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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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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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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途漫记

                    商      途       漫      记


                                


                                     一


        第一次去广东,是二十多年前。当年我在泰和县城卖油漆,隔壁店刘老板卖瓷砖。他的瓷砖都是从广东佛山厂家进的货。那天他又要去进货,问我:“去不去广东玩?”当时正值夏季双抢期间,店里生意比较淡,去广东玩几天,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也挺不错,便欣然答应,带两件换洗衣服便跟他走了。

        我们坐的是东风加长大货车,那年头公路上私人跑长途货运的大都是开的这种车。他们从泰和运大米等农产品去广东,回程被各行各业的老板雇请,拉瓷砖、摩托车和家俱、家电等商品回来。刘老板雇的就是一辆拉大米去广东的车。车上两个司机,我们一起四个人。汽车一上105国道,刘老板便同一个司机坐在驾驶室里的卧铺上打扑克。他们邀我参加,我拒绝了。我那时刚去县城没两年,还是菜鸟一枚,纯朴得很,对打扑克赌博这类活动毫无兴趣。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边欣赏窗外的风景,边同开车的司机聊天。

        我那时对广东非常好奇和向往,那是一块改革开放的热土,是中国最发达和繁华的地方。我们出了泰和县界,经万安、遂川、赣县、赣州、南康、信丰到了龙南,在国道边上一家餐馆前停车吃饭。我想我免费坐人家的车去广东,那餐费就应该我出。饭后我掏出钱要去买单,刘老板却按住我说不用,路上的餐费司机全包,因为拉货的运费里已包含餐费了,这是行规。后来我去广州进货,也是由货车司机包吃包住。

        吃完饭重新启程。龙南过去便是广东连平。马上要进入传说中的广东了,我的心里非常期待。然而让我大失所望的是,除了国道上两省交界处一块横跨公路的标牌上写有“广东欢迎您!”几个大字外,那边的景象同我们这边毫无二致,看不到一丝丝先进发达的气息。都是连绵不断的群山,山上林木茂密,山脚村庄零落,房屋低矮,农田杂陈。司机告诉我,广东的富庶,只在珠江三角洲。这里粤北地区,比我们江西还更贫穷落后。

        直到到了广州,才领略到大都市的风采。再往南,珠三角的繁华发达才扑面而来。由于和刘老板同行,没时间去游玩,我只是走马观花沿途看到表面。但这趟广东之行,我收获很大,使我对广东有个真真切切的感性认知,对广州的一些批发市场也有所了解,为我后来去广州进货探了路积累了经验。两年后我开办席梦思厂,就知道直接去广州竹料镇进床垫材料。


                                  二


        我去广州进货,开始的时候常坐绿皮火车去,有一晚的经历我至今难忘。

        我晚上八点多从泰和上了火车,车厢满满当当,已经没有了座位,我同一些买的站票的人只得站在过道上。我身上带着几万元巨款,内心高度警惕。火车吭当吭当前进,到了后半夜,座位上的乘客都沉沉睡去。我拿张报纸垫在过道坐了下去,并拿出一本杂志来看。这时四、五个扒手从后面一节车厢过来,挨个对那些睡着的乘客实施扒窃。车里没睡着的人,眼睁睁地看着扒手们或徒手、或用镊子之类的工具从那些熟睡的乘客身上夹出钞票和钱包等财物,没有一个人敢制止。也有睡着的乘客在扒手行窃时正好醒来,扒手便会立即停手,若无其事般转向另一个目标。那位乘客摸摸口袋里没少什么东西,也就不作声,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扒手们把整个车厢熟睡的人都搜刮了一遍,又去下一节车厢扫荡。

        这是我第一次目睹如此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扒窃。那时是上世纪末,社会上很乱,正不压邪,人们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哲保身。我坐在过道上背对着扒手看书,内心高度戒备,可我放在屁股后面口袋里的火车票还是被他们扒走。那些扒手去下一节厢还没半小时,一大群列车员便过来查票。他们叫醒全部熟睡的乘客,要他们出示车票,失窃的乘客才发现自已的财物被盗,一个个惊呼起来。列车员们不管这些,只管查票。查到我时,我一掏口袋,才发现车票没了。我向列车员解释车票被扒手偷了,可他们不听,说不管是不是被偷,没票就得补票。没办法,我们几个丢了车票的只好掏钱再补一张。

        我在懊丧之余,也不得不佩服这些扒手们的技艺精湛。我明知身后有扒手,并全神戒备,可依然被偷,神不知鬼不觉。这些扒手的专业技术真过硬,厉害!

