好吧，老板娘能收款，还是让她收吧。”“就这么定了。”话音随着半截羊绒外套的衣角扫过桌边，他进去了，我左右为难，老板娘又粗俗又高傲的脸，抹了许多亮白粉底的脸，在眼前晃。
去和服务员一起择菜，洗菜，一会儿就要上人了。
老板办公室门挨着厨房，胶合板隔的房间一点也不隔音，老板娘的声音：“为啥不让我收款，我是你老婆，每天和你睡在一起，你不信我信外人，我偏来收。”“你是我老婆？我开个饭店你弟弟买完摩托就买车，还有你存了多少私房钱了，你当我不知道。我信任别人，别人会把钱如数核对好交给我，你能吗？”“我就是不让她收，我看她就没安好心，你陪着她上医院，给她交药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啥对她那么好，你的心早让狐狸精给迷住了！”“我挣钱就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我没黑没白地干，晚上都睡不好，你却把钱往娘家划拉还歪我。以后我的生意不要你管，我保你和小心冻不着饿不着，你出去吧。”“不！我偏不，我宁可给你搅黄，也不受这窝囊气！”“你滚！”
老板娘哭着跑出来，我在厨房里站着，看到我，她停住哭，恨恨地望着我，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说：“狐狸精！”
她跑出大门，我呆呆地站在那儿，泪水滑过脸，心里说：我不挣这二千块钱了，我不挣了！
我敲门后走进老板办公室，说：“姜老板，我这就走，这月这几天的工资就算还你的药费”。我转身出来收拾东西。
老板带上门，说：“你的药费我不扣，你也不能走。”
泪不争气地滑着，我收拾东西，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老板握住我去开门的胳膊说：“你不能走！”他边说边把我往回拉，一直拉到他的沙发上，并按我的肩让我坐下。姜老板的动作很粗鲁，让人看见怎么说，我扒他的手，想站起来马上离开这里。他居然按着我不让我动，我脸涨红了，非常恐惧，大声地说：“你要干什么？”
姜老板的呼吸喷到我脸上，我不得不向旁边扭头，他说：“她让我俩不清不浑的，今天就做给她看，你就不怕骂了。你是个善良实诚人，如果家业给你也不屈。”
我生气地说：“你觉得女人都像你想的那样为钱啥都干吗？我有家有业有丈夫，我出来打工，挣的是干净钱。”
我挣脱着站起，走向柜边，他又要拉我胳膊，我左手拿起柜上的台灯，瞪视着他，他再敢靠近，我会砸向他脑袋的。老板害怕了，脸上很难看地站在那里，我趁势拿起我的包冲出门去。
街上茫茫的人流车流，此时，我不愿回那个摆着景风睡觉的沙发的家，直接奔北公园走去，走过几条街，走到天桥。天桥下是运煤的铁路，一列装满煤的小火车正经过，真想跳下去，如果不是孩子，我会跳下去的。一个讨钱的男人坐在桥头，前面放了只碗，我没有心思给他扔零钱，下了桥走到公园里，挑僻静的小路走到湖边的长椅坐下。湖水冻了厚厚的冰，几个孩子在湖上滑冰玩，要是夏天是否会跳下去，我赶紧压住这个念头。
桥，我脑子一下跳出他的形象，从包里拿出小灵通，翻出写有他手机号的纸，什么也没想地播出去，对方“喂，”我不知道说什么，他仍“喂，你是哪一位，有什么事？”我挂断。我对他说什么，我对谁也不能说我丈夫对我那样，也不能老板对我图谋不轨的事，我又没有工作了，孩子不好好上学，这我对谁说呢。
桥把电话打过来，半天还响，我迟疑接起来，他在那边说：“我知道了你是和我一样的失眠者，你在哪儿？”我心虚地挂断电话，我开始对自己自责，怎么给一个男人打电话，还不熟悉，还好我没说在哪儿，他不会来的。我站起来，在湖边冻硬的小路上走。
