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园

一

在《不存在的骑士》里，不能睡眠的阿季卢尔福对人类的睡眠十分好奇。他一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使人们闭上眼睛，失去自我感觉，沉入数小时的时间空洞之中，然后醒过来，找回与从前相同的自我，重新接起自己的生命之绳。

这种类似形而上学的问题，我本来并不感兴趣，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我至今也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一场梦，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如果是梦，在此之前我的梦就已经全部做光，不可能再做梦。而且时间空洞长达六天，我的生命之绳重新接起的位置明显不对。如果不是梦，那一切又太过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我刻意保留的证据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一切就像是不曾真实发生。

我也曾怀疑过，会不会是我遇到了“量子穿墙术”？根据量子力学的理论，人的波函数是弥散在整个宇宙空间中的，理论上我们可以随时出现在宇宙空间中的任何位置，包括其它星球。但是因为量子退相干，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极低，低到从宇宙大爆炸至今也不一定会发生一次。买饮料都从来没中过“再来壹瓶”的我，根本不相信自己会成为全宇宙有史以来最幸运的人。

有时我也在想，或许我现在仍然还处于睡眠的时间空洞中，我还没有找回与从前相同的自我，生命之绳其实还是断开的，我并不在与阿季卢尔福相同的世界里。但这只是一种类似哲学的猜测，我没有办法验证。而我始终相信霍金的观点，能最终解释世界的是科学，而不是哲学。所以我仍然非常困惑。

这件让我困惑的事情，发生在公元2010年，我过年回家的路上。当时我拖着行李箱一路狂奔，尤其是在一位老太太超过我之后，我跑的更加拼命，终于在火车即将启动时，成为最后一个上车的人。我很荣幸，这是我人生中少数几次挤进“最”的行列。

我累得大汗淋漓，因为我的行李箱虽然是空的，但却是铅做的。它空虚寂寞，总爱抓住每一寸与它有肌肤之亲的大地不放。这让我不堪重负，却又不能将之舍弃。因为行李箱虽然是空的，但行李箱本身并不是空的，空无一物的它能证明我并非空无一物。

春运的火车实在是炼狱一般的交通工具。各色的人极尽所能地扭曲着拥挤在一起，活生生一幅毕加索的《格尔尼卡》。尽管这样，只要你足够累，你还是能睡去。睡去不需要空间，不需要自由，睡在笼子里动弹不得的红彼得，一样可以做美猴王大闹天宫的梦。

但是我说过，我的梦已经做光了，我不会再做梦。没有梦的睡眠，思维上毫无知觉，包括对时间的感知。我感觉我只是闭了一下眼，等睁开时，可能一天就过去了。我拿出手机一看，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真的是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我听到列车员喊火车到站，于是奋力扭动身子，从一个明显比我的身体窄得多的缝里钻过去，拎起那只沉重不堪却又空空如也的箱子，跟着人群下了火车。

人多的时候，车站的出口根本不需要寻找，跟着人流走就是了。当时我突然想到，我好像从来没有第一个走下火车，从来没有走在人流的最前面，也从来没有第一个走出火车站。这川流的人群多数也都跟我一样，只能跟在别人的后面，可能永远也成不了最前面的那个第一，甚至都看不到那个第一。但一定会有人是那个第一。那个人究竟是怎样才成为第一的呢？为什么大多数人都成不了第一呢？

我又产生了另外一种想法，既然成不了走在最前面的第一，那我就停下来留在最后。最后一个也是第一，总之不能泯于众人。最好的与最坏的才能站在历史的龙辇上，中间的只能抬轿子。

但我最终并没有这么做。人潮汹涌，站立不动的树木容易被洪水冲断，随波逐流的野草反而不容易受伤害。

当我被人流裹挟着走出车站时，却非常惊讶。出站口只有一条路基很高的笔直公路，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地平线处。公路的左侧下面，是一望无际的水稻田。右侧下面，是各种形状诡异、光彩照人的琉璃柱子，像是抽象扭曲的少林寺塔林。除此之外，竟再无其它景物。

我以为自己下错了车站，急忙回头看去。但是车站上的牌子显示着我并没有错。

我感到很奇怪，什么时候把火车站改到了这么偏僻的地方？这里除了车站，什么建筑物都没有。而且，除了从车站里走出来的人外，什么人也都没有，简直就像是个荒凉的无人区。

我在车站前徘徊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然后我想，如果寻不到自己的方向，那就跟着人数最多的人群走。这样虽然方向上可能南辕北辙，但至少安全，不会是绝路。而且这里也只有一条路，大家其实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走。虽然前方看起来一无所有，但除了我，大家都毫不犹豫地一路向前。

现在想来，真是冥冥中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逼迫我远离人群，孑然独行。我随着人群往前走了才没几步，周围就突然下起了浓雾，所有的人迅速在我眼前消失。我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谁扔的烟雾弹，但随后发现其实是雾。这雾起的如此突兀，又如此之浓，伸手不见五指，周围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我害怕了起来，害怕会迷路，虽然我本来就不认识路。我急忙掉头往车站走去。奇怪的是，明明才离开火车站没几步，我却走了半天也始终都看不见车站的影子！

我开始焦急起来。路明明只有一条，方向只有两个，为什么我会始终回不去呢？而且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刚才有那么多人跟我一起走出了火车站，现在却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我越走越心惊，忍不住喊了声“有人吗”。过了半天，我才听到有人回应我。但那是我的回音，虽然听起来像是在远处有一个同样的我在同样惊慌地呼唤。这不应该！这里这么空旷，不应该有回音！

回音响过之后，周围更加寂静了，我的心跳声听起来都跟擂鼓一样。我仿佛失去了世界一般，看不见，听不见，也触摸不到任何的东西。我越想越害怕，总感觉背后有一个人一直跟着我。或者在前面离我极近的距离处，会突然出现一张惊悚的脸。我的心脏已经紧张到仿佛被人用力捏住一般，我感觉我就要晕过去。

突然，豁然开朗，我一步迈出了迷雾。

就像在浑浊的水里快要窒息时，一下子钻出了水面一样，我有一种极度舒畅的感觉。世界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地冲进我的眼睛，我感觉整个世界都仿佛变得开阔了！

我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世界，发现前面仍旧是那条公路。公路远处的右边有一把石椅。石椅再往前比较远的地方有一所房子。房子旁边有一棵树。树下有一个女孩和一只纯白色的狗。右侧公路的下面，仍然是我刚出火车站时，看到的那些奇怪的琉璃柱子。但是再往前，到那所房子的下面时，变成了一些奇怪的、像是倒扣在地上的贝壳似的建筑。而公路的左侧下面，仍旧是一望无际的水稻田，远处有一个农夫正在水稻田里劳作。而我的身后，是漫无边际的浓雾。这浓雾像高耸而又绵长的城墙一样，拦住了我的退路，让我没有办法再回到出发的地方。

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而且也别无选择，只好向着那个女孩走去。

女孩当时正在树下跟那只大狗玩耍，没有注意到我。她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五官极其标致，皮肤非常白润，美得就像是电脑特效做出来的。穿戴也是一身的白色，白色的草帽、白色的连衣裙、白色的丝袜、白色的凉鞋，连耳环都是白玉的。后来又从公路下面走上来一位中年妇女。当她们两个人看见我的时候，都是一脸的惊讶，仿佛看见了外星人。

