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盛的诗仙李白,爱写“剑诗”,尽管他的诗并未完全保留下来,我们现在能够诵读的他的诗中,据统计与剑有关的诗词竟也出现了一百一十多次。他一位浪漫主义诗人,居然还能耍的一手出神入化的“剑”,他把出剑的突然和锋芒蕴藏在诗句里,读起来给人以“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之感。他“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这耍帅的技术也是一流。
李白的诗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狂热追求者,不仅是学者、俗人、贵族,就连诗文造诣和李白相提并论的诗圣也拜倒在他的“石榴袍”下。
杜甫半生迷茫半生流亡,年老的杜甫在四处漂泊中不断回忆起年轻时的自己和国家,也更多地为当下破败的晚唐作诗来吟愁抒忧。这样一位思想境界极高的爱国诗人,也对李白颇为追捧。他曾与李白私交甚好,但分别之后再无会面的机会,那样一个潇洒的形象便在他心中高大起来。他说“白也诗无敌,飘然卓不群”,说他“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国家破败,自身飘零,住在“南村群童”随意进出的茅草屋中,不仅渴望着“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同时还想着能再同李白见面,在如此心境之下,他把有关李白的诗写得激情满满。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李白总把锋芒毕露的东西纳入诗中;“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他常常不按套路出牌,句式长短不一,跌宕转而和;“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他造句境界开阔,意象诡折多变而难寻,不恪守韵脚的规格,佳句多出而又不让人腻烦,非大唐文化与其个人经历不能造就。
无病呻吟是不可能造就诗仙的,就算有极好的文笔做依仗,也离不开满腔雄浑的激情来创造诗史上的传奇。而李白竟二者兼具,他无论得意失意,都会找着纸笔写下,也许常会喝酒,却又不敢多喝,像刘伶张旭一般深熏沉醉就不符合他喝酒的初衷了。借助微醉的状态,他得以最大程度地运用那“惊风雨”的文笔调以“泣鬼神”的情感,一句一句写下它的“剑诗”。
千万个中国诗人,因为文笔和所处的时代不同,诗的风格也各有千秋。与李白潇洒浪漫、锋芒毕露的剑诗相比,东晋的田园诗人陶潜反而写得一手“鞘诗”。
一提到节操高尚、隐居避世,第一个被人想起的不外乎爱菊的陶渊明了。古人与来者,其中不乏归隐之人,但他在这类文人之中层次之高无出其右,人称“古今隐逸诗人之宗”,这原因何在?
其实陶渊明并非没有入仕求官,他曾在官场中沉浮,一度坐到了江州祭酒、建威和镇军参军的地位,这期间他已经挣扎在为国效力和归隐田园的矛盾之中。最后一次在彭泽当了八十多天的县令,幡然醒悟,和“五斗米”展开搏斗,弃官而去。他说:“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在此之前,他深受当时盛行的老庄思想影响,又出身不俗,得一身儒道两家修养,亦官亦隐,内心很是矛盾,家里非常贫苦,又有小儿需要抚养,他不能像李白一样恣意,他可以“拔剑”,却无处可指。
三十年宦海浑噩,高位厚禄无法留住他的脚步,他总是“亮鞘”作诗给人看,这些诗句平淡无奇,恬静安逸,就像刀鞘一样圆润可触,人畜无害。他最终长叹“归去来兮”,毅然归去“桃园”,从这时起他的隐士思想才完全成熟。他这样做了,也知道为什么这样做。
自号靖节,种下五柳,在心中拔出锋锐的、坚定的“剑”,再没有外物可动摇。人们只当他畏缩滞步,却不知其精神世界之丰富,力量之强大。
酒有利弊,成败皆出,所以陶为官不愿多喝。退居田园之后就无所忌惮了:友人请酒,乡里宴酒,孩童敬酒,正符合他的心意。回忆往昔,不禁慨叹,吾生须臾,乐亦无穷,情到浓时,怎能没有一杯美酒助兴?
可见李白与陶渊明都是嗜酒之人,如果这二人能跨越历史的鸿沟,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相遇,坐下来共饮一杯,又将碰撞出怎样的火花。前者以惊芒的才气写下剑诗,欲一争高下,后者则由衷赞叹,鞘诗也张口就来,令李白也不得不佩服,正所谓君子和而不同,莫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