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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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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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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安情结

 我籍贯江西省吉安市泰和县螺溪镇(以前叫三都乡),在农村老家生活了三十多年。高中毕业前,连泰和县城都没去过,更不要说吉安市了。而今几十年人生跌宕,我居然被时代的浪潮激荡到了赣州。在赣州十五年,购房置业,儿孙也在赣州落户。但我现在虽年已花甲,垂垂将老,却对吉安市越来越放不下了。

 尽管我籍贯吉安,并且以前在泰和县城做生意时,去过很多次吉安,对那里也非常熟悉。但由于现在多年在赣州,对吉安市竟然越来越陌生了。可我心里始终放不下吉安,我对吉安始终有个心结。

 小时候,从懂事的时候起,就听别人说过,我母亲原来在吉安工作,但1962年被下放了。我也问过母亲,母亲只是幽幽地说:“这是一个人的命啊!”在那时,吉安两个字就深深地镌刻在我心里,尽管我那时根本就不知道吉安是什么地方,在什么地方。

 应该是在读高中的时候,我和母亲去了一次吉安。因我幼时患慢性中耳炎,辗转于乡村庸医,久治不愈。甚至后来一个土郎中治疗,用五倍子粉末撒在耳朵里。谁知那粉末凝结成块取不出来,堵在耳道里严重影响听力,母亲便带我去吉安做手术,把那五倍子凝块取出来。

 终于要去传说中的吉安了,我心里非常兴奋。那是割完晚稻后的深秋的一个早晨,母亲天没亮就起来弄好早饭,我们母子二人吃完早饭便启程去吉安。这时天刚蒙蒙亮,田野一片白茫茫的晨雾,大路两边的杂草上缀满湿漉漉的露水。我们步行到三都圩镇,我以为母亲会带我从圩镇坐班车去泰和县城,再从县城转车去吉安。不想母亲到了三都圩镇后还带着我朝前走,一直走了十几里路到吉安县的永阳镇,才坐上班车去吉安。

 母亲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省车费。从三都坐车经泰和去吉安,那绕了一个大弯。而走路到永阳再去吉安,却是直达,这差不多省了一半的车费。我不记得这一半车费是多少,估计在当时两个人也不过五元左右,可这五元钱在当年,对于穷困的我家来说,应当是不小的一笔钱。

 可我当时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还抱怨母亲带我走那么远的路。母亲说:“你一个男孩子,走这么点路就觉得累。妈妈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同刘阿姨、肖阿姨几个女孩子去吉安参加招工考试,也是这个时候,也是走路去永阳,我们没有一个人觉得累。”

 我听后顿时有点惭愧,便再不吱声了。我这是第一次听母亲讲她们去吉安找工作的情景,也是深秋,也有晨雾和朝露,四五个初中毕业的农家少女结伴远行,去寻找她们的人生前程,即使放在今天,那也是挺勇敢的啊!

 我和母亲来到永阳,坐上班车,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车程,终于到了吉安。那是1979年,那时的吉安远没有现在这样那么多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但也远远超出我这个乡下毛头小子的认知。那宽阔的大街,川流不息的汽车,颇有气势的混凝土建筑,服饰新潮的人们,无不给我这个在乡野农村生活了十七、八年的小伙子以巨大的冲击力。我深深震撼,我那时想,这应该是上等人的天堂。在这样的城市里生活,应当是人生的巅峰。

 而我母亲本来就是在这个城市里工作生活的。母亲说,那是五十年代后期,她同几个闺蜜初中毕业后,结伴去吉安参加商业系统招工考试。我母亲美丽聪慧,成绩很好,只是当年我外公病故,家庭失去了顶梁柱,母亲失去了经济来源,所以初中毕业后缀学。而这次招工考试,我母亲的成绩也是最好,被录用担任百货商店会计,其他几个姐妹都担任售货员。可后来最不幸的却是我母亲,她因为娘家、婆家都在农村,又因婚后生了我姐姐影响工作,于是在1962年的下放运动中首当其冲下放了。而其他几个闺蜜,都嫁给了吉安市人,虽然当时也下放了,但她们坚守在吉安,就是不回农村老家,到最后政府只得让她们重新上岗,又给安排工作了。