我对她们的惊讶同样很惊讶，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这样。而且我还意识到一个问题，大冬天的她们竟然都穿着夏装，周围也一点冬天的痕迹都没有。但这些都不是我当时最关心的事，我最关心的是怎么回家。所以我问她们该怎么样去长途汽车站。没想到她们根本不知道长途汽车站是什么。我表示不相信，又不是住在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里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什么是长途汽车站。但看她们的表情怎么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甚至连那只狗都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又问火车站在哪儿，我该怎么回到火车站。她们也说不知道火车站是什么。我更加不信了，住在火车站附近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是火车站。我觉得她们纯粹是在耍我，所以我打算另外想办法找路。

我溜达着四处看了一下，在这个像无人区一样的地方，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可以找，同样也没有别的人可以问路。最后我又回到了那所房子前。

那位中年妇女和女孩似乎都很关心我。中年妇女告诉我，这里有一位老师奶奶，她博学渊识，或许能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办法，只好半信半疑地等那位老师奶奶回来。期间那位中年妇女离开去了水稻田里。从她们的谈话中我得知，女孩叫净璃，那位中年妇女叫农民婆婆，那只狗叫白虎。而净璃告诉我，这个靠近火车站却又杳无人烟的地方叫琉璃园。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座城市附近有叫琉璃园的地方。但当时也没多想，毕竟我没有听说过的地方太多了，没有去过的地方更多。我那时为止的人生，就像是我刚刚离开的火车一样，被固定在了一条固定的铁轨上，我在铁轨的一头毫无察觉地虚耗着青春，然后又在另一头父母渐白的头发上，找到了那些被我浪费的时光。

我等了没多久，一位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的老奶奶走了过来。那只大狗见到老奶奶后立刻冲了上去围着她撒欢。老奶奶见到我后同样非常惊讶。我也同样惊讶于她的惊讶，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见了我都像是见了外星人一样。

这位老师奶奶把我请进了屋里，但是博学渊识的她也说不知道什么是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一人道虚，千人传实，我有点相信她们说的了。但我始终不明白，她们明明就住在火车站附近，怎么会不知道什么是火车站呢？难道是火车站刚刚建成，所以她们不知道？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就算没见过火车站，也不应该不知道。而且这里离火车站又不远，修建火车站那么大的工程，她们怎么会不知道？

交谈中，老师奶奶得知我是要坐车回家。她告诉我，这里有坐车的地方，但不知道是不是我所说的车站。我很高兴，急忙问在哪里，怎么去。老师奶奶于是让净璃领我过去。

净璃领着我来到了公路边的那把石椅跟前，告诉我太阳下山时，会有车来到这里。

我们在等车时，公路下面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净璃称呼他为水果大叔。这位水果大叔见到我后同样非常惊讶。但是我已经不惊讶了，只是感到好奇。

我问净璃车是去哪里的。净璃说不知道。水果大叔说他们从来没有坐过那辆车。

我越来越感觉到他们这些人都很古怪，甚至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骗子。但又感觉他们都不像是坏人，老师奶奶慈祥，农民婆婆和蔼，水果大叔热情，净璃天真无邪，而且美得不像是人类。

太阳接触到地平线时，一辆公交车从浓雾中驶了出来。净璃指着公交车问我那是不是我说的火车。我说不是，那是公交车。

公交车行驶到石椅旁时停了下来，然后车门自动打开。我惊奇地发现这辆车竟然空无一人，连司机都没有。我好奇地踏上公交车，问怎么没有司机。

净璃和水果大叔竟然都问司机是什么。

我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外星人了。当然以外星人的角度来看，我才是外星人，怪不得他们都那样看我。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车门突然关上了，然后车自己开动了起来。我大惊失色，急忙去开门，但却死活都打不开！

净璃在车外面说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车要出发了。

我恐慌起来，鬼才知道这辆又掉头驶进迷雾中的幽灵车会开到什么地方去！而且我那笨重的行李箱竟然也出现在了车上。我清楚地记得上车的时候并没有拎着它。我试图控制公交车，但是完全没用。我最终无计可施，只能坐下来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下一站的到来。然后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我拼命抵抗，想要保持清醒。我害怕会坐过站，虽然我完全不知道下一站是哪，但是不知道才更害怕。只是困意是人类最强的本能欲望，远在饥渴之上，远在所有的欲望之上，并且还将是人类最终的欲望，所以我败下阵来……

二

睡眠，这件让阿季卢尔福无限渴望的事情，却总是给我带来痛苦，并且还浪费了我至少三分之一的人生。然后我为了讨回这浪费掉的三分之一，又耗费了三分之二。

我被一个温柔而甜美的声音唤醒。可惜我的梦已经全部做光，否则我一定会伴随着这天籁一般的声音，梦到一个为我歌唱的女神，她的声音如此甜美迷人，以至于我可以迷醉地睡去，并且会在睡梦中，梦到一个为我歌唱天籁之音的女神，这个女神甜美的声音可以让我迷醉地睡去，并且会梦到声音甜美的女神，然后就这样一直梦下去，直到我在地狱中甜美地醒来，而地藏王菩萨早已经成佛。

脖子的酸痛破灭了我的幻想，这是睡眠带给我的又一次痛苦。我发现叫醒我的竟然是车外的净璃。我疑惑地走下车，发现我又回来了。

我问净璃车怎么又开回来了。净璃说每天太阳下山的时候车都会来。我看了看只露了一点额头的太阳，说不会已经过了一天了吧。净璃嗯了一声。然后我回头看她，发现她正对我微笑。

不知道是柔情的夕阳为她的笑容增添了光辉，还是她的微笑为夕阳渲染了色彩，总之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一笑万古春，一顾倾人城。仿佛一道温柔的闪电吻醒了一朵沉睡的莲，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世界竟然如此美丽！

公交车突然启动，掉头驶向了迷雾。净璃说太阳已经下山了，车要走了。

我望着远处血染的残霞，心想又一天的人生就这么毫无察觉地白白浪费了。爱因斯胆是正确的，不同的参考系时间是不同的，这一天对我来说只不过是睁瞑一瞬，仿佛这一天的时间根本没有存在过，但日月星辰却已历经了一次轮回。

净璃邀请我留下来做客。我虽然着急回家，但还是答应了。毕竟我也无路可走，而且我十分愿意跟净璃待在一起。

净璃说马上到吃饭的时间了，要带我去吃饭。然后我跟着她一起走下公路。

公路下面是一些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小路两旁还是那些奇形怪状的琉璃柱子，高矮不一，排列散乱，有的像扭曲的佛塔，有的像变异的神像，有的像超现实的墓碑，整体上给人一种诡异庄严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却又感觉到很美。

我问净璃这些柱子是什么。她摇摇头说不知道。

再往前，快到老师奶奶的房子脚下时，就没有琉璃柱子了，而是像罩在地上的巨大贝壳一样的房子。这些奇怪的房子全都四面有窗，而且都不高，估计也就两米左右，窗户仅仅比地面高出了一点点，看上去很有童话的感觉。

