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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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是关着的，窗也是关着的，女人掀开窗帘，脸贴在窗户往外看。天快要黑了，风很大，雪下得正急。女人还想再看个究竟，哈出的气却已在窗玻璃上形成了雾，看是看不清了。
女人叹口气放下窗帘，挺着大肚子重又回来，坐在火炉前的椅子上。
水壶已经醒了，吱吱地叫着，炉火烧得正旺。女人摸摸肚皮，热乎乎地，她知道她的儿子现在应该是最舒服的了。
五年前她认识了她男人，死心塌地跟了他，结婚后进城打工，就一直租住在这里。
他一早就出去了，干的是拉平板车，摆地摊卖水果的营生。
五年来他俩一人拉一个平板车卖水果。每天早上出去，你朝东走，他就朝西走，满城转悠，哪里人多钻那里。直到半夜街上没人了，才拉车回家。
房子虽小，却很温馨。脚疼腿酸，却也收获颇丰。
最幸福的是晚上收工回家，一米八的大床，你坐东头，他坐西头。两人脚对脚用腿围成个大圆，戏称是聚宝盆。铁盒子里是硬币，塑料袋子里是纸票，统统倒进去，堆成了两堆钱。别急着数，衣服兜里可能还藏着大家伙呢！眼看手已经伸进兜里在摸，却迟迟不见拿出来，旁边另一个等得着急嘴里不停地催着。摸的人脸上却不动声色。双方都屏住呼吸，冷不丁随手冒出几张百元大钞被高高举起顺势在空中潇洒地甩几下。
一阵欢呼雀跃，一张热唇立马就送了上来。掏钱的人用钱隔住脸，故意问另一个是爱钱还是爱他？
另一个也不答话，捧住脸一阵小鸡叨米。
结果是人也亲了，钱也亲了。
每天晚上一人被亲是目标，二人都被亲是奢望，都不亲也不气馁。因为他们知道，过了今天，还有明天，过了冬天，还有春天。
两人各数各的钱，谁的钱最多，谁就是今日之星，享受五星级服务。对方就给打洗脚水，给烫脚解乏。
最后两堆钱合在了一起，就都归了女人。
虽然大多数时候男人是今日之星，但更多的时候却是男人打水给女人烫脚。
五年来，靠他们卖水果，在老家盖了新房，又在老家的县城买了楼房。
女人的脸被火烤得红扑扑地，在椅子上迷糊了一会又醒了。站起来走到窗边又掀起窗帘，外面已经彻底黑了，远处的霓虹灯在不停地闪烁，城市的夜生活开始了。
女人知道这个时候城管下班，才是卖水果的好时段。
前几年拉个车哪里热闹钻那里。现在不行了，热闹的地段有城管把守，看见就抓，轻则罚款重则没收。
一车货被没收，一个礼拜就算是白干了。
后来女人怀孕了，肚子大了起来，跑不过城管才不得不回家养胎。
摆摊就成了男人一个人的事。
女人又回坐在火炉旁。想起她的男人来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的男人经常会给新入行的人毫不保留地传授经验：“摆地摊不但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要有飞毛腿的功夫。这样才不会被抓住。平时要找货不冲突的四五个人一起摆，互相有个照应。有生意做生意，没生意就四处观望随时放哨，发现危险，就大嚎一嗓子。听到报警声，哪怕你正在收钱，也不要了，拉着车子，撒开脚丫玩命地跑。”
新人说：“那不跟动物世界一样，有个小动物獴，长得弱小，天敌很多，出来觅食时总要留几个专门站岗放哨，防止老鹰来袭。‘’
“人和动物一样，可以这么理解！白天我们只能游走在城乡结合部，晚上才敢往市中心凑一点。都是钻空子，采用的是游击战术，你要细细领会。”男人拍拍新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女人想到这里不由得满脸自豪起来。
她的男人不但腿长跑得快，而且力气也大，有次听到同行的警报声，慌不择路，拉着车跑进了城管的埋伏圈，抬头看时，四五个城管把他团团围住，几双手已经抓住了车子。他大喝一声，双膀子一较劲，可叹那四五个男人合力都没有拽住他，让他硬生生地跳出包围圈跑掉了。几个人被他拽的七零八落、东倒西歪。
“只是可惜了我那一车水果，早上刚从市场进的货，满满的一车被我跑掉了半车。”男人懊悔地给她说。
女人起来给自己倒杯水，喝了几口。想她的男人今晚应该是可以找到好地段了，只是这天气！
桌上做好的饭菜，用碗扣着，早就凉了。盼他能早点回来吃饭，又不能早点回来。白天东躲西藏，根本卖不了几个，趁天黑没人管，能多卖一会是一会。
她每天晚上都想等她男人回来，服侍他吃饭烫脚，完了一起再睡，可身体不由她，总是犯困。常常是等到一半时稀里糊涂就睡着了。
早上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男人熟睡的脸和放在她枕前的一沓钱。钱卖多了，男人就爱显摆，故意堆起来放在她的眼前，好让她一睁眼就能看到他的成果。钱卖少了，就蹑手蹑脚回来，自己吃点饭乖乖地上床，把钱塞进枕头底下赶紧睡觉，生怕她醒来。
偶尔放个卫星，钱包鼓大了，男人就嘚瑟得不行，非要用百元大钞在她鼻子上刮，把她刮醒了陪他。
此时的男人坐在凳子上吃着饭喝着小酒吹着牛。借着酒劲把他今天的辉煌战绩添油加醋地吹上一番。女人啥也不用干，只需坐在床上，静静地听着，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他就行。
这几个月枕头边的钱越来越少，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半夜被刮醒了。她的男人像霜打的茄子，提不起精神来。她知道，今年的冬天太冷，再遇上这风雪夜，街道也没几个人了。
她现在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不再是去找钱，而是直接送上自己的热唇。
终于有一天，男人回来说：“我想了很久，才想通了。人家为啥赶我们，你说这大都市，外国人也很多，我们拉个平板车，穿得像乞丐一样满世界乱跑，影响市容还丢脸。”
“现在是赶得越来越凶了。”女人说。
“放在父母那一辈，生在山里，就要一辈子待在山里，做山里人。现在能允许我们进城讨生活已经是谢天谢地，我们做不了啥大贡献最起码不能给人家添堵不是吗！”男人说。
“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现在有点积蓄了，过了年你生了娃，我给你开个水果店，你边看店边带娃。“
“那你做什么？”
“我是男人，有力气不怕赚不到钱。”
“行，我听你的！”
男人摸摸女人的肚皮，哈哈一笑说：“不管怎么说，最起码，我们把儿子生在了城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