 母亲说这就是一个人的命,其实这影响了一个家族几代人的命运。如果母亲当年没有下放,父亲也就不会辞职,而我也会在吉安接受更好的教育,以吉安市的教学水平,我不可能会以几分之差落榜,一定能考取一所不错的大学。以我的天赋资质,就算不能成名成家,也能获得一个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哪会像现在这样一辈子经受那么多的挫折苦难?所以说时代的一粒灰尘,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大山。这座大山不但改变了我父母的命运,而且改写了我们这些后代的人生。

 刘禄秀阿姨,便是当年和我母亲一起闯吉安的闺蜜之一,我们母子在吉安的这几天,都是住在她家里。刘阿姨的丈夫姓喻,是个憨厚朴实的汉子。他们夫妻育有一儿一女。女的是姐姐,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应该比我大一岁,长得那可是非常的漂亮。说实在话,我当时读到高中,也见过一些美丽姑娘,可毕竟在农村,再怎么样同城市比还是有相当大的差距。我当时一见那位小姐姐,顿时惊为天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觉得《大众电影》杂志上的女明星也不过如此了。而她弟弟的名字我还记得,叫喻敏,比我小一岁,当时读高一,高瘦清秀的一个小伙子,成绩很不错。但喻敏当时可能处于叛逆期,在父母面前桀骜不驯。我们在他家住的那几天里,见过一次他同刘阿姨吵架。他妈妈说一句他顶一句,甚至还骂脏话。不知是不是习惯了,刘阿姨并没有生气动怒,她只是一边做着家务,一面不紧不慢地数落着儿子。这场母子争吵在我母亲的劝解下落了幕。而让我惊讶的是刘阿姨的丈夫老喻,他坐在餐桌旁端着个茶杯喝茶,一会儿茫然地看看妻子,一会儿又徒然地望望儿子,想不到这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在儿子面前居然没有一点威慑力。这在我们农村那是不可思议,你就是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跟父母顶撞吵架的。

 不过喻敏还真牛,第二年应届高考考取了南京邮电大学。而我在三都中学复读一年依然名落孙山。那时他同我还有书信往来,不过后来断了联系。现在四十多年过去,他也是年近花甲的人了。当年他大学毕业分配在哪里工作我也不知道,可能早当上了领导,不过现在也应该面临退休了。可惜失去了联系,否则我倒是会调侃他一下,还记得年少时顶撞自己母亲的情景么?

 在吉安等待手术这几天,母亲还带我去见了肖阿姨。肖阿姨也是当年同我母亲一起去吉安的闺蜜。我们见到她时她正在土特产商店门口守着一水果摊。水果摊上满是摆放整齐的苹果、梨子、香蕉和柑橘等。特别是那红红的苹果,又大又圆实在诱人。我当时十七岁了,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苹果,我的眼睛根本就挪不开。肖阿姨善解人意,她挑了一个最大的苹果洗干净了递给我,我既不好意思又有点馋,最后还是在母亲的应允下接过了苹果。说来难以置信,我当时居然吃不完这个苹果,那苹果又大又香又甜,我吃到一半就吃不下了。我现在回想,这情况就有点像一个雾霾污染深重的城市里的人,跑到大山森林深处,在那清新甘甜的空气里一下子就醉氧了。我也是这样,从没品尝过如此美味,居然几口就饱了,饱了,吃不下了!

