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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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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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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关纪事

乡关 纪 事

陈利国

二 外 公

二外公是我亲外公的弟弟。亲外公在我母亲读初中时就去世了,不要说我,就连我的父亲,也没有见到过他的岳父、我的亲外公。

二外公身材不高,顶多一米六左右,他是个教小学的公办老师。别看他又瘦又小,在家里却是个说一不二的土皇帝。二外公结过三次婚,由于家境殷实,都是娶的黄花闺女。前两任不知所踪,第三个才做稳了二外婆。二外婆身材高挑,年轻时如花似玉,可在二外公面前,依然是唯唯诺诺的小媳妇。他们生了两男两女四个孩子,大舅过继给我亲外公了,因我亲外公只有我母亲一个女儿,没有男丁。大舅长相随他母亲,高大英俊,帅气逼人,丝毫不比唐国强逊色,他当兵入伍,转业后分配在安福井冈山纺织厂工作。大姨也早已出嫁了,二外公夫妇带着二舅和小姨一起生活。他们同我亲外婆及大舅都住在一幢大瓦房里,两叔嫂一家各住一边厢房,中间厅堂共用。小时候我们每年正月初二都会去给外婆和大舅拜年,同样也会给二外公、二外婆拜年。

那时我跟外婆和大舅亲,同二外公好象隔了一层似的,主要是他太过严肃,不容易亲近。现在留下的记忆是,他那时冬天总穿着一件黑色呢大衣,戴着一顶圆呢帽,威严得让人生畏。二外公不但对我们如此,对他的亲外孙也一样,对他自己的儿女更严厉。二舅大概比我大五、六岁,那时常被他打得哭爹叫娘。小姨也被他管教得规规矩矩。

好象是我读初一的时候,出大事了。说缀学务农的小姨同邻村一个小伙子谈恋爱,这在现在根本不算什么,但在那时的农村好象就不是光彩的事。其实是否真的恋爱也不确定,我今天分析觉得不太可能,那时的人们远未开放,少男少女都纯朴保守,我小姨更是家教甚严。我估计充其量是对那小伙子有点好感,互相间多说了几句话,有好事者便告诉了我二外公。这一下不得了了,二外公重责了小姨,不但痛骂,据说还打了人。小姨接受不了,喝农药自杀了。

我们听到这个噩耗,简直如晴天霹雳。母亲对这个小堂妹疼爱有加,痛哭流涕。安葬小姨那天,二外公捶胸顿足,哭得在地上打滚。可悲剧已经发生,再怎样也于事无补。由于小姨是夭亡,不能葬入祖坟,便掩埋在一处乱坟岗上,不知道有没有墓碑。几十年了,小姨的坟恐怕也搞不清楚了,可怜的小姨!

我们每年正月初二去二外公家拜年,都要从乱坟岗下的马路上经过,每次我都会驻足朝上面多看几眼。春寒料峭,乱坟岗上枯黄的野草在寒风中瑟瑟颤抖。附近的人们早已淡忘,这小山坡的土地里长眠着一个花季少女。她刚刚开始对爱情有朦胧的美好的憧憬,就决绝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我觉得应该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她的名字,刘唐梅,我的小姨!愿您在天堂快乐,自由,永远不会受到伤害!

经过这场变故,二外公颓废了很久。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那山大王般的家长一言堂作风一点没变。二舅结婚那晚,新婚之夜,小俩口甜甜蜜蜜在新房里数着跪拜双方长辈亲戚时所得的礼钱,二外公和主事人在外面厅堂里汇总结算婚礼的开支及收到的礼金,他大叫二舅出来,要二舅把跪拜得到的礼钱全部交出来。二舅心里几百个不愿意,但又不敢不交,万般无奈,便把钱愤愤地丢在桌上。这下二外公又炸了,他一下子跳起来,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一只脚跨上八仙桌,指着二舅咆哮道:“婊子崽!你想造反了!”就要打人。旁边的人慌忙劝住,二舅也狼狈地逃回到新房里去了。那晚我也在场,我第一次目睹二外公爆发,没想到这么小个子的人发起怒来也会象吃人的老虎一样凶猛。他居然骂自己的儿子“婊子崽”,还是个教师,真是颠覆了我的观感。