我问净璃为什么这些房子都要建成贝壳的形状。

净璃说这本来就是用贝壳做的。

我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贝壳，而且这里也不靠海。

净璃微笑着说这里有海，还说明天带我去海里玩。

我很迷惑，我的地理学得很好，这是一个内陆城市，离海很遥远。

净璃将我领到了最大的一座贝壳房子前。房子前有一个蘑菇状的桌子，桌子上摆着各种食物，但都是蔬菜和水果，没有肉食。周围坐了一圈人，有老师奶奶、水果大叔、农民婆婆、在水稻田里劳作的那位农民，还有一位并没有见过的大概三十多岁的漂亮大姐，大家都坐在蘑菇状的凳子上，当然那条叫白虎的大狗也在，它也坐在凳子上。

净璃介绍我和大家认识，那位在水稻田里劳作的中年农民叫农民伯伯，漂亮大姐叫花大婶。我告诉他们我的名字叫落尘。

太阳早已经下山，天很快就黑了下来。而那些蘑菇状的凳子和那个巨大的蘑菇桌子，还有其它的一些东西，都开始散发出五颜六色的亮丽荧光，映的周围美轮美奂的如同仙境。

我问这些桌子和凳子不会是真的蘑菇吧。净璃微笑着说对。我不禁感叹这个地方真神奇。

吃饭的时候，花大婶递给我一个用花朵做的杯子，里面盛着一种晶莹剔透的液体。花大婶告诉我，这是鹊桥露，可以让任何食物都变成你最喜欢的味道。

我不太相信有这么厉害的东西，但还是尝了一口，入口后立刻有一种感觉遍布全身，我知道这是幸福的味道！这不是一种比喻，而是真的将“幸福”这种抽象的概念具象化的味道，虽然没有人告诉我，但这味道里本身就有名字，我咽下去的一瞬间就知道这种味道就叫幸福。

而这味道如此幸福，以至于我忧郁地想要哭。

吃完饭后，老师奶奶对净璃说该去摘星星了。我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但是净璃听到后离开桌子走到了一处空地上，然后让我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净璃仰望着漫天繁星张开了双臂，然后，从她的后背上匪夷所思地长出了洁白的、散发着淡淡光芒的翅膀！

虽然我已经感觉到了这个地方的奇怪，但一切都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但现在发生的事情就太天方夜谭了！我瞠目结舌地站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净璃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震惊，她扇动翅膀飞上了夜空，然后不可思议地从天上摘了一颗星星飞了下来！

我急忙跑过去看净璃捧在手里的星星，发现这竟然是封装在水晶球里的一颗台球大小的恒星！而且这颗迷你恒星跟太阳非常像，简直就像是一颗微缩的太阳！

净璃将这颗微缩“太阳”送给了老师奶奶。老师奶奶接过之后说了几句话就回家了。我听完才明白，原来他们是要用这些神奇的星星当灯用。

净璃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去摘星星。

我说我可长不出翅膀来。

净璃说白虎可以带我飞上天。

一直趴在蘑菇下面的白虎，听见后立刻来了精神，站起来摇着尾巴兴奋地跑了过来，冲着我汪汪叫了两声，然后闭上眼睛，全身紧绷着开始憋劲，然后嘭地一声，从它的后背上射出一对长长的翅膀！

净璃微笑着说：“现在我们可以一起去摘星星了！”

我很害怕，问安不安全，会不会掉下来。

净璃微笑着说不会，白虎经常带大家飞天。

飞天！这是人类千年以来的梦想，是人类对摆脱大地束缚的强烈渴望，是人类对天空无限的极致追求！而人类耗费数千年漫长时光才不完全实现的梦想，在这里靠一只狗就轻而易举地实现。

但面对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却犹豫不决。因为我恐高。

当我脚踏大地，仰望天空，我就会有着一飞冲天的强烈欲望。我曾无数次像腾飞的鸟儿一样冲向天空，但每一次都被这该死的大地轻而易举地拽了回来。作为报复，我曾怒发冲冠地拿着刀拼命地劈砍大地，即使不能将大地碎尸万段，也至少要砍断它绑在我身上的锁链。后来我真的砍断了，我腾空而起，却突然感觉到无比晕眩。我发现天空竟然不是美丽的蓝色，而是深渊一样的黑色，我感觉我不是向上飞，而是向着深渊下坠。我吓得要死，急忙抓住大地甩向我的锁链，重新把自己绑住。大地虽然囚禁我，却不会像深渊一样吞噬我，所以我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尝试飞行。但是天空的无限和那些自由的鸟儿总是诱惑着我，甚至群星和月亮，都总是不停地对我暗送秋波，不断地勾引着我。所以后来，我连头都不敢轻易抬了，只低头看着脚下，或者偶尔看看远方的地平线。

但是我始终敬佩那些仰望星空的人，像莱特兄弟，像霍金，他们是英勇的战士，既要同大地搏斗，又要同带着假面的深渊交锋。

净璃见我一直犹豫不决，于是牵起我的手，带着我脱离了地面。白虎则飞起来从下面托住我。净璃对我微微一笑，松开我的手，轻盈地飞向了更高的天空。白虎也带着我追了上去。

我仿佛看到大地的锁链，像消融的冰一样溶解蒸发，也仿佛看到了天空的深渊被群星填平，变成了风平浪静的星辰海洋。但尽管这样，我仍然心有余悸，我双臂紧紧抱住白虎的身体，双腿也紧紧夹住，生怕稍有不慎就摔下去粉身碎骨。

净璃似乎能感觉得到我的恐慌，时不时地对我回眸一笑。她的笑容总是能像镇静剂一样，让我加速的心跳平缓下来。我们就这样像云一样，轻盈地飞向星辰大海。

我们先飞到了月亮边上。月亮的模样跟真实的月亮一模一样，只是也被微缩了，只有大概两米的直径，但它的光芒不是反射的，而是自己散发的。

然后我们飞过月亮，飞向更高的天空，那里是群星漂浮的地方。

等飞近后，我发现这里的漫天星辰竟然全都是一颗颗的微缩恒星，而且颜色各异，既有像太阳一样的黄色主序星，又有像天狼星一样的蓝白色主序星，还有红巨星、红超巨星等等。大小也各不一样，小的比鹌鹑蛋还小，大的甚至能有一米多的直径。

净璃问我想要摘哪颗星星。

我对星宿和星座并不了解，只能认出北斗星和猎户座。但是现在因为我们身处其中的缘故，猎户座我也认不出来了，只能辨认出北斗七星。于是我指了指北斗七星说我们就去摘那几颗吧。

我们首先飞到了北斗一天枢星跟前，这是一颗散发着橙色光芒的很大的星星，起码比篮球要大，也非常亮，比净璃送给老师奶奶的那颗黄色恒星要亮得多。

净璃说这颗太大了，我们去下一颗吧。

然后我们飞到了北斗二天璇星跟前，这是一颗白色的星星，大小接近我的拳头，也比送给老师奶奶的那颗要亮一些。净璃双手捧了过去，然后在她左右手心里，各隐现出了一个半圆的水晶罩，然后两个水晶罩无缝合拢在一起，将天璇星包裹在了里面。净璃捧着天璇星送到我面前。我兴奋地拿起，望着里面原本应该比我们脚下的世界大几千万倍的恒星，有了一种自己像造物主一样至高无上的错觉。

净璃又领着我飞到了北斗三天玑星旁边，这颗星星的大小跟北斗二差不多，颜色也接近，但是这颗星星在旋转。净璃用同样的方法将天玑星装进了水晶罩里，然后我们一起飞回了地面。

