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今日头条上看到一组大连的老照片,瞬间就激活了我封存51年的记忆。
它们是火车站、劳动公园和老虎滩。
一张张老照片是如此的亲切,如此的熟悉,时光好像从未走远。记忆的闸门豁然洞开,51年前的日子鲜活地走来了。
儿时的记忆,曾被岁月的落叶掩埋得过于深邃,记忆的种子在板结的脑层深处沉睡。久远的时光几乎扼杀了童真的记忆。
火车在开满野花的原野上驰骋,绿皮火车犹如一条长长的虫子在爬行。透过车窗时而看见火车头吐出朵朵白云和火车一起欢快地奔跑;时而飘来细细的水珠,亲吻脸颊,红色的霞在脸蛋上荡漾;时而看到车头和车尾画出一条流动而完美的弧线,转眼就不见了。
不记得火车走了有多久,也不记得趟过了多少条江河。但有一条江至今还在我的记忆里流淌着。
这条江很宽,这座桥很长。火车徐徐开上这座桥,好像有意放慢了速度,叫旅客们慢慢欣赏着桥下的风景,驱走旅程中的疲惫。下边是宽阔的江面,有一座岛,上面有很多大人和有小孩,人们在江水中游泳,累了就到岛上休息。
一位老大爷用小木船往岛上运送着一群群羊儿,岛上一片绿意,上岛的羊儿在欢快地吃着草,船里的羊儿急得咩咩地叫着。
这座桥,这条江,和运送羊儿的小船。还有慢悠悠的绿皮火车,给予旅客独特的旅行感受,是当代人坐高铁所无法体味到的,永远属于那个远行的年代了。
敞开的车窗,吹进了凉爽的风。座椅是由2寸左右宽的木板钉制的,是名副其实的硬座。
那个年代,坐火车长途旅行是一件满遭罪的苦差事。更何况对于一个只有几岁大的孩子来说,要度过漫长的旅途时光,是一件极难熬的事情!我有时哭闹,妈妈就说:“再哭再闹就回家了,不带你去看火车站了。”立马我就不哭不闹了。
大连火车站是一栋二层楼,特别的是二层在外面有两个引桥。汽车可直接开上二楼。
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这样的建筑稀松平常。可是在上个世纪60年代,这样的建筑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尤其在懵懂的孩子眼里,它就是一座神奇城堡。
火车站前有一条街,直通到我家门口,步行不到十分钟。
路中间的铁轨上往来穿梭的摩电车发出咣当咣的声响,在我家门前驶过。
我家住的是一座二层楼的集体宿舍,住户都是爸爸的同事。
我家只有一间卧室,在一楼右侧把着楼角。紧邻着街道,两条街在这里交汇。室内不大,有一扇大大的窗户。窗前放着一张大床,站在床上就可一览无余地看到街道上发生的一切。
一楼中间是条宽大的走廊,每家都在这里做饭,楼道里飘荡着饭菜的香味。当大人们做饭时,我就静静地站在旁边,看那炉盘上冒出蓝色的火焰,吮吸着那煤气燃烧的味道。
出门左侧在街的对面有一家东方红照相馆。出门右侧街的对面有一个大菜市场,远远的就能闻到海鲜的腥臭味。
老街上留下了许多我童年的故事,虽然早已被岁月的年轮碾压成零星的碎片。模糊了日月,斑驳了星辰。
在这家照相馆照过一张全家福,上面写着国营东方红摄影社,时间是66年9月15日。我穿着一件海军衫。那一年爸爸31岁。妈妈才25岁。
还有一张上写着“大连春柳摄影社”,但没有拍摄的时间。只记得妈妈曾对我说过,那时的我才刚刚能够站立,还站不太稳,要靠着东西。
每年的夏季妈妈都会带我来大连住上几个月。一次妈妈带我去菜市场,小孩子对一切都是那么好奇且又好动,市场里的人太多了,我和妈妈走散了。当妈妈发现我没跟在身边,菜也不买了,疯了一样满市场找我。我也发现了身边没了妈妈,开始四处寻找着妈妈。当我听到大喇叭里传来了妈妈寻找我的广播,我就站在原地不动了。过了许久妈妈终于找了回来,看着呆呆站在那里的我,一把就把我搂进怀里,喜极而泣。
我走丢的事情不止一次两次的发生过,那是我和小伙伴张兄的故事。
爸爸62年由西安第一光学研究所对调到大连低压开关厂中专学校。我是63年5月7日在黑龙江省双城县东官公社出生的。
平时妈妈带着我和爷爷、老姑在家里务农。
夏季是我最快乐的季节,因为妈妈会带我来大连和爸爸团聚。
宿舍里有一家姓张,他家有一个比我稍大一点的男孩,我俩常常结伴出去玩耍。在单位里,我俩是挂了号的淘气包子。整天叫父母们提心吊胆,没少被他们训斥、打屁股。
一楼宽大的走廊,是一个公共厨房,家家都在这里做饭。
我家住在一楼,紧挨着大门,开门就到了街上。
我俩曾偷偷地拿出家中钉子,放在铁轨上,当摩电咣当咣当地驶过,就压成了一个个小刀片。为这事没少被批评教育。
听大人们说,这里有一个军港,里面停泊着很多大军舰。于是又勾起了我俩的好奇心,偷偷地商量着要去看大军舰。
有一天我俩背着大人跑了出来,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走了多久。我俩走的是口干舌燥,精疲力竭。但远远地看到军舰的桅杆上,迎风飘扬着军旗,我俩顿时来精神,一路小跑来到军港。
一艘艘大军舰,有的静卧在军港里,身躯是那么高大雄伟;有的军舰在辽阔的大海上劈波斩浪一往无前,威武雄壮。海军叔叔穿着海军服,手握钢枪格外的英武帅气。
仿佛站在军舰上的就是我,在守卫着祖国辽阔的海疆,在守护着人民的安宁。
打那时起我就萌生了一个当兵的梦想,而且认准了要当一名海军。小时候我最喜欢穿的衣服就是海军衫。全家福我就是穿着海军衫照的,那时每当我要睡觉的时候,都会把这张照片放到枕头下面。它定格了我的梦想,至今我都珍藏着这张珍贵无比的照片!