        到了广州,我转坐公交车去竹料镇进货。竹料镇离广州只二十来分钟的车程,那时应当是全国最大的席梦思原材料批发市场,当年全国大部分省市的席梦思厂家都是在这里进货。我在市场里选择、比较,忙了半天,才把要进的货购齐,再坐公交车回广州停车场住宿。

        我那时大都住广州天平架停车场的旅馆,因为泰和的货车司机全部住在那里。他们拉货来广东,卸完货都在这个停车场等生意,我们这些来广州进货的老板一般也都在那里雇车。我来到一个泰和老乡开的旅馆,里面好多泰和藉的司机,他们打牌的打牌,看电视的看电视。这些司机钱赚得到,生活也随性,除了赌博,有些人还嫖娼。他们长年在外辛苦奔波,疲惫紧张,只有到了停车场才彻底放松。他们开好房间,有的会叫老板娘召妓。老板娘一个电话,不一会便有一个花枝招展的流茑过来,进入那个司机的房间。交易完毕,那女子递给老板娘一二十元介绍费,袅袅婷婷离去。而那位司机红光满面地出来,又参与到麻将或扑克的赌博中。其他司机不以为意,我大为惊讶。后来老板娘鼓动我:“陈老板!帮你也叫个靓妹呀?”我慌忙拒绝。我对嫖娼十分排斥,我在这方面有洁癖。我以为两性交欢,一定要出自真情,出自真爱,那才美好纯粹。如此赤裸裸的金钱交易,我极度反感。

        司机们却习以为常。他们一年到头在公路上跑,不是在拉货,便是在去拉货的路上。常常没日没夜连轴转,精神高度紧张,生活没有规律。只有到了停车场住宿部,才能享受一下轻松快乐。他们打牌大部分只是打麻将或扑克,赌得比较小,且一有货拉就散桌起身,毕竟挣钱养家更重要。也有玩大的,推牌九。有的司机,输红了眼,货也不去拉,让别的司机去。我记得一个最极端的,有位年轻司机,把雇主拉来广东的一车大米几万元货款都输光了,最后破罐破摔,把大货车也输掉了。他捡起车里的毛巾、牙刷和几件衣服,就呆在广州打工,家也不回去了。

        广州还有一种叫“推饼”的玩法,赌得相当大。所谓“推饼”,就是用四十张麻将(全部饼牌和一对白板)和两颗骰子作赌具的赌博游戏,一对白板最大。我在停车场住宿的时候,同几个司机到一个地下赌场看过一次。说是地下,其实半公开,好多司机和进货的老板都会参加。屋子里一张比乒乓球台还大的桌子,桌子周围或坐或站挤满了下注的赌客,嘈杂不堪。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时髦女人做庄,认识的司机告诉我说她是停车场保安队长的情妇。我看了一会便走了。在这种场合里赌博,我真的不是那块料。


                                   三


        对广州这座城市,我熟悉又陌生,感受复杂。那些年去了N多次广州进货,她是国内一线大城市,正因为大,所以五湖四海的人都涌来广州。有来创业淘金的,有打工谋生的,也有违法犯罪的,泥沙俱下,鱼龙混杂。