自行车响，我回头，是桥。我站起来，脸微微红了，有些紧张。他下车，“起初不知你在哪儿，又一想咱这嘎达就这么点地方，心情不好不就来这儿吗？”“不好意思，折腾你。”我不知说什么。
他把车把上挂的兜子拿下来，坐在椅子上才说：“午休时间了，正没事儿。早就想找你，又不知道怎么联系，想知道你吃了失眠药失眠好些吗？”
“你吃药好些了吗？”
“你怎么问我？你知道的。”
我心里觉得有意思，又是一样。可能他也觉得有意思，接着又问：“你加了量，一定的”。我忍不住笑起来，世界上竟遇到这样相同的人，不怪大夫生气。我奇怪自己，刚才还想投桥，投湖，现在居然能笑出来，我是不是真神经了。
他拿出袋子里的的盒饭，说：“中午了，我知道你没吃饭，我也不请你去饭店了，就算野餐了。” “这，这------谢谢你！”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很发虚，我和他还不熟悉，怎么坐在地一起吃饭，何况让熟人看见了怎么说？传到景风单位和和景风耳朵里，不得说成我们约好了逛公园呀，坚决不能吃，这样想着我站起来，用包垫着坐到湖边的石头上。
“你自己吃吧，我一会儿回家吃。”
桥笑了，他笑起来脸柔和了一些，他的眼睛看似平常，但他偶尔望着湖的时候现出深远，好像他的心已不在这儿了，让你看到他的心像一只鸟儿，飞走和飞远。我还瞎想着，他走过来，说：“你坐在湖边吃也好，将就吃点吧。”说完他递过来一盒盒饭。
他坐回椅子上接着说：“男人和女人就没有纯友谊吗？我们跟哥兄弟姐妹为啥不怕在一起，就因为是亲人，男人和女人就不可以跃过那条世俗臆想的鸿沟，坦诚内心，互相倾述和安慰，甚至互相帮助。人类就男人和女人，男人和女人除亲人夫妇外不能再相互关怀，那么人群绝大多数人内心该是孤单的，甚至心理有病了也只能病下去，这就是为什么精神病院那么多人的缘故，也让一些人心理畸形走上了犯罪道路。”
他说得有道理，但对一个陌生男人怎好说出自己的隐私，他又能帮助什么，他不能帮助什么我为什么按他的电话。可是自己的隐私也不愿对单位的同事和朋友讲，那么只能在心里病下去吗？我一时解答不了这个问题，勉强吃下那两个包子。
我想岔开话题就问：“你在什么单位工作啊？”“我写作，写散文、小说类，写别人也写我自己。”怨不窥探我隐私呢，多亏没告诉他，告诉了写进书里了。
“你也可以写作的，最简单的记日记，人得倾述，不愿说给别人听就说给自己听。”
“我上学时写过东西，只是工作结婚后扔了，你说得对，祥林嫂逢人便说也是种释放的方式。”“是的。”他看着湖面说。
身上有些冷，我谢了他准备告别，很奇怪我的心情转变过来了。他看出来又笑了，说：“以后心情不好时还打电话给我，我是一个听故事再写故事的人。”
告辞出来，我直奔超市，买了肉蛋奶等，儿子正长身体，学习紧张要补身子和脑子。我又拐进商店，景风羽绒服还是结婚后买的，该换件。
四
昨晚跟景风又因为睡沙发的事不高兴，早上出来天灰蒙蒙的很低，是要下雪了，我裹紧羽绒服，感到冷到骨头，可是我不愿意回屋呆着，家里的床，沙发总刺激我，可我上哪呢，对，爸爸，爸爸！想到这儿，我的泪水立刻涌了出来。
到了爸爸家，看见爸爸正在床上躺着，后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着急地问：“爸爸怎么了？病了？”边解掉围脖脱掉羽绒服。
“他总是这样，不是这病就是那病的，躺在床上的时候多，坐起来少，我来两月，净伺候他病了”。后母又报怨。
爸爸没有力气地说：“你不愿伺候你可以走，要碗水你都不愿意端，我找你是干啥的？”
“啊，找我就是伺候你的，那你还不如去当保姆，我这么大岁数了，还想让别人伺候呢，你以为我不愿离开你呀。”后母也不示弱。
“你，你现在……”爸咳嗽起来。
