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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葆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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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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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女人一台戏

1

这是一座灵性十足、体态轻盈的小城,两条河流从南到北纵贯市区,自然分成城西、城中和城东。就在城西兴隆街上有一个不起眼的门脸。门脸的上方写着“红袖房产中介”六个字。店面大概也就十几平米,连老板管翠英算在一起,也就三个人:一个是她同学的妹妹,名字叫缪楠怡,不但姓有些特别、名字好听,而且人也长得漂亮;另一个是上班不久与管翠英多少沾亲带故的于珍珍。

先说于珍珍,23岁,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只好回乡务农。说是务农,其实她连锄头把子也没有摸过。因为年轻,又有文化,村里开工厂的老板们自然都喜欢她,从毕业回到家就没有闲着。前两年,于珍珍的姑姑在村东头公路边上开了家饭店,就把她叫了过去,说是当前厅经理,其实就她和姑姑两个人。在饭店里,于珍珍认识了大厨黄奎。两个人一来二去地亲密接触,很快引起了姑姑的注意,她的父母也就很快知道了。父母自然不同意他们交往,主要是担心黄奎是外地人,不知根不知底,怕珍珍吃亏。其实,这个时候,于珍珍跟黄奎已经难舍难离。父母只得退了一步,让黄奎拿出5万块钱做彩礼,就同意俩人结婚。

黄奎的祖籍也是山东,老一辈闯关东到了东北。他初中毕业就来到这个城市。他比于珍珍大十岁,按说这个年龄手里应该有点钱,不巧的是前一阵子买了处二手房,全部交了首付,一时半会也凑不起5万块钱来。黄奎就给于珍珍划了两条路,要么他先回城再找一个挣钱多的饭店,钱挣够了再来接她;要么跟他一起进城,生米熬成粥,彩礼的事以后再说。于珍珍左右为难,不跟黄奎走,怕黄奎走了一去不返;跟黄奎走,又怕伤害了自己的父母。其实,黄奎早把于珍珍看透了,她毕竟是乡下姑娘,朴实又好面子,又跟他有了那事,就跟用绳子捆住一样跑不了。黄奎说:“什么彩礼不彩礼,都啥年月啦。明年咱们把大胖儿子给他往屋里一放,咱俩人在老爷子面前跪下,他能不要咱们?”于珍珍就听了黄奎的话,也没有跟父母、姑姑打招呼,连夜跟着跑到城里来了。

黄奎买的房子靠近一家新开的超市。黄奎就近很快找到一家饭店,担任二厨,月收入6000多元。俩人商量好了,于珍珍暂时不找工作,先要孩子:一方面黄奎30多岁了,也应该有个孩子了;一方面,俩人想明年这个时候,就抱着孩子回家,缓和一下紧张的关系。可不知为什么,来到城里半年了,于珍珍的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在姑姑的饭店里,两人东躲西藏,千小心万小心,弄不好就怀上了,还要瞒天瞒地去做人流。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情绪放松了,可种子撒进去却没有了音信,弄得小两口心里惴惴的。后来,俩人也想通了,顺其自然吧……

于珍珍因为找工作还跟黄奎闹了一肚子意见。黄奎的意思让于珍珍到他工作的饭店当服务员。俩人在一个饭店干活,还可以相互照应。于珍珍不愿意,干服务员干腻了,想换换口味。其实,黄奎想让她在自己身边工作,除了害怕她初进城市不知深浅以外,也有他的私心。于珍珍毕竟二十刚出头,城里的花花绿绿对一个乡下姑娘诱惑太强了,兴许碰见一个比他年轻比他帅气一点的男人,会对他的感情产生动摇。于珍珍的脾气黄奎是了解的,劝了几次,见收效甚微,也就不再坚持。黄奎和管翠英很早就认识,十几年前她开饭店的时候,黄奎就给她打过工。于是,他找管翠英帮忙,为于珍珍找工作。管翠英对黄奎的印象一直不错,自然很爽快地答应了。

于珍珍来到“红袖房产”的第二天就不想去了。原因很简单,她觉得管翠英太黑了,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按照她的规定,在这里工作没有底薪,租出一套房子,收200元中介费,还得给她一半;卖出一套房子,无论收入多少,也都要给她一半。管翠英天生就是做买卖的材料,充分利用门脸临街的功能,在店里还安放了一台配钥匙的机器,外面窗下放着两台冰柜,兼营冰糕。于珍珍暗地里给老板算了一笔账,一个月光这两项收入就4000多块。于珍珍对老板不发底薪早就看不惯,明着不说,暗地里就是不给她卖力。有一天,管翠英外出,旁边小区一个老客户来给孩子买雪糕。她告诉说卖完了,一句话就把人拒之门外。当时,缪楠怡也在办公室,奇怪地问:“刚才你管姐还卖呐,怎么这么一会儿就没了?”于珍珍没好气地回答:“连底薪都不给,还给她卖雪糕?”于珍珍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想多挣点钱……

缪楠怡跟她们俩人比是最清闲的。她来这里工作纯粹就是为了消磨时间。她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来到一家知名的国营商场当售货员。一个家住农村接父亲班的小伙子看上了她。这对缪楠怡来说,有点脸面上抹不开。小伙子在老家的名字叫乔大牛,来到商场以后,给自己起了个有城市味道的名字,叫乔灿烂。俩人刚一接触,楠怡思想上也有一些抵触。随着思想交流的深入,也渐渐地感到,乔灿烂不但写诗会画,而且歌唱得也特别好,再加上个子高挑、身体健壮,自来的阳刚之美也不比城里的男孩子逊色。更重要的是,他不管是干工作还是做家务,井井有条有模有样。这让有点浪漫气质的缪楠怡慢慢有了好感……

乔灿烂来自农村,隐藏在内心之中的自卑感挥之不去,所以他搞对象比别人付出了更多的精力。每天早晨,他风雨无阻地买好早点在楠怡家小区门口等着,跟楠怡一起上班;晚上她上晚班,灿烂会把楠怡安全地送到小区门口。灿烂第一次去她家,俩人为了减少来自家庭的麻烦,干脆就隐瞒了乔灿烂家在农村的情况。结婚以后,缪楠怡过起了公主般地生活。每天除了上班,家务都是灿烂一人承担。婆婆、公公、大姑子、小叔子都非常尊重她。她感到这一大家子就像不停运转的圆圈,她就是圆心。一年以后,他们的孩子出生,楠怡觉得没费什么力,孩子就会叫着“爸爸”“妈妈”满地跑了。孩子两三岁的时候,商场的经营状况愈来愈差,很多人纷纷离开单位自谋生路。灿烂跟楠怡商量,也打算出去自己干。他有个一起画画的哥们,在深圳搞了一家广告公司,生意很火爆,一直约他过去看看。楠怡回家跟家里人商量,觉得灿烂既然有一技之长,不如出去闯一闯。

乔灿烂出去呆了半年多,回来向亲戚借了10万块钱开起了自己的广告公司,并很快站住了脚。乔灿烂这边忙得一个人恨不能插根筷子当驴使,缪楠怡的单位两天打鱼三天晒网,最后连工资也开不出来了。楠怡干脆提前离岗来到广告公司。按照一般人的想法,自己家的买卖,小两口一唱一和,风调雨顺,那钱一定会长了腿往他们家跑!可事实不是这样,夫妻在一起生活,可以互相迁就,互相礼让。可在一起工作,就很难不为一些鸡毛蒜皮费脑筋。再加上灿烂出来这一年多,眼界开阔了,自信心满满。楠怡用过去的老眼光和老办法来“统治”自己的丈夫,显然已经落伍了。俩人为了工作的事没少吵架,楠怡心里痛苦,就找自己最要好的同学诉苦。同学最了解她俩的事,知道乔灿烂非常在乎她,就给楠怡做思想工作,开导她俩人在一起生活可以,在一起做买卖就难了。尤其是女人,没有男人的眼光,没有男人的魄力,挣点钱就容易满足,小富即安。男人正相反,挣了三个,就想十个,无止无休。楠怡细细一想,觉得同学说得有道理。记得有一次乔灿烂拿到一家公司产品广告,挣了1万多块钱,他要拿出5000块钱给那个公司的分管经理。她却心疼那钱,跟灿烂吵了一架,硬是给扣下了。后来,那家公司的活被别人抢走了,乔灿烂气得三天不理她。楠怡想通了,公司挣再多的钱都是自己的,灿烂只要把钱挣到家里就成了,何必跟他争高低呢?

正好楠怡有个同学刚离了婚,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楠怡就把她介绍到灿烂的广告公司来,自己跟着管翠英来到“红袖房产”搞二手房。楠怡不缺吃不缺穿不缺钱花,图的就是有个事干打发时间……

2

今天是星期五,按照常规,管翠英下午应该去接孩子。于珍珍就是想等着老板走了,跟缪楠怡合计一下,帮着她老公的哥们买套房,瞒着老板,姐俩儿多挣点钱……

没错,每周星期五下午,管翠英都要骑着电动车到城南去接上中学的女儿管洁。管洁14岁,上初中二年级。她就读的是这个城市唯一一家全封闭式学校。管洁的身世外面有几个版本在流传,一个是管翠英年轻时交友不慎怀上了这个孩子。因为年轻,生育方面的知识知道的少,等到发现以后,已经四五个月了,堕胎已经不可能,只得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另一个是管翠英的丈夫是某个领导的儿子,俩人交往一段时间后,这个公子哥要出国,告诉她一定把孩子生下来,过不了两年,就接她们娘俩出国。结果,出国还没半年,他父亲被牵进一起贪腐案,判了十几年的刑。儿子在国外断了生活来源,再加上思想负担太重,外出办事时出了交通事故,客死他国,管翠英只得与女儿相依为命;第三、第四甚至第五、第六花里胡哨的传说,都是根据前两个衍生出来的,颇有些民间故事的味道。

这事只有管翠英自己知道。她不愿跟别人说,对外面沸沸扬扬的传说又懒得解释,甚至觉得保持一点神秘感对她和孩子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可这几年吃的苦,管翠英心里明镜似的。其实,管洁父亲的家庭在这个小城市里也算是有权势的家族。在两个人搞对象的时候,他的父亲已经是某局的副局长,母亲也在机关工作,几个舅舅、叔叔也开始渐露头角。如果两人顺利地发展下去,也许今天的管翠英也会是某个衙门里做一天和尚撞半天钟的公务员,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管翠英却选择了第三条路……

管翠英出生在一般工人家庭,但家里老小的位置,让她敢说敢干,脑子一热,上天摘星星的念头都会瞬间萌生。她上学的时候认识了管洁的父亲高晓东,俩人商量好了,大学毕业后,下海到社会上闯荡一番。毕业以后,两个人谢绝了两个家庭父母的安排,在城中繁华地段租了一个三百平米的门脸房,开起了饭店。尽管创业艰难,俩人同舟共济。富裕的时候,管翠英经常用牛奶洗澡;困难的时候,俩人仍旧是好吃好喝。晓东的父母见儿媳与这个家庭如此格格不入,极力反对。晓东也曾告诉过管翠英,让她低低头,结婚以后出来单过。管翠英也做了努力,去他们家的时候,极少说话,装作“乖乖女”的样子。吃饭的时候,晓东的妈妈耐心地劝告她改变以往生活习性的时候,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气愤地拂袖而去,用自己的双手把进这个家庭的大门关闭了。晓东是个独子,抗拒不了来自于家庭的压力,渐渐疏远管翠英,慢慢不再来往了。就在这个时候,管翠英发现自己怀孕了。不知是对晓东还抱有一丝幻想,还是想对这个家庭进行报复,管翠英没有像其他分手的女人那样匆匆去堕胎,而是犹犹豫豫地把孩子留下来了,于是就有了“管洁”。

晓东与管翠英分手不久,就与母亲介绍的女孩结了婚,进入政府部门工作。又过了几年,重新下海,成立了一家房地产公司。现在在这个城市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俩人分手后,尽管感情上有了裂痕,可城市小啦,免不了低头不见抬头见,彼此之间的信息拐弯抹角也会传递到对方的耳朵里。管翠英生下管洁以后,高晓东就一肚子狐疑,怀疑是自己的孩子。管翠英就是不承认,告诉他说是那天俩人分手后,到夜总会唱歌解闷,碰上一个来这个城市投资的台商。俩人有了“一夜情”,留下了这个孩子。有一次,管洁病了,到市里中医院看病。刚巧高晓东的儿子也生病,他一见到管洁那双单眼皮的小眼睛,什么事都明白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管翠英对晓东的痴情和怨恨都在慢慢地消退。晓东对孩子的关心也让管翠英慢慢地接受。但管翠英对他有约法三章:一是不能当面认孩子;二是不能对外公开;三是永远不能把孩子带到他父母面前。管洁不论是上幼儿园、上学的费用都来自于她还不曾认识的父亲,管翠英觉得高晓东拿钱供闺女上学,理所当然。这是给他尽义务的机会,也是让他消弭内疚的方式。

孩子小的时候,管翠英的时间都围绕着管洁转。高晓东出于关心的角度曾劝她,不要做买卖了,经济方面他可以帮忙。管翠英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算你的什么人?大老婆?”她心里的底线是,给孩子的钱不拒绝,因为他是孩子的父亲;但如果想让她去依附高晓东生活,显然是不可能的。孩子上中学以后,俩人曾经对孩子的发展有个一番议论。他为孩子出国准备一笔钱,管翠英随时可以动用。管翠英已经想好了,让孩子在国内读完高中,大学可以考虑去国外读书。她知道阻止孩子跟他相认是不可能的,任何力量在血缘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她从心里也不愿意让孩子永远不知道父爱的滋味。有一点她是非常清楚的,不耽误孩子的前程就意味着她有所失有所得,不能不为此做好思想准备……

管翠英拐过弯,就看见学校的大门前人已稀疏,自动伸缩门已经关闭。里面三三两两的人影让人感到热闹后的寂寥,更显示出秋后的平淡和闲适。管洁坐在路边的椅子上在东张西望,管翠英还没到孩子身旁,就听到她埋怨的话语:“不会早点过来,让人家在这里等了那么久,讨厌!”

