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秦长元的头像

秦长元

网站用户

散文
202307/08
分享

饶大嫂

那天,在成都的妻子打电话来,叫我拿两百元钱,去看看饶大嫂。

饶大嫂与我同一个生产队,她老公是我父亲前妻的儿子,我叫他大哥,他死了十来年。

“为什么要去看饶大嫂?”

我在电话里反问了一句。

妻子便给我说了情况。

原来,在今天上午,她在与堂侄媳妇视频时,看见饶大嫂在那里。

不过,饶大嫂整个人瘦得变了形,我妻子惊问这是怎么回事?

堂侄媳告诉她,饶大嫂得了癌症,已是晚期。他们逮了个鸭子给饶大嫂炖着吃。

饶大嫂便割了几斤肉来回礼,她走到堂侄媳这里来,却是走不回房粗糙了,便请我堂侄用电瓶送她回去。

其实,饶大嫂与我堂侄家,只隔着一口堰塘,回去的路还没一百米。

从这可看出,饶大嫂的病真的是很严重了。

我听了后,心里很是同情饶大嫂,觉得理应去看看。

且不说是自己的嫂子,就是一个队的人,得了重病,也得去看看的。

我吃过晚饭,骑着电瓶车来到了饶大嫂家。

从我家到饶大嫂家也不远,可能有三百多米。

饶大嫂住的是石头房子,有三间,修的时间有些久,看起来有些灰暗,显得陈旧而颓败。

屋前的石阶,好像是由乱石铺砌而成,也许是长年踩踏,本来齐整的石头,被踩成碎石了。

毕竟任何事物,都经受不住时间的消磨。

就像这饶大嫂,之前是很精悍的一个人,现在,年岁大了,在加以病魔的摧残,已不像一个人了。

我将电瓶车靠在公路上,沿着乱石铺砌的石阶走上去。

屋子里黑咕隆冬的。

“这个饶大嫂,连个灯都不开,这么节约干什么啊?”

我在心里嘀咕道。

像饶大嫂这样七八十岁的老人,他们都很节约,就像大家说的,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来花。

随即我想到,饶大嫂病得这么重,应该是躺在床上的,我便往屋子里走去。

这时,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我不由得用手捂住了鼻子。

也是前来看望饶大嫂,不然的话,我会返身回去,因为我真的受不了这气味。

我站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屋子的黑,讶然看见饶大嫂头枕着双手,趴在一块石板上。

“饶大嫂!”

我低声叫道,怕的是惊倒了她。

瘦得只有骨架的饶大嫂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

就是这抬头的动作,她也是很艰难做出来的。

“哦,是幺叔啊!”

我真切地感受到饶大嫂说这么一句话,很是吃力。

“我来看看你。”

我点头答道,随即问,“饶大嫂,你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却爬在这里?”

我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我在煮稀饭!”

饶大嫂回了一句,那抬起的头又垂落到石板的手臂上。

我拿出两百元钱,递给饶大嫂道:“饶大嫂,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这两百元钱,你拿着买你喜欢吃的东西。”

饶大嫂摇了下头,说道:“幺叔,这钱我不能收,我收了不能回礼。”

在我们这里,有这样的风俗,凡是生病的人,收了别人的礼物,是要请送礼的人吃一顿饭,以表示谢意。

饶大嫂病成这样,连举手投足都很吃力,又怎么能张罗酒席来回礼呢?

也许有人会说,饶大嫂不能回礼,他的儿女可以替她回礼的啊?

这话说的没错。

饶大嫂并非孤寡老人,她有两个儿子,只是提到她的两个儿子,却真是让人无语。

她的大儿子娶了本队我族兄的女儿,也是我的侄女。我这侄女性格不大好。之前有人向本队另一青年提亲,那青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是娶了她,怕是地母龙神都不会安宁。

这青年倒是看得很准的。

其实,都是一个队的,两家只隔着一块田,从小到大,天天都见面,对方是怎么个人,自然很了解的了。

我这侄女嫁给饶大嫂大儿后,倒是印证了本队那青年说的话。

我这侄女跟饶大嫂的关系,势同水火,或者可以说跟仇人一样。

也许大家以为,自古以来,婆媳关系都难处。大家平时最爱问的一个问题,假如媳妇和老娘掉进河里,你先救谁?