净璃将一颗星星送给了农民伯伯和农民婆婆，另一颗送给了花大婶和水果大叔，他们拿到星星后就回家了。然后净璃要领我去她那里。

我问净璃自己怎么没有星星。她说不需要，晚上会有朋友来帮忙为她照明。

净璃的贝壳房子比较小，因为形状的原因，门并不垂直于地面，而是有比较大角度的后倾。我们走到门前时，房门自动向上打开。我往里一看，发现房门要高于屋内地板大概一米的距离，而门口处飘着一团夜光的像云又像棉花的东西。净璃迈步踩到了这团“棉花”上，我也手抓着门框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感觉很有弹性，但又不会让你站立不稳。确定安全后我松开了手，然后“棉花”带着我们降落到了屋内的地板上。我问这是什么。净璃说这是云。

屋内很宽敞，里面也漂浮着几朵夜光云，有大有小，大的跟床一样，小的跟凳子差不多。另外还有一张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蘑菇桌子，桌子旁漂浮着一朵跟凳子差不多大小的云。墙壁上还有花藤做的书柜，上面摆着许多书，但因为光线比较暗，看不清是什么书。

有几只萤火虫飞了进来。我高兴坏了，指着萤火虫喊了起来。毕竟如今想见到萤火虫实在太难了，我从小到大也只见过一次。但是我高兴的太早了，后面又有大批的萤火虫像蜂群一样飞了进来，房间内瞬间明亮了起来。这群黑夜的精灵像漫天的群星一样在房间里飞舞盘旋，荧亮的光芒照的整个房间美轮美奂，宛如人间仙境。

我问净璃，她说的朋友是不是就是这些萤火虫。

净璃微笑着说是。然后她开始随着纷飞的萤火虫翩翩起舞，脚尖甚至随着舞动开始脱离地面，浮在了空中。她那婀娜曼妙的身姿，宛如九天玄女下凡，一舞惊天倾城国，再舞动地落飞雁！

我看的如痴如醉，全身的血液都在激动地沸腾！而就在我最激动的时候，净璃的舞蹈却戛然而止。我像挨了一道闪电一样愣了很久。

睡觉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朵跟床一样大的夜光云就是床，而且还可以分裂成两朵，一上一下的漂浮着，我睡在下面的那一朵上。这云床不仅非常有弹性，而且躺上去后还变成了完美符合人体工程学的形状，我舒服得如同解脱了肉体桎梏一般。净璃则轻轻地飞到了上面的云朵上。此时萤火虫开始纷纷飞离房间，净璃对着它们说了声谢谢。而房间内其它发光的物体也都逐渐暗淡了下来。

很快我就沉入了时间空洞中。

三

不会做梦的睡眠究竟是好还是坏呢？要知道我因此而失去了许多实现自己不能实现的愿望的机会，但是我也因此而避免了许多暗黑往事从坟墓里破棺而出。对于梦已经全部做光这件事，我总是很纠结。

早饭还是在昨天吃晚饭的那里吃，依旧是些蔬菜和水果，还有蜂蜜。但是只要有鹊桥露，你永远都不会厌食。

早餐过后，净璃说要带我去海里玩。

我很好奇，按照常理，这里绝对不可能有海，甚至连可以称得上是海的湖都没有。但是常理不是定理，经常有理并不代表一定有理，从来如此并不代表一定如此。这个地方就是如此。这里仿佛是一个回收站，回收着那些在概率上不为零，但是在你身上又从来不发生的事情。所以我相信这里有海，只是这里的海又会有什么神奇之处呢？

净璃领着我沿着公路，往与我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段距离后，在我们前面出现了一个圆形池塘，大概有几十米的直径。

我问净璃：“你说的海不会就是前面那个水塘吧？”

净璃微笑着说对。

虽然知道这个池塘有可能不是一个普通的池塘，但我还是忍不住说这怎么可能是海，这跟海比起来简直就是沧海一粟。

净璃微笑着说：“下面可辽阔着呢。”

我们走到池塘边时，池塘周围的景色引起了我的好奇！以池塘为圆心，目力所能及的地方，被均匀的分成了六个泾渭分明的扇形区域，我们右边的扇形区域是建筑区，就是那些贝壳房子和远处的琉璃柱子；建筑区右边，靠近池塘一端是沙漠，往远处就逐渐过渡成戈壁；沙漠和戈壁的右边是五颜六色的花田；花田右边，也就是我们的正对面，是硕果累累的果林；果林的右边，近处是草原，往远处逐渐过渡成森林；草原和森林的右边是水稻田，水稻田的右边就是我们所在的公路。公路并不是扇形，从池塘边看去，它两侧平行线的相交处，恰好就是浓雾形成的围墙的墙根底下。

净璃跳进了池塘里，然后不可思议地变成了美人鱼！

净璃微笑着对我说：“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说完便潜入了水里。

过了没多久，净璃坐在一个巨大的透明水母的顶上浮出了水面。她告诉我这是她的好朋友水月霞，它可以带我去海里玩。

水月霞像人一样挥动触手跟我打招呼，然后它如水晶般透明的头顶上，像潜艇一样打开了一个圆形的盖子，然后伸出长长的触手，将我卷起放进了它自己的身体里，然后合上盖子，带着我潜入了水底！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我们自以为站在井外面，常常嘲笑着井底之蛙。却没想到，我们也不过是被拘于一个更大的井里，对真正的海洋一无所知。

在水月霞带着我潜入水底的一刹那，我便被水底那波澜壮阔的情景给震撼住了！这是真的海洋！多得遮天蔽日的鱼群，华丽得流光溢彩的各种珊瑚和水母，散发着七彩光芒的鲸鱼和海豚等等，万类霜天竞自由。更神奇的是，你可以透过海面看到无边无际的蔚蓝天空，甚至还能透过蓝天看到遥远的恒星、星系、星系团，总之你的视线永无止境，永远可以看到比遥远更远的地方！

化身为美人鱼的净璃，此刻就仿佛是海洋公主一般，各种五颜六色的海洋动物围绕着她转圈、撒娇，她也开心地跟着它们嬉戏着。

突然，有一条大鲨鱼张着血盆大口从深海冲了上来！我大惊，急忙大喊着提醒净璃，并且让水月霞赶紧带净璃离开。然而，她们似乎都听不到我的声音。水月霞呆在原地无动于衷，净璃也仍旧和鱼儿们开心地玩着。

鲨鱼的速度非常快，眨眼间已经冲到了净璃跟前！我心急之下就想从水月霞体内钻出去救净璃。但出乎意料的是，净璃见到鲨鱼后不但没有恐慌，反而与鲨鱼来了一个拥抱。那只鲨鱼竟然也立起身子，张开自己的双鳍，与净璃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这是一条名叫“大灰宝”的鲨鱼，跟净璃和水月霞都是朋友。不一会儿又来了一条名叫“小灰宝”的鲨鱼，个头比大灰宝要小，但是鱼鳍比大灰宝的要长。

大灰宝和小灰宝要带着我们去找玄武爷爷。于是我们一起向着深不见底的海底游去。深海中本来是光线很暗的，可是这里的海底却长着许多能发出五颜六色光芒的美丽植物，它们的光芒，将周围照射的像是东海龙宫一样绚丽。然后一只个头比蓝鲸还要大的超大型海龟出现在我们面前，巨大的体型给我很强的压迫感。