管翠英无话可说,只得一个劲表示歉意。这个年龄的孩子,逆反心理日益强盛,稍有一点不对付,就会借题发挥。看看,说话的神情哪里是对她的母亲,简直就是面对家里的保姆!

“下个星期不用你来接,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管洁对母亲的迟到仍旧不依不饶……

于珍珍等着管翠英出门后,就把黄奎的朋友要买房的事跟缪楠怡说了,最后道:“甭跟老板说,咱们自己干。”其实,于珍珍还有一个想法,同楠怡一块干,既可以让她多挣点,又可以讨好她,更重要的是可以弄清楚二手房交易里面的门道,为不久的将来自己干做准备。因为在家里的时候,她就听同学说,在城里搞二手房能挣大钱。

楠怡说:“自己干,行吗?”她的意思是管翠英是于珍珍的亲戚,她要搅进去,恐怕好说不好听。

于珍珍道:“有什么不成?她挣她的,咱挣咱的。咱们找的客户,为什么挣钱给她。”于珍珍对老板不给底薪,还要从她们的收入中提成一直耿耿于怀。

“老板要租房子、交电话费、广告费,冬天还要交取暖费……”楠怡掰着指头跟于珍珍算着,最后的结论是,“当老板也有她的难处,也不容易。”

于珍珍有些沮丧,说话故意大声,有点跟缪楠怡赌气似的:“楠怡姐,您这样的人真少见,大马路上扔着钱,你都不会弯腰去捡?”

缪楠怡看着于珍珍失望的神情,拢了拢头发,学着于珍珍家乡话,笑着说:“中,中,中。咱们一块干还不中。”

3

缪楠怡和于珍珍又在店里闲聊了一会,心里也是不安宁。好不容易熬到五点半,觉得不会再有客户来了,就收拾一下办公室,打道回府了。

缪楠怡骑着电动车出路口,向东拐,来到市里最热闹的马路上,一路都在想,头发该焗油了,不用照镜子,她都能感到像是顶着一脑袋柴草,一点没有莹润的感觉;后天就是父亲的生日了,今年给父亲送什么礼物呐?小姨家表弟的孩子大后天过“百日”,自己孩子出生的时候,人家东西就没少送,这次一定不能亏待了。楠怡知道,这些事都有时间去做,现在回去乔灿烂肯定没回家,晚饭还要自己来做。结婚后养成的习惯,晚上灿烂不做饭,她都不知道吃什么。今天星期五,婆婆一定把孩子送到公司去了。想起了孩子,她心里有些异样,也许是孩子出了满月就跟着奶奶,让楠怡这个当妈的竟然大松心。有一次,管翠英问她孩子放在婆婆那里一个星期,想不想?楠怡告诉说一点都不想,让婆婆看着比自己看着都放心。管翠英说她是个怪人。今天不知为什么,强烈地想看见孩子,想知道她这个星期是怎么过的?预防流感的针奶奶带着打了没有?甚至上个星期让蚊子咬的包平复了没有?想起了孩子,楠怡就决定先去灿烂那里,把孩子接上,如果想做饭就在家里做;如果孩子想到外面去吃,带她去吃“比萨”或者“麦当劳”也不错。

乔灿烂公司的办公地点,在“红袖房产”东南,过两个路口再往前一百米就到。过去这里的马路比较窄,来往的车辆每每到这里总会堵车。今年春天开始进行拓宽改造,经过几个月的施工,已经基本完工。工人们大都在人行道上铺地砖。缪楠怡往前走了一段,就看见公司门前有一堆施工用的沙子,两个四五岁模样的孩子在玩耍。她一眼就认出那个梳着小辫子的孩子是女儿;另一个男孩,是同学的儿子。

缪楠怡的同学半年前离了婚,儿子判给了她。她老公做烟酒生意,一次进货,被几个人骗了个血本无归。从此,两口子经常因为生意上的事吵吵闹闹。半年前,她老公认识一个比他大十几岁的女老总,答应帮助他东山再起。不久,就发现自己的老公成了女老总的“随从”,从此也就很少回家了。俩人离婚后,她的遭遇得到了同学们的同情。尽管手里有一些存款,吃喝不成问题,同学们还是鼓励她走出婚姻的阴影,找个工作,不为挣多少钱,能出来散散心就成。这个时候,正是缪楠怡因为生意和乔灿烂闹别扭的时候,她就让这个同学过来帮助灿烂。别说,这位同学利用自己家的关系,还真给灿烂找了几个客户,让公司的业务上了个台阶……

缪楠怡骑着电动车来到沙堆前,两个孩子也看见了她。女儿见妈妈来了,放下手里的沙子,一把抱住了缪楠怡大腿。她一面给孩子拍打着身上的砂土,一面道:“看看,谁家的小宝贝都快成小泥孩了。”

那个男孩子也跑过来,拍着小手,说:“阿姨,阿姨,我们在过家家呐。”

缪楠怡顺手把男孩子膝盖上的沙子掸净,下意识地问:“你妈呢?”

男孩子指了指公司的不锈钢门,悄声道:“阿姨,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妈妈和叔叔在屋里也过家家呐。”

孩子的话像刀子一样刺痛了缪楠怡。她迅速地看了一眼公司的窗户,见她挑选的蓝方格窗帘拉了下来,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很刺眼。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孩子的话可信不可信,应该不应该信。她压根没想到乔灿烂和她的同学会有什么事发生!因为怜悯这个同学,因为两家离着不远,每次晚饭后,都会主动叫着她一块散步,三个大人,两个孩子。有几次楠怡下班回来晚了,也能看见自己的老公陪着她,前面是两个嘻嘻哈哈的孩子。缪楠怡从来也没有往不正常方面想过,话从孩子嘴里说出口,一下子让楠怡不知所措。她知道孩子是不会说谎话,就如同她没有一丝的防备一样纯洁、无邪。怎么办?是装着不知道,然后背地里再暗暗查访,还是抓个现形让他们奸情毕露。缪楠怡一时没了主张……

这时,女儿拉着缪楠怡说:“妈妈,我要吃‘麦当劳’。”

楠怡灵机一动,跟孩子说:“去,叫你爸爸一块走。”

身旁的男孩说:“阿姨,我也想吃‘麦当劳’。”

“咱们一块去。”楠怡拍了拍孩子的背。看着女儿迈上两步台阶,来到门前,用小手拍着玻璃,用稚嫩的童音叫着:“爸爸,爸爸,开门。妈妈要带我去吃‘麦当劳’。爸爸开门呀。”并且一刻不停地重复着这几句话,小手一直在拍打着门上的玻璃。

其实,缪楠怡离着大门并不远,可以听到屋里先是一阵沉寂,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乔灿灿有些惊恐、慌乱地回答:“等会儿,爸爸给你开门。”听到他的话,热血涌上了缪楠怡的脑袋。她毫不犹豫地断定乔灿烂一定和她的同学有了苟且之事。她的突然来到,一定是打乱了俩人即兴之作。缪楠怡不能容忍自己丈夫的不忠,也不能容忍自己同学的背叛。当时,脑子里就有一个念头,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她异乎寻常地大声对孩子嚷道:“走,咱们赶紧走。”又怕吓着孩子,后面的话温柔了许多,“妈妈带你去吃‘麦当劳’。”

孩子踩着电动车的踏板,站在缪楠怡的前面,车的速度异常得快。孩子有些惊恐地拽住她的胳膊,缪楠怡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跟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离婚!

于珍珍从办公室出来已经想好了,今天到嘉美年华商场逛一逛。黄奎工作的饭店生意一直很好,每天都要工作到晚上十点钟多;今天是周末,生意一定会更好。于珍珍可以尽兴地玩,不会有人打扰。她现在就是这个城市的一员,她也是这个城市的主人了。她可以肆意玩耍,随意逛街,将来有了朋友,也可以半夜三更到家。只需从兜里掏出钥匙,对着那个窟窿一捅,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家,往床上一躺,黑天就静静地过去了,白天又回来了。

于珍珍一进商场大门,就看见左边放着一张玻璃圆桌,四周放着几把椅子,三两个男女或站或坐或四处走动,不断给路过的客人递过漂亮的宣传材料。于珍珍抬头看了看上面的粉色横幅,原来是同行,一家二手房经纪公司在商场里做宣传。于珍珍马上想起了黄奎的朋友要买房和“红袖房产”里面的复杂事,就上前假借要买房子,和一个小伙子聊了起来。那小伙子见于珍珍长得年轻漂亮,愈加殷勤起来,忙不迭地给她介绍房源。于珍珍拿着劲,横挑鼻子竖挑眼,挑这套房子的位置,挑那套房子的布局,把到“红袖房产”一个多月学到的知识都用上了,弄得小伙子窘态百出,额头上的汗都沁出来了。于珍珍仔细想了想,跟老板给客户买房的手续和程序大体相当,心里也就有了数。看着小伙子热情的笑脸,忍不住问在他们公司上班能挣多少钱?小伙子仍旧态度和善,毫不掩饰地介绍了公司的福利待遇等情况。最后,小伙子把一张红色的名片递给于珍珍,告诉说想买房,想到这个公司来工作都可以直接找他。

于珍珍离开那小伙子,心里在想:看看,哪家公司没有底薪,老板管翠英简直就是个钱串子!正在低头寻思,眼睛一瞥,见电梯的南面有一群人围在一起看着什么,从里面传出一阵阵悠扬的音乐声。于珍珍放弃了先去二楼买东西的想法,挤进了人群,打算看个究竟。原来是商场在举办的文艺演出,还有有奖问答。于珍珍见舞台的后面有一些化妆的男男女女,就有些后悔。刚才在门口耽误的时间太多了,要不可以看看他们唱歌跳舞。刚想转身离去,就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小伙子拿着红色的麦克风上来了,边走边说,“转身的回来,扭头的别走。”下面告诉人们公司为了回馈广大客户厚爱,准备了一些购物知识,答对的有奖励,参与的有小礼品赠送。后面的几句话把像于珍珍一样转身要走的人又叫了回来。那几句话是:“南来北往的向前冲,前面后面的不能停;奖品人人都有份,后悔不能算光荣。姑娘摸奖奖老公,小伙答题定输赢;欢欢喜喜上台来,一定让你有笑容。

于珍珍和身边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站住脚,便见主持人在喊下面的人上台,出了三道题。于珍珍听了听,都是生活、购物常识性的知识,什么怎样识别假币,什么选择小家电的常识一类。下面的人先是互相推让,然后腼腆得不好意思,终于有一个焗着一头绿毛的小伙子摇摇晃晃上去了,简单地回答了一个问题,就跑到后台,一会儿就拿着一个粉色折叠扇子出来。临下台的时候,打开扇子,做了个怪样,引得台下的人们哈哈大笑。他的行为显然鼓励了台下的人,很多人踮起脚,伸着手企图引起主持人的注意。人群开始骚动,左边的人挤右边的,后面的人挤前边的。于珍珍也随着人东摇西晃,猛觉得有人在她的胸脯上摸了一把。她四下里寻找,见是一个戴着帽子的小伙竟冲她挤眉弄眼。于珍珍有些恼怒。想想也许是人太多,不会是有意为之,就打算挤出人群,一走了之。

这时,就听台上的主持人在喊:“大家让让,让那美女上来。”于珍珍听到这话,犹豫了片刻,往四下里看了看,又听主持人说,“就是你,就是你。”于珍珍恍然顿悟,主持人在叫她呐。于珍珍上了台,回答了主持人的一个问题,就从对方手里接过一个塑料牌,随即走向后台。

后台不宽裕的地方,放着一个玻璃方桌,后面是一大堆要发放的东西,从做饭的不锈钢锅到学生用的圆珠笔,应有尽有,琳琅满目。于珍珍看见有个玻璃盖的不锈钢锅,她想家里正缺这么个东西。今天如果运气好,能把这个锅拿回去就阿弥陀佛啦。一个穿制服的姑娘接过于珍珍手里的塑料牌,满面笑容,说:“恭喜你。”并跟她开玩笑地说,“擦擦手,有好运气。”于珍珍知道她在开玩笑,仍是不由得搓了搓手,“咯咯”地笑起来。于珍珍面前放着一个纸盒子,工作人员告诉说,里面是写着各种奖品的纸条,伸手进去,抓到什么就是什么。于珍珍暗暗喘了口气,手在里面搅和了几下,毅然拿出一张纸条。展开一看,果然是不锈钢锅。于珍珍笑了,真是心想事成!

