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地知

刘超上学时学习不咋的，做生意却有一套，用他姨夫的话说“天生是这块料”。

这不，听够了“天书”的他高二辍学，来到姨夫的苗木基地打杂。很快，美人梅、复叶槭、青桐、紫薇……这些苗木的名字、特性和价格就记熟了，还利用当年“泡网吧”学来的技巧在网上谈了几笔业务。随后，凭着自己老成的长相和稳重的谈吐，还真把业务做成了，着实让姨夫和工友们刮目相看。

转眼五年过去了，刘超已成了苗木基地的专职推销员，也有了一些积蓄。这天，他去潍坊一工地谈完了业务，觉得肚子里油煎火燎般难受。这才想起昨晚喝多了酒，早上又没吃饭。工地地处市郊，刘超就近来到“夜来香”小吃店。刚一进门，一位姑娘便热情地迎了上来。也许是因为还不到吃饭时间，店里有点冷清。刘超要了两个菜，填了空肚子，总算好受些了。他慢慢的品着“景芝白乾”，不时用眼角瞟着在旁边端盘子提壶的那位姑娘。怎么也没想到，这偏僻的小店里竟然“藏娇”。细一打量，姑娘身材丰满却不臃肿，皮肤白皙而有光泽，只是衣着朴素，更无刻意的化妆……

刘超一边想像着化妆后的光鲜模样，一边想：这样的女人一定来自淳朴的农村，会过日子，还会孝敬父母，待人接物也随和。于是，他借着几分酒劲大胆地和姑娘攀谈起来。姑娘名叫王惠，家在沂蒙山区一偏远的村庄。为了能和王惠有个多说话的机会，刘超很绅士地又加了两个菜。其实，他心里很心疼钱，表面上却装着大度的样子。

在王惠看来，一个年轻小伙子一个人要了四个菜，是有点奢侈，但也是司空见惯的事。现在的年轻人，出手阔绰的见多了。她并没有觉得意外，正好饭店里也没有多少人来吃饭，就热情地边聊天。其实，这是她的本质工作，也是老板交代她必须这么做的。

临走，刘超很大方地和王惠握了握手，还要了她的手机号。当晚，刘超夜不能寐，情不自禁地拨通了王惠的手机，含蓄地表示了对姑娘的好感。王惠听了他的表白，怔怔地好久才回过味来。但想到小伙子长的精神，出手又大方，又想到了城市生活的吸引力，或许以后自己能托他的福在城市里落住脚，自己的父母到城里去逛逛也光彩呀！想到这里，便没有拒绝。从此，俩人一来二去地熟悉了，双方的心也渐渐热起来……

直到刘超第一次到王惠家里，才暗暗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王惠家里确实贫穷，三间旧土砖房里，一台21英寸的彩色电视机算是唯一的电器；家具，那还是六七十年代的老式木制家具，乡村的木匠手工做的。家里六口人，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和一个弟弟，爷爷奶奶早过了古稀之年，父母亲也已近50岁，18岁的弟弟明年就要考大学了。他不由地担心起来，结婚以后肯定在经济上会给自己增添很多想不到的麻烦。但是，贪图着王惠的美丽和朴实，他没有后悔，毅然与王惠结婚了。

婚后三个月的时间，他和妻子一起去岳父家送了两回钱物。眼看中秋节到了，他还要充硬汉再去给岳父送点钱。王惠劝住了：“我知道，咱结婚你把钱花得也所剩无几了。我弟弟明年就要考大学，说不定学费还要来求咱帮忙。明年夏天如果咱再生个孩子，添人不添财就更困难了，所以现在要节约着花。我家里穷苦也不是一天了，以后不要再往我家里送钱了。这些日子，我倒有个想法……”

刘超急忙打断了王惠的话：“你想怎么样？”

王惠说：“现在，时代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了，你不明白？别人家有楼住、有车开，咱们两人有什么？房子是租的，每个月还要给人家三百多块钱的房租。我没有工作，就靠你这点收入什么时候能翻身？我想好了，从此以后，在钱的开支上你听我的，不管是求亲戚还是告朋友，咱们想法买辆二手车，花个三万两万的。你开着跑业务，比坐公共汽车又快又好，效率也高，谈起业务来也有派头。这样的话，一个月多跑几个工地，很快就会把车钱挣回来。到不了年底，咱们就会有存款了。你觉得我的这个计划怎么样？”