净璃告诉我这个大海龟就是玄武爷爷，老师奶奶经常过来找他聊天。玄武爷爷正在酣然大睡，所以我们没有打扰他。净璃说要带我去一个叫娑婆园的奇怪的地方玩。我很好奇，在这么奇怪的琉璃园里，竟然还有让净璃觉得奇怪的地方，那得是多么奇怪的地方？

我们沿着起起伏伏的海底向前飞速游去。而这里的海底就像是长着五彩缤纷的海草的广袤草原，我有一种英雄骑马壮、骑马向沙场的豪迈之情。

这样的豪情曾经让我腰横剑，策烈马，龙驹飒沓如流星！但我可能跑错了方向，我没能找到草原和沙场，而是跑进了一片满是乱石和老鼠洞的戈壁滩，以至于我和我的马总是摔倒。好在我们都年轻抗摔，即使一次次摔倒，也都能像刘备和的卢一样重新站起来。但我的马后来被一滴水给淹死了，我因此不得不改骑自行车。骑自行车虽然环保健康，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骑马比。毕竟霍去病不可能蹬着自行车去追匈奴人，再好的自行车都不行。所以后来我所有的豪情，全都用来蹬自行车爬坡了。

我们飞驰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前面的海底上突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黑带，远看就像是逶迤在海底伺机攻击猎物的黑色巨蛇。我甚至想，那会不会就是令世界毁灭的尘世巨蟒？我感到恐惧，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净璃回答那是条海沟，娑婆园就在海沟的下面。

我们很快就来到了海沟旁边。我往下一看，海沟很窄，仿佛是大地的一条裂缝，但很深，深不见底，而且漆黑一片，没有丝毫光亮。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甚至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总感觉这无尽的黑暗之下，会隐藏着未知的恐怖生物，我甚至感觉到，这无尽的深渊仿佛有吸引力一般想把我吸下去。

净璃和水月霞似乎毫无畏惧，她们带着我向深渊深处潜下去。依靠着净璃和水月霞散发出的淡淡荧光，我看见了深渊两侧，向上迅速飞升的磷峋突兀的悬崖峭壁，而脚下依旧是无尽的黑暗，让人不寒而栗！我忍不住地想让净璃和水月霞带我回去，但我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我特别想知道到深渊的尽头会是什么。

不知道多久之后，下方无尽的黑暗中，出现了一条长无边际的白线。随着我们的下降，白线越来越粗、越来越亮，最后猛地一下，像爆炸一样豁然开朗！原来这个狭长的海沟下面竟然别有一番洞天！眼前广袤无垠的巨大隐秘空间让我震撼不已，但紧跟着就让我发现了更神奇的地方。水月霞带着我翻转了上下，跟净璃一起钻出了水面，而本该是在我们脚下的大地，现在却像天花板一样笼罩在了我们的头顶上！而且，“天花板”上居然还倒挂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纵横交错的街道！

净璃纵身一跃，仿佛鱼跃龙门一般跃出了水面，然后变成了天使的模样，扇动着翅膀悬浮在了半空中，接着从水月霞身体里把我拉了出来，带着我飞向了“天花板”。飞了没多高后突然重力转换，我感觉到我们由向着“天花板”飞变成了向着“天花板”降落。而原本的“天花板”此刻再次翻转，变成了我们脚下的大地，我们最终降落在了一条街道上。

落地后我抬头一看，景象完全倒了过来，现在反而是浩淼无垠的海水像云一样飘在了我们的头顶上方，而海底则变成了“天花板”，并且上面长满了无数倒挂着的、散发着白色光芒的曼陀罗华，一眼望去就仿佛是天花板上悬挂了无数白色吊灯。而“天花板”上有一条长长的黑色裂缝，那就是我们来时的那条海沟！

我再望向周围的街道和高楼大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是一座非常肮脏混乱的城市，到处都是垃圾和污水，连高楼大厦的墙壁上都满是污垢。但这里却没有人，只有跟真人一样栩栩如生的雕像，这么形容也不恰当，因为有很多雕像是死人。这些雕像似乎正在经历一场战乱，有的雕像是在做举枪射击的姿势，有的在放火，有的相互举刀劈砍，有的中枪倒地，有的被砍的肠子流了一地，有的被炸的四肢不全，还有在地上相互扭打撕咬的，有抱着装满金银珠宝的箱子仓皇逃窜的，有跪地求饶的，有抱头蜷缩在角落哭泣的，有正在砸街道两边窗户的，甚至还有当街强奸的……这些千姿百态的雕像太过逼真，以至于让我怀疑，他们根本就是被石化的真人！

与混乱凄惨的街道，以及街道两旁肮脏的建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街道尽头处，有一座金碧辉煌、巍峨壮观的宫殿。宫殿周围没有任何的污垢，也没有任何的雕像。我不由自主地向着那座宫殿走去。宫殿的台阶很高，而且是用闪耀着洁白光芒的玉砌成的，上面雕刻着张牙舞爪的龙。走上台阶后是高大的宫门，宫门两旁是盘着龙的粗大金柱。走进宫殿后是空旷的大殿，中央架着一口正在炖着肉的大锅。大锅非常大，像一个圆形的泳游池。大锅两旁是两排十字形木架，每个木架上都绑着一个人。这些人有的正在被剥皮挖肉、抽肠刮肚，有的血肉已经被剥的差不多了，正在被人敲骨吸髓。尽管这些人都只是些雕像，并无真正的血腥味，但我还是看得忍不住产生了一股恶心感，于是急忙走过大锅，向大殿深处走去。

大殿深处是一把高高在上、富丽堂皇的龙椅。龙椅上坐着一个龙首人身、穿龙袍、戴皇冠的雕像，雕像的双手双脚都被金色的锁链锁在了龙椅上。龙椅周围堆满了璀璨夺目的金银珠宝，甚至连雕像身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珠宝。雕像手里还各抓着一大块肉，嘴里也塞得满满的，但它却望着大殿的穹顶泪流满面。

龙椅下首左右两边各有一排坐着的雕像。其中一排坐着的是长着人头狐狸身子的异形生物，它们身上还穿着西服，打着领带，正襟危坐，一只爪子抓着一把草放在自己的嘴边，似乎是要吃的样子，但另外一只爪子却悄悄地往嘴里塞肉，同时还盯着大殿中央的大锅。而这些狐狸异形身边，都趴着一只长着狮子脑袋兔子身体的异形，它们头上还带着一顶制服帽，正趴在那里像狗啃骨头一样啃着一根胡萝卜。另一排坐着的是长着人身老鼠脑袋的异形，满身的珠光宝气，身体陷在椅子上。这些老鼠异形的身体都肥硕无比，满身的肥肉像是淤泥一样，从身上流下来覆盖住了椅子。它们一手拿着肉大快朵颐，另外一只手则搂着一个千娇百媚的美女。

这些雕像让我很不自在，所以我不想多待，转身离开。离开的时候却突然发现，那口大锅下燃烧的木柴，竟是一根根的白骨。

我十分不解，不知道如此美丽神奇的琉璃园下面，怎么会隐藏着这么恐怖的地方。

当我跟净璃走出宫殿时，发现头顶上方，水月霞的身边多了小灰宝和一只发着淡蓝色光芒的巨型水母，而且白虎竟然还坐在那只淡蓝色水母里面。

净璃高兴地对我说那是蓝月霞。然后水月霞和蓝月霞分别把我和白虎送回了水塘岸边。此时太阳快下山了，我对净璃说我想去公路上逛逛，看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净璃说陪我一起去。

