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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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克锋
鹦鹉寻亲
俏俏在六楼，窗口伸出脑袋喊“妹妹，妹妹”
楼下，大光头刚要张嘴，有人替她兴奋地
喊“姐姐，姐姐”
俏俏应和“妹妹，妹妹”，有人比大光头兴奋
——“姐姐，姐姐”
大光头不知道该称这只鹦鹉“妹妹”还是“姐姐”
大光头不清楚，他丢失的是姐姐还是妹妹
他们在天空是什么时候走失的？
他们在大地寻找了多久还没放弃？
他多么幸运啊，人情凉薄的尘世，又找到了
亲人
楼道牛皮癣
我卖力刷掉它们，孩子们惊叫着阻拦
他们说，这都是画，刷掉
多可惜呀？
搬家的租房卖房的通马桶修下水道的
换锁的不断升级的骗局，圆形的方形的
三角形的张牙舞爪没型的，婉约派的
豪放派的，后来撕掉先来，新伤把旧伤覆盖
有事没事，我会忍不住随手拨通一个号码
和对方说一说，我们对世界抱有的
相同的欢欣和焦灼
伐木
两把电锯，像两个野蛮的男人
暴力执法
孕期的大树，被拼命伐倒
我听见，汪家庄四木匠大儿媳妇
泣血的嚎叫和挣扎
因为超生，她被装进了麻袋，几双脚
无情地踹在挺起的肚子上
但她继续拼，喊，救命，救命！
大树被伐倒，电锯终于松下劲来
沉默的漩涡里，四木匠扬起大锛
夸张地朝我瞪大眼睛
然后，微微笑着，锋利的刀刃
蜻蜓一样，落在他的脚尖
楼顶的鸟
北岭傻子三儿跑到了楼顶上
化为一只鸟，在不远处叫！
他喊我，先是喊乳名，似乎觉得
不妥，就喊我学名
见我犹豫，他又把普通话换为沂蒙山土话
这是春天刚刚苏醒的鸟鸣，像歌唱
带来四月泥土的芬芳
他从故乡来，一遍遍喊，怕
我不理
小时候遇见他，水瓢脸
油乎乎，挂着黄瓜花般微笑
“割肉肉，吃饺饺”
村民的独轮车爬坡，他二话不说
拼命帮忙拉上去
——“打洋油，拌馅子”
我起身离开。他没走。还蹲在半空
像墙角晒太阳的乡下老头
拼命叫——“割肉肉，吃饺饺”
苦难，还未封锁他的歌喉
春天在他黑色的羽毛上
闪着金光
——“打洋油，拌馅子”
下午下班回家，他还在北京温泉花园
只是多了另外两只
一只是会子，另一只是强子
社区来了魔术师
高高的发髻盘在礼帽里
魔术棒、鞋尖和孩子们的惊叫一样长
她从电视上走下来，优雅地展示，转身——
吐出火，捻出钞票，放出扑棱棱的白鸽
笑容像白雪公主，也像绝世佳人
——我在后台，看到还没卸妆的这位女魔术师
在噪杂的音乐声中声色俱厉地
训斥着电话里的人
泪水白鸽一样，扑棱棱地
飞出来
落在地上，落在我心里
又扑棱棱地飞回她心头
——那高高的礼帽抖动着
飘了起来
逗流浪猫咪的女人
小小的铃铛晃一晃，她的心就响一响
顽皮的小猫咪，腾挪跳跃，最可爱的
是四脚朝天，狮子滚绣球
它蹬一次，女人心里的乱麻就轻一些，疙瘩
就小一下
它蹬一次，女人就会心地看一眼
蹲在车底的那只老猫咪，仿佛看到了她
蹲在乡下墙根打盹的老男人
娇小可人的女儿
离开她多年。也像她那样，喜欢
把一枚小铃铛拴在长长的绳子上
单脚跳啊跳
在烽火台的一个中午
我想象一名戍边的卒子
沾着泪水和月色，用狼毫，颤抖着手
写家书
我想象这是冬季，大雪覆盖了北国
粮草断半月，没有人出手相救
我想象新婚的妻子站在窗前
望眼欲穿
孟姜女的故事，儿子听了不下百遍
我想象征兵的官吏，又带走了
慌不择路，没能成功逃脱的，年老的父亲
母亲向路过的杜甫，凄楚哭诉
我想象朱棣顺治康熙乾隆咸丰慈禧
携带红男绿女赶庙会，驻守边关的弟兄
却虔诚诵读“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我想象一只雏鸟，在春天终于展开
稚嫩的翅膀。它对我的注视，脉脉含情
清脆的叫声满是乡音
我想象狼烟滚滚，箭矢乱飞，兄弟们
呐喊着杀退了匈奴，鲜血染红残阳
而硝烟又起
我想象那封信已经完成
带着我昨夜的温度
信鸽恰巧从远方飞回，捎走平安的消息
我想象朝霞浸染悬崖
烽火台内还有微弱的火苗
映红期待中年轻的脸
我走下残缺的城墙，回望
烽火台里的我眼含
热泪，向步入红尘的我
频频招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