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盆里的乡愁

小时候，不洗脚，是不允许上床睡觉的。白天在田坎上跑过，在泥坑里踩过，脚板上没有泥土也有汗臭。母亲说，不洗脚就上床，三脚两脚就把被子弄脏了。所以，上床之前要洗脚。

当然，天气暖和的时候，洗脚是很简单的事情。舀一瓢冷水，站在门口或者天井边，用左脚踩右脚，再用水冲就算完事了。到了冬天，洗脚这事就没那么简单了。

晚饭吃过，其他事情都收拾好了，母亲会用柴火烧一大锅热气腾腾的水，哗啦啦地倒进一个大脚盆里，然后大喊一声，“快点，烫脚了”。于是，全家人都围了过来，以脚盆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小圈子。

洗脚水刚开始是很烫的，只能用脚尖或者脚跟，像蜻蜓点水一样，轻轻地放到水面上，然后又马上收回来。这一收一放的感觉，就像刚入口的糖一样，哪怕只是舔了一小口，但丝丝甜意已经开始沁人心脾了。

水很烫，大家就不着急，一边烫脚一边摆龙门阵。吃饭时没有摆完的事情接着摆，平时没有想起的事情可能洗脚的时候又想起了。白天在外面听到的稀奇事，明天要做的事情，都可能会拿出来讲一讲。

慢慢地，水温低了一些，可以把整个的脚底放进水里了。但是也坚持不了几秒，烫一下，还得马上拿出来。一个大脚盆里，一家人的脚都在里面。大的、小的，细腻的、粗糙的，每个人的脚板都暴露无遗。这也给大家提供了一个相互观察脚部的机会。谁的脚指甲长了，谁的大脚拇指有点歪，谁的脚拇指比较长，都成为会烫脚时讨论的话题。这个时候，烫脚是一种休闲了，一盆热水让全家人都变得轻松起来了。

到了最后，脚板可以全部放进水里了。尽管还是比较烫，但是只要咬牙几秒钟，脚就适应了水的温度，可以放心让水淹过脚踝，尽情地享受水的温暖了。大家就不再像刚才那样小心翼翼的了，而是不停用自己的脚相互搓洗，弄得响声一片，水花一片。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尽了，天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颗星星，除了偶尔小狗在门外呜咽两声外，外面的世界一片寂静。屋内洗脚的人在一片温暖之中开始打呵欠，这预示着夜晚真正的来临了。于是，一家人乘脚还是暖的，把脚上的水擦干，把脚盆里的水倒掉，嘎吱嘎吱地关上大门，赶紧上床睡觉去了。一天的生活就在脚下的一片温暖中结束了。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其实一家人聚在一个盆里洗脚是不卫生的。脚气会传染，灰指甲会传染，或许还有很多种皮肤病会相互传染。总之，进了城以后，一家人再没有聚在一起在一个脚盆里洗过脚。那种大大的脚盆没有了，每个人都有一个小小的洗脚桶，而且每个人的颜色还不相同。蓝色的是父母的，灰色的是我的，白色的是爱人的，粉红色的是女儿的。看起来条件好了，但规矩也跟着多了不少。

一个冬天的晚上，我独自坐在客厅里洗脚。电视不好看，零食没有胃口，洗脚成了百无聊赖的事情。于是，小时候一大家人围着脚盆烫脚的事情，在脑海里不断浮现。那个大大的木脚盆，那些不断缭绕的水汽，还有那些零零碎碎的龙门阵，竟然让我有点心驰而神往了。

原来，脚盆里也藏着乡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