于珍珍拿着锅挤出人群,就坐电梯上了二楼。她早就想好了,给自己和黄奎一人买一件毛衣。于珍珍在毛衣专柜看了又看,挑了又挑,选中了一套情侣毛衣,都是暗红色,两边是菱形方块,中间还有两个卡通人物。于珍珍觉得这套毛衣大方又鲜亮,不管多贵,一定要买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好兆头。问了问价钱,480元。于珍珍让服务员打包、开票。拿着小票来到交款台,一摸兜,昨天发的工资800块钱不见了。于珍珍出了一身冷汗,翻了上兜翻下兜,怎么也没有找到。于珍珍仔细想了想,在大门口咨询买房的时候,好像还在裤子兜里,一定是在演节目的地方让人偷了。她猛地想起那个摸她胸脯的小伙子,还有他那让人猜不透的笑脸,一定是他!于珍珍赶紧下楼,一看,结果人已经散了,刚才显得拥挤的地方,倒让人有几分寂寥和空旷。

于珍珍觉得真倒霉,一个月的工资就买了一个不锈钢锅,真是倒霉透了。如果今天不是星期五,管翠英不去接孩子,于珍珍和缪楠怡就会老老实实地坚持到六点下班;她就不会逛商场,不会参加什么知识问答,也不会领什么狗屁不锈钢锅!这才是喝凉水都塞牙缝!于珍珍想赶紧给黄奎打个电话吧,拿出手机,拨完号码,委屈的眼泪就涌出来了,擦拭了两把,平心静气听电话,结果手机提示:对不起,对方已关机。于珍珍忽然想起来,每当饭店来客人,黄奎一上灶都要把手机关掉。

这个时候,从外面进来的顾客愈来愈多,很多都是两口子带着孩子。于珍珍拿着不锈钢锅神情沮丧地往外面走,找到自己的电动车,把锅放在脚踏板上,横穿过商场广场,径直往家走。路过一个十字路口,在等绿灯的时候,知道往左一拐,就是黄奎上班的饭店。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孤单、无聊,就想找黄奎诉诉苦。想到这,于珍珍拐把向左。行驶了大约五分钟,就看见路边有一栋三层小楼,门口是金黄色旋转门,上面的大字是“俊朗饭店”。让人有些奇怪的是,饭店一般这个钟点大都非常忙,灯火通明,人进人出。今天,“俊朗饭店”却有些异样,大厅里就亮着一盏灯,从外面看去,幽暗而寂寥,一看就知道根本没有营业。

于珍珍好生奇怪,饭店是怎么啦?正是饭点怎么不开门?她想如果今天不营业,黄奎应该给她打电话呀?不上班能去哪儿呐?带着疑问,于珍珍停下车,趴在饭店大门玻璃上往里看了看,见一个50多岁的男人出来了。那人以为于珍珍是来吃饭的客人,客气地告诉说,今天晚上停气,不营业。听说她是黄奎的媳妇,那人更加客气,显然他也熟悉黄奎,告诉于珍珍:“三点多钟就放假了。听他们几个人说,打算到一个朋友家去打牌。”于珍珍赶紧又给黄奎打了个电话,还是关机。于珍珍明白了,黄奎这是怕她找他,搅了他的牌局啊。于珍珍有些生气,来到这里半年多了,黄奎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和几个朋友打牌,一打就是一通宵,说了好几次都当耳旁风,有两次还为这事吵过架。可黄奎仍旧我行我素,不像搞对象的时候,于珍珍咳嗽两声,黄奎就流鼻涕;现在变了,她这里刮风下雨,他那里仍旧是天空晴朗……

一轮满月挂在天际上,四周湛蓝而深邃。路边树木都仿佛沉浸在水中似的,阵阵秋风搅动起来。偶尔有散步的人们走过,喁喁之声就像害怕把刚刚入睡的夜唤醒似的。于珍珍真是懒得回家,尽管冰箱里有黄奎背着别人从饭店拿回来的大虾和鸭肉,她完全可以做一顿美味佳肴招待自己;她也完全可以坐在电视机旁,欣赏自己喜欢的看了还想看的“韩剧”,可挥之不去的孤单和寂寞,让她竟有了干脆连夜跑回家,跪在父母面前痛痛快快哭一场的想法……

4

星期一一大早,管翠英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每个星期一是他最忙碌的日子。要千万次地叫管洁起床,百次地征求她吃什么早点,然后是千叮咛、万嘱咐上学需要带的东西。如果能够在七点半坐上她的电动车,算是把早晨的事情完成了一半。因为要把管洁忘了带什么东西,不得已回家取东西的时间扣除,一个月里如果有两次不回去拿东西,她这个当妈的,敢当着人面叫管洁姑奶奶。今天早晨六点钟,管翠英叫女儿起床,管洁哼哼唧唧不正面回答。直到管翠英把她的被子掀起来,管洁才懒洋洋地睁开双眼。管翠英问孩子想吃什么,管洁先是说吃牛奶面包。等管翠英把牛奶热好,香肠夹进面包里,她又改了主意,想吃楼下小卖部的牛肉包子。管翠英只得匆匆洗了把脸,下楼给她买。管翠英知道管洁还在为星期五迟到的事跟她顶牛叫劲……

娘俩好不容易把气呕完了,将管洁送到了学校。这时,正是缪楠怡约着乔灿烂去民政局离婚的时候。

那天,缪楠怡带着孩子在外面吃完饭,把孩子送到奶奶家,只身回到家。晚上,十点多钟,灿烂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了。见到缪楠怡,他竟然“扑通”一下跪下了,楠怡心一下子就软了。她忘不了灿烂的体贴、宽厚,忘不了他为这个家的付出和贡献,忘不了婆婆对自己大度和关怀,也忘不了这个家庭给她的尊重和呵护。当乔灿烂吞吞吐吐坦白说他们俩人一个月前就有了那事的时候,缪楠怡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她想像不出夫妻两人经过六年的婚姻,无论是花前月下,还是海誓山盟,竟抵挡不住短短一个月的接触;她也不能想象温馨、充满欢乐的家庭竟然如此地不堪一击。她觉得委屈,乔灿烂的背叛不但是对这个家庭的背叛,也是对她自信心的背叛,也是对美好生活憧憬的背叛,是对她人格的践踏和蹂躏!

乔灿烂认错和道歉一夜都没有停,缪楠怡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拿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生活下去,她不能伴随着意想不到的“偶发”事件,还要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跟乔灿烂上床、抚摸、做爱。更要命的是如果这样下去,从现在开始,在双方父母面前,在孩子面前,在亲戚朋友面前,要小心维持他们俩人相亲相爱的形象。当父母和孩子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和他又该如何面对对方的眼睛……离婚协议很快就拟订好了,让俩人感到奇怪的是,竟好像在商量家里的事情一样平淡和谦让。缪楠怡知道,乔灿烂真心不愿意离,要不他不会抢着抚养孩子。

两个人从区民政局出来,就像变戏法一样改变了身份,红色的结婚证换成了深绿色的离婚证。缪楠怡知道,就像结婚证一样,把两个人捆绑在一起;离婚证就像锋利的刀子,生生把两个人割裂开来,无论过去是好是坏,以此为界。她回头看了看乔灿烂,见他怅然若失的样子,心里也有了一丝酸涩的感觉。她知道,如果这个时候,乔灿烂上前哪怕拍拍她的肩膀,她的精神都会崩溃。也许也就跟着回家,接受他第二百次的道歉和忏悔。

缪楠怡骑上电动车,戴头盔的时候,从车反光镜里看见乔灿烂还站在民政局的台阶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从他嘴里吐出的烟雾,看样子他还没有走的意思。楠怡猛地发现站在她面前的乔灿烂已经不是刚刚从农村接父亲班的那位唯唯诺诺的小伙子了,他已经能够熟练应付城市繁缛的人事关系,处处表现出沉静、大气,不缺乏自信心的男人。缪楠怡知道他现在的表现仅仅是小试锋芒,仅仅是小荷才露尖尖角,今后的发展和潜力也许会让认识和不认识他的人都刮目相看。缪楠怡无声地叹了口气,乔灿烂的变化,有社会的因素,有他自己努力的结果,也有缪楠怡帮助的结果。这一切都跟自己说“拜拜“了。从今天起,那人、那事、那家、那些令人难忘的生活细节,都会与她渐行渐远,最后让历史遗忘。她向前看了看,电动车便平稳地启动了。

缪楠怡长得很漂亮。跟管翠英比起来,因为少些生活阅历,自然缺少一些沧桑感,形象地说像是夏天里的植物,茂盛而不缺乏灵气;她跟于珍珍比起来,又渐渐少了一些活力和浮躁,多了一些成熟和圆润;缪楠怡的长相有特别之处,她脸庞稍微有点大,五官的位置疏朗而细致,尽管眉毛进行了精心的修理,还是掩饰不住一股男性的美。邻居们都说:女人男相有福气。更难得的是,缪楠怡的脾气更特别,生活中的小事从来不计较,不高兴的事隔夜就忘了。楠怡能够意识到自己的优点,常常为此很自豪。从乔灿烂和她同学的事发生以后,她的自信心一下子就跌到了谷底,仿佛一盆冷水浇下来,让她从头到脚沮丧到了家了,再也不相信什么“女人男相有福气”的鬼话。

缪楠怡想着自己身边这点事,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因为想入非非,红灯都没有看到,径直朝前面开去。只听耳边一阵紧急刹车声,自己不由得往左边一看,见是一辆面包车停在自己身边,也本能地紧急刹车。“X你娘,不想活了你!”司机是个小伙子,探出脑袋,粗鲁地骂了一句,又发动车,拐把过去了。缪楠怡知道是自己走神忘了看红绿灯,想想霎那间与面包车的距离,也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

她定神看了看四周,知道过了这个红绿灯,就到了美人河了。附近的老百姓,每到夏天都会到河边纳凉。和乔灿烂谈恋爱的时候,两个人晚上也常常过来。当时的美人河,两边都是野草和茂密的芦苇。人们践踏出来的一条小路随着河流的走向逶迤向南,尽管脚下有些磕磕绊绊,大自然不经意勾勒出的自然美景,在这个小城市里也算是浓浓的一笔。去年开始两岸绿化改造工程在市民中引起很大反响,尽管噪音和粉尘一时让城市有些忙乱,但从傍晚老百姓三三两两扶老携幼来看工程进度上看,期盼多于埋怨,欢喜胜过牢骚。去年这个时候,缪楠怡曾经带着孩子过来玩过,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年,工程已经完工,却因为一天到晚不知忙什么,竟没有抽点时间过来看看。

缪楠怡把车停在桥上,凭栏往河的南边看,果然过去那个非常熟悉的美人河变了模样。秋的阳光挥挥洒洒照耀着河水、树木、道路,形成了各种不同的视觉效果;水在缓缓地流动,在阳光的渲染下,细碎的浪花更显玲珑剔透;从别的地方移植过来的泡桐、柳树、杨树泛黄的树叶霎那间有了辉煌的感觉,可脚下浓浓的树荫依旧含蓄而沉重;左边河岸旁,是音乐喷泉,几十米高的水柱,一根,两根……让你眼花缭乱;右边是人造瀑布,水从玻璃平台上流下来,声响和溅起的浪花让人流连忘返;那条小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水泥路,在人工修建的景致中,时隐时现,时直时弯,像是舞台上不断翻飞的水袖,刻意的追求让人有些目不暇接。缪楠怡撇了撇嘴,觉得过去那个美人河像个农村水灵灵的姑娘,举手投足间有一股清新的感觉;现在的美人河像是坐在镜前的贵妇,一举一动多了脂粉气。

她一直在仔细辨别哪里是经常和乔灿烂遛弯歇脚的地方。记得那里好像是自然台阶,下面是缓缓的河坡,再往上就是那条小路。现在缓坡换成不规则的花岗岩石头,再往上就是花岗岩的台阶,缪楠怡隔着老远数了数,大概是四步。水泥路的边上有石材制作的双人椅,缪楠怡记得清清楚楚,每当走累了,他们就会在那个地方歇一会儿,有时一坐就是夜里十二点……

此时此刻,物是人非。缪楠怡心里清楚,家里发生这样的事跟她也有关系,表面上看,是她无意中引狼入室,把自己的老公拱手让给了她的同学。其实,细想一想,乔灿烂自己出来办公司,逐渐适应了社会,已经闯入了适应自己发展的天地,天平已经开始朝他倾斜。可是,她仍旧抱着乔灿烂是个农村人的观念,处处显示自己一个城市人的骄傲和矜持。她记得非常清楚,俩人一起工作的时候,灿烂给客户设计的广告效果图,原本美轮美奂,几乎非常完美,自己总给他挑毛病,感到没有现代感,实际的潜台词是嘲笑他土里土气……这些做法都深深地刺激了他,跟自己离心离德的原因首先是伤害了他。

缪楠怡看见河岸左边有一片紫叶李。那树每到秋天,树叶的颜色愈加红,单株像火把,成片成行像飘逸的绯云落地,蔚为壮观。缪楠怡看着看着,那树像是真燃烧起来,舞动起来,让她有了热血澎湃的感觉。她猛地想到,就这么乖乖地把自己的老公贱价处理吗?就像战士一枪未发缴械投降了吗?她的同学凭什么独享其成、坐收渔翁之利?她想起恋爱时承受着各方的压力,想起两个人精心设计温馨的生活,想起孩子给他们俩人带来的欢乐和愉快,想起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二人世界的美妙和眩晕。这一切的一切,让缪楠怡似乎一下子醒悟过来,就是不能让乔灿烂轻易从她的视线中消失,不能让她的同学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5

缪楠怡回到办公室,已经十一点了。管翠英从学校回来又出门,说是去看一套门头房。于珍珍盼着她赶紧出门,同样也盼着缪楠怡赶紧进门。想什么来什么,老板前脚刚走,缪楠怡也就坐在办公桌前了。

于珍珍告诉说,一会儿黄奎的朋友过来。

缪楠怡满脑子都是家里的事,一时没有准备,心里说你老公的朋友来不来跟我有什么关系?心里虽然这样想,嘴里还是答应着。打开电脑,浏览着房产消息。猛地想起,于珍珍老公的朋友不是过来咨询买房嘛。姐俩合谋好了,私下里多挣点钱,想到这就笑着问:“什么时候过来?”

“缪姐,你是不是把这件事给忘了?”缪楠怡半天没有说话,于珍珍有些奇怪,见她又问,说,“可能一会儿就来。说是顺便请咱们吃中午饭。”

“还有这样的好事?”她道,“饭就算了,干嘛让人家破费。自己家人的朋友,托咱们给他买房,就是对咱们的信任,好好给他找房,位置给他找相对好一点,价钱相对便宜一点,挣多挣少都那么一回事。别让人家挑不出毛病来,背地里骂咱们坑他就行了。”

于珍珍一撇嘴,说:“价钱没必要便宜,别人挣多少咱们就挣多少,只要比别人的位置好一点、质量好一点就成。像你这样想得那么多,不用挣钱了。”

缪楠怡笑笑,说:“行,就按你说的办。”她知道不能小觑刚刚进入这个城市成为新型市民的于珍珍。尽管从农村来,可受到的渲染不比她自己差,看到有挣钱的机会,一定是出手快、出手狠。

俩人正说着话,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进来一个衣着整齐、年纪在二十五六岁模样的男人。缪楠怡以为是于珍珍要等的人来了,便起身招呼客人,示意于珍珍倒水。于珍珍一边给客人倒水,一边冲缪楠怡摆手,意思告诉她,来人不是她老公的朋友。俩人你来我往,客人自然看在眼里,往沙发上一坐,二郎腿一翘,不急也不恼,笑着说:“怎么啦?看样子我是不受欢迎了!”