这个问题既印证了婆媳关系难处,又说明了当儿子的夹在婆媳之间,在夹缝中生活的艰难。

在人们的印象中,一般认为婆婆是强势的一方。

比如说,汉乐府《孔雀东南飞》中的那个婆婆,一手导演了这一出悲剧,就是在我们队,有婆婆把儿媳拍撵走了的,结果,她这儿子再也没娶到媳妇,也就是说打了一辈子光棍。

不过,现在婆媳关系却是倒过来了,婆婆不再是强势的一方,而是弱势的一方。

饶大嫂就是这样的。

她的大儿媳总是对人说饶大嫂偏心小儿子,把钱给了小儿子,他们却是什么都没得到。

我们队的人,私下里都在谈论这件事,觉得饶大嫂六七十岁的老人,每年种的包谷,红苕,谷子,花生,豆子,就算全部拿来卖了,能卖得了几个钱?除了她一年吃的,还能剩几个?

也正因为找不着钱,饶大嫂赶场,十里来路,都是走路,就连两块钱的客车费也舍不得,更别说像那些年轻人,花十块钱坐摩托,直接坐到家了。

我有时开车,路上遇到饶大嫂,便会停下车,搭她一程,她下车后,总是会不住地向我道谢,我向她摇头,说一家人不用说谢。

可以说,饶大嫂的大儿媳,故意找了这么一个理由,为的是让本队的人不会说她,而是责怪饶大嫂。

她也许没想到,大家心里都有一面明镜,倒底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明亮着呢。

饶大嫂的小儿子在成都皮鞋厂上班,结婚后,生了一个女儿。夫妻闹到了离婚的境地,也是他们女儿说,他们要是离了婚,她就出去乱来,夫妻俩这才没离。

她这小儿子,只有过年才回来几天,平时是不会回来的。

所以说,饶大嫂平常时候,就跟个孤老婆子一样,即便她查出得了癌症,也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同队的人见了,都摇头叹息,说我们队的老人中,饶大嫂是最凄苦的一个。

“饶大嫂,我这只是表示我的一点心意,谁还要你回礼?”

说罢,我把那两百元钱硬塞进了饶大嫂的兜里,饶大嫂只是不住地说:“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我笑了笑,对饶大嫂说道:“这有什么不好的?别说你是我大嫂,哪怕是我们一队的人,我也应该表示表示心意的。”

这时,我算是看望了饶大嫂,应该离开了,因为这屋子浓浓的臭味,让我着实呆不下去。

只是我看见饶大嫂孤凄哀苦的样子,我的同情心泛滥开来,认为就这样离开,有些冷漠,怎么也该说些宽慰饶大嫂的话,这样才会安心一些。

“饶大嫂,你还是到大医院去看看吧?找专家门诊,只要把病认到了,就能药到病除。”

我对饶大嫂说道。

“幺叔,没用的了。我得了两种癌症,吃什么药都没用的。”

饶大嫂摇着头道,一脸绝望的神情。

我吃了一惊,饶大嫂是怎么知道她得了癌症的?按理说,医生是不会告诉病人的,因为病人在知道得了绝症后,精神就会崩溃,会加速病人死亡的。医生只会告诉病人的家属,而饶大嫂的家属,只有她的大儿媳妇。

饶大嫂的大儿媳妇为何要向饶大嫂说呢?很明显,就是为了让饶大嫂知道病情后,能早点死。

有人可能会说,饶大嫂大儿媳不会这么狠心吧?这只能说,这些人很善良,他们看别人时,也是以善良的眼光去看的。

我见饶大嫂已知道了她的病情,如果再给她说能治好病这些话,不是苍白无力,而纯粹就是在骗她,这也就显示出我的虚伪。

我想了想,对饶大嫂说道:“你现在要是觉得痛,就叫你大儿媳给你买止痛药,如果止痛药不行,可以买杜冷丁,主要把痛止住。另外,你还可以住院,那样会少受些罪。”

“幺叔,谢谢你的关心!我这病没治的了,不用花那些冤枉钱。”

饶大嫂在说完这话后,那张脸已是一片死寂之色。

“饶大嫂,你可别心疼钱,不管怎么样,你要尽量让自己少受些痛苦才是。”

饶大嫂听了这么话,没再说什么,我知道,她肯定是不会照我说的那么去做,除了舍不得钱,还有就是,没人送她去医院的啊!

