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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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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4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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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笔记本(组诗)

陈赫

 

◎烈士碑描金

坚硬的毛笔……金色的墨

有那么一丝颤抖的手

扶起了我

塌了许多年的脊背

挺直后。我闻得见这清秋的天气

让人有快走的念头,第一次

感到膝盖如此柔软

——在这上千个墓碑前

男儿有泪。并以跪姿,为你们描摹

 

一整天时间,我的流动之地

讲着不同的故事

褪色的五角星也听着,记着

在那个血与火的年代里

刀光不会关照二十岁的年纪

而一片落叶如果飘零时

无人知晓——该怎样,归根

 

满目的沟沟壑壑啊,颗粒寸土

早已遍布其中,如那浑身晒掉的皮

一把铁做的刷子

就这么来来回回磨着,擦着

我的手应该再轻一些吧

毕竟还有那么多,连名字

都没有留下的……“革命烈士”碑

 

十月天高,夜深的迟些

晚点名。总在我脱下军装之后

当我不再有

那么敏感的答到意识时

仍看见他们,拿起手榴弹扔向远处

砰……就这么一声

就那么,几千个“到”

震耳,欲聋,

颗粒,不剩。

 

◎小重山

只有一种寂寥将在今夜被打开

在月落边关之前

我必须像一匹马一样匍匐

腿在白雪中陷入苍凉

头颅不低成为跳动之心,不停歇的

唯一理由

 

一座四千米的雪山,滚动着

无尽的崩塌

它们掩埋,它们吞噬,它们将

夜晚的仅剩的星星,凝结成冰

而我们像水一般

就这么选择逆行而上

 

身披冰铠甲,沐浴西北风

那些十七八岁的脸庞,还能

有多么稚嫩?

当冰刀割过,烈火焚过

冰河趟过,险峰翻过以后

我们在风口屹立不倒,也选择

以匹匹身躯堆积成山

 

今夜,我们依旧如期抵达

只是多鹧鸪没了

老马的汗水开始

泛红。

 

◎木兰辞

你信这些冰霜打在我的脸上

与打在你的脸上,

疼痛是一样的吗?

 

绝壁在我脚下。

是三千多米原始森林的馈赠

这一次我依旧选择仰着脸

双手抓住,仅剩的一株青草

有几种下滑的方式,在我脑海中闪过

 

一种叫双脚踏空:在生死巡逻路上

我大概不会呼喊

应该用一次悄然消散

让其他战友放心的走,放心的走完

 

一种叫安全绳断裂

“崖壁边缘只有一只脚的宽度”

而我的这只,已经做好了随时脱落

在身体贴近崖壁的那一瞬间

 

如果这些都没有发生

我将继续在急流中渡过,在险河中

探过

在陡坡上攀过,在二十岁的青春里

延长过……

 

延长到哪里?

直到那祖国的边境线上,又多了一次

来自我脚步的丈量

直到明天,又一个叫木兰的女兵

接过,我的枪。

放下,我的枪。

 

◎如梦令

时间深夜三点,换算起来叫做寅时

你们的梦里看到了什么?

灯火、团圆、静谧

——与家人的目光相对。还有

一整夜甜甜的思想

 

那我们的梦,这个时候还没有开始

深夜三点

换算成一个战士的时间

是整理好着装,在向哨位出发

是夜空中,想家的方向有一颗星

是裹紧军大衣后,山谷的寂静

恰好与祖国的安稳,成了正比

 

站姿挺拔、持枪警戒,

正密切注视着国境线上的风吹草动。

 

直至深夜五点

——有人开始醒来

嗯。他们习惯叫做清晨

他们有一夜,好梦。

 

◎声声慢

口舌之争

在我胸腔内积蓄已久

像这千里雪海中

我们只能成排的,走过足下三尺

手手相助,个个有着凹陷的指甲

如此一步一回头的人

不只有寻找回声的习惯

 

遥望边关时,我们抱紧双臂

想象一滴汗水

可能与泪水冲撞的几率

极限训练时,我们把骨骼刺进冰冷

固执地认为风刀霜剑

不过是沃野初成的条件

 

没错,界碑上

曾经有我们拂去的雪花啊

那一次次融化时,我们向着

每一寸土地敬礼

黄沙漫天,粒粒滚落下来

卡住我们呜咽的

——也教会我们挺直,脊梁。

 