缪楠怡赶紧打圆场,说:“那能啊。我们正在等一个客人,把你跟他闹差了。对不起。”

“我说也是嘛。”小伙子从衣兜里拿出香烟,点上一根,把烟吐出来,说,“给你们送钱来了,还往外哄!”

按照她们公司不成文的规定,找上门的客户,谁第一个接待,就属于谁的客户。缪楠怡见于珍珍又是倒水,擦茶几,热情地跟那个男人套近乎,就没有往上凑。她从心里已经默认这个客户是属于于珍珍的了。

于珍珍很聪明,这点不但体现在她接人待物上,着装上跟城市姑娘也没有什么差别。她今天脚上穿着咖啡色的靴子,一看就知道出门经过认真打油擦磨,看不出有一丝灰尘;黑色紧身裤包裹着她修长性感的长腿,走起路来都能够感觉出弹性和质感来;短款牛仔服里,横条纹的针织衫包裹着她丰满上翘的臀部,让人禁不住联想起非洲大草原斑马的屁股。缪楠怡在一旁想,于珍珍在服装颜色搭配上再有些长进,诱惑和追求恐怕是她以后天天要面对的问题了。

缪楠怡坐在办公桌前上网。其实,眼睛看着电脑屏幕,耳朵却捕捉着于珍珍和那个男人的谈话。这个人来自附近二百多公里外的地级市,来到这里主要经营草坪和树木。他需要租三百平米办公场所,楼上最好带着三四间宿舍。缪楠怡知道,这是个好买卖,现在掌握的房源里,这样的房子不是很多,估计能够要个好价钱。

那男人道:“老板说这件事今天就要定下来。刚才我已经去了几家房产公司,知道这种房源不是太多。钱该多少,你们说话,我们不在乎钱多少,只要合理就成。”说着,从西服兜里掏出一叠人民币,摆出一副马上就给点钱的架势。

缪楠怡本能地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钱,估摸有个六七千块。她知道,今天于珍珍好运气,碰到一个给钱痛快的主。于是对那男人说:“钱你甭着急。让我们于女士带着你看看,有两套房子我想你一定满意。”

“好好,我就喜欢痛痛快快的。走吧,上我的车,于女士跟我去看房吧。”

于珍珍挺高兴,这个买卖肯定能挣两三千块钱,就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来到门口,又停下来,难为情地回头看着缪楠怡,说:“黄奎的朋友来了怎么办?马上又该吃饭了。”

那男人在外面接了一句,“中午饭,我请客。”

缪楠怡小声道:“赶紧给你老公打个电话,告诉他让那人下午再过来。”

“哎——我知道了。”门外传出汽车发动的引擎声和于珍珍欢快地答应声。

屋里就缪楠怡一个人了,她开始想跟乔灿烂的事到底应该怎么办?她完全相信自己和灿烂的感情基础,如果现在给他去个电话,告诉说她可以原谅他,他一定会痛哭流涕地感谢缪楠怡的宽宏大度,也会还像从前那样细心照顾这个家,照顾他们的孩子……

自己的心里能平衡吗?自己能保证今后不会想起这件事,尤其在今后的家庭摩擦中不再提起这件事?缪楠怡在不停地问自己,心里躲躲闪闪不想回答。缪楠怡知道,高中的同学里,今天算上自己,离婚的已经是六七对了。有的已经结了婚,有的仍旧过着单身生活。结婚的,是幸福,还是不幸福,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单身的,说是自由自在,其中的酸甜苦辣别人怎么知晓。就拿管翠英来说,找了一个又一个,哪个男人是她的倚靠?前一阵子常常提到在银行工作的男朋友,怎么又不见她说起了,肯定是交往出了问题,要不不会不再提起……

“你干嘛呐?”管翠英的说话声把缪楠怡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老板回来了。缪楠怡镇定了一下,笑笑:“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正在想孩子的事。她该上幼儿园了……”

管翠英又问,“小于去哪儿啦?”

缪楠怡告诉老板,于珍珍带着一个客户看房去了。

管翠英也没有说什么。她显然有些兴奋,眉眼间跳跃一丝别人不易察觉的笑容。她说:“楠怡,记得上个月我买的门头房吗?你还不让我买,看看,不到一个月,涨了好几百,坐在家里就挣了两万块。”

“真的?”缪楠怡知道在房产方面,老板有特长,只要她看中的地方,无论多少钱她都敢投资。这套门头房首付就是十几万,老板看中以后,曾经跟缪楠怡商量,两个人一人一套。缪楠怡觉得有风险,没有答应。结果不出一个月,老板买的门头房又升值了。

“我告诉你,现在想买门头房的人都买不到。我今天到那里去看了看,那些人的想买我的。”老板管翠英兴奋地拍了拍桌子,“现在卖给他们,至少可以赚两万。”

“干脆卖了算了。一个月挣两万多,你还想怎么着?”

管翠英摇了摇头,说:“不着急,肯定还能涨,涨到三分之一再出手,大概可以挣到5万块钱。”管翠英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事,“哦,有个事差点忘了。那个房地产公司的老总,打算请我们去他们老家考察考察。明天就走。”

“哪个老总?”缪楠怡一时懵懂,问。

“就是卖给门头房的那个叶总。他来过咱们这里。”

缪楠怡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个子矮矮的,瘦瘦的,下巴颏往前突,说起话来像老太太一样的中年男人,还有那一双单眼皮的小眼睛,色迷迷的,让人很难直视他的眼球。缪楠怡一直对那个人没有好印象,听说管翠英要跟着他去南方考察,便关心地问:“是邀请大家去,还是只邀请你一个人——要是就你一个人去,可得注意点。我看那个人有点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

管翠英愣了一下,实际上就是叶总单独邀请她,而且是到他的家乡。她知道缪楠怡对叶总的印象不好,就掩饰道:“不是我一个人,凡是买他门头房的人都去,二十多口子吶。”又道,“我明天一早就走,大约去两天,生意你多费点心。”又叮咛道,“小于你给我看严一点。乡下闺女,初来乍到,容易见钱眼开。”

管翠英一出门,缪楠怡对自己的事就拿定了主意。她真有点可怜管翠英,一个人带着一个孩子不说,还要照顾着这么个买卖,家庭生活一团糟,个人的生活加一个“更”字。看见别人的男人就说好,就是觉得老天爷不公平,好男人就是没有自己的份。要知道今天这么难,当初就不应该逞强,低一低头什么事不能过去。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就说离了婚再去找,谁能保证比过去的强?现在的不好,好歹你知道他错在什么地方,再找一个你知道他身上有什么毛病?你跟他生活了近十年,家是两个人辛辛苦苦挣下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两个人的汗水,就是孩子都是原装的……可这话怎么跟乔灿烂说出口呢?原谅和和好来得也不能太容易,就好像你要求他一样,今后的生活怎么走入正轨……

缪楠怡烦死了,她感到生活从来也没有这么复杂过,还需要反过来倒过去地左思右想,还需要挖空心思左右平衡……百无聊赖的缪楠怡在网上随意浏览,忽然想起乔灿烂喜欢QQ聊天,尤其中午饭的工夫,就产生了不妨去凑凑热闹的想法,看看他究竟在干什么。登录QQ网,果然发现乔灿烂正在网上。缪楠怡想了想,打出一行文字,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发了出去。

“你好,经常看见你在网上聊天,一直想跟你认识一下,加为好友可以吗?”

过了一会儿,他的短信很快就发过来了。

“可以。我加你吧。”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跟你聊天吗?因为我认识你!”

“你怎么会认识我呢?这个城市虽然不大,可要认识也不太容易,真得有点缘分。你提醒提醒,看我能不能想起来。”

缪楠怡想,不接触不知道,他确实变了,沟通能力这么强,这哪里是当年那个说话都脸红的乔灿烂啊!他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自己这个当老婆的都蒙在鼓里。想到这里,回答的结果也打在了电脑屏幕上:

“我知道你是搞广告业务,在市中心有个门头房。我还知道你事业做得不错,擅长平面广告设计,你的设计融进了国画的风格,很受客户的欢迎。你看我知道的不少吧。对了,你有一个四五岁的女孩,长得很漂亮。”

缪楠怡知道乔灿烂的广告设计有自己的特点,过去总认为是自己的老公,优点彼此心知肚明就行了。其实,人都有虚荣心,都愿意听别人奉承,尤其来自老婆的“奉承”更会让他得意。过去自己有些太吝啬,夸他两句能掉自己身上的肉?不过,缪楠怡知道还是要掌握分寸,也不能第一次QQ聊天就让他觉得肉麻。

“哟,你知道的还真不少。现在平面广告竞争很厉害,作品如果没有特点,很容易被市场淘汰。即使一时不被淘汰,终究有一天会被人们忘记。从你来的短信里可以看出,你在这方面是内行,如果不忌讳你能告诉我你是干什么的吗?”

缪楠怡心里冷冷地笑了几声,男人都是意志薄弱者,刚说上两句,就迫不及待地上杆子套近乎。缪楠怡已经认定不能实话实说,编一个善意的谎言,跟乔灿烂来一场善意的游戏。如果能像过去搞对象、谈恋爱一样,能把他拉回自己的身边,不是天遂人愿的事吗?

“我在大学学的是环境艺术,可能跟广告设计沾一点边,再加上我现在的工作,同你们这个行业经常打交道,注意大街上的广告是理所当然的。对了,我们公司跟你的公司有业务联系,不过具体负责平面广告的人是我的副手。所以,我对你的情况了解个大概,你对我可是一无所知。”

“真的?咱们还真有点缘分啊。大姐,你能告诉我你在什么公司吗?咱们之间有什么业务联系?”

缪楠怡知道乔灿烂上心了,不过,可能既有男女之间的好奇,也有广告业务之间的缘故,要不,他不会“大姐,大姐”地叫着。缪楠怡想了想,觉得应该让乔灿烂始终保持一种神秘的动力,让他这几天都在琢磨在QQ网上认识的女性究竟是谁。

“猜猜看吧。我知道你是很聪明的。”

缪楠怡发完这条短信,就听到有人在敲门,抬头一看,见是一个30多岁的男人。缪楠怡心想,今天是怎么了,这个岁数的男人好像扎堆往这个屋里跑,忙站起身,问:“你找谁?”

那人推开半扇门,探进身子,问:“于珍珍是在这里上班吗?”

缪楠怡恍然大悟,黄奎的朋友来了,忙回答:“是,是,是。请进。”顺手在屏幕上打出,“对不起,我要下线了。改日再聊。”匆匆发给乔灿烂,张罗着给客人倒水去了……

6

于珍珍空着肚子带着客人看房,先是去一条南北路上的门头房看了看,客人嫌二楼的宿舍太少,又没有厨房,就下了楼。这个时候,已经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了,客人挺会来事,让于珍珍找个饭店先吃饭。

于珍珍想:去哪里吃呢。刚开始想去黄奎上班的地方,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黄奎一直不放心她跟别人来往,今天带着一个开“奥迪”车的男人去,回家又免不了打架、怄气。眼不见心不烦,不如干脆不让他知道。于珍珍听管翠英说,城东新开了一家北京烤鸭店,常听别人说北京烤鸭好吃,黄奎从来也没有带自己吃过。不如借这次机会,让客人掏钱去尝尝。拿定了主意,便向客人建议,没想到客人满口应承。两个人开着车,去了城东。

在饭店的包间里,于珍珍才知道,这个穿着西服革履、浓黑锃亮的头发散发着香气的男人叫林浩琪。他所在的林木公司是家族企业,他舅舅是董事长兼着总经理,他名义上是副经理,实际上跑跑颠颠的事都由他来干。今天林浩琪的任务,就是为公司在这个城市建立分公司寻找办公地点。他今天上午找了几家房产公司,看了几处地方,结果都不满意。原本他想一个人先吃中午饭,下午再说。结果,他开着车找饭店的时候,从大路拐进这个小马路,就看见了红袖房产的门头房,就顺理成章地认识了于珍珍。

俩人在包间里吃饭的时候,林浩琪真心实意地跟她说了一件事,让于珍珍浮想联翩,觉得在这个城市里,她一定会比别人生活得更好;于珍珍害怕林浩琪的公司店大欺客,办公地点成交以后不给她中介费,跟林浩琪耍了一个小心眼,打算跟他先把租房的押金拿到手,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林浩琪问:“你搞‘二手房’,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于珍珍按照林浩琪教她吃烤鸭的方法,小心翼翼地夹着片好的鸭肉,沾着甜面酱,又夹上一些葱丝,认认真真地卷上,轻轻地咬了一口,便觉得满口余香。因为嘴里嚼着东西,说话有些不清,但意思明白无误:“不多。上个月我才拿了800多块钱。”

林浩琪有些吃惊:“不会吧——这恐怕不够你买化妆品、吃零嘴的。”

“可不是嘛。”于珍珍又想起被小偷拿走的一个月的工资,有一肚子的委屈和牢骚,觉得在这个场合又不能说得太详细,于是又把矛头指向管翠英,“关键是我们老板太黑,连底薪都不给,光靠提成能挣多少钱?没办法。”

林浩琪说:“那还给她干个屁!现在找个工作怎么也得给个1000多。不成辞了吧,到我们公司里来,一个月最起码一千五六百块钱,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养得白白胖胖的。女孩子就应该找一个这样的工作,养家糊口是男人的事。你说是不是?”