我们一起来到了公路边的石椅旁，并肩坐着，看着夕阳快速地由金色变为红色，最后只剩下了血红的晚霞。不知道为什么，此情此景让我既感到忧伤，又感到满足，仿佛一个人历经无数次生关死劫，最后却活了一百多岁，既沧桑又庆幸。

公交车没有来，净璃说这是公交车第一次失约。

我又盯着残照坐了很久，然后站起身，向着雾墙走去。这雾是真的像围墙一样，界限分明。我在墙边犹豫了很久，然后深吸一口气，走进了迷雾当中。整个世界瞬间消失，吓得我赶紧退了出来。

夜幕急不可耐地从戴着假面的深渊里跳出来，给已经下山的太阳再狠狠地补上一脚，一直踩到不再漏出丝毫光芒。今天即将变成昨天了，而明天还不知道能不能变成今天。

四

没有梦的睡眠总觉得有缺憾，仿佛自己那段时间根本没有活着，总之是毫无意义。

我就这样从虚无的时间空洞中醒来，寻找晚上丢失的意义。当我走出房间的时候，蓦然发现，东南方的天空上竟然挂着一道彩虹，十分鲜艳亮丽。

净璃问我要不要到彩虹上去玩。

我喜出望外，问怎么上去，是不是还是骑白虎上去。

净璃说：“这次我们骑䑏疏和独角兽上去。”

这又是意外之喜，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独角兽！但我不知道䑏疏是什么，我问净璃。净璃回答是独角兽的哥哥。

吃过早饭，我就迫不及待地让净璃带我去看䑏疏和独角兽。净璃说它们就生活在那片草原和森林里。因为水稻田全是水，所以我们只能从右边绕过去。我们先穿过建筑区，然后向右穿过沙漠区，然后来到了花田，并看到花大婶正在花田里采蜜。

事实上也不是花大婶在采蜜，而是无数的蝴蝶和蜜蜂在帮她采。这里花的种类非常多，姹紫嫣红、姿态万千，而且飘荡着各种花香。蝴蝶的种类也非常多，千姿百态、五彩缤纷，看的人眼花缭乱。甚至连蜜蜂都是五颜六色，缤纷绚丽。蝴蝶们似乎是闻到了净璃身上馥郁的香气，纷纷绕着净璃飞舞，有些甚至还会停在净璃身上，让净璃看起来宛如花仙子。

我们在蝴蝶和蜜蜂的依依不舍中离开了花田，来到了水果大叔的果林。令我意外的是，这里竟然摆着刀枪剑戟等各种古代的冷兵器。我摩挲着这些冷兵器问水果大叔是不是都会使用。然而水果大叔并不知道兵器是什么，更不知道怎么用。我原本想告诉他，但想想还是算了。如果没有人知道怎么打开保险，那AK47也是一件杰出的艺术品。

告别水果大叔后，我们来到了水果林右边的草原。

净璃对着草原远处的树林呼唤䑏疏和独角兽。片刻之后，从树林里跑出来一大一小两匹纯白色的骏马，额头上各长着一只像玉一样晶莹剔透的螺旋角，不同的是大的那匹马的角是向上弯曲的，而小的那匹马的角是直向前的。

净璃说大的那匹是哥哥䑏疏，小的那匹是妹妹独角兽。

看着这两匹毛色和体型都完美无瑕的的骏马，我感慨万千。曾经我也是一名骑艺精湛的少年，梦想着能骑着我的马，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白马长枪飘如诗。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等找到草原，我的马就壮烈牺牲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骑过马，而是戴着马刺，手舞马鞭，骑着自行车，所向披靡于汽车拥堵的街口。

净璃轻飘飘地骑到了独角兽的背上。我则翻身上马，骑到了䑏疏的背上。这久违地感觉让我很兴奋，但是因为手里没有缰绳，也总感觉别扭。䑏疏和独角兽都从后背上长出洁白的翅膀，然后扇动着翅膀在草原上疾速奔跑了起来，并逐渐挣脱地面地束缚飞向了天空。

我们风驰电掣一般飞向了彩虹之巅。耳旁的风呼啸而过，洁白柔弱的云层也被我们一层层突破！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飞天。坐在飞机里的飞翔只是假象，因为有飞机机舱的阻隔，人其实离天空依旧遥远，并且除非是驾驶员，否则你不能掌握自己的方向。

䑏疏在彩虹上降落之后，我才知道这里的彩虹不只是一道光，而是实实在在的一座七彩光桥。

净璃从独角兽的背上下来，然后从彩虹上跳到了云彩上。云彩像蹦床一样将净璃弹起又落下。我也跳到了云彩上，然后跟净璃一起在云上又蹦又跳，一时间仿佛回到了童年一般，我们两个人玩得特别开心。

玩累了之后，我直接往云彩上一躺。云彩就像海绵一样吸干了我的疲惫，让我无比惬意。我就这样躺在云上，享受着清风微抚，望着更高处天空的云卷云舒。

蓦然间，我发现我来到这里之后，好像还从来没有见过鸟。我问躺在我旁边的净璃。净璃说这里当然有鸟，不过它们天天都跟凤凰在一起，很少到其它地方去。

我激动地一下子坐了起来，让净璃带我去看看。

我们骑上䑏疏和独角兽，像驾驶着歼10一样劈风斩云，向着戈壁滩的方向飞去。不知道是因为我们飞得太快，还是地面的曲率太大，感觉地面就像一个球一样在我们脚下快速转动，然后在我们前面出现了一座望不到顶峰的笔直高山。这座摩天立地的高山极其雄伟锋峥，简直就像是传说中作为天柱支撑天地的不周山。随着我们继续飞翔，在“不周山”前面又出现了一座比较矮小的山峰。

净璃说：“那座山的后面是梧桐树，凤凰它们就住在梧桐树上！”

我问是哪座山的后面。

净璃说只有一座山啊。

我说那不是有两座吗，一座矮的，一座像天柱一样看不到山顶的。

净璃微笑着说看不到顶的那不是山，那就是梧桐树。

我震惊地直接飙了一句脏话，简直不敢相信，前面的“不周山”竟然是一颗树！

我们飞临梧桐树前的山顶上方时，在山顶看到了一个古朴雅致的亭阁，而山后的梧桐树此时看起来就像是截断天地的一堵天墙。

我们飞到树前，沿着树干像火箭一样向上飞升，一直穿透了九层云之后，才终于看见了仿佛覆盖了半个地球的树冠。因为树冠太过巨大，穿梭其中就像是穿梭在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里。

飞了很久后，我们来到了一朵异常巨大的花前。净璃告诉我这是牛郎花。牛郎花的花瓣分了几十层，每层的颜色都各不相同，但都光彩艳丽，并且香气扑鼻。每层的各个花瓣上，都栖息了各种不同的鸟。远远看去，这朵巨大的牛郎花就仿佛是专让鸟儿们栖息的一座巨大城堡！

净璃对着牛郎花呼唤了一声，凤凰随即从牛郎花的花蕊里飞了出来！它的样子就跟神话传说中一样，鸡首、燕颔、蛇颈、鹰爪、鱼尾、龟背和孔雀毛，羽毛上长有五彩缤纷的花纹，体型巨大，就像风神翼龙一样，并且全身散发着七彩光芒，一看就知道绝非凡鸟。在凤凰身后，还跟着一只跟凤凰一样大的火红色巨鹰。净璃告诉我，飞在前面的是凤，跟在后面的是朱雀。

