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国人最爱的娱乐活动是什么,我以为非麻将莫属。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莫不喜好有加。城乡遍布棋牌室,到处一片麻将声。有句笑谈,“十亿人民九亿麻,还有一亿在观察”,足见麻将在国民生活中不可撼动的地位。
麻将起源于中国。最早始于古代的叶子戏,后来发展成为马吊。到清朝中期,马吊又发展成麻雀纸牌,就是现代麻将的雏形。后来人们深感纸牌不便,于是把纸牌改为竹、骨材质。保留牌中的万、索、筒,一共108张,同时增加东南西北风和中发白,每样也是四张,由此形成一副共有136张牌的麻将。是谁完成这一伟大革新的呢?有人说是冯梦龙,有人说是郑和,更有人说是清代道光年间的浙江宁波人陈鱼门。我肯定支持是我们老陈家的人的,理由是浙江宁波天一阁景区内有一座麻将起源地陈列馆,这是国内第一家。
陈鱼门整合改造后的麻将由繁到简,精妙绝伦。一经问世,便风扉天下,流行大江南北。打麻将成了国人喜闻乐见、无可替代的一项娱乐活动。
到民国时,麻将之风更盛,从市井百姓到文人雅士,无不乐此不疲。民国名人之于麻将,有许多佳话传说。那个学贯中西、终生留着小辫子的辜鸿铭就酷好麻将,但奇怪的是,这个精通九国语言、在国外获得十三个博士学位的大神,牌技却一塌糊涂,逢赌必输,并因此获得了“光绪(光输)皇帝”的称号。
老舍二十多岁时也沉溺于烟、酒和麻将之中,虽然打牌“回回一败涂地”,但依然常常打到深更半夜,并因此后来生了一场大病,治愈后头发也掉光了。他于是下决心彻底戒掉了麻将,专心读书、教书和写作,终成一代文豪。
中国新文化运动的领袖,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胡适,也抵御不了麻将的诱惑。他一面著书立说,一面打麻将。但他牌技差,屡打屡输,于是痛斥打麻将浪费金钱,浪费时间。他写了一篇《麻将》的文章,说“只有咱们这种不长进的民族以闲为幸福,以消闲为急务。男人以打麻将为消闲,女人以打麻将为家常,老太婆以打麻将为下半生的大事业!”说来有趣,他一面痛斥自己虚度光阴,一面有牌局照样上阵。当然还是输多赢少,以致他常说“麻将里面有鬼”。
与胡适相反,他的太太江冬秀却是教主级麻将高手。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小脚女人,打麻将却是奇才,只赢不输,麻将136张牌,张张是她亲戚。她在麻将桌上的进账,居然成了胡家一笔不小的收入。当年胡适在海外衣食无着,就靠着他太太一局一局麻将赢的钱才得以生活。胡大教授取得那么大的成就,真是军功章有他的一半,也有他老婆麻将的一半。胡太太从北京打到上海,从上海打到纽约,最后转战台北,麻将桌上一路凯歌,从无败绩。
江冬秀打遍牌桌无敌手,但她没同徐志摩较量过。徐志摩是民国知识分子麻坛的一座高峰。他牌技精湛,十战九胜。而且牌风犀利,出牌吃牌快如闪电,不假思索。一边打牌一边撩妹,随机应变,谈笑间稳操胜券。
徐志摩的打牌风格,可能是出自他的老师梁启超。梁启超也是麻将的超级发烧友,他有一言:“只有读书可以忘记打牌,只有打牌可以忘记读书。”作为学者,读书是极神圣的。把打牌并列到读书的高度,古今中外可能就只有他了,可见麻将对他的诱惑力和吸引力有多大。据说他的很多社论文章都是在麻将桌上口授而成的。
有边打麻将边撰文特异功能的还有张恨水。张恨水与麻将也有不解之缘,他小说中的人物好多都是麻将高手。一次他在麻将桌上鏖战正酣,报馆来人催稿,他居然左手麻将,右手写稿,笔走龙蛇一气呵成,麻将、交稿两不误。
对这些文坛前辈大师,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居然可以边打麻将边挥笔作文,须臾间成就一篇锦绣文章。而愚钝若我,现在经常专门坐在桌前写作,却下笔如有千斤重,半天不知从何着手,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也写不出几行字。人比人这真的会气死个人!