        有一次早上我在停车场吃过早点,想去市内其他市场看看。还没走到停车场大门,这时一个走在我前面的人突然从口袋里掉出一沓百元大钞。我身后的一个高个子一把冲过去把钱捡了起来,转过身神秘地对我说:“这沓钱有上万元,见者有份,我们去外面分了。”我心想还有这种好事?正疑惑中,前面岗亭冲过来两个保安,一把擒住掉钱的人,那个捡钱的没命地往外跑了。我才猛然醒悟过来,这是丢包诈骗。这个骗术后来成了老套路,但在那时我却是第一次遇见。好在被保安识破了,否则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虽然这次有惊无险,可我后来还是在广州出了一次事。那天我在竹料镇进齐席梦思材料后,坐公交车去广州市内建材市场再进一些油漆。以前坐的公交车都会直达那个市场,可那天我坐错了车,那公交车走的是另一条线路,竟把我送到广州市中心去了。我只好下车再坐上另一辆去建材市场的公交车。车里乘客很多,没有了座位,我只好站着。售票员过来要我买票,我身上已经没有了零钱,只好从包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买车票。车辆过了几个站,有三个年轻人过来围在我身边,其中一个拍拍我的肩说:“大哥!你踩到我的脚了,不要给我道个歉吗?”我莫名其妙,说:“我一直站在这里,哪里踩到你的脚了?”那小伙脖子一梗:“我说踩了就是踩了。说吧,你哪里人?如果是老乡就算了。”我知道麻烦来了,说哪里都没用。另一个小伙凶狠地说:“跟他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就来抢我手里的包。我护住包不让抢,另两个小伙子拔出水果刀,我只好松手。那个歹徒把我包里一万六千多元钱抢个精光,把包扔还给我。这时我多么想得到众人的帮助,可司机、售票员和满车的乘客,没有一个吭声。歹徒大叫:“停车!停车!”司机忙刹车打开车门,三个歹徒跳下车,转眼就消失在人流里。我也下车去附近的派出所报案。接警的民警做了详细的笔录,最后留了我的电话,说:“回去等消息,我们破了案会通知你。”可我回去后至今也没有等到破案的消息。其实在那个年代,广东那边的抢劫案到处都是,警察哪有这么多警力侦破?

        我自己太大意,没有风险防范意识。江湖险恶,社会复杂,哪有书本上描写的那么岁月静好。事情也有几个凑巧,如果那天没坐错公交车,就不会发生这件事。如果我多备点零钱不从包里拿百元大钞,也不会引起歹徒的注意。如果到了市中心我打的去建材市场,便不会遇到抢劫。坐公交只需一元钱,而打的需要几十元,我农民出身,当时哪里舍得?结果因小失大,丢了一万六。这个教训太大了!

        那几个抢劫的年轻人,我至今都有模糊的印象,都是高大帅气的小伙子。做什么不好,偏偏去抢劫,走上犯罪道路。一下子抢到一万多,他们肯定欣喜若狂。抢劫来钱这么快,他们一定不会收手。走多夜路总会碰到鬼,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估计他们后来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可怜他们的父母,白把他们养大了。

        说这些,并不是贬损抹黑广州。其实在那个年代,不单广州,全国各地都有这种情况。只是广东处在改革开放的最前沿,是全国外来人口流入最多的地方,广州是超大型城市,加上那时也没有天罗地网般的监控,警力有限,管理起来肯定更难。而现在,据一些在穗的朋友说,广州的治安状况比以前好太多了,发生什么警情,警察五分钟就能赶到现场。现在的广州俨然是一个秩序井然、文明热情、平安祥和的国际大都市了。


                                     四


        去广州进了几次货以后,便同那些司机们熟悉了。后来再去进货,便都是坐司机们的货车去的,这样既省车费又安全。孙师傅是帮我拉货次数最多的司机。

        孙师傅也是泰和人。他不到三十岁,身材高大。可能刚创业不久,经济状况不是很好,开着一辆老款尖头东风。他是车主。他弟弟也是司机,帮他打工。兄弟俩老实厚道,兢兢业业,在停车场里从不参与赌博,更不要说嫖娼了。孙师傅运价也很公道,不像有的司机漫天要价。我那几年在广州进货,大都是雇他的车。

        一次夏天,我又坐孙师傅的车去广州。天气炎热,那时的货车没有空调,他们哥俩打着赤博轮流开车。在广东境内,刚从一条匝道开上高速公路,有个交警戴着墨镜站在前方,抬手示意停车接受检查。孙师傅靠边停车,交警上前,敬了个礼,说:“请出示你的驾驶证、行驶证!”孙师傅在车上盒子里拿出这些证件递过去,交警认真地看了一遍,把证件还给孙师傅,又去检查车况。孙师傅哥俩也跳下车跟过去。交警踢了踢东风车的后轮,说:“你这轮胎改装了,不符合规定,要罚款。”孙师傅陪着笑脸敬烟,请求少罚些。交警也好说话,说:“那就罚200元吧,你们开车也不容易。”便掏出本子开罚单。孙师傅接过罚单一看,觉得有异,说:“你这罚单怎么跟我们的不同?”交警说:“怎么不同?”孙师傅回到车里,翻出一张罚款单给交警:“你看,上面明显有点不同。”交警扶了扶墨镜说:“你这种罚单在我们中队长手里,他在前面服务区,开那种罚单罚得肯定更多。那这样吧,我们到服务区去处理。”他拦下一辆远处开来的大货车,坐上驾驶室,回头对孙师傅说:“我在前面服务区等你们!”随大货车率先走了。