“爸，爸，别说了，我来给你倒水，都怪我，我早该来，你病了也不知道。你吃药了吗？一会我去给你买消炎药去，是不是气管的毛病又犯了？不行就打静点吧。”我给爸爸倒杯水，坐在他身边。
“我这儿有药”。爸爸不再说什么，我急忙收拾屋子，把脏了衣服找出来放到洗衣机里洗，后母坐在沙发上仍然气哼哼地看电视。活都干完了，天也黑了，我把晚饭也做了，招呼后母吃，盛一份端到爸爸床边。爸说：“我还没病到那份上，我上桌子上吃。”
吃饭时跟爸说辞了饭店工作的事，爸爸没有说什么。
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了，小洋睡了，景风还没回来，我把家里的活都干完了，还在找活干，没什么了，就把景风衬衣都拿出来，熨一遍，他有一条旧毛裤，是在学校处对象时给他织的，我从箱子底下找出来，拆了，我要掺上马海毛织一条厚的。
十二点了，我刚把洗好的毛线晾上，景风开门了，我把托鞋拿来，送到他的脚边，把他的外衣挂上，倒来我早已泡好的茶，从公园出来我就想好好对待景风，以前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他一身酒气，浑身软塌塌的。抬抬眼睛看看我，问：“你怎么不睡？”
“我在等你，景风我有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你今天能上床上睡吗？”
“我说你像个小媳妇似的，我早跟你说过，我在沙发上睡惯了，你就别心像一朵花似的了。我整天喝酒，什么都不行了。”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我在饭店不干了，能不能帮我再找一个活，会计方面的最好，没有就是饭店洗碗、超市打扫卫生也行。”
“你咋不在祥和饭店干了，不挺好的吗？”
“你别问了，就是不干了。”
“你就在家管孩子吧，不找活了，孩子考高中比什么都重要。”
“你就是想让我当家庭妇女，我也是上过学有会计师证的人。”
景风知道我最近好发火，这么晚了他不想和我干仗，吵醒孩子，让楼上楼下的人听到，就蒙上头不理我了。
第二天我醒得很迟，孩子和景风都走了，不知他和孩子去哪个小吃部吃的饭。昨晚又睡不着，就躺得很迟。毛线还没有干，就找别的活干，被子拆洗了，窗帘，床罩，都拽下来洗，最后把玻璃也擦了。在收拾景风睡的沙发时，发现一根长头发，这头发不是我的，也不是景风的，我的心不安，发闷，甚至发怒。
很晚了，孩子都回来了，景风还没有回来，打手机总是关机，是怎么回事呢。问于姐，她说：“一天都没看见他，说不上局长突然让他上哪儿审计也说不上，有些密秘审计是不让外人知道的。”于姐不让我惦记，我怎么能不惦记，可能真是什么重要案子，不然怎么能关机呢。第二天，延续第三天，景风依然没回来，也不开机。问于姐，于姐还是那些话，我都不好意思再问。
景风不回家，又不知在哪儿，我胡思乱想，是不是和小赵在一起，这样一想，想去单位找他，又怕影响他前途，我整晚整晚睡不着。
在第五天的时候，景风回来了，那也是半夜，我知道孩子睡熟了，就坐到景风的身边，他斜靠在沙发上，眼睛也不看我，我问他这几天去哪儿审计了，连手机都不能开，他不说话，问他吃饭没有也不说话。我就哭了，说：“景风，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才不和我------“说着我放到他身上。“你好了，你为什么骗我？”我霍地站站起来。他把我拽着坐下。
“我已把你的老板给打了，我在拘留所呆了这几天，你满意了吧？这是你的工资。”他说着鄙夷地扔出一沓钱，我的脸烧着了一样，好像我做了亏心事而让景风进拘留所似的，我转身进卧室。平静一会儿又想那地方不是人呆的，景风在里面说不定遭啥罪呢，挨打也说不上，他瘦了，衣服也不净，这样想我又走出来对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的景风说：“你洗个澡，我给你做碗荷包蛋。”