不过也有共同点,我这二十多年来和这些前辈们一样,也酷好麻将。本来我高中毕业时,对麻将是一窍不通的。直到来县城开店后才学会这项技能,谁知一学会便沉迷其中,每天晚上都同左右隔壁的老板们打到十二点。那时没有自动麻将机,都是用手洗牌。一次在一个老板家里打,居然被官家逮着了。那天晚上县综治办、派出所接线报来抓一个逃犯,本指望马到成功,县电视台的记者都来了。没想到情报有误扑空了,逃犯没在。怎么办呢?一群人总不能空手而归,他们一路寻觅,正好听到这家楼上“哗啦啦”在打麻将,带队的一声号令:“上!”抓不到逃犯抓几个赌徒也行。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房子的大门还是木门,我们正在里面有说有笑地筑长城,突然“呯!”的一声巨响,门被人一脚踹开,冲进来六、七个警察和治安员。那个电视台工作人员扛着台摄像机就像战地记者一样,对着我们一阵猛拍,我见这架势不由得笑了。警察喝令我们站到一边,开始收缴桌上的麻将和钱币。一个牌友悄悄掏出身上几百元钱扔向墙角,不想被一个治安员发现了,那小伙子直接上去缴获归公。我当时身上也有好几百元,心想坏了,这下全部会被缴掉了。没想到警察不搜身,只收缴桌上的现金。以前听说乡镇派出所抓赌,身上的钱都会被搜得干干净净。县城警察执法更规范,那个扔钱的老板后悔不迭。不过最后我们还是受到处罚,聚众赌博,每人罚款五百元。
没想到电视台把这段抓赌录像在全县新闻里播放了。我们不知道,我那退休在家的大舅看到了,他边看电视边惊呼:“这不是我外甥吗,他还笑得出来啰!”后来过年我去大舅家拜年,他把这事说出来,我才知道我在全县人民面前出洋相了。
其实我为什么会笑,那是因为我真不把这当作一回事。成年人了,我们不偷不抢,用自己的钱闲暇时间打打麻将,有什么关系呢?当时我也是农民意识,小富即安。从田野走进县城,赚了点小钱便忘乎所以。我打牌只图一乐,不会用心,几十年来牌技都没有长进,总是输多赢少,所以我认同胡适说的,麻将里面有鬼。虽然我生性谨慎,打得较小,从来不会赌大的,但打牌对家庭、对生意、甚至对健康,还是产生了严重影响。那时我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我自控能力差,在县城无法跳出这个熟人圈子,干脆快刀斩乱麻,拜拜啦,搬到一百多公里外的赣州了。
在赣州我是踏踏实实做生意了,虽然偶尔也打打麻将,但频率就比在老家县城时小太多了。现在为了写作,把麻将彻底戒掉了。想起来也是,如果这二十多年不搓麻将,把业余时间全用来读书写作,那我在文学上应该早会取得一些成就了。
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莫及,但后悔也没用,这世界没有如果。成年人做什么事发生什么后果,都要由自己承担。我是人不是神,那时哪会想到我六十岁时还会从零开始走上文学之路呢?人都有惰性,都有劣根性,我又岂能免俗。前面说的那些民国大师,都钟情于麻将。现在的普通民众,就更加无法拒绝麻将的魔力了。
国人对麻将的嗜好,可以说是无以复加。从城市到乡镇,到处都有棋牌室,而且家家热热闹闹,生意红火。场馆会所,酒楼雅间,哪一家都有麻将。公园里、树荫下,退休的大爷大妈摆个小方桌就能搓个半天。高速公路堵车,也有人支起麻将桌。四川彭州龙漕沟,山洪都来了,几个在小溪里打麻将的还说打完这一局再走。就是疫情肆虐期间,也有人冒死约战。去年在网上看到一段视频,某地警察抓到几个赌徒,勒令这几个人抬着麻将机游街,这真让人膛目结舌。还看到有个地方,执法人员闯进棋牌室抓赌,并用铁锤把几台麻将机彻底砸烂。