 母亲还带我去找张阿姨。可惜她那天休假没上班,母亲在她单位留了字条,邀她有时间来三都玩。张阿姨是吉安市人,当年同我母亲的关系非常好。她上班后见到我母亲的字条兴奋得大叫,十七、八年不见的姐妹有了讯息怎能不高兴?我们从吉安回来后不久,她真的专程来我家玩了几天。张阿姨身材中等,面容和蔼,让人如沐春风。她还带了她妹妹的女儿一起来,那小姑娘当年才六、七岁,穿着粉色连衣裙,天真无邪,活泼可爱,比芭比娃娃还漂亮。来我家不到半天就同我家的弟弟们混熟了,同我的弟弟们捉迷藏,追追打打,玩得开心极了。当时我母亲炒好一碗炒肉,从厨房端来厅堂饭桌上,不巧这小丫头从后面窜过来,一把撞上我母亲,可怜满满一碗炒肉,都摔到地上去了,连碗也打破了。张阿姨教训那小姑娘:“你这女崽俚,象野小子一样冒失!”我母亲忙说:“没关系,没关系!”可心里肯定很惋惜。在那个年代,除了过年或者过节,平常只有贵客来了才舍得上街买点肉来炒,现在一下子全摔了,多可惜呀!

 小姑娘来自城市,对乡下什么都充满好奇。同我弟弟们追逐玩乐,甚至跟我去山上放牛,满山坡追蝴蝶,采野花,摘野果子,不知疲倦。

 张阿姨来我家第一天,看到我家这么多兄弟,惊呼不已。对着我母亲连连说:“唐舒啊!你怎么生这么多孩子,怎么生这么多孩子哟!”她是真的心疼我母亲的。后来她们回吉安的时候,我看到张阿姨掏出几张纸币硬塞给我母亲,可我母亲怎么也不肯接。

 这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一晃差不多半个世纪过去,刘阿姨、肖阿姨、张阿姨,现在还好吗?喻敏现在又在哪里高就呢?他那美丽的姐姐又如何了呢?还有张阿姨那活泼可爱的小外甥女,又有着怎样的人生呢?这两位美人一个刚过六十、一个也快五十了,我忽然觉得岁月这东西很残忍很可恶,我宁愿只记得她们明艳照人和天真烂漫的那个时光,而根本不愿意想象她们现在也面临美人迟暮、鲜花凋谢时的模样。

 那几位阿姨,如果都还健在,应该都已八十多岁了。其实我以前在泰和开店办席梦思厂的时候,去了很多次吉安,但都是匆匆忙忙,进货,发货。我当时的席梦思床垫也销到吉安,我亲自开车送去吉安的家俱店。那时忙啊,居然没有想到去找寻和看望一下这些阿姨们,我那时怎么忘了这一茬呢?

 而我现在想起来这些时,已充满了无力、无奈和遗憾。我母亲已去世两年,阿姨们肯定也八十多了,不知还健在么?就算健在,她们住哪条街、什么小区,也是两眼一抹黑。甚至除了刘禄秀阿姨,肖阿姨和张阿姨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现在吉安市又变化这么大,这从何找起呢?

 这真是世事有很多遗憾。人生在世,许多事情当做便要立刻去做,不要拖延,不要等待,否则便会空留叹息和后悔。

 如果这些阿姨还健在,我真想代我母亲去看望她们一次。我要告诉她们:你们苦命的姐妹刘唐舒已经去世了。但值得欣慰的是,这个姐妹晚年过得很好,终于过上了幸福生活。她的儿女都争了气,都还不错。你们这些老姐妹不必为她难过,为她揪心。谢谢你们的关爱和牵挂!

 人生来来去去,风尘仆仆,相聚,告别,循环往复。遥想当年,深秋的早晨,飘荡的浓雾,清凉的露水,几个农家少女为了追求美好幸福的生活,勇敢地结伴踏上去吉安的大道。如今大半个世纪过去了,虽然悲喜人生各不相同,各种际遇大相径庭,但终将殊途同归,她们终将在另一个世界齐聚。但愿她们姐妹情深,友谊永在!

 当年和母亲从吉安回来,我曾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回到吉安去。我的人生由于母亲的下放被彻底颠覆,我不想我的子孙再重蹈我的覆辙。但我现在在赣州安家,似乎同在吉安是一样的,这个心结应该可以打开。我应当继续努力拼搏,尽管我们这代人遭受了太多的坎坷磨难,但只要子孙后代不再重复我们的悲剧,那就一切都值得。愿我们几代人接力奋斗,一代更比一代强!

      2022.7.20 于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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