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组诗）

白庆国

银杏叶

“立冬”到来之前

银杏叶的叶子一天比一天金黄

如果是一片银杏林

那就更美了

仿佛富贵就在眼前

这是普通人的感觉

这么美的景象

打扫卫生的方阿姨不看

她满脸焦虑

她每天要把满车的银杏叶

送往垃圾场

秋天

秋天到了

这么快

那些洒下的种子

现在给了我们结果

这个世界真好

只要你勤奋

只要你热爱一块土地

果实就会呈现在你面前

只要你洒下汗水

就有收获

我看见

那些勤劳的人

站在成熟的果实面前的表情

他们幸福我也幸福

豆子

几天不见它们已经很高了

我看见了豆子在赶路

看见了人世最低的匆忙

看见了一粒尘埃落下

又一粒尘埃飞起

一群豆子不停地赶路呀

在这人世的荒原上

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驿站

它们走路的样子很好看

左肢刚刚放下，右肢又匆忙抬起

腰上还捆着麻绳

前倾时像一座村庄在赶路

休息时像一片泥土坐在了土地上

秋日

我们收红薯

收玉米

阳光照亮红薯的皮肤

照亮手中的镰刀

镰刃上有红薯蔓的汁液

过不了几天我将把这把镰刀收藏起来

连同它的锋芒

牵牛花的种子还在壳里

没有顾上去摘

秋天忙碌

我们把好的种子收藏起来

以待来年

我抱着两颗土豆回家

土豆被土埋着

直到被我看见

看见它时我还疑心

但随后我就确定

它确实是两颗遗漏的土豆

我捡起它的那一刻

突然想到了母亲

我欣喜

我要立刻交给母亲

这是意外所得

心情激动

我抱着两颗土豆

跑回村庄

颗粒归仓

颗粒必须归仓

归仓之前

风可以吹走一些外壳

但必须是一小部分

那些不安分的外壳

归仓时，拥挤着

好像儿戏

一些颗粒有戏谑的表情

终归被仓收藏

就像母亲收藏着我们儿时的衣裳

然后关紧严实的门

关门人同时胸中有另一座仓

麦子种上以后

父亲就轻松一些

那些来要麦种的人

会把麦种了解透

他们熟悉去年麦种的不足

父亲一一解答

有时父亲在回答三遍之后就有点不耐烦

门市如闹市

每年种麦时节

这里就忙乱一阵子

父亲就消瘦一点

麦子种好了

父亲就轻快一些

闲下来的父亲

会把那些遗漏的麦种

一一捡起

太阳刚刚升起

麦叶上的露珠晶亮

一群麻雀突然从我的眼前飞过

抵达不远处的一株白杨

我把身边的一颗阔叶草拔掉

我还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它开出的花又小又黄根本没人欣赏

我一直生活在无忧的贫穷中

朋友们距离我很远

思念他们时我就用手机与他们联系

往往是话谈到一半就匆匆关机

现在我已安静

诗歌让我变得谦恭，和善与宽容

田野里好多人正在劳动

他们是我的乡亲，其中有我的父母

劳动的姿势完美而自然

种芝麻和黄豆

种辣椒和蔬菜

有时种上点药材和芦笋

我有一亩三分地

种着玉米和小麦

白菜和花生

白菜开花时，蝴蝶就会从远方赶来

我还喂着两只小狗

一只小猫和四只山羊

太阳落山时，我经常坐在

铺满余辉的房顶

思念远方的朋友

我最喜欢阳光在谷粒上弹跳

那时我太小

不懂什么

但对阳光着迷

母亲在阳光下筛谷粒

阳光趁机跑过来

跳进筛子

在筛中弹跳

像小国中一群小人

放纵了身体和欲望

母亲很专注

用力均匀

她怕这一群小人摔下来

就是这样的美妙情景

感动的我无法安定

让我沉醉

在村庄里开过的花在城里依然开得浓烈

玫瑰花，三角梅，发财树搬到城里以后

村庄剩下了吊兰，迎春花

当然还剩下了丝瓜花，北瓜花，南瓜花

这些盲花不懂规矩就留在了村庄

没有人影的村庄这些花开的野

开到树上开到房顶上

试图瞭望到在城里阳台上的玫瑰，三角梅

过度的舒适

让这些梅有了不屑一顾的神态

同时受到冷遇的还有

牵牛，野菊，蒲公英

这些从儿时都放纵自己的花

城市里阳台不喜欢

那些在田间地头的草

现在名字多了一个字‘野’

野是因为没有人欣赏

野是因为过多的风吹拂

吹过无人的街道时

发出凌厉的吼声

野吧，一辈子还没有这么尽情地野过

与一只喜鹊对视

我喜欢与那些善良之物对视

它们的目光清澈见底

没有一丝污浊

比如，喜鹊，鸽子，小白兔，羊

我从它们的身上得到了生活的安宁

并学会了以怎样的态度对待周围的人

而那些虎豹豺狼

我总是躲避

我不愿意它们的秉性渗透到我的血液

让我变得恶

朋友你也喜欢我喜欢的吧

没有错误

秋天的马车

秋天已经很深了

几枚被风吹掉的树叶

又加深了几尺

再深的秋天也深不过

一架秋天的马车

马车穿梭在田野上

一车装满麦子

一车装满高粱

马沉重地拉着

马车的木板已经松动

赶马人坐在车上

样子灰黑

皱纹里蓄着笑意

枣红色的毛，被汗水浸湿

遇到一个上坡

马头低下去

四蹄紧扣坚硬的地面

黄昏的院子

村庄挡住了落日

夕光照在了我家的树冠上

树冠又把光反射到了墙上

这时院子里的农具安静

它们耐心等待着夜晚的罩临

它们在这里度过了无数黄昏

与夜晚

知道这个院落没有危险

落日再下去一点

就看不清屋檐下的那把镰

只看见它的轮廓

像一件旧兵器

守在那里

与墙角那把锄一同消失的还有压水机。驴槽。猪窝

在黑暗中它们依然有着自己的安宁

猪窝里猪仔吃奶的哄动

使沿屋瓦下来的黑暗有些波动

我和父亲母亲在点亮灯盏的厨房吃饭

偶尔看一眼屋外漆黑的夜

心就猛地一紧

秋天，一粒泥土想跟父亲回家

父亲在挖掘

一些泥土叽叽咕咕

它们想跟父亲回家

它们与父亲做朋友几十年了

父亲一次也不宴请

这次一定要跟随父亲回家

夕阳西下的时候

父亲收拾好农具，要收工

那些泥土粘在铁锹上面

欣喜若狂

想乘机跟随父亲回家一次

可是万万没想到

父亲用脚尖慢慢往下踢他们

那些泥土恼火了

这个糟老头子，真不仁义

父亲离开了

它们还在那里瞪圆了眼睛

怒视着父亲不肯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