        孙师傅回到驾驶室,心里惴惴不安,不知到了服务区会怎样处理。兄弟俩商量了一下,事到临头只能面对。弟弟发动车子向前开去。可到了服务区,那个交警竟不见踪影,更没有什么中队长。我们才明白,原来刚才是个假交警。孙师傅终于松了一口气,兄弟俩笑骂:“妈的!遇到个骗子。”我却大开眼界,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我不得不叹服那骗子,不但懂交警专业知识,而且特别能吃苦。当时正值中午, 热浪滚滚,他穿一身交警制服在烈日下“执法”,满脸是汗,真是太敬业了。可惜道具露了馅,功亏一篑。

       到了竹料镇,我下车去进货。孙师傅兄弟继续往前去厂家卸货。我订好货已近傍晚,叫装车包工头老杨第二天来接我们,我便坐车回广州。到了停车场,孙师傅兄弟早已卸完货在那里等我吃饭了。

        第二天吃完早点,老杨便来到停车场接我们。我们一起去竹料装货。为什么要老杨来接?因为竹料镇市场每天都有全国各地的客商来进货,货车装卸市场大,便诞生了一批装车包工头,他们包下一辆车的装货工作,安排几个人装车,自己又去包另外的车辆。客户多的包工头,每天都有好多辆车要装货。他们自己不干活,收入比干活的高得多。于是越来越多的当地农民干起了这个包工的行当。人一多,竞争就激烈,客户少的包工头便主动出击,骑摩托车去国道上截车。他们来到竹料镇和广州市之间的收费站前头,看到往竹料方向的大货车便追上去。这辆车的装车工作便归他了,哪怕货主先请了包工头也没有用,而他的装车费比货主自己原来请的高得多。有的货主不信这个邪,便再去请其他包工头,却没有一个包工头敢应承,都说这是行规,不能坏了规矩。货主找了一圈请不到人,货又不能不装,只好多出血让追车的包工头装车。在人家的地盘上,有什么办法呢?

        我也有一次这样的情况。我的车刚过收费站便被追车的包工头跟上了,接车的老杨晚来了一步,只好无奈地离开。结果我多出了一百多元让那包工头装车。同他套近乎说下次还请他也没用,他们见得多了,聪明得很,知道下次根本不会请他,这次做的就是一锤子买卖。

        后来我每次都叫老杨来停车场接车,才再也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了。

        老杨五十来岁,胖乎乎的,笑起来像尊弥勒佛似的。人很和善,价钱公道,工作也负责。每次工人装好车,他都要过来检查一遍,拉一拉每一根绑篷布的绳索,看系牢固没有。稍有没拉紧的绳子,他都会解开来重新拉紧绑牢。他常操一口广东普通话对装车的工人说:“我们收了装车的钱,就要把事做好。”大家都信任他,他的人缘很好,客户特别多。十几年未见,我常常想起他,不知现在他还好么。


                                    五


        那些年在去广州的公路上,最常遇到的是堵车,最可怕的是车祸。

        当年江西境内还没有高速公路,去广东只有一条105国道。那时经济活跃,人员和货物流动大,国道上车辆川流不息。许多司机为了规避交警和运政查车,都傍晚开车上路。每到夜间,国道上就像一条车灯的河流,蔚为壮观。大小车辆穿行。最多的还是大货车,装得多,走得慢,遇到路况不好,更是摇摇晃晃,蜗牛般爬行。开得最快的是那些长途大巴,不管是满载一车打工仔南下,还是空车北归,都是老远像怪兽一样扑来,又呼啸而去。车多路窄,堵车是常有的事。或是哪个路段在维修,或是发生了交通事故,或是哪辆汽车抛了锚,都有可能引起堵车。我最长的一次堵过几个小时。