后来我真的当了兵,但我当的是一名武警。
我俩被威武的军舰和帅气的海军深深地吸引了,不知不觉中军港就披上了七彩的云霞,漫天的霞光照射在军舰上,景色真是美极了!我俩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家。
而此时的家中已经闹翻了天,家里的人找不到我俩,都急坏了!一天的时间里,一个单位有两个小男孩同时失踪了。领导一边派出全体职工去寻找,一边去派出所报警。
说来也是个奇迹,那么远的路,又是在夜晚,两个小孩子居然还能自己找回家。当我俩和没事的人一样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半夜了,走廊里站满了人。他们看到我俩灰头土脸,饥肠辘辘地样子,忍不住都笑了。我俩各自端起一缸子凉开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全喝了下去。看到我俩毫发未损,平安地回来了,都回家休息了。我俩狼吐虎咽吃了起来。
从此我俩算是隔着窗户纸吹唢呐——名声在外了。
当然我俩除了淘气之外,也做过不少好人好事。
门前这条街有一段坡路。一天炎炎烈日下,我俩坐在楼荫处避暑。远远看到坡路上一个老大爷,在吃力的拉着一辆板车,上面装着一块好大的冰。
我俩就像两只小兔子似的跑了过去,在后面帮着推车,使出了吃奶的劲,才算爬上了这段坡路。老大爷看着气喘唏嘘,大汗淋漓的两个小不点。连声说:“好孩子,真是毛主席的好孩子!”。他急忙拿起了冰块上的一个锯,给我们锯下一块冰。在烈日下我俩乐呵呵地捧这块哇凉哇凉的冰回家了。
一张张老照片,带我穿越时间的隧道,再次牵引着我走进了劳动公园。
或晚饭后,或星期天,爸爸骑着一辆自行车,带我来到劳动公园里锻炼、玩耍。爸爸有时在体育场里跑步;有时在单双杠上锻炼;有时在和别人打乒乓球。
我或在露天的舞台上朗诵毛主席诗词和语录;或有模有样跟在爸爸身后屁颠屁颠的跑上几步。在爸爸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我渐渐地喜欢上了长跑。
在初三、高中的时候,学年的800米、1500米和3000冠军非我莫属。多年的3000米校纪录还是我被打破的。在道里区中学生运动上取得过3000米第三名的好成绩。多次代表15中参加道里区和哈尔滨市的中学生五四环城接力赛,为学校赢得了荣誉。
一次我在转盘上玩得上瘾了,不肯下来。转了许久,感觉到天旋地转,就像抽醉了烟似的,一个劲呕吐。那种难受的滋味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看到大连老虎滩桥的老照片,历史与今天神奇的相遇了。零星而破碎的记忆也绽放出了岁月的幸福时光。它虽然是支离而破碎的,但它更是悠久而深远的,永远也不会被磨灭。
爸爸酷爱游泳,常常在周日领着我们去老虎滩。那时的老虎滩是纯天然的海浴场,免费开放。在沙滩上有几个高塔,上面有瞭望员,他们常常地用望远镜向海里瞭望。
有许多人在钓鱼,或用网打鱼。落日的余晖下一位渔民用一根长长的绳子把鱼儿穿上,听说是为了把鱼晾干。霞光照射在他的身上,辉映出古铜色的光芒。
爸爸经常在海边潜水,偶尔运气好了还会摸上一两只鲜海参,那可是纯纯的野生,我家就可以改善一顿伙食了。
有一回,有两个人在海里游得很远,被洋流给冲走了。塔上的人一面用高音喇叭呼喊他们,一面派出救生艇。很久才把他们平安地救了回来。至今每当我想起来这件事来还有些后怕。
那时爸爸一个月才开51元,除了一家三口的花销,还要补贴爷爷一些,姥姥家有时也要补贴点。所以我家花钱是很仔细的,在大连待了好几年,记忆中几乎就没买过水果。
大连的夏季常常会刮起台风。有一次台风过后,单位要求职工吃“爱国”果。苹果是小小的绿绿的还没有成熟就被台风刮了下来。咬一口是涩涩的,从此在我心里就有了一个阴影,一听说是大连的苹果,我的嘴里便不由自主地就泛起这种涩涩的味道。
有一次好像是我过生日,爸爸和妈妈带我去饭店,这是我记忆中唯一的一次下馆子。我清楚的记得,爸爸只给我点了一只对虾。我独自一人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当让爸爸妈妈吃时候,他俩说在家吃饱了。很快一只对虾就被我消灭了,我吃的甜嘴巴舌的,还把碟子拿起来舔得溜干净。