想到这里,我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此时的我,不知该怎么安慰饶大嫂的了,好像任何语言都是那么地苍白无力,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的目光落到一个小小的电饭煲上,便问道:“饶大嫂,你是用这个煮饭的吗?”

“我用它熬点粥喝,干饭我吃不下去。”

饶大嫂回答道。

我没想到饶大嫂病成这样,还要自己煮饭来吃,她不是还有大儿媳在家吗?

“你怎么不让你大儿媳煮饭给你吃?”

我问了一句。

饶大嫂摇了摇头,显得很是无奈:“她吃的是干饭,我吃不下。”

“她可以专门给你煮稀饭啊!”

在我想来,不管婆媳关系在差,可婆婆得了绝症,时日不多,在这段时间,怎么也应该好好服侍才是。

饶大嫂没答我的话,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想看看饶大嫂的稀饭煮得怎么样了,便揭开了电饭煲,看见里面的米与水冷冰冰的。

“饶大嫂,你没按开关吧?”

“停电了。”

我眨巴了两下眼,觉得我到饶大嫂这里来时都还有电,莫非在我来的路上,电就停了。

在乡村,停电是常见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停电了。

我这时也才明白过来,饶大嫂家黑咕隆冬的,原来是停电了。

我对饶大嫂说了句好好养病这话后,便走了出来。

饶大嫂却是不住地对我说谢谢。

我骑着电瓶车走了没多远,看见路两旁的人家都亮着灯,心里想,电来了。

我想去告诉饶大嫂,便又骑到了饶大嫂家。

饶大嫂家仍是黑咕隆冬的。

“饶大嫂,来电了。”

我对屋子里的饶大嫂说道,

饶大嫂拉了拉电灯开关,回道:“没有电啊!”

“饶大嫂,他们都有电,只有你没有电,应该是人铁电费用完了。你的电费卡放在哪里的,我跟你在电闸那里刷一下,里面还有五元钱可用。”

饶大嫂听我这么一说,缓缓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往另外一间房子走去。

我生怕饶大嫂会摔倒,紧跟在她的身后。

饶大嫂找到电费卡,拿给我,说道:“幺叔,麻烦你跟我刷一下。”

我问清了电闸的位置,把电费卡刷了一下,饶大嫂家立马亮了起来。

我在把电费卡拿给饶大嫂时,对她说道:“饶大嫂,你明天叫你大儿媳给你充电费,在公社就能充的。”

这时,饶大嫂脸上显露出难为情的神色,对我说道:“幺叔,我走不得路了,那麻烦你给我去充一百块钱的电。”

我知道,饶大嫂这是宁肯求别人,也不会求她的大儿媳,看来她与她大儿媳的关系,永远都搞不好的了。

想到这里,我真的很同情饶大嫂。

我们队离公社只有三四里,我骑着电瓶车,很快便帮饶大嫂充好了电费。

我帮饶大嫂刷了电费卡,就在我把电费卡拿给饶大嫂时,她的大儿媳坐着三轮车经过这里。

我本想对饶大嫂的大儿媳说两句话,谁知饶大嫂大儿媳把头扭向另一个方向,就像没看见我似的。

再则说,那三轮车开得飞快,一下子便过去了,我即便想给饶大嫂大儿媳说话,也没时间。

当然,饶大嫂大儿媳离这里不远,我没去找她,怕的是自讨没趣,毕竟饶大嫂跟她大儿媳关系搞得这么僵,并非一朝一夕,而应该有几十年的时间,正如古人所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凭三言两语就让她们婆媳关系变好,未免太天真了。

第二天是中秋节,这是我国的传统节日,是阖家团聚的日子,对饶大嫂来说,她只能孤零零地过这个节日。

这天傍晚,我听到下面传来鞭炮声,随即我看见有人往下面跑去,我问他们,他们说,饶大嫂死了。

我愣在了当地。

我昨天去看望饶大嫂时,她的精神状态是很不好,可怎么也不至于只能活一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呢?

过了一会儿,我的脑海里冒出两个字:“饶大嫂吃了药!”

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对饶大嫂来说,她活得这么痛苦,而且是一点儿指望都没有,死倒是她最好的解脱。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发出一声深沉的喟叹:卑微的人生啊!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