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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长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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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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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不作客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农村人缺吃少穿,但人们也还有偶尔改善的机会,那就是男社员凑份子聚餐,女眷们走亲戚。那时的家庭孩子多,没有带着一大群孩子走亲戚的道理,多半都是家庭主妇单独去,最多带上年龄最小的孩子同行。我的邻居、族亲,一年总有几次应邀到亲戚家作客,他们家也总要来几次客。可是,我母亲却从来不肯作客,也轻易不请客,有时候,亲戚上门来请,死拖硬拽,母亲就是不肯去。我们兄妹都觉得脸上无光。

“你看我这个样子,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到人家去会给你爸丢脸面的。”没人时,我们劝妈妈也别太固执,妈妈总是这样解释。是的,父亲去世了,妈妈领着我们兄妹四个过日子,全部精力都用来填四张小嘴,还硬撑着让我在镇上寄宿读初中。日子过得太紧巴,父亲去世后她就没有添过一件新衣。没有新衣怎么作客呢?快过年了,我暗暗攒下一笔钱,给妈妈买了一件紫红色的卫生衣,想着妈妈穿在身上作客该有多美,有多挣面子,心里乐滋滋的。星期六回到家,我高高兴兴把新卫生衣捧到妈妈面前,说这是为她作客买的。

“谁叫你买的!作什么客!给我去退掉!!”

想不到妈妈勃然大怒,一个巴掌扇过来。妈妈没多少文化,又常生病,实际上是我这个初中生当家,妈妈对我从来都是很依从的,这一巴掌大出我的意外。我委屈极了,含着泪爬上床蒙头装睡。到底是十几岁的孩子,一会儿就忘了那一巴掌,真的朦胧入睡了。

忽然,透过妈妈和我们一起用玉米杆编成的隔墙,我听到妈妈在堂屋啜泣,旁边有邻居在解劝。

“孩子给你买件新衣服,好走走亲戚,也是一片孝心,别气了。”

“我穿了新衣服去走亲戚,后面还要办菜还请人家,我这四个孩子吃什么呀!穿什么呀!”说着,妈妈哇的哭出声来。原来,妈妈不作客是为了我们兄妹!我的泪水像泉水一样涌出来,赶忙紧紧咬住被角。

邻居走了。煤油灯下,妈妈一边招呼弟妹们吃晚饭,一边给我盛了一碗红薯稀饭,加上咸菜,端到床边,叮嘱我趁热快吃。我脸上泪痕未干,喉咙里还在抽咽,哪好意思马上就吃饭,掀起被角遮住脸,假装没看见也没听见。妈妈见我不理,转身料理猪圈鸡窝去了。妈妈一直是这样,我们兄妹都吃完了,她才呼啦啦把锅里碗里剩的都吃个精光。

等我下一次从学校回来,桌子上整齐地排放着四双已经缝好的簇新的鞋面子:三双黑西贡尼的,是我和两个弟弟的;一双红绸缎的,妈妈还亲手绣上了美丽的花,是小妹妹的。旁边是没有纳完的鞋底。妈妈七月初七出生,是村子里人人尽夸的巧手,从出世的婴儿服到上学的学生装,都是妈妈亲手给我们缝制。邻居们缝衣做鞋,都夹着布料来找她裁剪,她总是马上放下手里的活,有求必应,分文不取。有说有笑地量呀,画呀,剪呀,忙乎一阵,高高兴兴在道谢声里把求助的邻居送走,临别还关照一句:“下次要裁什么尽管来。”父亲去世以后,家里日子虽艰难,但妈妈拆旧改新,总是把我们兄妹拾掇得衣冠整齐。特别是每逢新年,总要给我们每人缝一双新鞋。缝新鞋要买鞋面布,因为离镇十几里路,妈妈走不动,又舍不得浪工,很少到镇上去,家里缺什么都是我从镇上买了带回来,所以家里不多的余钱,都在我这里,买鞋面布绕不开我,但这回买鞋面布我一无所知。妈妈怎么有钱买鞋面布的?我赶忙去寻找我给妈妈买的那件卫生衣。穷人家就那么点家当,我很快把家里翻了个遍,那件卫生衣,那件我惦记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紫红色的新卫生衣,再也找不着了。

这个新年,我和三个弟妹又都穿上了新鞋。特别是刚跨进5岁的妹妹,欢天喜地地到处串,见人就伸出她的小脚,显摆她的红绸缎绣花鞋。妈妈身上,还是那件她和父亲成亲时自己缝制、已经过了不知多少个新年的棉袄。妈妈还是没有出去作客,我们家也还是没有请客。守岁这天,妈妈把过年分到的一斤四两肉烧得香喷喷的,让我和弟妹们吃了,她自己只啃了块骨头。邻居家的小孩听说我们吃上肉,都很羡慕。原来,他们家分到的肉守岁都没舍得吃,要留着正月里请客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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