后来二外公退休了,二舅顶替参加了工作。由于二舅没什么文化,便分配在泰和中学教师食堂当职工。

二外公开始了他的退休生活。本来他每年正月末,也都会来我家走亲戚,我母亲没了父亲,把他当亲生父亲尊敬。这一年秋季的一天,二外公来了我家,说是“告老”。意思是年纪大了,老了,这是最后一次来走亲戚,以后再不来了。我们少不更事,母亲却有点难受,两眼红红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二外公终于病逝了,享年七十三岁。二外婆却高寿,活了九十九岁,前几年才去世。其实二外公作为威严长者,一辈子刻板强势,耿直正派,老一辈的人大都如此。我小时候去外婆家,每次都会去二外公房里翻书看。那时候差不多没有什么书可读,二外公的藏书也只几本,但那薄薄的几本书,却拓宽了我的视野,丰富了我的知识,给了我许多不同的体验。我在学校读书的时候,一直语文成绩居班级前茅,并且现在还能够写些文字,二外公的藏书的启蒙功不可没。所以我对二外公至今保留着深深的敬意和谢意。

岳 父 和 岳 母

我的岳父是个上门女婿。他自幼家贫,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死了,读小学时母亲又死了,他只好跟哥嫂一起生活。那时候真的苦,饭也吃不饱。一次实在饿的慌,便等哥嫂下地干活后偷偷在家里下点米煮熟了刚要吃,嫂子却杀了个回马枪,吓得他赶忙把饭锅藏到床底下。

没有父母的孩子是可怜的,好不容易熬到要成家的年龄,可是没有父母的操持,岳父二十多了还没娶上媳妇。这时有个好心的邻居说,邻村一个姑娘,也是父母双亡,在外做童养媳,现在被村里同族的人接了回来,打算招个女婿,重新撑起这个家。我岳父的哥嫂听了欣然同意,岳父自然更没有意见。于是,在乡亲的热心撮合下,两个苦命的人便走到了一起,组成了一个家。

上面说了,岳母做童养媳,没读过一天书。岳父勉强读了几年小学,两个几乎是文盲的人组成一个家,生育了四个女儿一个儿子。要将孩子们扶养长大,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听我妻子说过,小时候她还在襁褓里,岳母在家做饭,竟然把厨房烧着了。那时候乡下房子本身就小,楼上还堆满稻草和茅草,大火一下子把整个房子烧着了。岳母吓傻了,忘了女儿还在屋内摇篮里。还是一个女邻居听到婴儿哭声,冲进屋里把我妻子给抢出来了。否则,今天就没有了这个照顾了我一辈子的老婆了。

还有一次,我妻子四、五岁的时候,有个两岁多的妹妹,父母生产队要下地出工,便叫她带妹妹。我妻子带着带着,同别人家的孩子玩去了,回头不见了妹妹,便哭着去寻找,却见妹妹躺在村前水塘边农妇洗衣服的石条上睡着了。好在妹妹命大,若是一翻身掉进水塘,哪里还有命在?

更惊险的是一次,岳父见菜园里长了好多虫子,傍晚便用剧毒农药去喷洒。第二天一早岳母便去菜园摘了煮吃,居然一点事也没有。原来先天夜里老天下了一场暴雨,把菜叶上的农药淋得干干净净。否则,岳父家可能会一锅给端了。

人说老实人天照顾,岳父岳母是附近村子闻名的老实人。岳父瘦削,单薄,性格极其懦弱。岳母更是目不识丁,连人民币都认不清,一辈子懵懵懂懂过的。好在他们村子小,民风淳朴善良,虽然岳父家多少还会受点欺负,但跌跌撞撞一路走来,有惊无险,全家人总算平平安安走过来了。

岳父那个村子小,田地却多。包产到户时,他一家七口人分到三十多亩稻田。每年累死累活,可打下一万多斤粮食。除去自留口粮和交公粮,还有好几千斤粮食出售,每年可攒下小两千元。在妻子和我结婚后一年,岳父家居然也盖起了一幢当时农村流行的7字型的新房子。