        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堵车。一次我们开到广东境内,已是后半夜了。前面又堵车,一排长长的货车趴在公路上,夜色中看不到尽头。而左边车道空荡荡的。这时开车的是孙师傅的弟弟,他干脆越过那些停着的车往前开去,谁知一路畅通,前面什么事也没有。估计最开始是有辆车出了问题引起了堵车,后来车修好了开走了,可紧随其后的那辆车的司机睡着了,趴着不动。后面的不知道前面的情况,只好一辆接一辆跟着停下,以致好几十辆车都糊里糊涂堵在那里。

        夜晚开车不但视线不好,还最容易犯困。一次也是后半夜,前面一辆大货车歪歪扭扭走着S型,司机肯定是疲劳驾驶在打瞌睡。孙师傅超车时鸣笛提醒,尖锐的喇叭声撕破夜空。不知那位司机惊醒了没有,我当时一直为他担忧,祈祷他平安。

        那时的车祸我已司空见惯。有一次雨天,在广东境内的一个下坡路段,两辆车翻在山脚下。还有一次冬天,我们从广东回来,到了江西信丰境内,这时是凌晨,大雾弥漫。在一个养路队前面,两辆车相撞挤在一起,一个遇难司机灰白的手臂一动不动地垂在车门窗外,任寒风凛冽。天微亮,没有交警在现场,过往的车辆不停从旁边掠过。我见此情景,心有戚戚。可孙师傅他们见惯不惊,早已木然了。

        长途货运司机相当辛苦,风险高,简直是拿命挣钱。我在泰和时一隔壁店老板娘的小叔子就是个长途货运司机,开始也赚了些钱,开一辆后八轮。可后来出车祸,把命丢了,老婆也抛下儿子改嫁了。车祸猛于虎!那些老司机越开越稳当,越开越胆小。他们知道,即使几十年顺风顺水,但一次致命闪失就一切归零。当司机,只有到双手离开方向盘彻底退休,那才算安全着陆。

        我当年多次随大货车在广州和泰和之间往返,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后怕。那时年轻,有干劲,能吃苦,胆子也大,无所畏惧。现在上年纪了,再也没有了那股锐气,那股闯劲。对自己当年乘坐那么多次大货车没有遭遇车祸,感到无比庆幸。感恩上苍垂怜!生存不易,大家都在拼搏;人生无常,珍惜眼前的一切。我已年过花甲,愈发知道自己的渺小,我现在对人越来越谦卑,对这个世界也越来越敬畏。

        我最后一次雇孙师傅的车,是本世纪初。那时孙师傅经过几年的奋斗,已换了一辆崭新的平头大东风加长车。他弟弟也投了资有了股份,算是合伙人了。努力的人,厚道的人,上天必不负。这辆新车驾驶室宽大舒适,有空调,音响特别棒。只是我坐惯了以前的尖头东风,觉得这种平头车前面少了一道屏障,坐上去心里总有点不踏实。其实我多虑了。尖头车这时已被淘汰,公路上跑的大货车全都是平头车。这种车视野开阔,驾驶灵便,拉得多跑得快,性能比尖头车好多了。

        孙氏兄弟轮流开车,每人开几个小时,一个开车,一个在驾驶座后面的卧铺里睡觉休息。我坐在副驾驶座上。夜阑珊,国道上依然车水马龙,车轮滚滚,无数人在为了生活仆仆奔驰。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孙师傅打开音响,边开车边欣赏音乐。那音乐如痴如醉,销魂蚀骨……

    l  am   Ionely   loneⅠy   loneIy

    l  am   loneIy   loneⅠy   in   my   life

    l  am   Ionely   loneⅠy   IoneIy

    God   neIp   me   help   me   to   Survive

   ……

        这是世界名曲《Lonely》。那优美的旋律如同天籁,在深夜中如泣如诉,摄人魂魄。我们不孤独,也不无奈,为了让家人过上幸福生活,再辛苦也无怨无悔。那让人飘飘欲仙的音乐,在半睡半醒间,似乎牵引着我的梦,随着车轮滚滚向前、向前。而前方,有我们期盼的幸福和美好,有我们追求的财富和梦想!


                                    2023.7.31   于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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