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旁的古樟和鸟

我老家宅子的旁边，有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樟树。这棵樟树有两百多年的树龄，它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像一尊高大的守护神，守护着整个村子的祥和和安宁。

在我小时候，我们村子周边有好多高大的古树，樟树、枫树、柏树……尤以大樟树最多，有好几棵。我家院子后面便有一棵大樟树，它说是一棵树，却从底部分岔成俩树干，一边笔挺直立，一边呈45度斜躺，我们称它为“驼背樟树”。小时候我们这些熊孩子几乎天天会爬到这棵驼背樟树上去玩，这树上留下了我们太多快乐的童年记忆。可这棵樟树和其他那些古树后来都陆陆续续被砍伐殆尽，整个村子现在只剩下我家老宅旁边这一棵大樟树了。

这棵硕果仅存的古樟所以留下，并非只是侥幸。其他古树大都没它高大，树龄也比它更短，有的枝叶稀疏，品相不佳。唯有这棵樟树，高大葱郁，枝繁叶茂。它旁逸斜出，枝杆均匀地向四面伸展，树叶层层叠叠，遮天蔽日。“樟之盖兮麓下，云垂幄兮为帷”。从四周任何一个角度看，它都状如冠盖，气度不凡，有树王之相。

这棵古樟由于枝叶密集，遮风挡雨，便有一些鸟儿在上面筑巢居住。小时候我是个爬树高手，在高高的松树上摘松球，可以从一棵树的树顶荡到旁边另外一棵树上去。那天看到樟树上有个鸟窝，我便爬上去掏那鸟窝。当我快要接近目标的时候，看见鸟窝里有一只羽毛还没长齐的幼鸟。而它的父母从远处飞来，凄厉地叫着，一次次向我俯冲，喷射鸟粪。我不为所动，把整个鸟窝都摘了下来。小鸟的父母绝望地悲鸣着飞走了。我把幼鸟捧回家，小心翼翼养着。可由于不得法，过了两三天，幼鸟还是死了。

现在回想起来，才感到自己当年的行为太残忍，心里愧疚不已。小鸟一家在樟树上好好的，却遭此飞来横祸。我拆了人家的房子，还掳走人家的孩子，真是罪孽深重。只是那时年纪小，少不更事，当年也没有爱护小动物一说。过了几天，我便把此事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在我年少时候，那棵古樟便是村里乡亲们祛暑纳凉的好地方。我当年由于偏科严重，高考以几分之差落榜，只能回乡务农。炎炎夏日，结束了一天繁重的劳动，晚上搬个竹躺椅放到樟树下，我躺在躺椅上酣睡。头上繁星满天，夜风劲吹，古樟树枝婆娑轻舞，树叶沙沙絮语，那个凉爽舒适，简直不能用文字来描述。这棵散发着浓浓樟香的古樟，不仅消除了我身体的疲劳，也抚慰着我那颗苦闷的心。现在我们住在城里的空调房里，可想起老家夏夜樟树下的清凉，依然无比亲切。

这棵古樟还遭遇过一次雷击，雷电击断了一大段树枝，樟树主干也被扯下一块树皮。但古樟生命力旺盛，没过几年，那块裸露的树皮又愈合了。雷电都奈何不了它，村里人对它更加充满敬畏。

这棵古樟历经风霜雨雪，可谓是我们村里的吉祥树。村里人说这棵樟树特别荫佑住在它旁边的我们两户人家。樟树左边是大路，后面是空地，只有前面和右边住着我家和邻居两户人家。邻居两兄弟，哥哥在县城工作，生了三个儿子，其中一个考上了北京农业大学。而我的三弟也考上了中央财金大学。他们两个都分配在北京工作。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农家子弟能够考上北京的大学并分配在京城工作，那是极其荣耀的事。后来有一年春节，那邻居写了一副春联：“屋后一棵大樟树，旁边道路通北京”，横披“风水宝地”。春联对仗很不工整，但对古樟庇佑的感激之情和掩饰不住的喜悦自豪却跃然纸上。

一晃离开家乡几十年。去年我回乡建房，发觉这棵樟树一如以往的健壮挺拔，生机勃勃。政府在树底下还立了块保护牌，这棵古樟终于得到了切实的保护。这时候想起那些被砍伐掉的大树，真是惋惜不已。树木要长成那么大，要几百年的漫长时间，可砍起来半天便完事了。毁树容易种树难！如果那些大树都还在，那该多好。

去年年底房子主体建成。我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回城，离开村子的时候，我再次看向老宅旁挺立在风雪中的古樟，只见樟树上十来只鸟儿在雪花中飞舞嬉戏，一片“嘎嘎”的欢叫声。我突然想起年少时被我端了鸟窝的那两只鸟，现在这些鸟是那两只鸟的后代么？我想大概率是的。因为我们家乡鸟的种类不多，印象中那两只鸟就是这种鸟。这种鸟不会随意迁徏。这里是我的家乡，也是这些鸟的家乡。不管遭遇什么，这些鸟和我一样，不会遗忘和抛弃自己的家乡。看到这些快乐的鸟儿，我终于减轻了心里的愧疚之情。

现在我想，人虽是万物之灵，但对自然要有敬畏之心，对其他生命也要常怀悲悯。这古樟，这鸟儿，这熟悉的山水田园，组合成了我们美丽的家乡。我们应该与自然为友，与万物共生。愿这棵古樟永葆生机，岁月常新，雄风长在。愿这些鸟儿在家乡的天空里无惊无扰，自由飞翔。

2024.5.12 于赣州