◎别董大

黄云不足千里,余下的可以用我

冰峰上的脚印补齐

——北风还是吹的那么大劲

火车到来之前,我所有的想法都曾空白

但那敬完礼的手还是想啊

把界碑,再描一遍

 

嗯。我心里又开始默数了

“这是第408次”

也是最后一次,这一次我的再见

说给了连长,笑着

说给了班长,笑着

说给了战友,笑着

说给了你……哭着

 

说给你,说给了我的祖国

大雁南飞时,前路上也许再无知己

可冰峰下的山河,无恙

皆是故人——

至上千米,他们在登车前

把一枚弹壳交给了我

 

直下千米,我在登车后

把一支红色的笔,交给了年华

 

◎红旗谱

年关已至——

大雪仍在封路,北极村的阳光

藏在了踏雪巡界人的身后

江面全部是冰,寒冷钻进了

心底的整整三寸

隔着防寒面罩都止不住的疼痛

他们就这样开始巡逻

一排排的,站成了一道道屏障

一脚又一脚的

在雪地里留下印记,给后来人指引着

 

背上是十公斤重的衣物

每走一步,就有一家灯火点亮

脸上是没有知觉的疼痛

雪划一次,就有一方游子团圆

手中是握不住的温暖

每取一分,就有一个百姓好梦

心里却是——藏也

藏不住的祖国

每喊一次,就有一轮月光高悬

 

月光高悬时

有一首歌谣,总会响起

“当你默默踏上那条熟悉的路,

有个影子和你一起迈开步。”

那个影子,会是母亲,会是父亲

也会是,每一面五星红旗下

跳动的脉搏

 

◎神仙湾

八月的洁白,本不该

属于这些积雪。但在

海拔五千米以上的帕米尔高原

皑皑的雪山,正在高耸入云

他们的节日是这样过的:

边防战士都把火热的身躯

埋进了硕大的冰冷中

这些冰与火碰撞的声音,太颤抖了啊

听的祖国母亲,都好想

——抱一抱他们

 

这里,是高原上的高原

高到黑夜里,喊一声父母

都没有人能回应

那是飞鸟,都到不了的高处

 

这里,年平均气温低于零度

低到想一想妻儿

流出的眼泪都要结痂

那是太阳,都晒不化的凝固

 

这里,冬季长达六个多月

长到他们走过的路

都比不过日子的蔓延

那是温暖,都熬不出的萧瑟

 

这里的一年中,八级以上大风天

占了一半。多么固执的风啊

吹到他们

喝着七十多度就沸腾的雪水

吹到他们

把压缩饼干都分成了四瓣,还不够

 

你还知道吗?这里有

“喀喇昆仑钢铁哨卡”的荣誉称号

这里的战士,硬是在

“生命禁区”站住了脚

 

这里的一代又一代的边防军人

都有同一份自豪

叫做迷彩

都有同一份信仰

叫做军魂

都有同一个名字

叫做——英雄

都有同一份火热的来源

叫做,人民

 

 

◎素描像

画一杆钢枪

风会捎来多种信息——

这只紧握的手,曾离别故乡多年

已经快要忘记了,鸿雁的模样

以年华为燃料

起笔,请勿颤抖

这是每一身迷彩的使命

万家灯火中,若总有一支不太显眼

那便是在,替他人点亮

 

还要等等吧

也要画上,另一只托举的手

一个小家中的巾帼,一个牵着花朵的身影

一个你在边防守着界碑时。她在

——后方筑着爱港

 

画一身迷彩

雨会滴出柔软的轮廓

同样的一种坚毅,你选择交给祖国

她只能默默装进行囊

也要画上,另一种洁净的颜色吧

就像你在用奉献垒出钢铁长城。她在用

——坚强守住一盏烛光

 

画每一个军人

也要画上,每一个军嫂啊

边关骤冷时,她想问你一声温暖

大风起兮时,你想为她

添一件衣裳

如果这些只能托电话线传递

十年的军旅生涯让你告诉画师

还要——

画一画她们辛勤的汗水,守望的泪水

画一画在我们没看到的

那半边天里

——她们的信仰

也披上过,一身戎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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