景风吃完躺在沙发上睡了。
我自己在床上哭了一夜。
第二天孩子和景风都走了，我走上街，原本心情烦闷逛逛的，看到有老太太在街上生个小炉子卖茶叶蛋，有人在用汽油桶做的炉子上烤地瓜，还有人卖瓜籽儿，卖菜的，卖豆腐的，卖大馇粥的，有人卖很便益老保衣服装鞋啥的，卖袜子的，心一动，我也能卖东西。这一想心就活动开了，现在还要照顾孩子，也没有本钱，先从小的做起，我想起老家县城的街上有卖大饼子的，卖粘豆包的，熟食的，正好孩子需要营养，先从熟食开始干吧。
在食品厂多种经营的同事小芳，她是我上届毕业的学姐，都当了多种红营公司经理了，但我还是找了她，说出我想卖熟食的想法，我一找她她就知道要配方来了，但她还是给了我。她说，一方面我是你学姐，另方面你是咱单位下岗职工，于公于私我都该给你，帮你再就业，但你不要再外传了，你也别说在咱公司拿到配方的事。我满口答应。去废旧市场买了小推车，茶盘等，放到楼下物业老王头那儿，又买了猎头，猪下水、猪蹄、牛肉、几只鸡，我试做起来，物业的王大爷吃，他说满好吃的。给爸爸送去，他和后母都说好吃。我给小芳送去，她尝了尝，说你行啊，学得够快的了。我心里那个乐啊。
我的小滩摆在离家最近的市场，用小车推桌子和熟食，着实很吃力。别说真有买的，第一天就挣三十元钱，第二天五十，第三天竟是一百元，后来有一天挣二百块钱的时候，有了成就感心情也好了，在家做饭哼着歌。
一天晚上，景风回来，把工资卡甩给我，“你别上市场丢人现眼行不行？单位人上市场都看到你了，回来窃窃私语，要不是于姐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靠辛苦赚钱有啥丢人的，现在改革开放了，国家鼓励个人买卖，我保证比打工赚得多，再说也没耽误给孩子做饭，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做定了。”
景风赌气进屋里了，我摆在桌子上的熟食他也没吃。
五
景风把工资卡扔给我，说回来就回来，说不回来就不回来。
晚上烀完第二天要卖的熟食仍睡不着，我就穿上大衣出去走，听自己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走累了，脸和耳朵冻得疼了才回去，眯一觉，起来给孩子做早饭。我的身体空了一样，时时支撑不住，但我都扶着墙，扶着能抓到的任何东西站住了，为了小洋，我不能躺倒。可是昨天，在我两手端着锅的时候，我没抓到东西摔倒了。吓得小洋哭着叫：“妈！妈！”
手烫坏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我往上吹气，抹大酱。小洋要扶着我上医院，我说我白天会去的。儿子看我起了水泡的手，他说：“妈，我要给你报仇！”
我急忙说：“傻儿子，报什么仇，你爸是忙。”
孩子没出声，吃完饭拿起书包就要走，我急忙塞给他中午吃饭的钱。
我在摊前给顾客量秤，觉得有人看我，一抬头是景风，他冷冷的含着怒气的眼光，我的手不自觉停住了。他没吭声等我把秤盘的肉交给顾客，收完款才说：“你为什么指使孩子上我单位去闹，把我办公室窗玻璃打坏，扔进纸条，让我回来管你。我回来管你了，你说让我咋管，啊？”
“你能不能不在街上吵，放学回来我会说他的。”
“你站在这儿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你若非卖不可，咱俩就离婚！”他说完转身走了。
