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如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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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梁家河
八月的梁家河
很热，知青旧居前挤满了人
一些风从山上轻轻地吹来
和风一起跑来的
还有大江南北朝圣的人们
火一样的热情
和梁家河人民突然火起来的日子
八月的梁家河不下雨更不会下雪
下火
梁家河的风好水也好
人们在山上种植矮棘松和梦想
在塬上种植云朵和苞谷
风一吹所有的云朵和苞谷都开花了
雨一来所有的矮棘松和梦想都活了
矮棘松是不倒松，梦是中国梦
满地的黄土和六便士
却有人抬头仰望天空
月亮黄而古旧
星斗却是新新的样子
五千年的绚烂和辉煌
在今夜又开始熠熠发光
脚踩黄土地的黄，头顶蓝天的蓝
满山遍野的小花开始悄悄地绽放
一棵矮棘松乘黑夜不备一节一节向上长
长高的矮棘松仍然不倒，任风怎么吹
梁家河的土更好
长高梁、长辣椒，长玉米
长花生、长小麦、长红薯
栽什么活什么
还栽活了共和国的主席
别不服气
不服气你也栽一棵试试？！
身后的大山像一只老虎
庄重威仪且不着一词
他抬头与时间对视
不挪乾坤，不移微步，用的全是内功
只让刀光剑影在暗处流动
你千万不要被他们款款而行的妩媚给欺骗了
他们都是绝对的独裁者，虽隐退尘世一角
却对这个世界拥有永恒的审判权
今夜的大山为我们备下清风、玉露
野果和満山的花香
餐风饮露食果嚼香
与一座大山肩并肩坐着
我们一会儿看看天
一会儿又看看彼此
2、 绿
在甘肃在假戈壁在真戈壁在沙漠
绿是一滴幻想
它像一只硕大的氢气球被顶在针尖
又像舞女的绿舞鞋的鞋尖踮在冬天的荒漠
绿之甘肃
像一对被迫分开的恋人，内心的涟漪
我们看不见，只能用藕断丝连来揣测
那一条似有似无的丝在断与不断中摇摆
摇摆的丝
风来时看不见
风走了仍然看不见
那我们就启动一场绿色的想象来浇灌甘肃吧
想象江南八百里水稻和小麦的青苗绿
铺天盖地从天边一直涌进眼里
太奢华了
一场大地的盛宴
天外传音：黄，是成熟的颜色
即便是江南八百里的青苗绿最后也要黄袍加身
黄是甘肃的颜色
是中国的颜色，是中国人的颜色
在甘肃摆一场黄色的盛宴
想不浪费都不行
黄河黄
戈壁黄
沙漠黄
唯一的植物——骆驼刺
也黄
向天借笔，不小心蘸了太多的黄墨汁
大开大阖的写赞美诗
连一个字都不见涂改
真让人着急
我盼着它出错
这仿佛显得不够高尚
从嘉峪关到敦煌
五个小时大巴车程
看不见一只鸟
千山飞鸟绝
只有热风一遍又一遍若有若无地吹
在一片大漠苍凉的古意里
在一片大漠暴热的新境中
人成了一只行走在热空气里的虾
大漠正在将我们冷漠的内心和内心的冷漠
置放在一场大火之上
一点一点地将它们烤红
继续走，向前走，一直走
那里会有落日的红、月亮的蓝等着我们
可我只想要一颗发暖光的星星带回家
因为它小，适合佩戴在胸前
或提在手里
3、 凉州词
八月的凉州
再寒冷的诗句都是滚烫的
比如日暮苍山远
再清冷的音符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比如羌笛“必须”怨杨柳
像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渴念
不见熄灭
八月的凉州词
还是有一些凉意的
比如坐看今夜关山月
比如雄心一片在西凉
比如古来征战几人回？
一些词被虚无抽空后显得饱满
一些饱满的词里装满了星光和孤独
我们一路小跑进凉州
王之涣走了，王翰走了
孟浩然和陆游也离开了多时
只有黑夜和站在宾馆墙角的绿萝向我们摊开了手掌
今夜的凉州什么都没有
只有月亮、大山和风
最多还有一匹脚踏飞燕的千里马
我们一会儿跟着月亮跑，一会儿又跟着风跑
却一直把大山扔在身后
那匹脚踏飞燕的千里马跑得真快啊
一会儿跑到我们前面引路
一会儿又落到我们身后压阵
当它和我们并肩前行时
我跃过人群飞身上马
我打算骑上它从丝绸之路的东大门——凉州出发
一路向西，扬鞭策马，
穿越整个河西走廊
请您一定要仔细读一读
落在身后的马蹄印
那是我在大地上写下的凉州词
它只有一个字：
驾——
4、 甘州情结
一棵青草尖叫着从祁连山上跑下来
身上裹满了湿漉漉的雪水
一大批青草在焉支山下的大马营草原上狂欢
绿，在甘肃憋了很久
在张掖的山丹军马场尽情地释放
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
没有路，一只鹰张开臂掖
打开一条路
路的上方，云飘向祁连山
在祁连山，云是白的，雪也是白的
你分不清哪朵是云哪朵是雪
站在草原上的人，问天问山问草
由风来回答，并大声念出答案
远处的草原上
所有的马都在低头吃草
又像在思念远方的心上人
它们的眼眶里盈满了泪
低头时会不会跌落在草原？
它们是草原的坚守者
和广袤无垠一起深居简出
草原的大门一直敞开着
亲爱的人啊
我一直在等着你的到来
你不用叩门就可长驱直入
电影《牧马人》中的情节
我不走
因为祁连山我带不走，大草原我带不走
所以我不走
世间所有的秘密于我都在草原
云中的祁连山是你的乳房
只要我俯下身子，
从任何一个方向都可以吮吸一口
今日我的甘州情结
我把浮躁扔在焉支山，我把肤浅丢给龙首山
我把愧疚送上祁连山，我把不努力递给黑河
我也不走
我想留在茫茫苍苍的草原
学着睡佛的样子
躺下
5、 暮色中的嘉峪关
暮色中的嘉峪关像一个蹲守的男人
内心里装着一头猛虎
却一会儿低头轻嗅关内移植的柳条
一会儿又气定神闲地欣赏大漠飞沙
暮色中的嘉峪关又像一个冥想者
端坐大漠中央
这儿的空气很干净
滤尽了尘世的肮脏和繁冗
这儿的月光更干净
舀起一瓢泼向大漠
变成满地的星星和碎银
向远处看，一闪一闪的
其中最亮的一颗是你
也有可能是我
暮色中的嘉峪关更像一只锚
牢牢地把自己定在大漠和历史之上
白天东走走西逛逛
夜晚什么都不做
就用来打坐
或者参禅
暮色中的嘉峪关苍凉古朴
关内谁人在吹萧？
千年城墙关不住的萧声
冲出内城、外城、城壕
像一柄寒气森森的剑刺破天际
一个小女子蹲在城外的大漠里
抓起了一把沙
细细的沙从指缝里漏下
一起漏下的还有月光、星辉、暮色
和对一个人的念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