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邦
我从1972年开始写作,写作生涯已超过了半个世纪。随着年事渐高,精力下降,必然会越写越慢,越写越少。这时,我惜时如金,对自己提出的要求是三写三不写。三写是:写自己想写的;写自己能写的;写自己差不多能写好的。三不写是:不想写的不写;不熟悉的不写;不能写好的不写。总的来说,就是忠实于自己的所感所思,不违背自己的心愿。
作家出版社今年一月为我出版的长篇小说《花灯调》,是我特别想写的一本书。这本书写的是脱贫攻坚的故事。我用三个千年和一座丰碑来概括新时代以来发生在中华大地上的历史性奇迹。即千年梦想、千年德政和一步千年。而丰碑不是石碑,是口碑,它不是建在大地上,是建在亿万人民的心中。作为中国的作家,我们有责任为这座丰碑“添砖加瓦”。如果不写,就觉得对不起时代,对不起人民,对不起读者,也对不起自己。对不起一个作家的使命和良心。既然想写这部作品,我就不怕付出辛劳,付出心血,付出眼泪,争取把它写好。对有些作品,我持的是拒绝的态度。比如。曾有两位煤矿的企业家,托人找到我,希望我为他们写纪实文学作品,许诺给我丰厚的报酬。我不想写这样的作品,就坚决不写,给再多的钱也不写。
自己能写的,是指熟悉的、跟自己有血肉联系的生活。人的生活有物质根据地,人的写作也要有精神根据地。如果没有精神根据地,我们的写作就没有根据。回顾起来,我认为自己写作的精神根据地有三个,一是生我养我的农村,二是我工作过的煤矿,三是我长期居住的北京。我的小说,有的写农民,有的写矿工,后来又开始写北京的市民。不管怎么写来写去,都离不开这三个精神根据地。设想一下,如果让我去写航天或航海的生活,我连想都不敢想,因为我对那些高科技术领域的生活一点都不了解。别说那些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领域了,就说目前的煤矿吧,对使用机器人采煤和智能化作业,我也不敢写,我怕写得不像那么回事,被人笑话了去。
所谓写自己差不多能写好的,是以前面两个写为前提,有了两个前提作为先决条件,才有可能达到第三个写所要实现的效果。对比前两个写,做到第三个写难度要大一些。第一个写,是对写作愿望的要求。第二个写,是对生活和素材的要求。第三个写呢,是对写作一种综合性的要求。朋友们可能注意到了,我在写得好前面加了“差不多”的限制词,表明我对写得好出言谨慎,并不是很自信。写得好有多种标准,最起码的标准,是应该能够发表,出版,成为读者手中的读物。能达到这个标准,已经很不容易了。作为一个作家,除了天性、灵感和锻炼,长期的创作实践使我认识到,还有两点最重要,一点是感情,一点是思想。没有感情,不能动人,就构不成小说。而感情的表达,须有思想的参与,任何没有思想升华的感情,都是肤浅的。只有把感情和思想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一起,才能写出一篇不错的作品。
2024年5月16日早上于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