儿子放学看到我包扎的手什么也没说。我说以后再不许去你爸单位去闹，那只能给你爸丢脸，他的同事会说我们没教育好你，再有你爸的领导和同事会看不起他，大人的事大人会处理好。看着儿子默默去吃饭，写作业，我的心稍稍安慰一些，我还有儿子呢。
晚上景风又没回来。
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很疼，想起当初他追我的时候，多少甜言蜜语，多少誓言，什么是真的。和他处对象期间，他弟弟打仗把人攮了，他家穷，是我拿出钱来帮着摆平，他爸当着家里所有人的面说景风，“小青是咱家恩人，你要一辈子对小青好，”他答应，这些都风似的吹没了，什么爱情，亲情，结了婚以后什么都没了。
我起来找出本子，真的写日记了，记下今天的一切。
第二天出摊因为头天晚上没睡好，加上心里仍沉浸在景风要离婚的烦燥心情里，卖熟食就恍恍惚惚的。
一个中年男人要了一个猪心，卖给他后他走了一段又回来，说猪心有血丝，猪心已被他割开，让我把钱返给他，我说你已割破还不止不刀，我卖给谁去，我可以返回一部分钱，作为有血丝的补偿，猪心你拿回去。他要返回全款，我没答应，他一脚就把桌子踹翻了，熟食都散在地上。
“你怎么能这样！你陪我这些熟食钱！”
“你是不认识我啊，我一会儿找人削死你，你等着！”
那人说完气哼哼走了，我哭起来。卖东西的大哥和姐妹们围上来，“大妹子你快走吧，你不认识他，他是地痞子刘老五，他说找人打你真会找人打你，赶紧跑吧。”“我跑了的话明天还来不来，我不能跑，对，报警，我不相信他也敢打警察”。110的电话里说已转给辖区派出所，一会儿就到。
不一会来了几个穿便衣的男人，走近一看，是桥和几个人。
“怎么是你，你这是？”
“啊，我和几个哥们路过这儿，听说有人欺负一个卖熟食的人我就过来看看，我恰巧认识刘老五，你别太难过了，收拾收拾，我会让他陪你。”
我狐疑地看看他，他帮我把桌子立起来，帮我捡地上的熟食。还没等收拾好，刘老五来了，领着几个拎着棒子的人，他看到桥和他后边的人，立马堆起笑脸。
“王哥，您怎么在这儿，我们几个想买些东西回去喝酒，您和朋友和我们一起喝吧，不，咱们上天上云间，我请客。”
“王老五，你先把钱陪给这个女士。”
桥说完转身问我：“你损失多少钱？”我说了数目后，桥大声说：“快给！”刘老五看看桥，“给，给。喂，你们快给我拿钱。”他身后的喽罗赶紧掏钱。“把钱给她，向她道歉！”桥的声音好严厉。“好，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再不敢了，大姐高抬贵手。”“赶紧走！”“是！是！”
“如果谁再敢欺负你，就像这次这样打电话”。还没等我说谢谢，桥向和他一起来的人使了个眼色，就都走了。
我边收拾摊位边想桥不是身强力壮的人，那些人那么怕他，他莫不是也是地痞混混，不能，从和他接触来看，他不像那些人，那他是什么人，怎么有几个人跟着他并听他的。我旁边滩位上的人都围过来说，大妹子你的朋友真厉害，以后如果刘老五再来祸害咱们，你一定帮忙请你朋友，摊贩们忽然对我热情起来。
派出所的人没有来，好在钱也给了，不来也没再打电话。
六
我开始写作，在市里的报纸发了些散文和短小说，甚至在省文学刊物也发表了散文，加入了市作家协会，有了文学朋友，我打算小摊的钱再多些出本散文集。这要感谢桥。我在上学时在学校就小有名气，不然景风也不会追我，捡起写作并没有感到很难。
市里建国贸大厦，预售摊位，还有人传言要取消街边摊位，就有很多人抢购国贸摊位。一天景风晚上回来，我没有和他赌气，和他商量借点钱，买摊位的事，他说：“我根本就不同意你卖熟食，你又想扩大，我借不来钱。”“我弄摊位也是为再就业啊，国家还鼓励下岗人员再就业呢。”“那你去找国家去。”“你倒提醒了我，对贷款！”“你疯了，贷款得有抵押，每月得扣款还钱，你拿什么抵押，又拿什么还？”“你不用管了。”景风不再理我，倚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我去了爸爸家，和爸爸谈了想法，爸爸退休前是商业局干部，他说我正托机电厂的书记老董帮我安排工作，我说机电厂不是从前的机电厂了都要黄了。爸爸说，那是国有工厂，多少年了，不可能黄。