随着女儿一个个出嫁,最小的儿子也结了婚,岳父的任务也算完成了。那时我已在县城开店多年并办了个席梦思厂,最小的小姨子和小舅子一直在我身边做事。尤其是小舅子,读完小学就来跟我打工,差不多八、九年,直到他结婚一年后才出去创业自己当老板。大概是二00五年,岳父在田埂上牵一头牛,被缰绳绊了摔了一跤,有点重。我在县城不知道,小舅子拖了好多天才带父亲去县医院看病。医院讲要住院,可小舅子只买了一些药便带着父亲回去了。我当时也没在意,以为只是摔了一跤。过中秋节时我们去岳父家配节,见他坐在床上,同回娘家配节的女儿们聊天,也没什么异常。可我们回去后十多天,他居然去世了,这真让我大吃一惊。我根本没想到摔一跤会产生这么严重的后果。在岳父的葬礼上,我的心里非常内疚。岳父善良,但孱弱,体质差,几十年来都是如此。谁知这么一摔,居然把命给弄丢了。如果我知道,肯定会作主让他住院治疗,我太大意了。

由于我心里一直自责,后来岳母病了,我便站出来了。岳母患结肠癌的那一年,我已来赣州了。接到在老家的小姨子的电话,我回了泰和。小舅子和几个妹夫都在医院里,他拿着检查报告说他母亲患的是结肠癌,需要手术。他哭丧着脸说没钱,我直接说:“我们几姐妹一起凑钱,我可以多出一些。手术一定要做。”

没想到手术很成功,岳母到现在十多年了,还活得好好的。我以为这得益于结肠癌比较好治,也得益于岳母完全是个文盲。无知者无畏,若其他人得知患癌,吓也吓死了,岳母却不知道什么是癌,癌会怎么样,她不畏癌,癌奈她何?但她有一点却很清楚,之后她年年同人讲:“多亏了大姑爷,不是他我这条命早没了。”

小舅子在县城开席梦思厂,却把老母亲一个人丢在乡下,只给她留下粮油等生活用品。岳母一个人在家,自己种菜、弄饭,夏天还去田间拾稻穗。我给小舅子说过几次,老人家快八十了,一个人在乡下不安全,要他把老娘接在身边,可他却没动静。我也无奈,他是儿子,我作为女婿,不能越俎代庖。以前曾接她来赣州住过一些日子,现在年纪大了也不方便了。只有祈求老天爷保佑她健康平安吧!

妻 子

妻子和我相伴三十六年,那可不是一篇短文能够说清楚的。但立了这个题开了这个篇,那就写一些吧!

我高考落榜后,只能回农村老家务农。二十二岁那年,父母便张罗给我找对象。在同妻子相亲之前,也有人给我做媒,可女方一听我家有七兄弟,吓坏了,忙不迭拒绝,连面也没见。我大舅母给我介绍了圩镇上的一个姑娘,那女的身高还可以,但五官实在对不起观众,我拒绝了,惹母亲一顿数落。我自己有心仪的女孩,可她后来顶替父亲上班参加工作了,那一切就不用谈起了。

妻子家离我家相距约五公里。应该是一九八三年的初夏,媒人约好相亲见面的日子。那天母亲和我姐夫同我一起去,妻子那边也来了三、四个人。当时我一见妻子,心里就凉了半截,个子不高,面黄肌瘦,一副丑小鸭的模样。同我心仪的那个女孩比相差太远了。我便同姐夫说:“怎么一个这样子的,不行,走吧!”拉着姐夫往前走了。谁知母亲和媒人不知在后面怎么弄的,妻子一群人竟然从后面跟上来了,一直跟到了圩镇上。母亲追上我,责备道:“你上次拒绝一个了,今天又想干什么?在农村能吃能睡能干活就行了,观音菩萨也要饭吃,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你若不同意,下面那么多弟弟怎么办?”我原以为我走了,女方肯定也会不干,可谁知她们跟来了。母亲疾言厉色,我只好妥协,那就先处处吧!

后来我了解到岳父家的状况,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女儿,除了勤俭、老实和吃苦耐劳外,其他便乏善可陈。文化、见识一塌糊涂,更不要谈什么气质了。我真有点不甘心,拖了三年。可父母逼得紧,那时我也到了对前途、对人生最绝望的时候,最后想想,算了吧,我的一生就这样了,我的命也就这样了,那就结婚吧!