于珍珍没有马上接林浩琪的话茬。她有些奇怪,今天是怎么啦,碰见的都是好事。你看,如果不是遇到林浩琪,就应该在办公室接待黄奎的朋友,商量着买哪个地方的房,也许现在也在哪个饭店吃饭呐。对于珍珍来说,工作就意味着钱,钱就意味着有工作,而且最好是能多挣钱的工作。房子的银行贷款,虽然一个月1000多块,黄奎的工资也轻轻松松,可谁嫌钱多呢?怎么也得多攒一些钱,要生孩子,孩子要上幼儿园,以后还要上学,父母也有老的那一天,什么地方不用钱哇。想到这里,于珍珍想问问林浩琪能让她干什么,又觉得跟他认识不到两个小时,不知根不知底,是不是有些冒失。

林浩琪见于珍珍没有说话,以为对来他们公司不感兴趣,就道:“你的老板是不是你们家亲戚?是不是不好意思辞职?就是亲戚给钱少也不能给她干啊!”

“不是啊,一般关系。”于珍珍笑着说,“我如果去你们公司,能让我干什么?挣多少钱?”

林浩琪酒和饭吃得差不多了,用牙签剔着牙,认真地说:“我今天就应该把办公地点定下来,过两天再回来一趟,人员就有眉目了。如果你想多赚的钱,就可以搞业务;如果你想舒服一点,不想太累,就可以坐办公室。我觉得你在经理办公室最好,你是本地人,又长得漂亮,在办公室搞搞接待,收发一下文件。你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亲和力强,适合做办公室工作。”

亲和力?于珍珍还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她虽然不太懂词的本义,但是从林浩琪说话口气上来看,不是坏词,而且评价一定不低。她嗫嚅道:“在办公室工作,一个月给多少钱?”

“1200—1500”。

“什么时候能上班呀?”

“这就要看你的能力了。你今天帮我把办公地点定下来,你上班的时间就可以提前;要是定不下来,上班肯定要往后推。”

于珍珍想,看样子今天真要有好运气了。如果他们公司需要四五百平米办公地点,从老板和缪姐的业务经验来看,至少可以拿到3000块钱的中介费。如果这个公司真像林浩琪说得那么好,就是现在去,有这3000块钱,在红袖房产耽误的一个月也算是补偿过来了。于珍珍知道,干二手房中介最怕的就是房主和租房人一见面,把中介一脚踢开。到了那个时候,就是找谁都不管用。林浩琪是不是这样的人呢?别看他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真要是把你甩了,那可就干瞪眼了。想到这,于珍珍念头一闪,觉得不妨先试试他,如果他给钱不痛快,干脆租门头房的事就不管了,赶紧去办公室等着老公的朋友。别到时候该挣钱倒挣不着,把时间都浪费在林浩琪的身上。

于珍珍说:“林经理,我给你们找到合适的门头房,你不许欺负我。”

“欺负你?”林浩琪一愣,他显然是没有弄明白于珍珍的意思,睁大眼,张着嘴,面部夸张又疑惑,“我欺负你了吗?”

“现在没有。”于珍珍笑着说,“你们租房的人就是这样,先是着急,求爷爷告奶奶,找着合适的房,给你跪下来磕头都行;一旦跟房主一见面,就想把我们中介一脚踢开,连中介费都不想给。”

林浩琪也没有急着辩白,先是直瞪瞪地看着于珍珍,倏然间又举重若轻般地笑笑,说:“放心吧,我们好歹一年完成上亿的产值,不差你那几个钱;再一个,你们是地主,我们是外来户,以后求你们的地方多着呐。小姑娘,把心放在肚子里!”

“你才多大?尽占人家的便宜。”于珍珍半真半假地道,“咱可说好啦,房子你看上了,签合同之前,我可要收定金呀。”于珍珍的想法很现实,3000块钱的中介费,先要2000块钱的押金放在自己手里,看他还有什么花招。

“行,行,行。现在给你也行!”

俩人吃完饭,从饭店里出来,又径直回到城西。于珍珍有自己的算计,从红袖房产掌握的房源来说,城西可出租的房子比较多。上次缪姐带着一个客户,看了四五处,虽然没有成交,但房子的质量和位置给于珍珍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再一个是城西的房子大多是八九十年代的老房,价钱相对便宜一些,中介费相对可以收得高一些。如果带着客户到城东看那些新盖的门头房,不但价钱高,房主额外的要求也比较多,他们会很轻易地把中介踢开。

俩人又看了两三处,最后看上了一栋小二层楼。楼下是三四百平米的大厅,内部装修还不错。房主说是一家公司租了半年,结果经营不下去了,开业前装修的就白撂在这里了。林浩琪仔细看了看,心里暗暗窃喜,搬进来都不用装修,可以省一大笔钱。二楼更没得挑,宿舍、厕所、厨房想有的都有。让人意外的是,还有一间浴室,看样子搬走的那家公司在这里还真没有少花钱。

下楼的时候,于珍珍指着大厅问林浩琪:“林经理,你们公司要这么大的大厅干什么用呀?”

林浩琪看了于珍珍一眼,说:“傻丫头,大厅里要摆咱们公司的树木花草什么的,客户来了以后,就像来到公司的生产基地,想要什么,大厅里都有。到时候,百花争妍,万木争春。客户来了,都不想走啦。”

双方商量价钱的时候,有一点小小的矛盾。房主就死死咬住事前定的租金不放,一星半点的让步都不肯。于珍珍放弃了中介一碗水端平的立场,就好像她已经是这个公司的职员一样,也帮着林浩琪跟房主讲价钱。终于在林浩琪答应先多付两个月租金的承诺下,每月的租金降了200元。

林浩琪给了房主1000元的押金,双方商定明天早晨签合同,就拉着于珍珍上了车。林浩琪很满意,看着于珍珍眉开眼笑,一迭连声地说:“谢谢,谢谢。”

于珍珍嘴里说着,“别客气。”伸出修长白皙的手,动着手指,笑着说,“该给我钱了吧?”

林浩祺道:“看看,看看,着急了不是?不就2000块钱嘛!你放心我肯定一分钱不少地给你。”他点上一根烟,慢慢地吐出烟雾,还是慢条斯理地道,“想问你一个问题,行不行?

“什么事呀?”

“顾客是上帝。这句话听说过吗?”

“听说过。怎么啦?”

“我是你的客户,就是你的上帝。肯定是这样的吧?”

“……”

“我今天到你们那里,委托你们给我租房,你们按照我的要求找房子。比如,我说要上下两层的。你们呢,就按照我的要求去找,对吧?再比如……”

“我们就是按照你的要求,满足了你的要求。所以,你就应该付给事前说好的中介费。”于珍珍打断他的话,就是一刻不放松地说给钱的事。

“别打岔。上帝说话你不能插嘴。”林浩祺说,“在给你押金之前,还有一个要求,你说应该不应该?”

于珍珍有些着急,跟黄奎的朋友约的时间快到了。这边租房子的事只有押金拿到手,就算是圆满完成了。自己先把2000块钱装进兜里,那1000块钱明天签合同的时候,如果管翠英在,就说拢共赚了这么多,一人一半;如果老板不在,就跟缪姐分那1000块钱,自己还是2500块钱的收入。马上就应该拿到钱了,这个林经理又要反悔。于珍珍心里着急,脑子就有点走神,耳朵只听林浩祺说应该不应该,也没有问什么,点着头,满嘴答应,“应该,应该。”

“这可是你说的?”林浩祺说,“咱们的合同明天才能签,就是说到签订合同之前,你的工作仍旧没有做完。我仍旧是你的上帝,所以,我要求你今天晚上还要陪我吃饭,然后陪我去夜总会唱唱歌。吃饭、唱歌的时候,把合同细节敲定好,我就把应该给你的押金一分钱不少地给你。怎么样?”

于珍珍有些哭笑不得,说出话来带出一丝不情愿:“林经理,没有这样的。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一看上房子,价钱跟房主定下来,就付押金。您那么大的老板不能说话不算数哇。”

林浩琪笑着说:“我是多大的老板?我也没说不给你呀。你想想,如果刚才当着房主的面,马上就签合同,中介费我不就全给你了嘛。问题是你偏跟房主说明天签,你还得回去,有人在办公室等你。你这么一定,我还得在这里等到明天。我又要吃饭,又要住宿,你让我多花多少钱,让你陪陪我吃饭、唱歌,不过分嘛。”

于珍珍有些急,急得她不知怎么回答他:“问题……问题是我……从来就没有去过夜总会,根本就不会唱歌。”

“这就对了嘛。没去过,才要进去见见世面;不会唱歌,才要进去练练嘛。将来到了我们公司,接人待物不学怎么行。如果客户要求你陪着他们唱唱歌,你说不会,不行,这能交代得过去吗?”

“林经理,我可没有答应去你们公司呀。要不这样,你看行不行,先给一半,另一半明天签合同的时候一块给。”

林浩琪笑了,歪着脑袋,说:“那就更不行了。如果你不来我们公司,这个钱就更不能现在给你了。这个买卖为什么给你,就是因为看你是本地人,又是大美女,将来到我们公司来工作……我送你回办公室吧,要不那个客人走了,钱你就挣不着了。下了班,我来接你。别忘了。你不去,押金就不给啦。”

于珍珍听着“奥迪”的引擎声,看着路旁的法国泡桐在慢慢地向后移动,神色有些恍惚,凄然地道:“林经理,你不会骗我吧?”

林浩琪又踩了一下油门,车的速度明显地加快。他看了于珍珍一眼,笑着说:“我就想骗你!把你拉到火锅店,跺成一百六十块,一块一块的把你涮着吃啦——这样你就放心了吧。”

7

管翠英早晨六点钟就爬起来,站在小区门口,等着明星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叶总开车来接她。早晨的小城被一股淡淡的雾气所笼罩,人们似乎还在睡梦之中。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很少,一切都沉浸在平淡、静寂之中;能够引起人们注意的是骑着自行车赶早自习的孩子们,三一群两一伙过来,笑声、说话声给这个星期二的早晨增添了几分热闹。

管翠英自己都觉得今天出门目的不明确。

是冲着叶总这个人吗?他年龄跟自己相仿,个头在一米六二左右,自己穿上高跟鞋,看上去好像比他个子还高些。管翠英在买四平路上的门头房时,跟他相识。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撺掇下,买了他这个项目临街的门头房。不过,平心而论,这个地方开槽的时候,管翠英就来过这里,认定是个有升值潜力的地方。南方的男人心都比较细,明知道他说出的话是甜言蜜语,可是进了耳朵里,就从旁门左道钻进了心田,甜蜜蜜地让人有所思有所想。叶总后来来过几次“红袖房产”,俩人聊天也算是投机;晚上到外面吃过几次饭,无论是下车、进门、入座、点菜、结账,叶总伺候得点滴到位,让外人一眼就觉得是两口子。晚上,管翠英一个人回到家,寂寞难耐的时候,也有过给他打电话的想法,但不知为什么总是没有这么做。为什么?管翠英心里明白,像叶总这样的男人,想要娶老婆,比他小十岁的女人是最佳选择;想要找性伙伴,恐怕像她这个年龄的女人,一吹哨,后面怎么也得排十几个,自己还未必能够抢到最佳位置。

是冲叶总的财产去的?管翠英知道,他年轻时走街串巷弹过棉花,干过木工打家具,卖过建筑材料。后来,他的同学调到这个城市任职,叶总开始搞房地产。据说,现在完成的项目,就是在这个同学的帮助下以便宜的价格拿到的地。管翠英知道,这个项目让他赚得盆满钵流,再干第二个房地产项目绰绰有余。也许叶总能在生意上帮她一把?管翠英根本就不相信!聪明绝顶的叶总把钱看得比命都重要,绝对不会在大马路上施舍钱财。说句心里话,管翠英从心里面未必能看得上叶总那点钱。她拿牛奶洗澡的时候,他叶总还在走街串巷嚷着弹棉花呐。只是这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看开了。在这个城市里,自己虽然不敢跟大城市“小资”们比,可一年几十万的收入,也是一般城市女人没法比的事。

自己满答满应接受叶总的邀请,一大早舍弃睡懒觉的机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罢了,罢了,既然已经出来,还想那么多干什么?做个逍遥翁,就是想“浪漫”一下,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管翠英正在马路边胡思乱想,一辆“宝马”越野吉普车稳稳地停在马路旁。她弯腰往车里看,见叶总动着像老太太一样的嘴巴,斜着身子打开副座旁的门,招呼管翠英上车呢。

叶总一边开车,一边对管翠英道:“对不起,晚了十分钟。”

管翠英下意识地看了看表,果然,离俩人约定的时间过了十分钟。管翠英不会忘记,两个人出门,大多数是叶总等她,而且时间基本上是一分不差。今天反常,一定是让事情缠住了,便问:“怎么?大清早就忙。”

他开着车,摇着头,很有些感慨:“谁说不是呐,刚要出门,销售部的经理就来找我,叨叨唠唠一大堆事。起一大早,赶一晚集。”停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车买了吗——好像上次吃饭的时候你说的吧?”

管翠英是想买一辆车,一直没有拿定主意。记得在叶总面前好像提过这事,没想到他还记得,让管翠英有些感动,“是呀,我一直没有拿定主意。你说,我买什么样子合适啊?”

叶总想了一下,说:“我觉得你买车既要考虑生意上用,比如带着客户去看看房,让人感到你有实力,跟你做买卖放心;另一方面也要考虑生活上用,比如说送送孩子,家里人出门办办事什么的,花个十几万也就行了。别像我……”他拍了拍方向盘,接着说,“花那么多钱,实际上是给人家看的,驴粪蛋表面光,看着威风凛凛的,屁股后面尽是贷款。人前人模狗样,人后吃糠咽菜,一天到晚累个贼死。”

管翠英知道叶总在人面前从来都在喊穷,也不知道钱都挣到什么地方去了。叶总这个人在钱上很实际,他认为该花的地方,一掷千金毫不吝啬;不该花的时候,白米饭泡水他都吃得津津有味。当然,这些都是叶总跟她说的,没有亲眼看见。但是,管翠英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叶总的经历告诉她,叶总把自己的消费看做是花钱,把为别人花钱看做是投资。想到这里,管翠英看了叶总一眼,慢悠悠地说:“你一天到晚尽哭穷。放心,没人跟你借钱。”

这时,“宝马”越野车已经上了高速。秋天的太阳明晃晃挂在正前方,车前盖上的尘土像是镀了一层金粉一样,熠熠生辉。路边稍远处一片片杨树林,金黄的树叶点缀其中。在墨绿色的田野之中,也算是吸引人的地方。阳光照在身上,车平稳而闲适,让管翠英有些睡意朦胧。

叶总看了她一眼,道:“你睡会吧,还早着呢。”

管翠英身子往上挪动了几下,好像是要摆脱睡意的缠绕,说:“不困,不困。”说完,眼四下里看,想找找音响在什么地方,听听音乐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叶总斜着身子,伸出右手,在音响按钮上点了一下,轻盈纾缓的小提琴曲《梁祝》像一缕新鲜的空气在车里荡漾开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叶总说:“里面有盘,随便挑吧。”

管翠英打起精神,刚要看看车里都有什么好盘,就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看了看表,已经上午十点钟了,心想也许是办公室来的。打开手机一看,原来是高晓东来的短信。

“你在那里呐?”