我说了要在国贸买个摊床的想法，爸爸想了想从柜子里翻出个存折，“这是我和你妈准备的养老钱，你先拿去用，挣着了再给我。”我看看后母，后母竟然语气平和地说：“你先拿着吧，反正我俩长病了你不能看着，得送医院，不能动了也得你管，就当我们先付住院费和敬老院费了。你大哥身体也不好，你爸就指着你了。”我拿着存折，这里有十几万块，老爸啥时攒了这么多钱，不用贷款了，我心里热乎乎的，又高兴又觉沉甸甸的，以后爸和继母就靠我了，我可不能有闪失，要把这钱挣回来还给老爸。
国贸大厦在很多人的期待里建着，我的一篇小说在省作协征文中获了奖，让去哈尔滨领奖，小洋谁管呢，心里犯了难。
景风晚上回来和他说这件事，他没吱声，不说管也不说不管。我跟他说你来我卧室我跟你说。我的口气他知道要爆发，他也不想让备考重点高中的小洋听到，就跟我进了卧室，我关上门对他说，今天咱俩好好说说。
我把他和我有名无实的事，不回家可能找小赵的事，买床子他不管的事一一说了，现在写作仍不支持，问他到底怎么想的，如果真不想过就离婚。
“现在不是谈这个事的时候，等小洋考上大学再说吧。”“不行，如果你再这样下去现在就离，我受不了了。”
“你去哈尔滨，这两天我给小洋做饭！”他提高了声音摔门出去了。
他终于妥协了一回。
从哈尔滨回来，哈尔滨作协老师的鼓励，和领奖时的光荣，更坚定了我的文学方方向，可以说挣钱是生活的手段，写作才是心灵和灵魂在飞翔。
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小洋的学习更紧张了，学校一茬接一茬模拟，大榜上小洋的成绩都在前三十名内，只要发挥正常考重点中学的希望很大的。景风这半年在家过夜的时候多了，虽然仍睡沙发，毕竟见着他人了。我也不再和他睹气，我忙着儿子和自己的事情，每发表一篇小说，内心都一阵阵欣喜，想和别人分享。
小洋考试的日子临近了，我雇了女青年小汪帮我守摊，我只管煮熟食。很多时间给小洋买各种补品，在家给小洋做好吃的，在他晚自习放学后去接他。
睡眠仍然不好，仍然有感觉门没锁好的强迫似的感觉，但我不在意。一天晚上看星星，感觉星星看我似的，是的，我们在相望，如果星星上有一个人，我们遥遥地望着，就像王尔德的《小王子》上的小王子，在一个星球上种玫瑰，他多么孤独，能够相望也是好的。我忽然想起桥，好久没见到他了，我看到报纸上署名桥的文章，很厚重，有生活情趣，有深刻的思想，对社会和人生都有思考，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小洋考试的日子到了，景风破例休了一天陪着，还跟于姐说在她家中午休息，于姐家离考场近，她还准备了水果，准备了午饭用的菜和肉，鱼等，很感激于姐的周到。
小洋自己感觉考得还满意。等待发榜的日子，我停了摊子带着小洋去泰山旅游，小洋自己登上泰山顶的，看到云海。在曲阜孔庙，看到孔子讲学的杏坛，我的祖上是山东清末闯关东来东北，在曲阜看到祖上生活的地方感到很亲切。到了北京，看到天天在电视里看到的天安门，心情激动得不行了，故宫，长城------北京有名的景点都去了，我和小洋都开了眼界。
发榜的日子到了，我们打电话询问，小洋考上了！忙告诉在单位的景风，他也高兴的不行，考上一中，就等于一半考上大学，一中考大学的升学率在百分之七十以上，能不高兴吗。景风决定请小洋初三的所有老师吃饭。
