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柳书节的头像

柳书节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12/18
分享

高腔鼓师柳如松

我的老家安徽省岳西县,是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岳西高腔的起源和传承之地。我的外公是一名高腔鼓师,能鼓会唱,方圆几十里,提起“鼓师柳如松”,无人不识。

我从小在外公家长大,随母姓,深受外公疼爱。记得儿时,外公常在床沿敲着鼓板、哼着小调哄我入睡,演出也常带上我。从小耳濡目染,我对岳西高腔情愫深重,很想把记忆片段整理记录下来,数年未能如愿。

岳西高腔,原本叫高腔,因盛行于岳西而得名,其前身是明代风靡天下的青阳腔,至今已有 300 多年的历史。一开始,岳西高腔表演形式是“围鼓坐唱”,多由塾师传授、文人传唱,后在清代逐渐发展为职业性“登台表演”艺术。

不论哪种表演形式,高腔鼓师都是重要角色。特别是“围鼓坐唱”,六七名艺人围鼓而坐,各执鼓、钹、镲、锣、板等打击乐器,鼓板师领头,一唱众和。

据父亲回忆,外公能鼓会唱,但一般情况下,他只司鼓不唱腔。

“我和你母亲订婚的那天,是农历大年初四,下了鹅毛大雪。”父亲说,那天外公特别高兴,酒后兴起唱起了高腔,手里拿着葫芦瓢当鼓敲,边敲边唱,“唱得真好,嗓音浑厚”。

除了唱高腔之外,外公还有两门绝活:一是他敲鼓的手,可以不停歇;二是他讲的故事,可以不重叠。

外公敲鼓,不择乐器。在田间干活歇息时,他用旱烟杆子敲锄头作鼓声;晚上在火炉旁温酒自饮时,他用指关节敲火炉木板作鼓声,偶尔还用壶盖掼酒壶作钹音配合;哄我入睡时,他会有节奏地拍打床沿哼小调。

外公的司鼓技艺是祖传的。祖上三代都是塾师,喜爱“围鼓坐唱”。外公随父读书学鼓,年少便有所成。外公十岁时,随父外出唱大戏,当众指出一老鼓师打错调子,老鼓师不依不饶,“你来打打看”。外公赤膊上阵,司鼓三通,分毫不差,技惊四座。

外公讲故事,特别精彩,声情并茂。记得他讲先祖明安远侯柳升的故事,时而豪情满怀,时而声泪俱下。

“升公智勇双全,随明成祖五征塞外,横扫燕北,驱北虏、荡倭寇、平叛乱、征安南,勇冠三军,屡建奇功……”外公边说边敲,边敲边说,时而轻柔、时而激昂,说着说着,突然大叫一声:“可怜我祖升公最终舍身赴死,魂断安南,为国捐躯,可歌可泣。”

按照岳西传统民俗,红白喜事皆可高腔,锣鼓配乐不可少。其中,鼓师技术要求高,善鼓者少,最为吃香。外公佃农出身,胆小怕事,从不得罪人,也不敢欠租,那怕是灾年,也要先交租、后自留,常常粮食不够吃,幸有祖传手艺,才得以养家糊口。然而,同村农家婚丧嫁娶,他都不请自到,免费出场。

解放前,因闻外公善鼓,国民党官员传话甲长,叫外公去县里唱戏司鼓。“有吃,有喝,有大洋。”“你看我病成这样,怎么能去?手足无力,走不了路,打不了鼓。”外公托病不从,因而获罪,被抓了壮丁,当挑夫、做苦力。

人言,吃一堑,长一智。外公则不然。有一次,邻镇深夜来人请外公为丧事配乐司鼓。外公见来人陌生,便问:“是什么人去世?”“红军婆子。”来人低声答道。“可是河沙滩上的?”“是的。”外公二话不说,转身就跟来人走了。

原来,国民党当局抓住一位红军家属,严刑拷打逼问红军下落无果,将其残忍杀害,尸体丢在河沙滩上。邻镇几个胆大的村民趁着月色前去收尸入棺装殓,连夜做法事,外公负责司鼓奏哀乐。后来,涉事人员都被当局查办,问了祖宗十八代,查了个底朝天。外公差点儿下大狱,后因他从不欠地租,有东家作保,得以幸免。

岳西解放,全民联欢,乡村遍唱高腔大戏庆祝。外公所在的山村,鼓师只有他一人。大家都来找他商量,高腔大戏办什么样的规格。

“搭不搭高台?”

“想搭高台。”

“那就搭高台,唱他个三天三夜!”

“还想起五猖(傩舞戏),打闹台(高腔配乐)。”

“鼓条子(司鼓),我来打。”

“那可是三天三夜啊,没人换你。”

“就我一人,不用换。”

“粮食不多,怕不够吃。”

“把腰带扎紧一点。”

就这样,大家饿着肚子、勒紧裤腰带,唱了三天三夜高规格的高腔大戏。外公配乐司鼓,三天三夜没合眼。

“总算天亮了,穷人的日子有奔头了。大家饿得前胸贴肚皮,却有使不完的劲,人人扯着嗓子吼,个个铆足劲地敲。”小时候,我常听外公回忆往事,至今记忆犹新。

如今,我年逾四旬,外公过世20多年,这项祖传技艺,到了我们这一代变成“非遗”,令人唏嘘。所幸的是,岳西县成立了高腔传承中心,在党的好政策指引下,岳西高腔保护传承有力,重新焕发蓬勃生机。经过十余年发展,全县建立了民间高腔剧社十多个,培养青少年爱好者千余人。

岳西高腔,后继有人。高腔之幸,鼓师之幸。


《高腔鼓师柳如松》,首发于《安徽工人日报》2021年12月13日A4版副刊,第7736期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