管翠英心里说:你管我在那里?就给他这样回了短信。

一会,短信又来了:“有个事我想跟你说,我母亲确诊得了肺癌,医生说最多能活三个月。老太太想见见洁洁,你看,行不行?马上要走的人了,唯一就这么个要求。你就可怜可怜她吧。”

管翠英看着手机上这几行文字,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怕什么就来什么,自己的力量再大,恐怕也阻止不了血脉相传带来的力量。如果远在天涯,彼此远隔千山万水,还可以阻止她们之间相认。就这么大的地方,也许走在街上,就可能碰面,怎么能够做到滴水不漏?如果让她们相认,过去给自己的屈辱、伤害和种种的不公平以及因为孩子带来的艰辛,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让她真有些不甘心……

叶总发现管翠英有些异常,边开车边问:“出什么事啦?我能帮忙吗?有事你说话。”

管翠英忙道:“没事,没什么事。一个同事介绍我一桩买卖。我自己能够处理。”她迅速把下面一行文字,打在手机上,发了过去:

“过两天再说吧。”

安排好管翠英的住宿,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这个靠近南方城市的乡镇,已经可以跟管翠英生活的城市相比了。宽阔的柏油路两侧一个挨着一个铺面房,里面灯火通明,外面霓虹闪烁;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那人流好像涓涓溪流拥向洼地,马路上到处都是人影。叶总介绍说,这个阵势一直有延续到第二天凌晨两点钟。临分手,叶总说如果感兴趣,他回家安顿一下,晚上陪她出来转转。管翠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这个小镇的宾馆,尽管没有城市宾馆堂皇,但是因为依山傍水,几栋造型别致、别墅般的小楼像珍珠般镶嵌在热闹的里弄之中,倒有几分闹中取静的味道。管翠英推门进屋,里面素雅恬静,也真像置身江南美景之中,让人舒适而畅然。坐了一天的车,浑身上下酸痛不已。管翠英想叶总没准一会儿就过来,不如抓紧时间洗个澡,解解乏。管翠英进了卫生间,头上刚打上洗发水,就听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管翠英觉得叶总的电话来得早了一点,只得用毛巾把头裹住,急匆匆地出来接电话。

对方是个女的,操着南方特点的普通话:“先生,您要小姐吗?我们这里的小姐很漂亮啊。”

管翠英一时没有明白对方的意思,“啊”了两句,不知说什么好。

对方似乎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一时语塞。

管翠英拿着话筒,就听到里面两个女人的对话。一个说:糟糕。怎么是个女的?另一个说:搞错啦。嘻嘻,人家是自带干粮呀。

管翠英气恼地把电话挂上,心里忿忿地想:这是怎么一回事?这要是半夜三更来敲门,还不把人吓个半死。一边洗着头,一边琢磨错在什么地方。猛地想到,进来在吧台登记的时候,叶总不想让她结账,房间是以他的名字包下的……原因找到了,就剩下自己对这件事的感叹了。想想如果回去跟缪楠怡当笑话说一说,还不知把她乐成什么样子。

管翠英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就听到放在床上的手机响了。她想这才是叶总呼唤她的电话吧,时间掌握得刚刚好。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一条短信,看了看,竟是黄奎发来的:

“管姐,你们下班了吧?怎么不见珍珍回家呀?”

管翠英忙给他回短信:

“早应该下班了吧。也许有些有客户看房子什么的,你给办公室打电话,看看她在不在。”

“我现在就在你们办公室门前,里面没有人,门也锁着。”

“你稍等一会儿,我给小缪去个电话,问问是怎么一回事——我现在在南方出差,只能给你问问。”发完短信,管翠英有些后悔,当初就不应该让于珍珍来上班,挣多挣少不说,就是一天到晚事就少不了。如果于珍珍哪天跟人私奔了,还得赔黄奎一个大活人不成?倒霉!

8

星期三的早晨,林浩琪来到“红袖房产”,签了合同,留下1000块钱的中介费,就匆匆忙忙地走了。于珍珍自作主张把林浩琪留下的钱和缪楠怡二一添作五平均分配,各拿了500块钱。

缪楠怡心里挺高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拿了500块,这不跟在马路上捡得一样嘛。其实,她哪里知道,于珍珍拿到的比她多得多呢。缪楠怡因为于珍珍的业务,挣了这么多的钱,自然对她心怀感激,又想起昨天晚上接到黄奎的电话,就对于珍珍说:“昨晚你老公给我打电话,问你干什么去了。我说陪着他的朋友看房去啦,没给你惹麻烦吧?”

于珍珍陪着客户去唱歌,没有想到黄奎身体不舒服提前下班,幸好她聪明伶俐,用一直在陪着客户看房子的话遮掩过去了。对缪楠怡自然也不能实话实说:“这个客户真难伺候,这一家不成那一家也不成,最后确定下来,已经八点多了,还不让他请我吃顿饭?”

“应该,应该。”缪楠怡说:“今天你老公的朋友看房,是你去,还是我去?”昨天下午,于珍珍匆匆回到办公室,她老公的朋友已经在办公室等她了。缪楠怡和于珍珍听了听他对房子的要求,按图索骥地替他找了几套房子,约好了今天一块去看房。

“我去吧。办公室万一有点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应付,多说一句少说一句,老板不爱听,眼不见心不烦,跑跑颠颠的我喜欢。”于珍珍看了看表,“差不多该来啦。”

缪楠怡自然喜欢一个人在办公室。昨天下午和晚上,一直和乔灿烂在QQ上聊天,聊着聊着,网络本身的虚幻缥缈竟让她有了真实、可触摸的感觉。就好像两个人尽管各在一方,可一双无形的手把他们渐渐地捏合在一起。过去在一起生活的时候,有些话说得过了头,弄不好就吵架、怄气;有些话又因为害怕吵架而不敢一吐为快,别别扭扭让人不爽。在网络里聊天就不同了,轻轻松松地像是漫步在广阔的田野上,随心所欲地聊,无拘无束地说。双方都努力展现自己好的一面,努力给对方一个完美的形象。

缪楠怡在聊天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提起俩人过去的生活,只是这种提起是小心翼翼和旁敲侧击,既让乔灿烂感到似乎有些偶然,又让他觉得来的自然。朦胧之中的想象,想象之中的感觉。她告诉乔灿烂,六七年前的夏天,她陪着母亲在虞美人河畔纳凉,看到一个溺水的孩子从上游漂浮过来。那天白天三十五六度,到了晚上暑气仍然没有退去,河边两岸纳凉的人特别多。人们看到死尸都纷纷躲让不及。只见路边有个陪着恋人遛弯的小伙子,毫不犹豫地脱下衣服跳了下去,把孩子拉上岸来。缪楠怡知道,同乔灿烂的婚姻出现问题,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在家庭生活中没有给他应有的尊重,让她的同学钻了空子。她现在要努力弥补这些过失,让他得到应有的尊严。所以,她发给乔灿烂的短信多少有点投其所好的味道:

“用现在的话,我就是你的粉丝。问个问题可以吗?你老婆是干什么工作的啊?”缪楠怡为了让聊天更加随便,又在短信的后面,加了一个括号,里面写道:“如果觉得不方便回答,可以选择沉默。”

乔灿烂的短信很快就发过来了:

“应该说是我的前妻。”

“你离婚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乔灿烂的短信才姗姗来迟:

“求你换个话题吧。”

缪楠怡忙给他发短信道歉,表示不该提到他的伤心事。她知道,应该充分利用网络的特点,保持交往的神秘性。无论从内容上还是时间上都应该做到恰到好处,既让乔灿烂感到亲切和自然,又让他保持如饥似渴的状态,就把今天结束聊天的短信发给他:

“对不起,我要跟老总出去一趟。晚上不能聊天了。明天见。”

离婚这几天里,最让缪楠怡头痛的事就是晚上回家吃什么。过去都是乔灿烂张罗,如果公司业务忙,他就会叫附近的饭店给家里送饭。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事骤然来到身边,真让缪楠怡有些招架不住。回到家,原想吃包方便面糊弄糊弄算了,想想中午在办公室吃的就是这个玩意,现在一想就胃酸。她见天色还早,就出门去农贸市场。第一眼就看见翠绿的芹菜,马上就想起可口的芹菜馅饺子。回到家,就忙着摘菜、洗菜。打开冰箱拿肉馅时一看冰箱里只剩下几块排骨了。只得放下手里的活,又跑了一趟农贸市场。肉馅买回来了,缪楠怡看着眼前这些东西直发愣,很长时间没有包饺子了,馅里面应该放什么佐料都忘了。把厨房里所有的佐料仔细看了一遍,才摸索着把东西凑全了。

一切准备就绪,缪楠怡开始包饺子。刚赶好一些面皮,就听到外面有敲门声。缪楠怡心里有些纳闷,谁的鼻子这么尖,闻着香味就来了。开门一看,是乔灿烂的小妹乔敏。乔家两男两女,乔敏最小,也最漂亮,高挑的个,细细的腰,白皙的皮肤。唯一的缺憾,就是秀气的脸庞上,散落着几颗雀斑。缪楠怡跟乔灿烂结婚的时候,乔敏还在上初中。中专毕业以后,来到城里一家汽车发动机厂上班。

乔敏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嫂子,吃什么呢?我饿死啦。我来之前给我哥打电话,他出差去了,就你一个人在家。我找你有点事。”

缪楠怡跟在乔敏的身后,知道乔灿烂在哄骗他的妹妹。看样子,离婚的事他也没有跟家里人说。乔敏说有事找她,让缪楠怡有些疑惑,她能有什么事呢?

两个人在厨房里包饺子,缪楠怡总是把话头往乔敏身上引,问问她工作忙不忙,食堂的菜贵不贵,好吃不好吃,宿舍里热不热,实际上缪楠怡就想知道乔敏找她有什么事。

乔敏说:“嫂子,在家里咱们两人最好吧?”

缪楠怡点点头:“那还用说!”乔敏的话一点不假,孩子也跟小姑最要好。每当她回家,孩子总围着她转,乔敏从来没有空手的时候。

乔敏在家行末,说话、办事一向痛痛快快,从来不拖泥带水。今天却有些反常,嗫嚅道:“有个事……想跟你说说。”

缪楠怡看了她一眼,等着听下文,包好了一个饺子,放在盖帘上,仍不见乔敏说话,就问:“什么事?说呀。”

乔敏扭捏起来,嘴里喃喃而语,也不知说些什么,脸颊绯红,赶皮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看着缪楠怡“嘻嘻”地笑了起来。

缪楠怡一看,不要说了,肯定是恋爱搞对象了。她皱眉一想,可不是嘛,乔敏都二十一啦,应该有这种生活体验了,就笑道:“那个人是干什么的?是咱们市里的人吗?”

乔敏小声说:“是我们经理助理,大学生,一米八五的个,比我哥还高两公分。不是城里的人,是省城的人。”

“不错嘛,不是城里的人也无所谓。只要他人品好,条件好,就是美国人也行。”缪楠怡笑着说,“今年多大了?”

“今年整30岁。”

“……”

“他已经结婚,有一个儿子……不过,他答应我下半年就离婚。”

“可靠吗?”缪楠怡知道自己的问话没有问到点子上,是问这个人可靠,还是这个人说的话可靠。乔敏的事让她有些意想不到,慌乱中有些词不达意。

“我相信他。”乔敏让人感到有些异乎寻常地平静,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说,“他们俩人是大学同学,毕业以后就结了婚。后来就闹矛盾,有了孩子以后就分居了,已经两年多了。”

“这些事你听谁说的?”缪楠怡关切地问,“也没想办法找人调查调查。”

乔敏笑了:“调查什么呀。既然是搞对象,就应该互相信任,你瞒我,我瞒你,那还有什么意思?”

缪楠怡无话可说了,人都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外人说什么都不会信。当年,对乔灿烂考察、考验还少吗?就是这样,孩子已经这么大了,不是还出这样的事吗?缪楠怡不知怎样回答乔敏,犹豫了半天,说:“你要觉得好就行,今后过日子是你们俩人的事。我就是……觉得……觉得,你们之间年龄好像差得大了一点。”

乔敏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说:“不大,相差9岁。我妈我爸相差也是9岁,遗传。”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缪楠怡无声地笑了笑,小声说:“真是命呀。”

饺子很快就包好了。缪楠怡张罗着煮饺子。乔敏站住灶台前,一会儿递双筷子,一会儿递个勺子,说:“嫂子,我快两个多月没来例假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缪楠怡说:“到医院去检查检查。”盯着乔敏俏丽的脸,若有所思。

乔敏笑笑,说话有些断断续续,“到……医院,我不好意思……”

缪楠怡说:“转眼敏敏都是大人了。不成就买点试纸自己先查一下,这些事情你应该自己学着做了。哦,不会是怀孕了吧?”

乔敏怯生生说:“我也害怕。去医院又不敢去,买试纸又不会使。要不,我今天赶紧来找你。”

“我这里有。吃完饭,我给你拿,就在这儿试一试。”缪楠怡把话停住,看着乔敏,疑惑的目光让乔敏有些不自在,“如果真怀孕了……可怎么办?”