凤和朱雀飞临到我们的头顶上，绕着我们飞舞盘旋。牛郎花上所有的鸟也都飞了下来，跟着凤和朱雀盘旋飞舞。无数形态和颜色各异的飞鸟遮天蔽日，在凤和朱雀的带领下，忽快忽慢地变换着各种不同的阵型，让我们仿佛置身于飞鸟的海洋中！

净璃说：“住在这里的都是擅长舞蹈的鸟，还有擅长歌唱的鸟，都跟凰和青鸾一起，住在银河对岸的织女花那里。”

我急忙让净璃带我去看看。于是我们跟群鸟挥手作别，继续向前飞去。群鸟也在凤和朱雀的带领下，统一抬起一侧的翅膀与我们挥手作别。

和净璃骑着䑏疏和独角兽飞了许久之后，我终于在树冠的边缘，见到了倘佯在云海之上泛着粼粼银光的银河。银河像一条看不到首尾的蟠天巨龙，波澜壮阔。而银河的对岸，还有一棵像不周山一样的梧桐树。

我盯着波涛滚滚的银河说：“这里既然有凤凰，难道没有龙吗？”

净璃说：“听老师奶奶讲，银河里以前曾经生活着龙，而且有好多好多的龙。”

我问：“那现在怎么不见了？”

净璃说：“我也不知道，连老师奶奶也不知道！”

我突然想起了在海底娑婆园中，那个坐在龙椅上的龙头人雕像，它是被金色的锁链锁在龙椅上的，不知道它跟银河中的龙有没有关系。

飞过银河之后，我们很快就飞进了另外一棵梧桐树的树冠下。又飞了一段时间后，我们在树干的分叉处，看到了一朵跟牛郎花相似的花。

净璃说：“那就是织女花，凰和青鸾，以及所有擅长歌唱的鸟儿们生活的地方！”

随着我们逐渐飞近织女花，从织女花处传来了无数的鸟鸣声。虽然有那么多的鸟一起在鸣叫，但听起来却十分和谐悦耳，就像是各种乐器相互配合演奏一首天籁之音。

我们飞到织女花旁边后，凰和青鸾都从织女花里飞了出来。凰和凤几乎一样，只是颜色略有不同，凤的颜色基调偏向红色，而凰的颜色基调偏向黄色。青鸾和凰的样子也相似，只是青鸾的颜色以蓝色和绿色为主。

凰和青鸾都飞到了净璃身边轻轻叫了两声。净璃听后高兴地告诉我说已经到了鹊桥会的时候了。

我问鹊桥会是什么，不会是牛郎和织女会过来吧。

净璃解释说：“是牛郎花和织女花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跨过银河相聚！”

我问距离这么远，怎么让这么大的两朵花聚在一起。

净璃说鸟儿们会为它们铺路搭桥的。

果然，在凰与青鸾的带领下，无数的鸟将织女花围住，有的在上面抓住花萼和花瓣往上飞，有的则飞到织女花的下面将花托住。所有的鸟齐心协力，竟然将天空之城一样的织女花从梧桐树上移动了起来。还有一些鸟则跟在后面，用同样的方式移动织女花的花藤！

我们跟着凰和青鸾一起飞到了银河上空。凤和朱雀它们也用同样的方式将牛郎花移动了过来。在无数飞鸟的铺路搭桥下，仿如空中堡垒一般的牛郎花和织女花，在浩瀚银河的上空缠绵在了一起，就像历经千难万险，最后终于相聚的情人一样，紧紧相依。

我感到莫名的伤感，花犹如此，人何以堪？

此时从下方的云海中飞上来一个人影，净璃看到后说：“是花大婶，她要来采集鹊桥露了。”

随着那个身影逐渐靠近，我才看清楚，原来花大婶竟然骑着一只巨大的蝴蝶，身后同时还背着一个像水桶一样巨大的花杯。

我问去哪采集，鹊桥露是怎么来的。

净璃回答：“就是将牛郎花和织女花里的花蜜以及花露混合在一起，但必须是鹊桥会时的花蜜和花露。”

我们跟着花大婶一起飞到了两朵花接触的中心。此时无数的珍禽异鸟开始围着我们飞，并且还伴随着天籁一般的音乐，仿佛庆祝牛郎花和织女花的相会。

凤和凰翙翙其羽，各抓着一只花杯，去牛郎花里采集花蜜和花露。朱雀和青鸾则去织女花里采集。然后它们一起将采集的花蜜和花露，都倒进了花大婶背着的大花杯里，四种不同的液体完美融合成一种晶莹剔透的液体，这就是满溢着幸福味道的鹊桥露！

幸福，本来是看不见的。只有这一次，我可以看到，幸福从鹊桥露里飘出，飘的到处都是，飘满琉璃园，飘向地平线。

后来就很心酸。

五

第二天吃过早饭，老师奶奶去了海底找玄武爷爷，回来后愁眉不展地告诉我们，海水不知道为什么变黑了，而且海底所有的生灵进入黑色的海水中，都会失去往日的美丽和自由。

琉璃园中的人都很困惑，他们没有办法理解海水变黑是什么样子。但我很清楚，这很有可能是海水被污染了，只是不知道如此纯洁的琉璃园，会有什么东西能污染海水。

出于关心，我们一起前往了海底查看情况。我和花大婶、水果大叔、白虎一起坐进了水月霞身体里。老师奶奶和农民婆婆、农民伯伯一起坐进了蓝月霞的身体里。在海底，我发现并不是所有海水都变成了黑色，但是黑水的范围正在迅速扩张。凡是被黑水沾染上的生物，都会被弄脏身体失去美丽的色彩。而且这黑水像油一样粘稠，导致游进黑水中的生物变得行动迟缓。

大灰宝和小灰宝从深海游了上来，告诉净璃说玄武爷爷想要见我。

我感到很意外，同时心情也忐忑起来，心想这污染不会跟我有什么关系吧？

我们一起来到了玄武爷爷跟前。玄武爷爷半睁着它那如同大灯笼一样巨大的眼睛，半睡半醒似的问我是不是来自一个像娑婆园一样的世界。

我回答说没那么夸张，但本质上也差不多。

玄武爷爷一直是似醒非醒的样子，仿佛在拼命抵抗自己强大的睡意。它让我去娑婆园看看，说那里是黑水的源泉。

我们于是一起前往娑婆园。黑水阻碍了水月霞和蓝月霞的行动，让它们游进的速度变慢了许多。但奇怪的是，净璃却不受丝毫影响。黑水甚至都不能在她美丽无暇的身上留下丝毫污迹。

当我们从娑婆园的水面露出头时，我发现头顶倒挂着的城市就像是无数个漏斗一样，正在往海水里灌注着浓浓的黑雾。黑雾融进水中就变成了油一般的黑水。更惊奇的是，街道上原先那些雕像竟然全都变成了活人，他们正在激烈地相互厮杀着、喊叫着、哭泣着。与这些肮脏混乱产生鲜明对比的是，城市许多地方，都开满了像是吸满了鲜血的曼珠沙华，无比妖艳美丽！