听了妻子的话，刘超算了算，如果真像妻子说的那样，有了自己的车跑得快一点，业务量上去了，提成奖金自然多了，可是个不小的数目。对，以后需要钱的地方多了，是该想想提高收入的法子了。可是，开车是有要有驾驶证的。要去学习驾驶，还要花钱买车，这一共要多少钱呢？他坐在沙发上吸着烟，思考着……

王惠看出来了丈夫的心思和顾虑，问：“你是愁着没有地方弄钱吧？”

“不光是怎么弄钱的事，还要先学驾照啊！”

“咱们就牙缝里挤一挤，凑点钱，凭你的聪明劲，三两个月的时间就可把驾驶证拿到手。等有了车，咱也算跟上了社会潮流，再到我家里去也光彩啊。”

“可是，就算我学会开车了，还要买车呢？咱们现在的经济条件，哪里有买车的钱？”

“死心眼，基地经理不是咱姨夫吗？今晚，咱去姨家，求求姨夫让他准你几个月的假，先去学习驾驶。然后，叫他出钱给你买辆二手车跑业务不就行了？”

“这个事情那么容易的吗？批了我假期，然后再拿钱给咱买车，卖苗木还挣着他的钱，天下有这么好的事情吗？”

王惠自信地说：“他想不到的事情不能说咱们想不到，你挣他的钱才几个？你多卖苗木他又能多挣多少钱？大头还是他得的多，你销售的营业额越大，他的财就发得越大。叫他出钱买车，挣的钱多了是为他好。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他如果是个明白人就会想开了。他自己有车吗？”

“他自己当然有车了，是辆奥迪。”

“奥迪，几十万的。那样的车给你你也不要开，太贵了，有个三差两错的光一次小修就要花好几万。咱没有家底子，真弄不起，有个三两万块钱的旧车先开着就行了，等到钱挣多了再换新车不晚，这叫什么？瘸子担水——一步一步地来吧。”

两口子把发家致富的方案商量完，就开始付诸行动。当晚，刘超提着一提“龙吟”来到姨夫家，话一出口，就被姨夫顶了回去。最后好说歹说，姨夫只同意刘超给他两个月的假期去学开车，工资发一半。买车的事免谈。

出了姨夫家门，王惠满意地说：“这也算不错了，其他单位里职工请假学开车，分文不给又怎么了？”

刘超忧虑地说：“那就算我学会了开车，钱从哪里来？”

王惠想了半天说：“钱的事情交给我，在你学习开车的这段时间里，我保证给你弄到买车的钱。”

刘超担心地说：“你可别出什么问题啊？”

“我能出什么问题？我去找我在银行工作的表叔贷款。挣了钱再还帐不就完了！”

两口子忙活了两个多月，刘超终于在一个新开设的驾校拿到了驾照；王惠托她的表叔贷到了三万元……

一个星期后的中午，刘超在一同学的帮助下，终于买来了一辆老式的“奥迪”。小两口兴奋地先围绕小县城慢慢地转了两圈。下午，刘超又把车开回老家拉着父母围村子转了一圈，才把车开回了自己家。

汽车停在了大门外，王惠又有了想法，自己的父母和爷爷奶奶还没有坐过轿车。她就想让刘超开车回娘家，让父母和爷爷奶奶也出出风头。家里穷苦了一辈子，自己的闺女有车了，这在穷苦偏僻的小乡村不能说不是一大风光的事。

两口子吃着饭，王惠说：“咱们买车了，是不是应该去给我爸妈说一声？”

“应该应该，明天就去！”

此时，王惠早已经把买车发家致富的念头扔到了九霄云外，急不可耐地说：“还要等到明天？不到一百里路，加加油门就到了。再说了，你也应该练习一下晚上驾车技术呀？”

刘超极不情愿地说：“咱们买的是二手车，白天开出去，有了毛病好找人修理。这大黑天到你家里去，万一在路上有了毛病，我自己还不会处理。”

王惠说：“白天你不是试车了吗？哪能那么巧啊？”