“怎么办?”乔敏有些赌气似的,“怀孕就把孩子生下来!他说我有宜男相,说我第一个孩子肯定是男孩。我想把他生下来!”

“胡说!你以为是养个小狗、小猫。这是一个孩子,要吃,要喝,将来要上幼儿园,要上学,要工作,要娶媳妇,要花很多钱,要费你一辈子的精力。你现在跟你那个经理助理八字还没有一撇呐,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跟他媳妇分居是不是在骗你?这些你都要搞清楚,要不,你要吃一辈子的亏!”一边说着,一边想:怎么又诞生了一个管翠英!

9

管翠英从南方回来,已是星期五的上午。在办公室坐了半天,了解了一下这几天的业务。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这几天除了雪糕买了二三百块钱以外,卖房、租房竟然颗粒无收。她知道问题肯定出在缪楠怡和于珍珍身上,口说无凭,只得静下心来,仔细观察看看问题出在什么地方。管翠英早就想好了,别让我逮着,到时候就扣你们的提成,看你们再跟我玩心眼。出去这几天,她与叶总已经商量好了,决定把叶总家乡生产的电线、开关、插座等建筑材料拿来,在繁华地段找一间门头房,专门经营批发、零售。叶总的公司一年就要使用四五十万的电器材料,还有高晓东那里。出了一趟差,她从叶总那里学到了一些东西,其中一条就是,做生意和日常生活一样,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于珍珍为黄奎的朋友买房子的事进行得比较顺利,看了不下五六套房子,比较来比较去,最后选定城西老财政局宿舍。这里不但交通方便,而且附近左右都有超市,家庭生活非常方便;更重要的一条,这里都是老住户,多数是财政局退休、离休的老人,人员成分单一,安全问题有保证。房子尽管是八十年代末盖的,但因一直注意维修、保护,外观仍旧显得不是很旧。

房东是两位离休干部。他们在市里有两处房产,儿子出国以后,两位老人自己住在城东一百多平米的新房里,这一套租给外人,结果收租金让他们伤透了脑筋,儿子来电话让他们卖掉。于是,两位老人就委托“红袖房产”给他们寻找买主,巧的是黄奎的朋友看上了这套房子。两位老人什么额外的要求都没有,就是二十几万的房款一次交清。就这一点就把于珍珍难住了。原来,黄奎的朋友手里也就十几万块钱,原来说好了由“红袖房产”帮着从银行贷款十几万。两位老人说,只能等一个星期,如果不行就打算卖给别人。问题的关键是银行贷款最少需要十五个工作日。不知如何是好的于珍珍,只得私下里找缪楠怡商量怎么办。缪楠怡告诉于珍珍,管翠英碰到这样的事,就拿自己的钱先垫上,先帮客户把房子拿到手,银行贷款下来以后,再还给她。缪楠怡说她自己有十几万,但都是定期存款,拿不出来。缪楠怡给于珍珍出主意,让她给黄奎打电话,向他的朋友借个十几万,最多也就用个十天半个月,就可以回来,最少也能挣两万多。于珍珍听了这话,一肚子的不高兴,埋怨缪楠怡光想挣钱,就是不想担风险。缪楠怡见于珍珍不说话,又给她出了一个主意,干脆让管翠英出钱,风险小一点。于珍珍听了,更不高兴了,让老板知道了,她就要拿走一半,还挣个屁钱!于珍珍拿定了主意,回家跟黄奎商量商量,这一万多块钱不能看着从身边让它“溜”走呀!这两天,于珍珍为了这十几万块钱就跟得了“神经”似的。

管翠英和于珍珍直接或者间接都在为了钱忙;缪楠怡也在忙,只是她一直没有和大家同步,说白了就是没有忙在钱这个“点”上。

缪楠怡这几天也像着了魔似的,不紧不慢地跟乔灿烂在QQ网上聊天。她就像一个老练的司机,从容地驾驶着汽车,想快点的时候,就踩踩油门,让车乖乖地随着自己的意愿跑;感到应该减慢节奏的时候,收油门,松离合,让车慢慢溜达着。随着沟通的深入,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了戒备心理,可以毫无顾虑地聊上半天。男女之间的语言交流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探求对方的秘密就成了不由自主的行为。乔灿烂曾经赤裸裸地问她,30好几了,为什么不结婚,是不是生理上有什么障碍。缪楠怡编个谎话糊弄他,说20来岁的时候,曾经交过一个男朋友,俩人交往了四五年。就在他们打算结婚的时候,男朋友开着车带着她出去旅游,结果在山区的公路上出了车祸,不幸当场死亡;她因为抢救及时保住了生命。后来,很多人给她介绍男朋友,她却深深地陷在前男朋友的感情之中不能自拔。乔灿烂发来短信,关切地问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拒绝异性的追求。缪楠怡告诉他现在已经好多了。

缪楠怡也问乔灿烂,想知道他对前妻最不满意的地方是什么?问得婉转含蓄,但是明白人一看就知道缪楠怡的意向,

“你对你的前妻一直很尊重,我从你的短信里能够看出来。但是你们毕竟是分手了,不管原因是什么,她给你的印象一定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我想,假如我们让时光倒流,再让你们俩人重新走到一起,你最希望她改变的地方是什么。我们只是一个假设,这个假设是建立在不可能的基础上,但是,对你今后的生活应该是至关重要的。”

短信发出去十几分钟以后,他的短信也很快回复:

“也许你不相信,我对我前妻什么方面都满意,就有一点,对两个人做爱有些不满意。你千万不要笑我。两口子在生活中免不了产生矛盾,勺子哪有不碰锅沿的。她总是把这些对我的不满意积攒起来,到了人家激动澎湃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跟你慢条斯理地进行‘传统教育’,让你有夫妻俩人做爱都在互相交换的感觉,从思想上、生理上产生厌恶。”

缪楠怡看着电脑上的文字,默默地没有说话,就好像是什么力量在慢慢地吸干自己身上的血液,让充满生气的身体慢慢地风干,变成令人厌恶的木乃伊。她承认他说的都是实话,而且她的做法有过之而不及。那些床上的细节,让缪楠怡不会轻易忘记。也许是年轻冲动,也许是想让他尽快蜕变成为标准的城市男人,曾经使用过的办法,当时让她津津乐道。现在看起来真正地伤害了他,而且种种伤害的积累、沉淀,再加上自己同学的出现,伤害的后果在不断蔓延发酵,最终酿成了眼前的尴尬和无奈。缪楠怡已经想好了,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乔灿烂拉回来……

于珍珍回到办公室,又匆匆出门,看样子找钱也不是很顺利。缪楠怡也没有问她,知道多说话招烦,反正自己不想搅进去,就没有必要关心那么多事。黄奎的朋友就是看上了那间房子,于珍珍这两天帮着给办银行贷款。虽然是第一次,因为打着红袖房产的旗号,办得还是比较顺利。但是,十五个工作日是谁也绕不过去,于珍珍着急,黄奎的朋友更着急,截长补短地来打听消息。管翠英自然也就知道了,就问是怎么回事。缪楠怡见瞒不过去,于珍珍又不在,就跟管翠英模棱两可地说了说。管翠英在二手房市场摸爬打了小十年,什么事没有见过?一听就明白了,是于珍珍在里面捣鬼,耍小心眼。她不动声色,马上告诉黄奎的朋友,先拿她的钱给垫上,等银行贷款下来,再把钱还给她。黄奎的朋友当然高兴,这样用老板的钱周转二十几天,房子他住上了,中介费还是那么多,何乐而不为!缪楠怡知道管翠英这样干没有一点风险,银行的钱下来,都控制在老板的手里。而且按照规矩,老板的钱也不能白使,利息另计。这样,这套房子一万多块钱的中介费,老板不但要拿一半,而且也会照例拿2000块钱的利息。于珍珍忙活了半天,跟她事前算的收入就大打折扣了。

管翠英动作就是麻利,带着黄奎的朋友先是去银行,提出十几万块钱,又带着小伙子直奔房主家,很快就把手续办齐了,就等着两位老人一块去办过户手续。管翠英把买房手续拿在手里,告诉黄奎的朋友,房子的手续先保留在“红袖房产”。等银行贷款下来,这套房子才真正意义上是你的房了。小伙子当时一愣,很快就想明白了,人家替他垫进去十多万呢,表示可以在家等着银行贷款消息。

管翠英带着黄奎的朋友走后,缪楠怡马上给于珍珍打电话,告诉刚才发生的事。于珍珍正在为钱的事发愁,走投无路的时候接到缪楠怡的电话,心里也挺高兴。1万块钱挣不到手,能挣一半也不算吃亏。

于珍珍回到办公室,水都没顾上喝一口,就问管翠英出钱的事。缪楠怡又不厌其详地重复刚才在电话里说过的话,最后道:“老板给你垫钱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呀,你可要注意。”

于珍珍急迫地问:“怎么着?她还要利息呀——多少钱呀?”

“老板出门的时候告诉说是2000块钱。”

“什么?”显然这个数字出乎于珍珍的意料,眼睛睁得大大,嘴也不由自主地张开,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哪有这么高的利息,简直就是高利贷。管姐也太过分了,光想着自己挣钱,谁还愿意干下去!”

缪楠怡也觉得这个数字是高了一点。记得前一阵子,自己也做了这么一笔业务,也是老板给垫进去的钱,大概收了1000块钱。缪楠怡知道,老板一直对于珍珍有看法,也许借着这笔业务打算敲打敲打她,想让她规矩一些。缪楠怡给于珍珍算了一笔账,老板拿一万块钱里的7000块钱,她于珍珍最多也就拿到3000块钱。缪楠怡看着气呼呼的于珍珍,劝道:“你得这么想,如果老板不给你出这钱,这3000块钱你恐怕也挣不到手。老板出钱收利息也是正常的。你说呐?”

“正常个屁!老板看着咱们挣钱她就不舒服。”于珍珍眼睛噙着泪水,满脸通红,气咻咻地道,“我不干了。我早就不想在这儿干了。”

林浩琪这两天一直在给于珍珍打电话,问她打算什么时候过去上班。于珍珍的想法是,把黄奎朋友的房子落实了,拿到钱;另外手里还有两个租房的客户,如果顺利,一并把钱收走,再考虑去林浩琪那里。原本这个事酝酿几天了,心里一直在想,要尽可能保密,不能让管翠英知道,害怕她不给工资。结果今天遇到这事,控制不住情绪,一不留神自己给说了出来。

于珍珍正想着怎么把这件事再圆回来,包里的手机响了,拿出一看,是林浩琪发来的短信。于珍珍坐在办公桌前,倒了一杯水,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阅览手机上的短信:下班以后,务必到公司来一趟,我舅舅想见见你。好好表现,过两天公司就开张了,你就可以上班了。

于珍珍毫不犹豫地给林浩琪回了短信:行。准时到。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吃中午饭的钟点。于珍珍下午计划带着一个租房的客户去看房,巧的是离她家不远。她已经想好,不如回家吃饭,在家休息一会,下午直接从家里出门,陪着客户看完房,再去林浩琪的公司。于珍珍跟缪楠怡说了说,出办公室回家了。

屋里又剩下缪楠怡一个人了。中午吃什么呢?想了想,干脆到外面买点什么吃吧。想到这,忽然又想吃馅饼,自然就想起隔壁作馅饼的,就敲墙嚷道:“大姐,给我留两个肉的。”听到那边回应声就又坐回椅子上,顺手又打开了电脑,神出鬼没般地上了QQ,一眼就看到乔灿烂给她留的短信:希望今天下午跟你见一面。没有别的意思,就想跟你聊聊。

缪楠怡看着电脑屏幕有些犹豫,乔灿烂要求跟她见面,算这次应该是第三次了,拒绝人家可以一而再,但是不能再而三。这次再拒绝他,恐怕这场戏就很难演下去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何况这出戏的导演就是自己。想到这,缪楠怡回了短信:好哇,我也想认识认识你。下了班到美人河边咱们见见面,好久没有到那个地方看看了。你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万一走错了,电话联系。缪楠怡故意没有说明在美人河的具体位置,看乔灿烂有没有心灵感应,能不能到他们经常去的那个地方。要他的手机号也是缪楠怡故意这样做的。她鬼使神差地认为,他要不换手机号,就能够预示着今天下午一定会得到出人意料的结果。短信发出以后,对方没有什么反应,缪楠怡估计可能也在吃饭,就离了办公桌,出门拿她的馅饼去了……拿着馅饼,眼睛扫了一下电脑,发现乔灿烂的回应显示在屏幕上了:行,正合我意,不知不觉有几年都没有去那个地方了。下面是缪楠怡做梦都能背下来的手机号码,后面还跟了一句:不见不散。

吃完了饭,缪楠怡的心情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放松下来。她也不知道是因为要和乔灿烂见面,还是认定见面的结果能够如她所愿的淡定和舒畅。想想几天以来,业务方面懈怠无为,说是不往心里去,每个月开支的时候,还是多少有点计较。就决定利用这段时间,登录市里房产信息网,离月底还有十几天的时间,尽可能多地招揽些业务。

脑中无杂念时间就过得快,不知不觉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缪楠怡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开始想着跟乔灿烂见面的事,一见面该说些什么?他能是什么表情?缪楠怡想起来都想笑,老天爷怎么让她想起这么个捉弄人的办法,不但聪明、有趣、浪漫,而且还有点顽皮。依照乔灿烂过去的脾气,缪楠怡知道他会宽厚地接受,可现在已经在商海里游刃有余的乔经理,会不会感到是对他的侮辱和嘲弄?如果是这样,也许结果就真的不以缪楠怡的意志为转移了——真是那样,又该怎么办呢?

