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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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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4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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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停集(组诗)

陈亮

 

地铁

 

天还黑着,我们背着背包戴上口罩

各自找到那个熟悉的洞口

乘电梯下潜、安检、排队候车

然后相互推搡着进入车厢

 

有人一落座便戴上眼罩、耳塞

暂时进入另外的世界

车厢内很挤,有人的脸在车窗上

被挤成猴子,发出吱吱的响声

 

很多人在看手机,表情无波

更多的人站着,跟随地铁摇摇晃晃

仿佛风中无声起伏的麦子

等待远处的收割机朝这里走来

 

我们拒绝成为那些被收割的麦子

我们从小便天赋异禀

有着别人所羡慕的翅膀

可以轻易飞到这座最大的城

而在这里,翅膀并不稀罕

那么多人正在集市上批发着翅膀

 

到站,我们从地底爬出来

天已经大亮,眼睛还不适应

手机绅士般导好了方向

带领我们开始走向那个要去的地方

 

 

大月亮

 

那天我喝了点酒,心情很糟糕

仿佛谁欠了我很多什么

又不知道是谁欠了我什么

也不知道谁是谁,就气呼呼地

闷闷地背着手,勾着头

走在两旁停满车辆的大街上

 

当我抬起头来,猛然看见一轮

巨大的月亮从高楼间升起来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月亮

它的巨大几乎吓到我了,让我以为

它是那些巨无霸的高楼结出的果实

 

不,肯定是它孵化出了那些高楼

我呆呆地望着它

它从矮的楼慢慢爬到高的楼

又升到了天空的中心

孵化出了整个世界

 

直到远处的影子蜷缩到

我的脚下,像一只受伤的小狗

它嗷呜嗷呜低吟着

说不清楚自己受的是什么伤

 

 

晓月中路

 

每天早饭后我都会从晓月中路走过

每天我都会看见那个锈迹斑斑

贴满了小广告的邮筒

伤员般望着一个个注视着手机的人

它可怜巴巴的说:投给我一封信吧

我已经好久没接收一封信了

 

每天我都会看见几个边走边看手机的人

撞到电线杆上,说声对不起

然后丢下自己的影子,仓皇而逃

每天我都会看见边骑魔拜单车

边教育孩子边吃早餐的人

世界如此繁忙,人们面容模糊

 

每天我都会看见一些

歪倒在臭椿树上冬青上的单车

它们的内胎像肠子般拖拉出来

满脸泥污满脸沮丧,却从不后悔

 

每天我都会看见一个漂亮的女孩迎面走来

她总是笑着的,让我涌出恍惚

 

每天我都会经过一个工地

原来是几个国营大厂,现在一片瓦砾

它的门口有时会聚拢起一堆人

然后蚂蚁一样消散

每天我都会看见一些运载建筑垃圾的大卡车

呼啸而来又扬长而去

像一个时代,让你无所适从

 

每天我都会从晓月中路走过

更多的时候我行色匆匆

对路边的一切视而不见或置若罔闻

 

 

细雨

 

雨脚默默的踩着摩天的楼头来了

雨脚踩着低矮的平房来了

雨脚踩着疲惫的柏油马路

踩着火柴盒一样的汽车来了

 

雨脚踩着巨树,踩着灌木来了

踩着老虎、狮子、大象来了

——它来到我的门前先是犹豫了一会儿

就踩着墙头来到旅馆的院子里

 

它踩着那些胖的罐子瘦的罐子

生锈的铁器或明亮的铁器

来敲我的窗子,啪啪——啪啪——

它踩着睡眠来到我的梦中

让我醒来并离开自己

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蜷缩着的老男人

 

最后,它来到枕边一幅发黄的

黑白照片里:那时的房子多破呀

街道多泥泞呀

那时的人们多年轻呀

他们在细雨中呼喊,声音多大呀——

 

 

撞树的人

 

每天早上散步时我总会经过

高架桥间隙的一片小树林

总会看到一个人在撞树

那时候薄雾尚未散去

看不清他的面貌

只见他一身蓝黑的衣服和裤子

 

他每天都在用他的后背撞树

除了啪啪的声响,再无其它的动静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

有时候怀疑他或许是一个武林高手

在练习一种特殊的功法吧

 