刘超拗不过妻子，就赶紧吃了晚饭，启程去岳父家。这辆老掉牙的“奥迪”白天是没看出毛病来，晚上就真显出来了：两个车灯，左前方的一个亮堂堂的，右前方的不亮，就像人瞎了一只眼。刘超小心地加着油门对妻子说：“一个车灯不亮怎么办啊？”

王惠说：“这有什么？离开城里好几里远了，凑和到家就是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奥迪”离开了柏油路，来到了一条乡村土路。正是农忙季节，路上不时走过收庄稼的农民。刘超驾驶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轿车在乡村土路上前进着。突然，前边有一辆拉着玉米秸的拖拉机逆向驶来。刘超赶紧往左打方向避让，虽然让过了拖拉机，但闭着一只眼睛的轿车越过路中心继续左边冲了过去。刘超手忙脚乱地踩煞车、打方向，车因惯性冲过路中心到了路的左边，把一位骑自行车的人一下子撞进了沟里……

刚才看见迎面驶来的拖拉机，吓得王惠一直闭着眼睛，听到“砰”的一声过后才睁开了眼。她哆嗦着问刘超：“怎么了？没事吧？”

刘超赶紧又打转往右的方向，心里一紧张，竟然忘记了踩刹车看看那个被撞的人，又往前行驶了几十米才煞住了车。

王惠说：“跑这么远了你还停车干什么？”

刘超看了看王惠：“我的妈，撞了人咱不停车下去看看？”

“被撞的人现在正急得一腔子是火，想抓你还来不及，你要停了车不是专门叫他找咱们的事？快跑，跑了就没事了。”

“我看着那个被撞的人下沟里了，不知道摔的怎样？有没有危险？”

“被你撞到沟里去了？”

“就是的，肯定栽的不轻。”

“要是那样，这个家伙爬起来说不定还要打一架。既然跑了，就接着跑吧。”

刘超一想也对，就又加油门拼命往前开起来。

王惠说：“快到家了，赶紧灭了灯，黑更半夜的，他知道咱们到哪里去了？”

刘超就真的关了车灯。

王惠说：“不好，这个被撞的人要是到交警队报了案就麻烦了。今天不能去娘家了，赶紧掉头回家，万一有人调查起这撞人的事来，就说咱压根就没出门。前边是个三岔路口，往南拐个弯，打亮车灯回家，今天晚上不到我妈家里去了。”

刘超一听也对，就在前边的一个三岔口拐了弯，沿着一条只有王惠熟悉的路迷迷糊糊地回了县城。好在租住的这套房子周围的邻居不多，也大都睡觉了。两口子停好车，洗了手脸就心安理得地睡觉了。

第二天，刘超想起昨天晚上撞人的事，就去车的前边查看。还好，车左前灯外边的发动机罩上有几道不显眼的擦痕，就把车开回修理厂叫喷漆工人给补喷了一下……

刚修车回来，王惠就接到了娘家弟弟的电话，说爸爸昨天晚上骑了自行车掉到路边沟里淹死了……电话没接完，王惠瘫坐在沙发上几乎昏了过去，刘超也吓得一脸汗水。王惠清醒过来，哭得死去活来。

刘超帮王惠擦着泪水，劝慰着：“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咱们千万不要露了风声，交警大队知道了实际情况，我是要被枪毙的。”

王惠抽泣着：“以后……以后我妈妈……和……和我爷爷奶奶……我弟弟的生活……问题怎么办？我爸爸这一……一……死，我家里不……不就等于塌天了？……”

刘超说：“等咱们有了钱，把你家里的事情都担起来不就完事了。事已至此，你说还有什么好办法？闭了嘴，这个事情只有咱俩知道就行了。”

王惠不吱声了，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昧着良心把这件事埋在心里。

当天，两口子坐公共汽车去了王惠家。一进门，王惠看到父亲的遗体，立即肝肠寸断：“我的爸呀，还没有享受我当闺女的福就死了，我真的对不起你呀……”

刘超恭恭敬敬的在岳父的遗体前鞠了三个躬，说：“爸，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吧。”

当天下午，刘超在王惠的陪同下，走进了交警大队的大门。等待他的必然是法律的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