桌上的电话响了,是管翠英打来的,告诉她通知于珍珍下了班在办公室等着,大家伙一块开个会。

缪楠怡一听,坏了,跟自己的约会冲突了。她就拿于珍珍当借口:“能不能改到明天呀,珍珍不在办公室。她说下午陪着客户去看房子,下了班再让人家赶回来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真有些奇怪,让她回来开会还有不行的。”管翠英的口气不容商量,“给她打电话,让她下班之前必须回来。”

缪楠怡只得说实话:“时间长不长?我家里有事啊。”

“不长,半个小时,最多一个小时。”

“你给珍珍打电话吧,有些话我说不合适。”

“行,我给她打。”

缪楠怡放下电话没有十分钟,又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她就知道是于珍珍的。

“开什么会呀?就两个半人。”

缪楠怡听得出来,于珍珍心里老大的不高兴,语气里夹杂着怨气。缪楠怡哪里知道,下了班,于珍珍的事也跟她的事一样重要。她也没有跟于珍珍多解释:“让你回来你就回来吧。”

“几点呀?真没劲!”

“五点整。”缪楠怡知道于珍珍不敢不来,管翠英手里还攥着她这个月的工资呢。

10

管翠英为什么突然下午要开个会,自然有她自己的考虑。

管翠英为黄奎的朋友买房垫进去了十多万,小伙子自然感激万分,不知是不善于表达,还是想表达但是方式选择得不合适,他竟把于珍珍一笔业务挣了2500块钱的事告诉了管翠英。小伙子目的想颂扬老板买卖做得好,下面的职员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收入高。殊不知就这几句话,让管翠英怀疑职员背着她搞阴谋的想法找到了确凿的证据。根据做老板的经验,像于珍珍这样的新手,一个多月能够熟悉这个行当,维持自己的生活开支也就很不错了;假如你聪明绝顶,加上任劳任怨,一个月有个1000块钱的收入,已经算是顶到天了。管翠英百分之百相信,这个小伙子说得全是真话,一定是于珍珍一下子挣了这么多钱,兴奋得找不到北,一不留神说话给秃噜出来了。所以,她今天拿定主意,开个会,给她们点颜色瞧瞧。她就不信了,大江大浪都过去了,会在浴缸里翻了船。她非常清楚这里面都是于珍珍挑的事,她人小鬼大,处处不吃亏,很多坏主意肯定都是她出的。杀鸡给猴看,让她知道点规矩。如果实在不行就把于珍珍开了,不能让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

一抹绚丽的晚霞随着太阳的向西移动,渐渐地把办公室前面的法桐树涂抹上一层金黄的色彩。有两只麻雀立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给这个即将来临的黄昏平添了几分秋的韵味。这个秋天跟往年一样,太阳要落山的时候,人们浑身的感觉就是清爽和温馥了。管翠英来到办公室前,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是五点四十分。她就是要选择这个钟点,言外之意就是告诉屋里的人,老板的意志就如同时间一样,多一分钟少一分钟都由她来掌控。

进了门,管翠英见缪楠怡和于珍珍在说着什么。尽管脸上都堆着笑容,可她看得出来,都把焦灼和愠怒隐藏起来,好像就等着她进门就要发泄出来似的。管翠英佯做抱歉状,连连道:“对不起,对不起,有点事耽搁了。”又问,“什么事那么高兴?”

一般这种场合于珍珍是选择不说话,今天却异乎寻常地开了腔。原因很简单,一是等着去见林浩琪的舅舅,心里烦躁就口无遮拦;再是觉得去林浩琪的公司似乎有了眉目,说话就有了底气,道:“我们俩人在议论网上那些黑心老板,对那些残障人一点爱心都没有,活没少干,饭都不给吃饱,别说工资了。”

管翠英感觉于珍珍是在含沙射影说她,背地里还不知怎么骂呢。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管翠英想着,说出的话却不温不火,还有几分自嘲地味道:“你们两个谁有残障呀?”

缪楠怡在一旁道:“你才有残障呢。”随后,同于珍珍一块笑起来。

管翠英说:“明天我就去公安局自首。我这里雇佣着两个残障人员,没有工资,没有生活费,有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玩笑开到这个程度,有意无意地触动了屋里人的心病,都笑不出声,低着头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屋里静得让人都不敢左顾右盼。

这时,管翠英才坐在她的办公桌前,把手里的包往桌上一放,开门见山地道:“说说吧,这两天的业务怎么回事?将近十几天没卖出去一间房、没往外租一间房,搁在哪个老板身上也不会相信呀。一天到晚不是房租,就是电费、水费,这么大的费用。我别开买卖了,快改成福利院了。说说,你们都说说。”

缪楠怡看了老板一眼,小心地说:“买卖时好时坏很正常吧?你不是常说,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嘛……”

“瞎说!现在正是租房、买房的旺季,一天不开张都不正常。珍珍,你说说,怎么一回事?”管翠英面对着于珍珍,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她,好像答案就在她的身上,“你一天到晚在外面跑,客户没少接触,一笔买卖就没做成?”

于珍珍心里扑通乱蹦,收了林浩祺的钱以后,她又租出去两套房子,瞒着缪楠怡收了400块钱。她觉得老板今天就是冲她来的,心里揣测着老板知道些什么,知道多少,竟一时有些慌乱,“是接触……一些客户……谈了半天一个都没成,也不知为什么。”

“你会不知道为什么?”管翠英嘲讽道,“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缪楠怡就是觉得管翠英就是冲着那1000块钱来的。她怎么知道的啊?就她们两个人知道,如果她们不说,鬼都不应该知道呀!细想一下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替于珍珍说话,恐怕她会怀疑是自己告的密。不管怎样,她还是给了自己500元钱——想到这,缪楠怡道:“她来的时间不长,你跟她较什么劲。现在的客户都这么‘油’,保不齐她……”

“你少插话!”管翠英快速打断她的话,扭头又补充了一句,“你的事一会再说。”

缪楠怡不说话还好,一说反倒让于珍珍怀疑了。这明摆着是做贼心虚呀,或者是跟老板一块“唱双簧”。她断定这些事肯定是缪楠怡向老板报告了,嫌钱拿得少,心里不平衡。于珍珍早就拿定了主意,除了那500块钱,什么都不承认。她说:“买卖没有谈成,那有什么办法。”摆出一副一肚子委屈的架势,不多说一句话。

管翠英追问:“一笔都没有做成?”

“就是一笔没有做成啊。”于珍珍大胆地看了老板一眼,反攻为守,“不信,你问缪姐。”

“甭问她。”管翠英知道不拿出证据,把于珍珍逼进死角,她会百般抵赖,死不承认。接着问:“那2500块钱是怎么回事?你以为我不知道,没有不透风的墙!”

“什么2500块钱?我根本就不知道!”

缪楠怡看了于珍珍一眼,心里想:这丫头够鬼的,后面还藏着这么多钱啊。眼睛瞄了一下西墙上的钟表,跟乔灿烂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心里一阵焦急,盼着这个倒霉的会赶紧结束。

“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管翠英说,“你是非让我说出证人来,你才认账。”

“我不知道。我敢发誓,根本就没有那么一回事。”

管翠英看着诅咒发誓的于珍珍,知道让她承认比登天还难。转念又一想,反正黄奎朋友买房的手续在自己手里。她如果不承认,到时候把她应得的3000块钱扣下来,看她能怎么着。想到这,心里也坦然起来,刚想让她俩下班回家。一扭头却发现有个剃着小平头的小伙子趴在门玻璃上,往办公室里张望。管翠英不禁暗暗吃了一惊,心里说:他怎么来了。

来人叫张宏奎,绰号“二毛子”,是远近闻名‘道’上的人。前几年还在农贸市场混,专为怕事胆小的外地人充当保护人,收点保护费什么的。这几年靠上了市里搞房地产的一个女老总,认了干娘,很快就发达起来,市里三四个洗浴、夜总会都是他的买卖。管翠英有时陪着客户洗澡或者唱歌,跟他打过交道……

管翠英见他推门进来,主动打招呼:“二毛子,有事吗?”

二毛子的年龄也就在二十六七岁之间,人长得俊俏高大。尤其是那一对浓眉下的眼睛,黑白分明,透着一股灵气。不认识的人不会把他跟黑道联系在一块。他进屋四下里看了看,嘴里道:“哟,都是大美女。”来到管翠英面前,笑着说,“管姐,这是你的买卖?”眼睛盯着于珍珍,上下打量着。

管翠英点点头,嘴里问:“有事吗?”心里想着赶紧找个什么茬打发他走。

二毛子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拿出烟,说:“管姐,我来打听个人。”说着就拿着烟,先冲着管翠英晃动了一下,见她不要,自己拿出一根烟,点上,屋里飘荡着烟草的味道。

“什么人?”管翠英只得耐下心来,认真地问。

“你们这里头有跟黄奎认识的吗?是个厨子,30多岁,个子在一米七几。”

管翠英见于珍珍刚要说话,忙抢在前面道:“没听说有这么个人。”又马上转向于珍珍,“刚才跟你们说过多少遍,干什么事都得有规矩。老板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你们不要插嘴。二毛子,你底下的人不会这样吧。”

“他们敢。借他们三胆也不敢这样!”二毛子说着,两个脚丫子就蹬在茶几的边沿上,一双锃亮的国际名牌皮鞋亮在面前。

管翠英皱了皱眉头,指着道:“把脚给我放下。到大姐这里要讲点规矩。”

二毛子马上挪动双脚,满脸是笑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还是在我的办公室呢。大姐,别往心里去,别生气。”

缪楠怡在一旁笑笑,知道这类人嬉皮笑脸的时候,嘴上跟抹了蜜一样;犯起浑来,就皇上二大爷也不认识了。她知道管翠英有能力对付社会上这些人,只是盼望着赶紧打发他走。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原本想给乔灿烂打个电话,想想,又放弃了。惊奇和夸张应该保留到最后——看样子今天有点不走运。

于珍珍在暗地里表示庆幸和纳闷。庆幸的是刚刚老板要发火,进来这么个人给搅混了。如果老板再提那件事,我就一句话都不说,看你拿我有什么办法;纳闷的是这个人来找黄奎,怎么找到我呢?于珍珍仔细想了想,黄奎在她面前提起的人里,还真没有这么一个人。人长得不寒碜,就是身上有一股让人说不出来的滋味。于珍珍看了看表,马上就要到见林浩琪舅舅的时间了,阿弥陀佛,千万别晚了。

管翠英道:“你刚才说姓黄的叫什么?他怎么招你啦?”

二毛子骂了一句脏话,说:“三四年前打麻将,输了我3万多块钱。后来,这小子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最近听人说他又回来了,买了房,娶了媳妇,他妈的就不知还我的钱。别人告诉我,黄奎的媳妇就在这一带搞二手房。我刚一进来,以为是她呐。”二毛子指了指于珍珍,又说,“黄奎艳福不浅,听别人说小媳妇挺漂亮的。不还钱也成,把他媳妇拉走,伺候我一个星期,3万块钱就一笔勾销。”

管翠英忙指着于珍珍说:“她跟黄奎可没有关系,八竿子打不着边。她是我们家的亲戚,人家是黄花大闺女,还没有结婚呢。你可别胡来。”

于珍珍脑子一下子就懵了,管翠英后面说的什么话,都没有听清楚。她感觉自己就像一片树叶,被风卷着、裹挟着,飞向了高空,身不由己地一个劲向上,向上。风又戛然停止,身子还像树叶一样,一个劲地往下滑,控制不住地向下,向下。在家的时候,没有看出黄奎有那么多坏毛病,吃、喝、嫖、赌,现在就差发现他嫖女人了。于珍珍一下子理解了父母为什么极力阻拦她跟黄奎的婚事,他们就是想把自己的闺女托付给可靠的男人——这要是让父母知道了,还不定把他们急成什么样呐。于珍珍只看见老板和二毛子的嘴唇在动,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缪楠怡拉了她的胳膊一下,好像才把她拉回“红袖房产”的现实之中来。

二毛子指着门外,忿忿地说:“跑,他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他在这住,总有一天我能找到他,到时候就别说我翻脸不认人。你们看看,今天我就带了几个兄弟,早就想好了,不给钱就打断他一条腿。”

于珍珍欠身往门外看了看,只见门外马路旁,停着一辆轿车、一辆面包车。面包车开着门,里面有几个剃着光头的小伙子,手里拿着棍子在议论着什么。其中有一个人一扭头,于珍珍从他的笑容里竟看出恶煞般的模样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管翠英站起身,像是要送客的样子:“行,我给你打听打听。一般来说只要跑二手房这个行当,不论是小小子,还是小姑娘,或者小媳妇,我都能认识,到时候我告诉你。”

二毛子似乎还不想走,一边抽着烟,一边点头:“行,谢谢你,管姐。”可能是刚才说话太激动了,白皙的脸上红潮未退。

管翠英见二毛子没有想离开的意思,就灵机一动,对缪楠怡和于珍珍道:“行了,今天的会就开到这,你们也早点回家吧。”说着,打开门,“你们走吧,我再陪着我兄弟聊一会儿。”把两个人送出了屋,小声对于珍珍说:“黄奎怎么跟他弄在一块呀。他不想安分过日子啦。你从明天开始先休息几天,躲躲他,避避风头再说。怎么惹上这么个畜生!”她见于珍珍还要说什么,用眼神制止她,指着珍珍,看了缪楠怡一眼,意思是说赶紧带着于珍珍离开这里。

缪楠怡点了点头,催促于珍珍上车跟着她走。开出去十几米,回头看了一下,见管翠英已经进屋了。

远处的夕阳已经把四周渲染成玫瑰色的海洋,靠近太阳的身边,云彩勾勒出陡峭的山峰,时而缥缈,时而写实,时而虚虚实实;顷刻间,山峰又变成平缓的山丘,把太阳轻轻地放在脊背上,定格在脑子里的瞬间竟像油画般地撼动人心。稍远处的云彩像铺天盖地而来的羊群,迈着蹀躞脚步,匆匆地奔向远方;一会儿又变成无边无际的河水,一个浪涛跟着一个浪涛,拥挤着,重叠着,通体上下都被夕阳的颜色染成耀眼的玫瑰色。

缪楠怡对身后的于珍珍说:“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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