净璃突然提醒我，她看见了已经几天没有出现的公交车。我顺着净璃的指引看去，发现那辆公交车居然出现在了宫殿前面的街道上。

我问公交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水果大叔说从未见过它出现在这里。

我心情更加忐忑起来，似乎这一切不正常的现象，都是在我到来之后才出现的。我低头望向水底，看见曾经散发着洁白光芒的曼陀罗华，现在也都像被吸干了血液一样萎靡不振，光芒暗淡。我很郁闷，但也不知所措。

我们又来到了玄武爷爷身边。他仍旧是半睡半醒的状态，像说梦话一样对我说，宫殿中埋葬着能让曼珠沙华盛开的土壤，是我把土壤带出了宫殿，让曼珠沙华绽放。他让我把土壤扫净。但我完全不明白他说的土壤是什么。

我仍旧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又和净璃他们去了娑婆园。我本打算让净璃带我到皇宫里去看看，但是街道上现在很混乱，刀光剑影的，我很担心我们的安全。我不知道白虎是不是会读心术，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它从水月霞的身体里跳了出去，然后在半空变成了长着翅膀的真正的白虎模样，威风凛凛，霸气侧漏。

我骑上白虎，在净璃的陪同下来到了宫殿大门前。但是宫殿的大门已经关闭，里面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和兴高采烈的欢呼声，还有开水滚沸的声音。那惨叫声让我毛骨悚然，我急忙跑过去开门，但却打不开，我用脚踹去，大门依旧纹丝不动。此时有人拿枪在台阶下与白虎对峙，我觉得危险，于是就赶紧回去了。

六

深埋的往事，不一定在梦里才会破土而出，我耗费了大半个夜晚挖坑，把它们重新埋好。只是它们有些因为腐烂而辨认不清，我重新埋葬的坑，可能并不是它们最初躺下的坑，我很抱歉因为我的眼神不好，让它们漂泊异乡。

因为晚上的忙碌，我很晚才睡着，所以早晨很艰难才醒来。这是我在琉璃园第一次体会到艰难。

吃过早饭，我和净璃在公路上溜达，思索怎么才能进入宫殿，把玄武爷爷所谓的土壤扫干净。突然一声巨响，把我吓了一跳，净璃则险些摔倒，我急忙扶住她，然后循声看去，发现公路下面一根怪异的琉璃柱子居然倒塌了。我走向那根琉璃柱子，发现琉璃柱子的中心已经腐烂，并且散发出一丝丝的黑气！

我立刻紧张起来，没想到连这里也被污染了！我看向身边的净璃，发现她原本婴儿一样莹润的脸变得非常苍白，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病。我慌得六神无主，问她是不是不舒服。但她却不明白“不舒服”是什么意思。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然后又有一根琉璃柱子倒下。净璃也开始变得虚弱，她说她感觉身体正变得不一样，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感受。我焦急万分，急忙扶净璃回去。

回到房间后，我下定决心，要去水果大叔的果林里拿兵器。净璃非要跟我一起去，我只好带上她。我们经过花田时见到了花大婶，她也有些精神萎靡，失去了往日的阳光灿烂，但仍旧对我报以笑容。

我们来到果林，水果大叔同样无精打采。我向他借了两样东西，一把战刀和一面盾牌。我要去抢那辆公交车，开车撞开宫殿大门。

我叫上了白虎，和净璃一起来到了海里。黑水的范围已经比昨天扩大了许多，连玄武爷爷都离开了以前生活的地方。我不敢耽搁，和净璃他们一起进入了娑婆园。我们浮在水面上，看着头顶上方战火纷飞，一片混乱凄惨，而浓烟依旧像从天上漏下来的毒水一样注入水里。我看了看那辆停在宫殿台阶下的公交车，车上已经有了不少破坏的痕迹，但应该还可以启动。只是周围刀光剑影、枪林弹雨，要过去会十分危险。

我迟迟不敢行动，紧紧握着刀和盾牌，全身止不住颤抖。曾经梦想着骠骑万里踏龙庭，所向披靡枪如风，如今没有了马，手中的刀都感觉像是苍蝇拍。但眼看着净璃越来越虚弱，我不得不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即使手中握的是苍蝇拍，也得往前走。

净璃已经没有力气飞出水面，所以我骑着白虎钻出了水月霞的身体，向着公交车飞去。

我忍不住地回头看向净璃，发现她虽然已经很虚弱，但仍然努力对着我微笑。我一瞬间从心头涌出好多话想对她说，但却一句也没能说出口。我拿出因为省电而好久没用的手机，对着净璃拍照，拍了很多很多照。

我收起手机，对净璃回以微笑，然后转身离开。

我们刚一落地，就有很多人冲过来攻击我们。好在白虎十分给力，在它的掩护下，我举着盾牌冲到了车门前。公交车像是一直在等我一样，车门自动打开。我冲到驾驶室的位置，公交车自动启动，我急忙抓住方向盘猛踩油门冲上台阶，然后撞开大门，将大殿内的大锅撞翻。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刚下车便忍不住呕吐起来。大殿内的那些狐狸异形、老鼠异形和狮子异形，都在指着我破口大骂。我没有管他们，而是把被绑在木架上的人都放了下来，无论死活。那些狐狸异形立刻命令那些狮子异形过来阻止我。我把刀一挥，那些血口獠牙的狮子异形们立刻吓得四散而去。我站在大殿中央，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我也不知道玄武爷爷所说的土壤在哪里。

我听到了哭声，往前看去，发现龙头人正在那里一边吃着肉，一边看着房顶嚎啕大哭。

我走到龙头人身边，问它为什么哭。

龙头人只是泪流满面的看了看我，却没有回答，然后继续抬头看着穹顶。

我看到了锁住龙头人的锁链。我也曾经像龙头人这样被锁住，后来我自己砍断了，再后来，我或因屈服，或因蛊惑，或因没有翅膀，我又重新锁住了自己。

我砍断了锁住龙头人的锁链。龙头人站起身，一手抓着肉，一手抓着珠宝，在那里默默站了很久，然后恋恋不舍地扔掉了手中的东西，然后开始摘掉身上的所有东西。狐狸异形和老鼠异形开始嗷嗷大哭。

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摘掉后，龙头人身上散发出耀眼光芒，化身成了巨龙一飞冲天，撞破房顶扶摇而去。大殿内原本用来装饰的各种假龙，也都变成了各种真龙一飞冲天。宫殿的穹顶被撞得支离破碎，最终坍塌下来。我被石块砸中脑袋，失去了意识。

七

梦，总会在醒来后变得模糊不清，并且会被时光冲刷得更加缥缈朦胧。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始发站的候车室里，手里还攥着火车票。我环顾着四周的一切，判断我现在所处的时空。周围的一切似乎显示着，我是在等火车的时候睡着了，琉璃园不过是黄粱一梦。但琉璃园中的一切却全都历历在目，并没有变得模糊，并且无论时光多么努力，直到今天，都没有将其冲刷褪色。

检票口处开始检票了，我拉起那只沉重的空箱子，拿着票排队等待。但我最后被检票员拦住了，因为我的票已经过期六天了，虽然它依旧崭新，六天的时光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我拿出手机看日期，确实是六天后了。我仔细算了一下，我在琉璃园待的时间正好是六天。我赶紧翻看手机里的照片，却一张琉璃园的照片都没有，为什么所有跟琉璃园有关的照片都消失了呢？

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弄明白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到底是不是梦。有时候我在想，会不会并不是我的梦做光了，而是我一个梦一直做到了现在？

2010——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