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樱花盛开时节,我都会想起小学母校门前的那棵“歪脖子”樱花树。
小学母校,依山而建,砖瓦房,四合院,教室三间,学校虽小,却有三位老师,两位崔老师、一个王老师,这在以前的山区算是“高配”了。
我的老家岳西县,地处大别山腹地,山多地少,为了给孩子上学,人们在半山腰上辟出一块空地建造学校,取名“林山小学”。
“歪脖子”樱花树就栽种在门前操场的边缘,正对着校名牌匾,如同一面屏风,守护着学校的“风水”安全。
改革开放前,山区经济条件差,人们都在解决温饱问题,孩子能念完小学就算不错的了。建校多年,这里没有走出一个大学生。村里人有传言,说这个学校“风水”不好。甚至有人提议,改迁学校。
据说,有村民请来“风水先生”察看究竟。先生绕着学校转了几圈,在门前架上罗盘仔细测量,时而摇头叹息,时而沉默不语,最后盯着“歪脖子”樱花树看了半天,留下一句话:“十年之后,定出大学生。”
村民问其故。先生说,此处乃险地,须异物镇之。而“歪脖子”樱花树,就是镇校之异物,能挡住“歪风邪气”。村民追问:“既有异物,为何出不了大学生?”先生答曰:“只有树大,才能庇荫啊!”
最终,村民打消了改迁学校的念头,勒紧裤腰带供娃上学,希望孩子能考上大学,走出深山。
对于栽种樱花树利风水的传言,我曾多方探究,终未问出个子丑寅卯。不过,在岳西方言里,“樱”读作“恩”,称呼樱花树(果樱)为“恩桃”,学校门前栽种樱花,似有教育学生“投桃报李、知恩图报”的深意。
当初,我们上学时,没人领会栽樱之义。大家都把这棵“歪脖子”樱花树当作玩具,爬上爬下,没人用心去赏花。课间休息时,同学们都在樱花树下追逐嬉闹,不亦乐乎。
在我的印象中,这颗树上的樱桃是熬不到成熟的。一旦有樱桃发黄泛红、似有成熟迹象,就会被眼尖的同学发现并采食。
在山区,樱花不算花,名气并不大。论势,它比不上满山红杜鹃;论香,它比不上深谷幽兰;论艳,它比不上桃李海棠……乃至于,我一直把樱花树当作果树,而不认为它是花。直到有一天,遇到众樱成林的盛景,我才改变了这一看法。
2004年春天,我在南京一家报社实习。实习老师带我去南京林业大学采访,走进校园,樱花遍地,大树参天,犹如伞盖;行走其间,如临仙境,清风拂来,花香扑鼻;放眼望去,樱花漫舞,落英缤纷,甚是壮美。
后来,我在南京大学、玄武湖、明孝陵、鸡鸣寺等地也见过类似樱花美景,同样令人心醉。2009年,我来合肥工作,听说中国科技大学校园内樱花很美,专门跑去看了,的确值得一观。两年前,我去武汉出差,还绕道去武汉大学赏樱花,也感觉不虚此行。
同样是樱花,藏在深山无人识,栽在城里连成片,却是浪漫美景,引人入胜,不由令人感叹。
说来也奇怪,我去过很多地方看樱花,却没有一棵樱花能留在我的记忆中。每当有人提起樱花,我的脑海中闪现着,还是母校门前的那棵“歪脖子”樱花树。
听村里老人说,这棵樱花树,原来“脖子”并不歪。“好好的一棵树,都是被你们这些捣蛋鬼‘悬’歪了的。”
老人所说的“悬”竹木,是我们儿时一项比赛游戏。两人或多人,择一竹木(尤喜毛竹),爬上树梢,抓住树杪,悬入地面,竹木树杪随之弹射归位。看谁爬得快、爬得高、落地正常,谁就能获胜。有的小伙伴为了挑战高难度,选择粗壮高大的竹木攀爬,但因体重轻、距离地面远,会被悬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如同顽猴荡秋千,惹得众人哄笑不断。
学校门前的那棵树,定然是大家攀爬悬跳比赛的首选对象,日积月累,弯曲生长,在所难免。是否如老人所言,樱花树的“歪脖子”是被孩子们“悬”歪的,我无从考证,但它却是顽童调皮的见证。
听说,曾经有一位镇领导来校检查工作,在回去的路上,领导对陪同人员说,“这个学校的学生很调皮啊!”陪同人员不解,问缘由。领导说,“你瞅一眼校门口的那棵树,就晓得了。”
去年暑假,小学母校王老师来合肥探亲,我们几位同学陪恩师小聚,席间谈起母校,颇为伤感。因生源减少,王老师调到镇中心小学任教,一位崔老师已过世多年,另一位崔老师送走最后一名毕业生光荣退休,学校关门停办,从此再无“林山小学”,而那棵“歪脖子”樱花树,也早已消失在岁月中。
可喜的是,撤校之后,村里入学新生全部划入镇中心小学就读,在更加优质的教学环境中茁壮成长。
原载《安徽日报农村版》2021年3月12日A15版芳草地文学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