一九八六年农历正月初三,终于吹吹打打地把妻子娶进了门。

婚后我问妻子:“相亲的时候,我都走了,你怎么还跟上来?”妻子居然振振有词:“你家这么多兄弟,我不跟上来嫁给你,你连老婆也找不到。”我气得直翻白眼。后来女儿长大了也问她:“妈妈!你当年是怎样认定爸爸的?”妻子笑了笑说:“以前别人给我介绍过几个小伙子,没有一个长得有你爸爸好看。我没读多少书,想找个有文化的人,你爸爸读了高中,有文化。”我听了女儿的转述,哭笑不得。想不到我这副尊容,居然会被妻子认为好看。区区高中,也会被认为有文化。但这里不得不公正地说,我妻子眼光不错。嫁给我至少脱离了农村,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别人给她介绍的那两个小伙我都认识,现在还在家务农,苍老猥琐。其中一个正好娶了听到我七兄弟便面也不见的那个女的,后来我在县城开店过年时开车回家,有时还会在圩镇上碰到她,那女人憔悴不堪,见到我远远低着头走了,我一点感觉也没有。我有时嘲讽妻子:“你嫁给我享福了,若是嫁给别人,现在还在种田,累成狗了。”可妻子却回道:“我若嫁给人家,至少不会受这么多气。”我倒是真的无言以对。

其实也是,妻子嫁给我,也真的受了很多委屈。在我心里,从来没有真正爱过她,即使到现在,我和她也只有亲情,没有爱情。我不知道动人心魄的爱情是什么滋味。就象大多数中国家庭一样,都是凑合过日子。我们夫妻之间,从来没有和谐过。妻子只读了四年级,没文化、固执,而且做事效率相当低,做什么事都不急不躁,慢条斯理。在老家种田时,她绝对是村里女人中插秧速度最慢的一个。跟我出来做生意,不管是以前在泰和县城,还是现在在赣州市,她绝对是市场里最没心计的老板娘之一。她神经大条,有时丢三落四,我不在店里时她卖东西还时常会错给顾客。她心性慢,我性子急,我们各方面都不合拍。几十年来,我俩吵吵闹闹,战火不断。我无数次调教她,正面建议,侧面规劝,但最终都被她的依然故我打败。我被她磨得完全没了脾气,我也真累了,算了,我改变不了她,那就只能改变我自己吧。谁让我上辈子欠她的呢!

一分为二地说,妻子虽然毛病不少,但她优点也很多。她朴实善良,勤俭节约。几十年来都以我为中心,虽然也抱怨我对她的态度粗暴,但还是把我的生活照顾得妥妥贴贴。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好吃的东西都留给我,甚至吃条黄瓜,都是把前半段给我,她自己吃后半段。我几十年来几乎没洗过衣服,没去过菜市场,没进过厨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去年我把店交给儿子,基本上不管事了。儿子、儿媳住在新城区,有点远。我们住在市场内,每天早上都是妻子起来买菜弄早点,开店门,整理货物。她还要帮儿子卸货,同儿媳守店。她要弄一家人的午餐和晚餐,有时还要接上幼儿园的小孙子。她本来就做得慢,这样一来一天到晚忙得象转个不停的陀螺似的,每天晚上都要十一点多才睡觉,真是辛苦她了。

妻子现在依然做得慢,每天晚饭后收拾碗筷,五六个人的餐具,她洗洗刷刷在厨房要弄一个多小时。以前我想破脑袋也搞不懂要这么久,现在习惯了。甚至看到她走来走去忙前忙后,心里还有点温馨的感觉。也许这就是我们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吧!

转眼奔六,人生已到归途,我也没有了折腾的欲望了。曾经想过的高品质生活过不上了,曾经渴望的美好爱情也得不到了,那就老老实实过完余生吧!想想胡适之,学贯中西,名震天下,也只娶了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裹脚女子,照样过得和和美美,恩恩爱爱。同胡适相比,我啥玩意也不是,那就知足吧。我现在居然还有点庆幸,这个老婆再不济,也尽心尽力照顾了我几十年的生活。丑妻家中宝,我现在对她越来越依赖,甚至希望她比我长寿。如果她走在我前面,那生活能力一无是处的我就没好日子过了。

2022.6.28 于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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