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友人说起一个共同认识的同事。
她买东西的时候,总是反复挑选,待买回去后,还会发现不合心意的地方,只好费气扒力,多费很多口舌去退或去换。
有一次,她买一张床,往楼上抬的时候,碰掉了一点漆。那漆本在床边的抽屉旁,估计床单一铺,也不会看出什么来的。但她不行,非得叫人从四楼抬下去换不可。卖床的那家,答应给她修补一下,再打点折扣,免得来回折腾。但她硬是叫人抬下楼装上车,拉去换了。
大家都知道她是一个过于追求完美的人,也都知道她逢买必换。尤其是衣服,买的时候,明明是合适的,但回家在镜子面前照来照去就变了样,不是这宽那窄,就是那长这短。一件衣服最终在她眼里,成了要不得的东西,倘若不返回折腾一下,就睡不着觉。
大家都认为她活得很累。于是,私下里都喊她“阿累”。
多年后,友人修了心理学,颇有建树。
友人说,“阿累”现象,其实在我们身上都有的,只不过它是潜在的、弱小的,没能成为最大化的主导而已。
就像人人都爱干净,而个别人却把干净做到极致,成了洁癖一样。就像人人都有表达的欲望,而个别人却把这种欲望以文字形式彰显出来,成了写作者一样。
心理学的“意象对话”实践显示,一个人最多的“子人格”,即潜在的侧面,竟有70个左右。一般人的子人格,也在10到20个左右。
怪不得,我们做一件事的时候,大都会瞻前顾后、左思右虑。最终,拿定主意的那个人格,估计是最真最大的,它以不可阻挡之势,辗轧其他人格,从而成为主导。
懂得这个之后,我们会渐渐谅解自己的多思多虑,去接受我们人类的复杂性和不完美性。
那么,是否可以这样去推理,有人的“子人格”中,“善”会多些;有人的“子人格”中,“恶”会多些。在为人处世之时,由于内在质地的不同,那个真的大的“子人格”的显露,也随之会有不同的呈现姿态。就像不同的树,我们要求桃树结出芒果,那可能性大吗?
友人是个女子。但她说,她的子人格所化身的意象,大多呈现男性的特征。这个我也能看出几分,她一向有助人情结,遇事不怕事,爱跑在前头,善动脑,有不把事情摆平就决不罢休的倔强。
反之,友人述说一男子,在他的子人格中,估计就没有那种独当一面的人格,一遇事就往后退,总以自己为念。为此,任事情怎么敲打,他也捧不出那个男子该拥有的侧面。
可见,人是立体的多面柱,不想让人复杂,都是不行的。
“樊登读书”栏目,樊登讲到《西游记》时,运用的就是“子人格”透析法。他说,唐僧取经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人修行的过程,哪有什么孙悟空、猪八戒、沙僧、白龙马的陪同。表面上一行人,热闹非凡,其实内里还是唐僧一人。孙悟空是他的心,白龙马是他的意志,猪八戒是他的欲,沙僧是他的理性。因此,唐僧总骂自己的心,宽容自己的欲,尊重自己的理性,坚定自己的意志。
这个解释,虽说有点让人发笑,但也有一定的说服力。这就是说,孙悟空、白龙马、猪八戒、沙僧,都是唐僧的子人格,唐僧与他们之间的矛盾与和谐,其实都是唐僧一个人内在的矛盾与和谐。
苏轼的《赤壁赋》,设定了一主一客两个人,他们一问一答,一达观一悲观。最终,主人以达观的人生理念覆盖了客人的悲观情调。谁能说,那个“客”就是一个真的“客”呢,他何尝不是另一个苏轼在倾诉内心的苦水?
俞平伯评《红楼梦》的时候,一直反对双女主的结构,他主张“中和”,“钗黛合一”。“脂批”也云:钗黛名虽两人,人却一身。
倘若用心理学的“子人格”去诠释,也是豁然的。钗黛一冷一热,一崇礼一尚情;一个“闺中之秀”,一个“林下之风”;一个“停机德”,一个“咏絮才”……其实,她们是一个人的双重人格,在对比之下的冲突与融合。时而这个占主导,时而那个占主导。
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有部小说名《分成两半的子爵》,讲述梅达尔多子爵在战争中不幸被一枚炮弹劈成两半。两半各自活下来之后,一半极恶,一半极善。
恶的一半,极尽破坏之能事,他经过的地方,许多物种都被劈为两半,他送给孩子毒蘑菇,将忠心的奶妈赶到麻风村,对一个美丽的牧羊女进行吸血鬼似的求爱。而善的一半,却时时行善。
同一个人截然不同的两面之间,发生了不可避免的宿命的冲突。最后,在两半子爵同时爱上牧羊女进行决斗时,因双方伤口破裂并被缝合在一起,而重新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子爵。
这个故事,虽然只是卡尔维诺运用离奇与幻想的手法臆造出来的,但它足以阐释一个人的复杂性:善恶兼具,即人们常说的一半魔一半佛。而我们人类的教育与个人的修行,也正在于以一个“善”字,去抵御一个“恶”字。
我们每个人行走在世上,都领着一群善善恶恶、大大小小的子人格,他们在不断地此消彼长。我们是他们的主人,要随时打理好自己内心的一片土壤,让该茁壮的茁壮,让该消亡的消亡。
202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