有一次好像是为脱煤球,爸爸带我到郊外去拉黄土。早饭后爸爸拉着借来的板车。我背着一只黄色军用水壶,向着郊外出发。我坐在板车上,上坡时我就下来帮着推车。那个年代能使用上军用水壶是一件非常时髦的事,那是一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军用水壶绝对是紧俏货。关键是许多人也舍不得花钱买。这只军用水壶我们一直使到2000年左右,壶虽然被磕的坑坑洼洼,但满满装的都是幸福,多次搬家后就不记得把它丢在哪里了。
路边山花烂漫,引来无数的蝴蝶、蜻蜓和蜜蜂。我时不时地跑进花丛中去扑捉蝴蝶和蜻蜓,回回都是空手而归,爸爸却笑吟吟看着沮丧的我,气呼呼地坐上车。
大连的路和老家的路,截然不同。这里的路是褐红色的,而老家的路却是黝黑黝黑的,这里的路坡太多,而老家的路却是一马平川。
门前这条街直通火车站,晚饭后妈妈常带着我来到站前广场。这里有一个宣传栏,里面有一座长江大桥的模型。在模型旁有一座工农兵群像,用手指向前方。有一辆坦克爬了上来,红灯一亮坦克就被击毁了,我感觉特别的神奇。几乎天天让妈妈带我来看。大了才知道,这个情节是讲述了,发生在珍宝岛上的对苏自卫反击战。
一天街上的人突然多了起来,都穿着军装扛着大大的标语板。上面还画着许多漫画。有的手里举着红旗,有的背着钢枪,有的在振臂高呼着:“打倒牛鬼蛇神”之类的口号。原来是红卫兵在游街批斗所谓的“牛鬼蛇神和走资派”。
妈妈一看这架势,赶紧把我关进了屋里,让我站在床上观看。
满街筒子都是人,一个女人的头发被剃得左一道右一道,一双白鞋挂在脖子上,胸前还挂一个大大的牌子,上面写着“破鞋”两个字,打着大红叉子。
这就是记忆中支离破碎的60年代发生在大连的故事。
69年爸爸又离开了大连,回到了老家哈尔滨。对调到了51中学,不久就去了兰西县插队了。
2016年我和老姑、凤丽大姐、富滨弟,及儿子承功,到大连寻祖,我家的祖籍是大连金州。。
这是我离开大连47年后,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去时坐的是飞机才两个多小时,回来时坐的是高铁也不过才3小时30分。坐的交通工具真是今非昔比,速度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从松花江畔丁香城哈尔滨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渤海之滨浪漫之都大连。
我手里拿着一张老照片,凭着残存的记忆很快就找到了47年前住过的这条老街。不变的是摩电来往穿梭,只是没有了当年的咣当咣当的声响了。
老楼依然坐落在那里,虽然有些苍老,但它依旧那么挺实。因为坐落在繁华的街道上,早已改为商用了,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我在这条老街上流连忘返,抚摸着曾经住过的这间老屋的墙壁,深情地把脸贴了上去,就像久别的家人。有些依依不舍,久久徘徊着,不肯离去。噙满泪水的双眼,一切都模糊了。
再看一眼这座老楼上的路牌,我要把它永远铭刻在心里。
正面墙上的路牌上写着“长江路”,右面墙上的路牌上写着“胜利街”,这里是我曾住过6年的家。它的坐标是大连市西岗区长江路与胜利街。
我用手机把这条老街拍摄了下来。
不疾不徐的摩电,载走了往日悠悠岁月,时间都去哪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还有许多话儿要向它倾诉,就不得不踏上返程的高铁。望着窗外闪过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大连离我越来越远了,我的心一下子被掏空了!不由自主地流出了眼泪,吧嗒吧嗒地溅落在老照片上。
我还要回来的,大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