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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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岩松
鸢尾花
白色栅栏里的一朵鸢尾花
多么像我善良 勤劳 坚韧的外婆
向往走遍 千山万水
却一生从未离开过故土
老照片上 她与田野对望的眼神
一直在大地的那一端 我仿佛看见
缠着双脚 不能走远的外婆
日复一日 弯腰除草的外婆
棕榈树下 穿着 蓝色丹宁牛仔的女孩们
此刻 那些鸢尾花般的姑娘
像天使鱼 游弋在海南岛 在太平洋
穿过紫色花瓣映照的旧时光
我看见了 年轻的外婆
她来了 淹没在人群笑声的喧闹里
京杭大运河通州北关怀古
在京杭大运河通州北关
潞水的老砖灰瓦 讲着旧使君的话
那风晃动的惊尘 是京师的骏马飞过
来自运河源头 锤音凿出的 是我
找寻不到的诗句
垂柳 在隋朝的驿道里 梳妆 修眉
那跳动的琴曲 是隋亡时的哭 两千年前
汉字 在竹简里 打门 我在查找
石匠们 早年离家时 母亲的泪珠
在水上 我看见 渡船 漕粮和旌旗
拱桥上的云是盐 是征夫的泪
不见帝王的鞍 我的几绺白发擎着雪
在京郊琉璃河 天香牡丹园
她们 是诗经的牡丹 氤氲了我的五月
在琉璃河 天香牡丹园 我的诗句走失
曾经的灿烂和忧伤 在这儿慢慢转身
它们抿嘴而笑 落在牡丹的胭脂唇上
一半在凋零的快慢里一半在璀璨的冷暖里
唐朝的风和我 在细雨中呼吸
谁从本草经里 寄锦书一封 传药方半盏
医好我陈年的病 第一滴和最后一滴雨
无声无息 那些雨后的花瓣和叶子
低下 再低下 抱紧大地 敞开自己
她们的汉字在泥土中长出 在素帛上绘彩
是诗经的牡丹 用千年的手臂芬芳了人间
后花园
——读萧红短篇小说《后花园》
“大黄瓜 小黄瓜 瘦黄瓜 胖黄瓜
还有 最小的黄瓜纽儿”
我的童年 在她的后花园
和玉蜀黍 小倭瓜 大芸豆 和磨房里
磨倌的梆子声 一起摇荡着
我在小说的一些文字影像里
搜寻——小时候
后花园里 蝴蝶 蜻蜓 蚂蚱
它们 等我回去
如今 它们在推土机的哐哐声中
在扬尘与摩天楼的现代空隙间
消失着 也存在着
但是 在她的纸上 后花园
有活着的马齿菜 爬山虎 祖父
磨倌坚守着“只晓得拉磨的小驴”
此时 北京初夏的黄昏
当我合上 她的小说后花园
听见有个声音说 有存在就有自由
人命定是自由的 萨特说
我只有
未名河的鱼们 我不能保护你们的平安
甚至你们的后代
甚至我身体里的生态
也无能为力
我只有小心地呵护我的灵魂
以防它易燃 易爆
我只有小心地打磨我的灵魂
保护它的利刃
以防它 被磨成一块废石
情人节晚祷
如果手中还有最后一朵玫瑰
和 一句赞美诗
也许 它很轻 像一片羽毛
就请今夜的风 捎给没有它的姐妹们
从毛里塔尼亚到阿曼
即使 她们蒙着面纱
也能 看见这束火焰
即使 她们披着黑袍
也能 在黄昏后 和它一起散步
——从地中海到 印度洋
海的方向十四行
我时常在岸边 猜想海的方向
也拼力 想知道 它房间的样子
猜想途经的灵魂 水草和礁石
也想退潮时 去它出生的地方
看它年复一年的圈 四季漫长
时而碎浪无声 春天也分离
哦 有人时而 追寻它的踪迹
却在潮汐中消失 冬季里暗伤
它的心是否藏着 骑士的脚步
静悄悄地 在黑夜里战斗邪恶
静悄悄地 在月光下反抗虚无
这宇宙的客 神秘的海 带走了
麻木 枯草 告别了途中的救赎
一路无音 流向 流向 荒野世界
藤
在这座废墟城 杂草丛生的葡萄园里
我是一株即将干枯的藤
盼着农夫翻呀 铲呀 找到 泉眼和水
我的骨骼本是绿的 我爱肥沃 也爱丰收
也爱在挂满葡萄的游廊 听动人的故事
但是 泉眼高深莫测 何时满园泉水潺潺
我宁愿瘦成一根柴 在冰天雪地
为黑夜里的过客 悄悄取暖
我听见寂静的声音
我听见寂静的声音——
绽放在沙漠里 一簇闪亮的火苗
——颤抖地死去
在一个普通日子写下的月光
——越漂越远
我听见寂静的声音——
在最近的风上
——在清晨和夜晚
在恐怖和毒药的词汇里
——寻找走远了的哭泣
我听见寂静的声音——
是七十年前的奥斯维辛
与另一世界的死者对话
——是策兰 紧蹙眉头
在《死亡赋格》里浇开的时间之花
仍有一些胸中的雪 没有写下
一些意识里的火 没有用完
这一年海面升起的时间 浓阴里
门一声不响地即将关闭
来不及了 我的忏悔在门外伫立
鼓声敲响 这一年的最后鼓声 临近
门越来越窄 它踩着雪地靴穿过
露出白色护膝 门那边 渐行渐远
不远处 我跌倒的无名地方
新年的声音和翅膀 从云那段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