十月一日，国贸大厦交工了，我们买了床子的人可以准备往里搬了，找到自己的床位，找木匠打床子，购置一些设备，找回小汪。用家里的闷锅烀熟食已不够了。食品厂不景气，生意都让个体摊贩抢去了，工资有时都开不出来，我是食品厂出来的人，最初用的还是厂里的方子，我的熟食才好卖，我手头已有了些钱，决定除自己烀制熟食外，进食品厂的货。小芳见了我很感动，厂长听说也来了，说当年下岗实在是国家政策，让你中专生会计师下岗实在不应该，你没有记恨过过，反而在厂子困难时伸出援手，真不知怎么感激才是，这样，你上的货在批发价基础上再打八折。听了老厂长的话我的眼睛湿了，谢了他和小芳。
我的床子走上正轨，很大部分货从食品厂进，省去了我很多劳动，我有时间写小说和照顾小洋。
景风最近一段天天下班回来，虽然仍然睡沙发，但能看到他，吃饭时在一起，这个家又完整了，小洋上高中后很用功，我有文学的支撑，老爸的钱已还了一部分，心情逐渐平静了，失眠的毛病好了不少。
一天给景风洗衣服，掏他衣兜有个化验单，仔细看才知道景风得了糖尿病，怪不得不出去喝酒了，回来得也早了。又仔细翻看有没有大夫给开药的珍断书，没找到，也没看景风吃药。我中午休息时给景风打电话，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说得这种病的人很多，没啥大惊小怪的，我说你让大夫开药了没有，他说不不喝酒吃东西注意就行了。我说必需得看医生，医生怎么说怎么办，明天我陪你去。
景风几乎让我强行送到人民医院的，医生给开了药，告诉了注意事项，景风着急上班走了。我准备去店里，虽有小汪，进货等其它事项都要我亲自做。走到医院大门的时候，见一些穿警服的人推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警员，脸上也是血，看不清是谁，他已昏迷。很多人远远地跟着看，我也情不自禁地远远地跟着。
一会儿来了家属到受伤警察推进的XT室门边，边往里张望边抹眼泪，等在门口的警察安慰。年龄大的一定是受伤警察的父母，中年女人该是他的爱人，还有两个中年男人，焦急地往里张望，说不上是受伤警察的哥兄弟。受伤警察推出来，家属围上去，医生让靠后，就往抢救室推，家属和警察跟着。其它的人远远跟着，他们并不是看热闹，警察一定是执行公务时受伤的，一定是坏人打伤的，跟着的人心里提着，盼望警察能救过来。这也是我的心理。
家属在询问守在门口警察，我们知道了受伤警察，和同事去抓一个持刀杀人抢劫犯，警察到他跟前眼瞅着就要抓住他，那人狗急跳墙用刀刺伤了警察，扎到头上肝上，受伤警察不顾自己的伤痛还是和身边的警察一起把杀人抢劫犯抓住了，然后他倒下了。大家听了肃然起敬，这样英勇的好警察一定要好好地活着，我在心里为他祈祷。
护士走出抢救室的门焦急地问：“有谁是AB型血，患者是AB型，现在血库这个血型血浆不够”。警察和家属们面面相觑。该是受伤警察的父亲他说他是AB型，护士说他年龄大了，最好抽年轻些的。
人群里有几个举手说自己是AB型。“我也是AB型的！”我大声说。“是AB型的都过来。”那个护士接着说：“光AB型还不够，还要看是不Rh阴性血型，都来试试吧。”我们几个人都去试。一个护士把我们领到抽血室，抽血后让我们坐那儿等着。
一会儿那个护士来了，她笑吟吟地走到我跟前说：“你是Rh阴性，和他配得上。”
年轻护士领我到抢救室，让我躺在那个警察旁边的床上。几个医生正给那个警察做手术。针扎到胳膊上，我的鲜红的血液通过橡皮管输到那个警察的血管。能够用我的血液救一名人民的好警察我感到非常光荣。
我看看那名警察，他的脸已擦干净，这么熟悉，再细看，是桥？是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