国人打麻将,并不单是平民百姓,公职人员照样热衷。媒体披露有的落马贪官,时常与下属和老板们打牌。他稳赢不输,而且赌资巨大,麻将技艺真可以封神了,其实谁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曾听过一则真实的笑料,说老家县城有位官太太,常同人打麻将,每每所向无敌。一次酣战,她扣起四张牌,大喝一声:“杠!”而且真的杠上开花了。官太太眉开眼笑收钱,谁知一个第一次加入的新人有点不甘,说:“你杠的什么牌呀?”掀开那四张牌一看,竟然那几张都是不同的牌。这场面就无比尴尬了。其实那官太太常来这一招,老牌友装聋作哑,哪知道这次会碰上一个不会来事的楞头青呢!
我现在再看打麻将这件事,依然认为只要不过度沉溺其中,适度参与还是无伤大雅的。老祖宗几千年流传下来的国粹,已经完全融入了老百姓的生活,又岂是靠抓赌能够阻止的?堵不如疏,小赌怡情,在繁忙的工作劳动之余,娱乐一下,放松放松,有何不可呢?我有一个体制内好友说:“一周紧张工作之后,在周末打打麻将,调节一下,那是非常快乐的事情。输点小钱有什么关系呢?就当是为这个快乐买单。”我以为这个心态好,说得也对。
麻将虽然由我国发明,但早已流传到全世界去了。今日麻将,已不再是一种消遣的玩意,而是走出国门登上大雅之堂的智力竞赛的运动。欧洲至今举行过五届麻将锦标赛,中国几乎每届都参加,但让人跌破眼镜的是,我们这个麻将王国派出的高手,竟然被外国人狂扁痛殴,打得满地找牙。第一届只获得了第二名,还心有不甘,哪知第二届连前三也没进。之后更是一届不如一届。到第五届时,全世界参赛选手204人,我国只获得了个人第30名和团体第37名。冠军和亚军分别被日本和德国的选手夺走。中国的梦之队已输得服服帖帖,完全没了脾气。外国人的麻将居然打得比中国人还好,这真是不可思议。
我觉得这与态度有关。我们号称麻将王国,但只是停留在大众娱乐消遣阶段。而外国人认为这不是赌博消遣,而是一项有意义的益智活动,值得潜心研究,专业发展。于是此消彼长,差距就拉开了。
与此类似的还有自行车运动。我国在世界上是绝对的自行车王国,可在国际上所有的自行车运动比赛中,我国运动员从来没有取得过好成绩。这是闲话了。
虽然国人对麻将的态度在宏观上有问题,但具体打起来却是异常认真用心。甚至有人戏称,中华民族最优秀的品德和最顽强的斗志就体现在打麻将上。你看,随叫随到,从不拖拖拉拉,时间观念最强;不在乎工作环境,不怕简陋,不畏寒暑,专心致志,精力集中;不抱怨,即使抓到一手烂牌,也尽心尽力往好的方向努力;经常反省自己,唉,又错了!善于总结、归纳经验;不服输,永不放弃,永不言败,推倒再来过。可以说,凡事有这种精神,这种作风,这种干劲,什么事情干不成呢?
当然这是笑谈。但具体到我个人,如果我在工作中、在文学创作上,有这么一种斗志,这么一股韧劲,不畏艰难,不怕挫折,不怕寂寞,笔耕不懈,奋斗不止,还怕不能取得成功吗?
2022.8.26 于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