一天天过去,一年年过去

他始终在那里撞树

他甚至有时候来到我的梦里

将我的梦撞得摇晃动荡不安

 

后来某天,这个人再没出现在那里

我有些奇怪,就进去探看

树下的土凹陷了下去

树身被他撞过的地方

光溜溜的,几乎没有了皮

 

当我试着用后背模仿那人的姿势

也撞了一下这棵大树时

繁茂的大树突然落下了无数的叶子

 

 

喊叫

 

刚搬到银海的时候,每天凌晨四点左右

总会听到有人在远处

“啊啊——啊啊——”地喊叫

这显然是个沧桑的男人的声音

 

他声音穿过了一条高速路的车声

几个摩天的高层住宅小区

再透过我紧闭的窗户传进我的耳朵

让浅睡的我不禁站在窗前

望着外面昏黑的世界

接着就会传来他不断的“啊啊——”的声音

 

“啊啊——”仿佛得了很大的病

或者是遭受了什么惩罚

需要这种拼命地呐喊才能将病灶喊出去

这样过了好久,我的失眠在加重

直到有人传说在远处的

一座高楼的顶端有人跳了下去

 

但这“啊啊”的声音却并没有最终消失

隔几天后,那个“啊啊”的声音

又在那个时辰准确出现了

这次,我似乎听到了多人的声音

先前那个人仿佛只打开了某个口子

“啊啊”的声音就从牢笼里全放出来了

 

 

哭声

 

为了将房子卖出去,开发商

用一堵墙隔开了小区相邻的坟地

又在坟地里栽上巨大的花树

 

为了在城市立足

我搬到了这里

 

可一到清明全露了馅

那么多上坟烧纸的人将住户们弄懵了

投诉无果,只好呼啦飞走

 

为了安静,我选择留在这里

可每到午夜

我就开始失眠

 

这时候,和着花树的香气

总能听见有人在哭

直到鸡鸣方绝,朋友们说

一定是鬼在哭,可我从不相信

 

 

耗子

 

这是我一个人的中秋,我坐在

街边一条生锈的长椅上

等待月亮升起,此外,整个街上

空无一人,只有风来回游荡

只有落叶见鬼一样旋转着起身

又静静委顿。我在等月亮升起

 

这时候,发现一只耗子在树根处

默默整理着湿漉漉的皮毛

这是一只什么耗子啊

等月亮升起的那一刻

竟然停止它的动作

朝着月亮的方向几乎是直立起来了

 

我几乎能清晰地看到它饥饿的眼睛

震颤发光的胡须,冰凉前耷的爪子

我能感觉到它的激动

那一刻,它到底看到了什么

 

当月亮又被楼群遮挡的时候

它却莫名地消失了

像一个陪你分担一些苦的穷亲戚

而我一个人,坐在巨大的

阴影里,期待月光再次将我照亮

 

 

一个突然疯了的人

 

在繁华的向阳大街一个人突然疯了

推开情人,乱踢一阵他的宝马

对着世界大笑大骂起来

也释放出了许多发霉的秘密

 

然后开始撕掉衣饰

似乎砸开了牢笼

大胆的将自己的阳物暴露在光下

好多女人脸红地背过去,或斜着眼睛

或哑剧般地咬住耳朵

说这个人是个名人

边说边下意识的捂了捂自己的私处

抱紧学琴的孩子,像躲避着瘟疫

 

疯子现在开始趔趄着跑起来了

阳光下,他的身体臃肿、苍白而丑陋

左肩被谁狠狠咬过

腰部刺有青龙,屁股上有块

硕大的近乎火焰的胎记

 

他一边跑着!一边搂住那些

头部缠满电线的电杆

那些被锯斧卸掉胳膊和头颅的桐木亲吻

它们竟然跳动跳动了起来

 

整条大街的秩序猛然间全部乱了套

玻璃的眼光诧异着,惊惶着,狰狞着

仿佛天堂里投下了一颗炸弹

 

人们注视他越跑越远

最后向上使劲一跃

竟跳上一栋高楼,然后在楼顶

一跃就凭空消失,连一丝烟

也没留下,更像一个幻觉,而手

却猛抱住欲裂的头大哭,如孤零的小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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